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村童野食(1)

故鄉(xiāng)有靈 作者:花如掌燈


荒村孩童的野食,散在四季里,是有味兒的草木,草木都是有味兒的,除去苦與有毒的,似乎其余都可拿來作閑食。人之饞,莫過于孩童時,天天惦著的事,就是吃。記野食幾種,看客一笑之。

烏米飯

秋風深處,山上都有烏米飯。

烏米飯是小灌木,山上與杜鵑花一樣多?;拇宥嗵m草,蘭草與烏米飯樹共生。烏米飯比米飯粒兒稍大,圓的,長在枝丫間,一串一串的,一捋就在掌中,香甜而糯,又耐饑。從白露到霜降,楓葉紅了。童年就這樣吃遍青山。

荒村的主食是米飯、番茹和菜蔬,菜蔬不是副食,煮米飯都是要摻菜蔬和番茹的。米飯在荒村有一個特殊的詞,叫“純米飯”,要強調(diào)一個純字,不摻其他,才算真正的飯。關(guān)于米飯有個故事——

老子背著兒子天一亮就出發(fā),去城里吃一頓純的米飯。一村又一村地走路,路上兒子惦著,一遍一遍地問:是要的確去吃純米飯?父親回答:的確,什么都不摻。四十里地走了三小時,到了城里,父子倆直奔飯店。

落座后大嚷嚷:跑堂的,快來一碗“純米飯”。跑堂一聽,笑問:要菜否?父親聽了生氣:有純米飯吃還要菜?不要。跑堂又問:米飯加醋否?父子倆一愣,純米飯加醋?還有這種吃法?是飯店里才有的規(guī)矩?就問:別人加不加?跑堂答:有加的,有不加的。

兒子一聽對爸說:加總比不加好。老子問跑堂:加醋另收錢不?當然不加錢,飯店哪有調(diào)料算錢的?那就加。跑堂給這父子端上來隔天的餿飯來。飯是純米飯,是酸的。

飯是酸的。父子很后悔加醋。沒話說。就這樣,默默地吃吧。后來,兒子就被人叫作“純米飯”,“純米飯”在荒村還活著,已經(jīng)七十多了。

烏米飯在山上多得不稀罕,據(jù)說這名稱的由來跟荒年有關(guān)。多而又能耐饑的東西就是米飯。細想,烏米飯的形狀、顏色像極了微小的算盤珠,我們從前山嶺上一把一把地捋。

一直想寫烏米飯,用感恩的心寫,做一遍懷念。但密得滿心滿眼撥不開。烏米飯如字,或許這里寫的所有字,都是我吃過的烏米飯變的。

甘露

吃了可以成仙的東西,據(jù)說有千年何首烏、茯苓、靈芝和甘露。黑松的松針上霜似的凝結(jié)著糖,我們料想這就是“甘露”。“甘露”冬天才有,只有黑松的松針才結(jié)甘露,深冬上山,望之雪白,如崖上冰凌。

世上的東西,多不可小看,比如蚜蟲。蚜蟲不擾人,但可以成群結(jié)隊地飛如云,它們把蜜吐在松枝上,一說是把屎拉在松針上,結(jié)成飴糖,多時可以把松枝壓得彎墜。這飴糖入口即化,蜜一樣甜,有松枝的清香。粘在松針上的積塵,也一起在嘴里咂,吃后嘴上一圈兒黑。自己在手背上親一口,會留下墨黑的唇印。

冬天,我們每天上山找“甘露”,發(fā)現(xiàn)了荒村有甘露,以后每個冬天都很甜。

荒村的甘露年年如霜如雪,甜如蜜,這是荒村的意外。

茅針

一月且錯過,

二月芥菜大,

三月拔茅針,

四月拗烏筍,

五月煮蒲羹,

六月乘風涼。

……

三月拔茅針。茅針是茅草的花芽,針狀,三寸來長,形如未抽的麥穗。茅針在三月里最嫩,嫩得微甜。茅草是到處都有的,孩童在路邊荒坡拔茅針,三十幾枚就是一握,一枚一枚剝開來,鮮嫩的花蕊銀白,有絨光,如月色。

春后的野食自茅針始,約摸大半個月時間,天天拔茅針。至天日漸暖,茅針就老,再老就抽穗揚花,是“白茅蔚蔚”了。茅針一老,吃了要流鼻血。農(nóng)歷三月是正時辰,也正是桃花李花的季節(jié),茅針最肥時,所謂陽春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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