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臥室里,夏克明濕漉漉地站在穿衣鏡前,伸手抹去上面薄薄一層灰塵,頭發(fā)一綹綹黏在前額滴下水珠。穿了幾年的舊衣褲松松垮垮潮乎乎地貼在身上,他從頭到腳審視自己,努力找出“一看就知道還是個游手好閑混子的證據(jù)”。
他光著腳快步奔進衣帽間,東拉西扯,翻看著一件件平常穿得舒服妥帖的衣褲。忽然間,都變得破舊邋遢。上次買衣服是猴年馬月他早忘了。夏克明的無名火直躥上來,抻出紅白藍(lán)條的編織袋,連扯帶拽將衣褲胡亂地塞進去,猛地一腳踢進墻角。
心灰意冷的他踱進衛(wèi)生間,貪婪地望著窗戶下的白瓷單體浴缸,真想放滿水一頭扎進去溺死自己。
夏克明邁進浴缸,陰郁的天完全黑暗下來。拉開窗戶,悠悠然飄進來誘人的菜香。從小到大蹉跎得物是人非,早已面目全非事事休,唯有這香味清晰持久,一聞到傍晚空氣中彌漫著炒勺爆鍋時的蔥姜香,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黃昏中兒時玩耍的胡同。
饑腸轆轆的他和曹劍、小良子靠著電線桿子爭先恐后地猜著:西紅柿炒雞蛋、燒茄子、肉絲炒蒜苗。小良子突然喊道:好大的膽子!誰家燉排骨呢?他們含著滿嘴的口水沿著墻邊尋著肉香溜過去。
夏克明身子向下一滑,盆水沒頂,淚水混入浴水,嘴里吐出一串泡泡。
靜默中,他忽地從水中冒出,水花墜濺,胡亂地抹抹臉,夏克明從窗臺上拿過手機。
“曹劍,這兩天陪我去買幾件衣服,再,再買輛車。”
“出事了!出事了!我穿體面點,你說是玻璃耗子琉璃貓。我買輛車,你說是大國弱民的媚俗相。你接著蒸餾脫俗,接著玩?zhèn)€性,看看現(xiàn)在的小嫩芽子尿你這一壺嗎?他們丫全是把吃漢堡當(dāng)進化;把韓流當(dāng)文化的二逼。你還覺著自己多清香可人呢?在他們眼里,你就是一泡糞?!?/p>
“又喝了?這么多話?”
“跟哥們兒說實話,什么樣的小妖精讓你甘愿媚俗,甘愿破費?”
“咱倆高中不是一學(xué)校的,說了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就是那個叫……叫米安琪是吧?你高中退學(xué)不就是因為她嗎?我靠,你可真成,又勾搭上了?沉渣泛起,老蚌生珠,一定百感交集吧?”
“你知道個蛋!”
“我知道,我知道,你把人家按在床上欲行非禮,被她老爹回家正好撞上,差點把你劈了,告到學(xué)校,你不是被開除了就是自己沒臉混退學(xué)了。夏克明,哥們兒這記性怎么樣?小20年的陳糧我能一粒粒地數(shù)清楚?!?/p>
夏克明掛了電話,坐在浴缸里細(xì)細(xì)地刷著指甲。腦子里極力回憶自己高二上完沒有?思緒的管子好像被屎堵住了,只有一個畫面在腦屏里不穩(wěn)定地晃動——他拎著軍挎包摔門沖出教室,看見操場上滿地的新雪。
同時,他也無法記起自己是如何進入米安琪的家,只記得一張整潔的鋼管單人床,鋪著平整洗得泛白的藍(lán)底粉色碎花床單。緊靠窗戶的書桌,桌面上壓著玻璃板,里面有米安琪小時候的照片,擠出笑假裝幸福狀。
腦門兒上的熱汗流過臉頰,他不愿再往下想,抬腿邁出浴缸,抓條大浴巾裹住下身,走進空曠的客廳,坐在書桌前晃動鼠標(biāo)開始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