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人活著,絕不能忽略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存在,而一味強調(diào)活出真實的自己。即便生活讓你無盡失望,倍覺乏味,你也不應該因此而把自己封閉在心靈中,對現(xiàn)實視而不見?,F(xiàn)實的存在,必然有其道理,它可以映照出你內(nèi)心與現(xiàn)實世界的落差,讓你看清自己的生命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彼f。
“舉個例子吧?!蔽覍W著他的強調(diào)。
“就拿你剛才說的笑星來說吧,你無法否認取悅觀眾是一個生存手段這一事實,對嗎?在我看來,笑星有取悅觀眾的天賦,他們用這一天賦去賺錢糊口,即便他內(nèi)心并不真正喜歡這樣做,他們也不一定就會愚弄自己。也許,他們早就認清了興趣和賺錢手段的差異這一現(xiàn)實,兩者本來就可以是兩碼事,本身就是可以分離的。而且,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也才更能體驗到工作和生活的辛酸和不易,然后更能成為偉大的喜劇家?!彼f。
“成為更偉大的喜劇家?”我問。
“沒錯,我總覺得,這世上真正動人的喜劇,都是在生活之苦中生發(fā)出來的。若不是心懷難言的傷痛,就很難笑得真正動人。一個在興趣與工作合一狀態(tài)下幸福工作的人,很難體味到什么是笑中有淚?!彼f。
我沉默。
“至于你剛才說的,討好別人,會成為別人眼中‘溫暖的賤人’這一說法,我也不能完全茍同。我覺得,這是一個關于取悅‘境界’的問題。你所說的,只是淺層次的取悅而已。這樣的取悅,僅僅是明顯的按需予求,會讓被取悅者心生鄙夷,這也是理所當然。而真正高明的取悅,是以高人一等的精神境界,去震動和降服被取悅者的內(nèi)心,引發(fā)對方對你的佩服甚至崇拜,進而心甘情愿地聽命于你。所以,會不會成為‘溫暖的賤人’,取決于你能不能弄清取悅一條狗和取悅一個人的差別。你是要賤兮兮地去取悅一個人?還是尊貴地去取悅一條狗?這是一個技巧問題?!彼燥@得意。
“嗯,不愧為討好君,果然技巧非同凡響,”我說,“但很抱歉,我還是無法認同你的這個所謂高境界的取悅。無論你是賤兮兮地取悅一個人,還是尊貴地取悅一條狗,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內(nèi)心的欲望而不擇手段,都是不誠實的,都是在騙人騙己。你還是無法解答我的關于欺騙的問題?!蔽依淅涞卣f。
“但是,你怎么可以完全否認取悅的功能?正如你所說,我們討好別人,是因為對別人有所求。但為什么我們會有所求?因為我們確實需要啊,哪怕這種需求僅僅是一次尊重,一個認可。一個人怎么可能沒有欲望?有了欲望怎么可以漠視欲望?要實現(xiàn)欲望,怎么可以沒有技巧?”他憤然。
“沒錯,我從不否認我自己的欲望,也從不否認自己內(nèi)心和現(xiàn)實世界的落差感,我當然會有滿足欲望的動機和行為。但是,我會對自己的欲望進行審查和克制,最起碼的,我不能因自己的欲望而傷人傷己。而你所說的技巧,就是傷人傷己,比如你所謂的用高人一等的精神境界征服別人,讓別人崇拜你跟隨你,這對別人有什么好處?你怎么就那么確認你的精神指引是對的?萬一把別人引入歧途怎么辦?你怎么就確認你不會成為下一個希特勒?”我針鋒相對。
他沒有立即反駁,而是沉默片刻,沖我安靜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