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一寄再寄,無所不寄,仿佛永遠寄不出去的書信,因為他已采用過各種投遞方式,投遞往他所能想象或許尚未被特務滲透的單位、人(包括報社記者、作家,他并提醒一位作家,文學是一項神圣而須負責的公共服務)。
但從沒接過任何一封復函,除了那名市議員,但因此反倒顯得非常怪異,左思右想,只能斷定,該市議員想吸納他,四年后作為他的助選員,他看過一次的,去年的年底大選,競選臺上,一個他的同學,不用看第二眼,不明的年紀、過時而竭力整潔的衣著、訥訥的話語、恨不能躲過所有人注視的神色……他臺下看了快掉出眼淚,他絕對絕對,絕對不要猴子一樣,或像出土古物似的被人當眾展示,管他哪個黨、哪個派。
揣著又重新謄寫過的檢舉信,今天的他,心不在焉的非常有耐性,等君君挑好零食后,邊走邊上他們的英文課,君君念的是雙語教學的幼稚園,日常會話朗朗上口不算什么,他已經能記得很多單詞拼音。
這會兒,君君念著包裝紙上的字母問他:“A.N.T.I.O.X.I.D.A.N.T.是什么?”
是一種抗什么氧什么化劑類的吧……他不想胡亂回答君君,也忍耐住想告訴他的,這個字可以不必記得,可能一生也用不上一次。他喜歡趁君君精神專注時,教他最重要的東西。瞬間就能記下事物的小孩子新鮮空白的腦子,屢屢還是叫他嘆服。他教君君,P.E.O.P.L.E,PEOPLE,他認為最美麗的字,教他,CORKY,忍住顫抖向君君簡單解釋著……高爾基先生,費力抵抗著這個產生于上個世紀末的字眼所帶給他從未減弱的沖撞。
他久久不再言語,無法繼續(xù)教下去,他不想替君君作決定,什么字是有用的,什么字是沒用的,什么字是一生也用不上一次的——屬于君君的未來的世代——antioxidant,或是,高爾基先生。
日安,高爾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