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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比之夜(1)

魯Sir,先生:一個會哭的笑話 作者:郭敖


李淼家走廊里的燈是聲控的,有任何動靜就會亮。我從小就怕黑,為了躲避黑暗的來臨,在等待李淼的四個小時十六分鐘的時間里,我都在沖著那盞燈講話。我們無話不說,無話不談,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當(dāng)然還有談今天晚上睡在哪兒。它很有耐心,從不頂嘴,一直都在聆聽,只是偶爾會感覺到疲憊,我咳嗽一聲,它立即就會為之一振地打起精神。

當(dāng)我昏昏欲睡之際,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李淼夾著公文包,西裝革履地站在我面前,我倚靠著墻幾欲睡去。他手里拿著鑰匙,看見我倚靠著門。我站起身跟他打招呼,從臉上擠出來一個笑容,說:“好久不見?!?/p>

李淼看了看表,一臉疑惑地看著我。他開口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親切地迎上去,跟他握手、擁抱。我說:“我在這兒,等你呀!”

他沒聽懂我在說什么,問:“等我?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會把錢還給你,只是有些事情還沒有想明白?!?/p>

我說:“俗,太俗,咱們雖然不熟,但也是歷經(jīng)生死的交情,談錢多傷感情呀!”

他后退了兩步,很顯然跟我扯上關(guān)系讓他心里沒底。他說:“你放心,錢我會盡快還給你,我不想跟你產(chǎn)生任何的關(guān)系,我們之間還是談錢更簡單一些?!?/p>

李淼拒絕了我的一腔熱血。我看著他,信誓旦旦地說:“我想明白了,我是來幫你的。死,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我們應(yīng)該珍惜,我來幫你讓它更加的刻骨銘心,更加的難以忘記。活一次不容易,死一次更不容易,豈能隨隨便便就死了?”

李淼點了點頭,打開門,抽身進(jìn)去。關(guān)于這件事情,一言難盡,三天三夜都未必說得完。按常理說,他應(yīng)該請我進(jìn)去,讓我懶散地坐在他柔軟的沙發(fā)上,喝杯熱茶,或者咖啡也行,打開電視,談?wù)勅松?,談?wù)劺硐耄俨粷?jì),談?wù)勑侣劼?lián)播,點評一下島國動作片,然后徹夜長談。我的腳步尾隨他,他的腳步停頓在門口,用手把我攔住。他把我拒之門外,說:“今天太晚了,我想明白了打電話給你?!?/p>

他的態(tài)度就像防盜門一樣冰冷,我被關(guān)在門外,無處可去。我在冰冷的墻壁邊蹲了下來,這個世界上最絕望的一種期待,就是等一個人想明白,還他媽是生與死的問題。

我聽到房間里傳出來馬桶抽水的聲音、淋浴聲,稀里嘩啦的水聲淹沒了我的呼喊。過了一會兒,稍微平靜了,我再次急促地敲門。李淼換了一身睡衣,腳趾夾著人字拖,門縫洞開,他探出一個腦袋。我故作興奮地凝視著他。

我哆嗦著說:“我突然有幾個好的創(chuàng)意,想跟你溝通溝通。”

他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看著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客廳里的表,說:“都這么晚了,明天再說吧,自殺也得讓人喘口氣兒!”

我急忙伸腳卡住了門縫,說:“哥,你的事兒我一直都放在心上,一秒鐘都不敢耽擱。我埋頭苦思了幾個鐘頭,關(guān)于你自殺這事兒,我終于想到了幾個重要的問題?!?/p>

這句話引起了他的關(guān)注,顯然這個問題他還沒有想明白。他“哦”了一聲,面帶疑慮,等我繼續(xù)說下去。我看了一眼溫暖的客廳,金色洋溢,那張沙發(fā)果然很柔軟。我再三向他保證,這個計劃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從陣容、氛圍、方法、狀態(tài)上都做到了極佳,從死法到善后,以及風(fēng)景秀麗的墓地,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就缺一個死人。我又拍了拍門框,說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嘣”的一聲又關(guān)上了門,一分鐘后西裝革履地打開門,手里拿著一串鑰匙。

我問他:“干嘛去?”

他說:“去可以說話的地方。”

我跟在他屁股后邊,對著他的背影肅然起敬,我整個人都籠罩在他偉岸的身影里。這是一個講究的人,連說話的場地都這么講究。走過迂回百轉(zhuǎn)的停車場,一輛破舊的暗黃色奧拓停靠在角落里,車子上沾滿了牙屎一樣的斑垢。

我蜷縮著腿擠進(jìn)車子里。李淼轉(zhuǎn)動了鑰匙,車子嘎嘎吱吱地緩緩前行。在車上,我大氣兒都沒敢喘,生怕打個噴嚏把車子震散架了。

車子行駛在馬路上,穿梭并線,輕巧地超車,隨時可能擱淺在任何地方,這讓我有一種在馬路上裸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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