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偉今年三十歲,人長得瘦瘦小小,一雙不大的眼睛左躲右閃,滿眼都是緊張彷徨。為了防霧霾,他一直戴著口罩,直到走進審訊區(qū)的時候,才被武警勒令摘除。從穿著和舉止就能看出,他是個典型的到大城市奔命的草根。
沙偉一進審訊室就傻了,回頭問那海濤,“那……那警官……這……這不是要抓我吧?”沙偉臉色鐵青。
那海濤表情嚴肅,端坐到審訊臺后回答,“抓不抓你要看你的態(tài)度,態(tài)度要好就給你機會,態(tài)度不好……”那海濤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我想你也明白,作為財務人員虛假報銷票據(jù)的行為該怎么定性?!?/p>
一聽這話,沙偉哆嗦得更厲害了,像篩糠一樣,“您……您放心……我一定實話實說,實話實說?!?/p>
那海濤看著沙偉,心里開始琢磨。在審訊之前,他看過沙偉的簡歷,也詢問過公司其他人員對他的評價。沙偉在財務部任職,可以說是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同事們的口碑不錯,每天最早到單位打水、掃地,任勞任怨。而且不少同事也知道,他是總經(jīng)理陳沛介紹過來的,兩人據(jù)說還沾親帶故。小呂也在違法犯罪系統(tǒng)中掃過沙偉的信息,沒有任何前科及犯罪記錄。
“好,我們要聽的就是實情,希望你珍惜公安機關給你的機會。”那海濤強調(diào)了一下。
小呂看那海濤拍唬得差不多了,就開始訊問,從沙偉的姓名、性別、籍貫、民族一直到他的個人簡歷和家庭情況,這些看似細碎的問題,是所有筆錄開頭必經(jīng)的程序。有一些干預審的新警提出過疑問,既然嫌疑人都坐在面前了,咱們還問他性別干什么,再說了,籍貫和民族有什么關系呢?那海濤就給他們講解這里的基本理論。這看似教條細碎的問題,實際上是最基礎的工作,也就是預審里講究的縱軸和橫軸。什么叫縱軸呢?是審訊對象從小到大的成長環(huán)境、民族習慣、人生經(jīng)歷、遇到的重大事件、受過什么教育、家庭有什么變故、是否有過犯罪前科,話說俗了,就是他是從什么鳥變的。而橫軸呢,則是對方的興趣愛好、社會交往、從事職業(yè)、所處的平臺,要丈量出他生活的寬度和廣度。這樣就整理出了對方的縱軸和橫軸,之間那個焦點,就是預審要對他進行審訊的切入點。找對了,審這個人,你就知道用軟的還是硬的,用拍山震虎還是側面迂回,就一通百通了。
小呂按部就班地詢問,結巴的毛病已經(jīng)好轉很多。他是個很努力的年輕人,雖然在師傅那海濤面前顯得懦弱無用,但當初從十選一的考核中脫穎而出調(diào)到預審支隊,憑的也是堅忍不拔的毅力和靈活機智的頭腦。只不過在面對強者時,有種自慚形穢的自卑罷了。自卑,有時必須用努力去稀釋,用自信去壓倒。小呂為了改掉這個老毛病,每天都在業(yè)余時間朗讀一個小時的報紙,又花了三千多塊報了一個主持人的培訓班,他在默默地努力,期待自己脫胎換骨的那天。
沙偉第一次坐在審訊室冰冷的訊問椅上,他仔細地回答著小呂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提問,而眼神卻始終離不開面前的《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他今天是被那海濤和小呂傳喚來的,時間是二十四小時,身份已經(jīng)成了犯罪嫌疑人。沙偉腦子里嗡嗡發(fā)響,不由得想起自己來B市這些年的付出與努力,這個城市太大了,繁華得幾乎看不到整片的天空,而自己又太渺小,怎么奮斗也沖不出卑微的境地。他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jīng)在家鄉(xiāng)的自由日子,想著想著,眼眶就濕潤了。
“沙偉,沙偉?!毙蔚陌l(fā)問打斷了他的思緒,“回答我的問題?!?/p>
“什么?什么問題?”沙偉表情恍惚。
“請你注意聽我的發(fā)問,好嗎?”小呂提示,“我問你有沒有前科?”
“前科……前科……”沙偉當然知道這個詞的含義,“沒有……但是,這次的算不算?”沙偉反問。
小呂想笑,接著問,“前科啊,就是以前曾經(jīng)犯罪,受過刑事處罰。你有過嗎?”
“沒有,沒有?!鄙硞u著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