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蘭花花,菜有人洗了,飯比從前香了,喜鵲的叫也動聽得多了。他現(xiàn)在才明白,喜鵲是通人性的。這么多天的叫是有緣故的,世界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叫到末了,是叫來了蘭花花,叫來了大救星。陳二牛偷偷買了香買了紙,來到大槐樹下,深深向樹上的喜鵲窩鞠了一躬:“喜鵲老哥,是我陳二牛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你老哥,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海涵小兄弟的莽撞?!闭f完,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隊員們都喜歡上了這個編外隊員的蘭花花。每天晚上,蘭花花住的窯洞里擠滿了游擊隊員,笑語喧嘩,人聲嘈雜,平時清靜的游擊隊駐地新生了歡樂的氣氛。這個隊員說他的紐扣掉了,要蘭花花綴一個;那個隊員的褲腳撕破了,要蘭花花補一下;一個隊員眼里鉆進了沙子,也跑去硬要蘭花花用舌頭尖舔他的眼皮。他說,在家里時,眼里進了沙子母親就是用舌頭舔的。蘭花花一絲不茍地撐開他的眼皮,用那個柔軟紅潤的舌頭輕輕地去舔那個磨得紅腫的眼皮。蘭花花說,這樣舔,不傷眼皮。隊員說,我的眼睫毛短,擋不住灰塵。蘭花花說,以后進了灰塵,就找我。其他隊員就眼熱這個隊員,也想眼里能鉆沙子。這一陣子,天晴得很藍,可隊員們眼里鉆沙子的前赴后繼,蘭花花的舌頭上粘了不少灰塵。也有舔不到灰塵的時候,蘭花花就反復舔,還是舔不到,蘭花花就問,哪里澀?隊員答,眼角邊澀。蘭花花再舔,隊員笑了,隊員笑得很尷尬。隊員說,我沒鉆沙子。蘭花花疑惑了,沒沙子?隊員說,是的,我眼里真沒沙子,我只是想讓你舔。你給好多好多人舔了,就沒給我舔,我眼熱,我別扭,我也就想讓你舔,你舔得好舒服,舔得我心里起翻,我以后還要你舔。蘭花花的心里就打了個彎,彎過去想:游擊隊就是一個大的家,一個家里沒有女性是不行的,兒子不能沒有母親,哥哥不能沒有妹妹,弟弟不能沒有姐姐——尤其是那個十六歲的司號員,見了她,眼神總是像小孩子見到母親那樣有一種希求有一種需要溫慰的寄托。
隊員們走后,蘭花花會獨自走出窯洞。
月亮出來了。三口岔的月亮比太陽好看,太陽老是紅旱旱的,曬得人頭皮發(fā)麻,月亮柔和多了,月亮像一個磨盤懸在頭上,地上鋪了水銀一樣光滑爽亮。這個時候,蘭花花會輕輕走過那孔依然亮著燈光的窯洞。窯里是一盤土炕,土炕上支著一張炕桌,桌前坐的那個人手支下巴正在想著什么。她就猜,那個人腦子里想得一定很多,也很大,有磨盤那么大,不,比磨盤大得多,應該有月亮那么大。蘭花花不自覺地走向廚房,陳二牛將廚房門上的鑰匙給了她一把。她會在月亮照耀的廚房里煮幾顆雞蛋,雞蛋是為病號隊員預備的,有時也偏個心眼兒給最辛苦的人。這些,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連陳二牛也沒告訴。她不想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