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地面一片濕漉漉。天氣悶熱。蟬在香樟樹上聒噪。
鹿離去福七嬸家交房租。
他敲了敲門。開門的是福七嬸的丈夫。他滿身酒氣,看起來大約只有五十歲,但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身體瘦削,穿著一件藍(lán)色的工作服。他姓范,但鹿離在背后一直稱他為“機(jī)器人”,因為他說話做事總是機(jī)械而緩慢。
機(jī)器人看了看鹿離,沒有說任何話,回到矮凳上繼續(xù)喝酒。
客廳里亂得一塌糊涂,鹿離簡直不想邁進(jìn)門口半步。
“我找福七嬸?!彼磺樵傅卣f。
機(jī)器人拿起半只生蟹吃得有滋有味,大約半分鐘后才冒出來一句:“上班去了?!?/p>
“我要交下個月的房租,我是住在二號樓……”
“放這?!?/p>
鹿離被逼無奈只好走進(jìn)門去。
福七嬸在附近一家面館當(dāng)主廚,機(jī)器人則沒有固定職業(yè)。聽福七嬸說他有時在學(xué)校里搞環(huán)衛(wèi),有時給面館里買菜,還到附近的工廠里打過零工。福七嬸說他脾氣溫和,很能干,就是酗酒。雖然福七嬸沒說,但鹿離可以猜到她丈夫的酗酒跟他的大兒子有關(guān)。
福七嬸的大兒子叫維,從小有兩大愛好,一是看火車,二是玩石子。他的手里總會握著一把小石子,用它們來打水漂,打麻雀,但他從不用石子打人。六歲那年的春末,維在一片柿子林中走了,從此杳無音訊。
有人說看見他跟著一個流動馬戲團(tuán)走了,有人說看見他在西南山區(qū)的山洪中死了,還有人說他在荒林里成了野人。
鹿離買冷飲時看見了福七嬸。她身體微胖,穿著面館的白褂子,自行車把上掛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瓶白酒。
“里面的冰都要化啦?!币粋€女孩朗聲說道。
鹿離這才回過神來。
他坐在旋轉(zhuǎn)椅上看著茶梗忙來忙去。
茶梗是鹿離兩周前認(rèn)識的女孩,倆人十分聊得來,幾乎無話不談。
初次見面,是因為鹿離打架而被系里通報批評。打架的對象是個整日穿著花襯衫的“娘娘腔”,地點(diǎn)是廁所,起因是鹿離說了句“有人走錯了廁所”,然后二人扭打了起來。
茶梗來自東南沿海小鎮(zhèn)。她非常耐心地聽鹿離絮絮叨叨。兩周前,她剛從一個叫鱷魚頭的小城而來,H城是她自助旅行線路中的第五站。
“聽說這里被叫作‘雨城’,是真的嗎?”茶梗問。
鹿離邊咬冰塊邊說:“名副其實(shí)。這里每年只有一個季節(jié),那就是雨季,一年到頭,除了陰天就是下雨,潮濕得要命,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來?!?/p>
“旅行就是要去感受不同地方的特色呀?!辈韫H粲兴嫉卣f,“你給我講了那么多杉樹林的事,那我給你講下鱷魚頭的風(fēng)光好不好?”
“好啊,鱷魚頭是不是盛產(chǎn)鱷魚?”
“才不是呢,那里壓根沒有鱷魚,之所以叫‘鱷魚頭’是因為那個城市在地圖上的形狀頗似鱷魚的腦袋。它離H城大概有三百七十公里,我在當(dāng)?shù)匾患夜鏅C(jī)構(gòu)做兼職文員,那家機(jī)構(gòu)緊挨著一座湖,每到周末我都會租借自行車?yán)@湖環(huán)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