這一場病,叫張愛玲早下了決心——她生在這屋子里,總不能死在這屋子里。
她決定出逃,想過許多方案,好像三劍客、基督山伯爵,或是簡單一點,像《九尾龜》里綞了繩子從窗戶溜出去,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有個王子可以騎著白馬,在公主的閣樓下接應。可她終究不是白雪公主,雖然遇到了童話里的惡后母,卻未能得到那個拔劍來救的白馬王子。她連七個小矮人都沒有。
沒有人救她,除了她自己。
那一年,愛玲十八歲。
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遠鏡看清楚了黑路上沒有人,挨著墻一步步摸到鐵門邊,拔出門閂,開了門,把望遠鏡放在牛奶箱上,閃身出去。——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有風,只是陰歷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只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親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遠的地方和一個黃包車夫講起價錢來了——我真的高興我還沒忘了怎么還價。真是發(fā)了瘋呀!隨時可以重新被抓進去。事過境遷,方才覺得那驚險中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