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人紅》 第二章(10)

女人紅 作者:龍云


當廚的陳二牛躲過了腦袋搬家的劫難,可心里的折磨比砍腦袋還令他難受。那一刻,當大隊長宣布執(zhí)行槍決時,他感到了一絲震撼,可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就像戰(zhàn)場上脫精身子用那副鍘刀片子劈死敵人,心里釋然了許多。他被綁在磨扇上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死。他也聽到了幾個后生在磨房里的約定。他沒有認真去計較那個約定。他只是想死,死是最好的結(jié)局,一死就了之。死比天還大,不管多大的事,只要有一個死字擋在前頭,一切就變得異常簡單。

這時的他,不想見到任何人。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死,快快地死。巴子!早死早了,早了早死。他不怨亮眼眼,自己是男人,是男子漢,亮眼眼的眼睛再亮再有火,那畢竟是女人,是自己熄不了那火?;鸱N雖是亮眼眼,燃燒卻是自己。再旺的火苗,沒有柴燃,就會熄滅。自己是柴,是干柴,是干透了的柴,一絲風就燃將起來了。亮眼眼是好女人。他相信,一個家庭,一個村子,一個家族,一個社會,是應(yīng)該原諒一個女人的。事是女人和男人共同做下的,但后果應(yīng)該由男人承擔。男子漢嘛。

令他更不能原諒自己的是,還有一個惠雅如。

與亮眼眼的接觸,就像七月的流火,熱烈而迷茫。與惠雅如的接觸,就像雨后的谷地,鮮明而青澀。陳二牛哲理地想。

臨離開村子的那晚,惠雅如找到了他,在明亮月光照耀的麥秸垛下,惠雅如還是那么文靜,那么張著一雙大眼望他,望他的意思,他很明白:“是死是活我等你,當兵是提著腦袋的事,只要腦袋在,我就等你……”

原來想到惠雅如時,都是幸福的事,都是麥秸垛下的那一刻?,F(xiàn)在,生怕想起那一刻,那一刻像錐子一樣扎在心上,心里在滴血,血就順著麥秸稈往下滴,一滴,一滴。

新摘的紅豆半籃籃,

新交的朋友面黏黏。

一根甘草十二節(jié),

誰壞良心吐黑血。

……

他腦子里老是能聽到這首信天游。是誰唱的,他聽不明白,是惠雅如?不像。是自己在唱?也不是。那是誰呢?反正是個唱。

這幾天,大槐樹上的喜鵲老是繞著陳二牛叫,喜鵲的叫聲滯重而蒼涼,叫得陳二牛直撓心——巴子。剛來三口岔的那些天,陳二牛最愛聽大槐樹上的喜鵲叫了,大槐樹上的喜鵲不是單聲獨奏,是多重奏鳴。一旦有一個叫了,四窩喜鵲就會群起和應(yīng),那是一種十分宏大的場面,那是一種自發(fā)且有一定章法的天籟之音,那是天底下最美的音樂。不過,這種時候是很少的,不遇重大事情重大節(jié)日是難以聽到的。陳二牛有幸聽過兩回,一次是游擊隊第一次出現(xiàn)在村子里的時候,那天,天空格外藍,藍得水洗過一般,當天一骨朵云彩,悠悠地蕩過來蕩過去。四窩喜鵲就沖著那骨朵云彩叫,叫得好悠揚好動聽:一會兒如大漠沙濤,嘯浪嘶鳴;一會兒如群鳥嘯林,鳴啾囂鬧;滿河灘的三口岔人站下聽喜鵲鳴叫,看游擊隊往村子里開。第二次是游擊隊初次在麥場上訓(xùn)練,麥場離大槐樹還有一段距離,光光的麥場周圍也沒有樹木,喜鵲沒地方可棲,就盤旋在游擊隊上空重鳴,鳴聲蓋過了喊口令聲,和喊口令聲一樣和諧,又比喊口令聲悠揚婉轉(zhuǎn)。

三口岔人是很看重大槐樹上的喜鵲的,逢年過節(jié),年長者會主動拿上香裱跪在大槐樹下敬奉喜鵲,他們已經(jīng)純乎把喜鵲當做神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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