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旁邊座位上的那位老婦人開始不斷地翻她的包,我轉頭看著她。她身材矮小,頭上戴著干凈的雨帽,把她那藍色的卷發(fā)遮蓋了大半,長滿深深皺紋的前額也因此而更加顯眼??蓱z的老婦人,她終于從包的底部摸出一塊皺皺巴巴的太妃糖放到嘴里,她應該時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蛟S我可以跟她談談幫她放松一下,消除恐懼。說起來我對死亡也算是很有心得的。
我清了清喉嚨,“打擾了?!?/p>
她看了我一眼,面含笑容地說,“想來塊兒太妃糖嗎?”回頭又向她的包里翻,“我好像還有一塊來著?!?/p>
“不了,謝謝,”我說,“我只是想跟你談談?!?/p>
“你一個人?”她問,用她那單薄的手拍拍我的后背?!斑@沒什么,人總有孤獨的時候?!?/p>
“不,不,”我說,“我只想跟你討論一下死亡的問題。”
“死亡?”她重復了一下,面現(xiàn)不悅。
“是的,”我說,我溫柔地握著她瘦削的手,眼里充滿了同情的淚光。“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所有你曾經(jīng)愛過并失去的人都在天堂等著你。你所要做的不過是……”
“救命呀!”老婦人大聲喊道,一下子離我老遠,在車廂里發(fā)瘋似地走動著,“救命呀!有人在向我宣揚迷信。救命!救命!”
“不,”我說,當所有人都轉頭看向我時,我的心抖成一團,“你誤會我了,我只是想……”
在我還沒弄清楚事情之前,一個中年男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用手指著我的臉。
他的臉已經(jīng)漲成醬紫色,“你這種人,不是整天上別人家敲門就是在公交車上纏人,真不知羞恥?!?/p>
“我,我,我……”情急之下我也有點兒口吃起來。我向車窗外張望希望能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以便于自圓其說,“我,嗯,那個我到站了!”
幾秒鐘后汽車一陣晃動停了下來,我離開座位,三步并作兩步從階梯上蹦下去,走到大街上。太陽已經(jīng)落到地平線以下,幽暗的暮靄已經(jīng)落下。只有幾處街燈還在閃爍、搖曳,偶爾發(fā)出嗡嗡聲。街上的地磚閃著溫暖的橙光。路邊白底黑字的指示牌讓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應,懷特大街,西北6號,我的家。
我等著人群從車站散去之后,跟在他們后面走到離我家最近的一個街燈下面,然后駐足于此在暗處徘徊。
家里亮著燈,窗簾是拉開的,電視在客廳的一角閃爍著光芒??蛷d的最里面是兩個書架,一個用來裝我的書籍,另一個裝滿了丹的DVD和電腦游戲。書架上面有一個我在泰國度假時弄到的木雕象、一個黑色的金屬支架上支著兩支教堂里常用的蠟燭、丹在倫敦獲得廣告大獎的獲獎證明——一個銀質(zhì)塑像,以及一株半死不活的吊蘭。書架前是一個沙發(fā),一個人正蜷縮在上面,手里抱著一個墊子,雙腿蜷曲在身下。
是丹。
在汽車上的時候,我想象著自己跑到門前,狂按門鈴然后和他擁抱在一起。然而現(xiàn)在我的胳臂發(fā)酸,我的嘴唇發(fā)干。我應該說什么?丹會說什么?你的女朋友并不會天天掙脫死亡來敲你的門。
電視的光線忽明忽暗地照著丹的面孔,我慢慢積蓄勇氣決定做點兒什么。他正在看一個貌似照片的東西。他的肩膀在發(fā)抖,淚水落在面頰上。我的心臟在劇烈地收縮,我知道我應該從痛苦中走出了。我從未看到過他像這樣子哭,從來沒有。
我慢慢走近窗戶,然后敲了敲。
“丹,”我喊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