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站在人行步道上,彎腰看著轎車?yán)镂罩较虮P的男人,外頭的天氣很暖和,他只穿著一件淡藍色襯衫,打著領(lǐng)帶,鼻梁上架著一副熒光藍雷朋墨鏡,那墨鏡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略顯輕佻,沒有先前那次看起來沉穩(wěn)。
然后,他用了一種住同個小區(qū)的鄰居口吻對她說:“上來吧,我送你?!?/p>
德珍直起腰來,前后回望,自己正處在香樟林道的中段,前后不是,令她找不到半點借口回避這個暖人的邀請。
他等了一會兒,見她遲疑,牽扯著安全帶探過半個身子來,拉低墨鏡,從墨鏡上緣看了眼德珍,像是確認似的問道:“是德珍小姐吧?”
她當(dāng)然不能說不是,午后的暖風(fēng)拂面,她瞇著眼,將頭發(fā)勾到耳后別住,這才打起招呼:“下午好,仲先生?!崩^而伸手打開車后門,矮身坐了進去。
看她上了后座,前座的男人不自覺握緊修長的手指,指關(guān)節(jié)由于用力泛著青白色。他忍耐了一下,扭轉(zhuǎn)了方向盤,車身優(yōu)雅輕靈地滑入車行道。
出了學(xué)校,德珍好笑地從后視鏡中窺見男人的“快問我為什么來你學(xué)?!钡谋砬?,頑劣的心性被激發(fā)出來,狡黠地眨眨眼問他:“仲先生來我們學(xué)校放風(fēng)箏麼?”
“我一個人?!?/p>
“放風(fēng)箏又不必兩個人。”她配合似的伸了個懶腰,沒半點大小姐的模樣。
仲寅帛往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是故意這樣問,嘴角一抿,沉默須臾,支吾似的透露了一則秘辛:“我不會放風(fēng)箏。”
“那你來學(xué)校所為何事?”讓他吃了一記癟,她又善良地給他臺階下。
仲寅帛聞言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清了下喉嚨,然后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父親有意向貴校捐贈五萬冊圖書?!?/p>
德珍恍悟似的點點頭,原來是來做慈善事業(yè)的。
“你呢?”他適時反問。
“我來上課?!?/p>
“學(xué)什么?”
她搖搖頭,瞇著眼笑說:“不,我是老師。”
“教什么?”他的聲線略顯緊澀。
“西方藝術(shù)史?!?/p>
談話的節(jié)點突然來到,德珍回答完自己工作后,前座的男人抿了下嘴唇,然后便沒有再發(fā)問了。
她并不了解他,但私下里仍覺得他十分適合沉默,那顯得他高深莫測,很神秘。
今日他們的最后一次交談,是她指著路邊一座連鎖書店請他停車,向他道了謝,她從容地下了車,走到前座彎下腰,客套地與他道別。
仲寅帛幾乎沒有出聲,冷漠地將車子駛離原地,后視鏡里的女子,有著一份和她年紀(jì)相符的端莊,素色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笑容禮貌而周全,簡直無懈可擊。
她一直駐留在原地,望著他車子的方向。
他且那樣失了神注視著后視鏡,生怕她不見,直到后面的車主不耐地按了一下喇叭,他才抽回自己的眼神,面無表情地試圖將那女人的影響從腦海里摳除。
然而,車子開過一個街口,他忽然怔忡地嘆息一聲,緊了一下方向盤,松開一直緊咬的牙關(guān),恍惚地吐露出心聲:“……怎么會是她……”
就在不久以前,這個男人站在世界只為勝利者保留的位置,用如鷹隼般銳利攫略的眼光,發(fā)愿要令眼前這個對世事一無所知的高傲小姐付出輕忽他的代價。
然而,他不曾預(yù)料,他會放愛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