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一種花,開在冬季(1)

遇見阿勒泰 作者:小七


一種花朵,開在冬季。不需要陽光的撫慰,卻綻放在家家戶戶的窗戶上。

為了生活,娜塔莎很久沒靜下心來感受那些花朵的存在。記憶深處,它們像置放已久,沒時間翻看的鮮艷衣裙。有時,想起,從柜角翻找出來,披在身上,鏡中的它卻顯得與世俗的日子那樣格格不入。她只能再次將它束之高閣,任它融化,從記憶的邊緣緩緩流走。

很久了,娜塔莎以為它在自己的記憶中消失了。誰知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寒冷卻溫暖的光芒,重又進入她的眼里。她明白了,開在冬季的花朵,會永遠陪伴她,直到永遠。

下了頭場雪,河水開始結(jié)冰,布爾津縣進入漫長的冬季。娜塔莎的兩個孩子先后考上新疆師范大學,走了,去忙他們自己的事了。

她在每個清晨,早早醒來,看著天猶猶豫豫地亮了。床邊的窗戶經(jīng)過一夜的寒冷,開滿了花朵。冬季,她也總是不用掛窗簾的。因為,大自然已為她掛上一席多姿多彩的冰花窗簾。她朝外面看了看,滿窗滿眼綻開花朵,她用鈍鈍的指甲刮開一道細細的霜花,朝外面觀望,臉部映照出一道白茫茫的亮光。

現(xiàn)在,每天她都盼望黑夜快點走開。

天大亮了,她從床上翻身下來,捅開爐火,燒水熬茶,用列巴蘸著野果醬摸摸索索地吃著。一個人吃飯,總沒有食欲,吃飽了,就好,她這樣認為。孩子們走了,她對生活沒了任何期望。吃完早飯,到前一天約好的親戚家打牌,聊天,興趣來了還會有人拉起那臺破舊的手風琴,幾個上了年齡的老家伙搖搖晃晃地跳幾曲。有時還很瘋狂,和年輕時一樣。

每天她很晚回家,家里冷冰冰的,不僅僅是因為壁爐里的火已熄滅。今天,天都暗下來了,親戚們還像往常那樣留她吃飯,她拒絕了,摸索著朝自家走去。在院墻角的煤堆邊扒拉出大大小小幾塊煤,生火做飯。引著火后,她洗了幾個土豆放在鍋里煮。

下午的一段時間,她有些餓了。饑餓讓她想起很久未吃的肉丁土豆泥。她到冰箱里取出速凍牛肉。牛肉凍結(jié)到一起,分離不開,她用菜刀剁著那些凍得比石頭還硬的肉塊。出了一身的汗,她才將肉分開。她把剩下的肉放進冰箱時,看了一眼冰箱上方掛著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年輕英俊,黑黝黝的頭發(fā),方臉盤,臉色黑紅,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亮。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他都會盯著你的眼真誠地微笑。照片是黑白的,相框兩側(cè)披著黑紗。

那是她的丈夫易剛,去世時才三十二歲。

她記得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冬季開花的季節(jié)。外面下著鵝毛大雪,她坐在壁爐邊給孩子們編織毛衣,七歲的兒子和五歲的女兒在身邊嬉笑打鬧?!斑燕ァ燕ァ彼牭皆洪T的響聲,趕緊靠到窗邊,用指甲在窗子的冰花上刮出一道亮光,朝外望去。

丈夫出現(xiàn)在院門邊,邊走邊喊道:“娜塔莎,娜塔莎,我的寶貝!看看,我給你們帶回了什么?”他手中提了幾條半米來長的狗魚,那魚已凍得僵硬,像一塊塊鐵板。走近了,她看到他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雖然他只是使出全身的力量和智慧養(yǎng)活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但這足以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成功男人。難道不是嗎?

娜塔莎記得前一夜是俄羅斯民族的圣誕夜,易剛很尊重妻子的節(jié)日。那晚,他干完活回家,提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進門后,他把袋子藏到門后。睡覺前,他讓孩子們把自己的襪子放在枕邊,神秘地告訴他們圣誕老人會在睡夢中出現(xiàn),第二天醒來準會有奇跡發(fā)生。他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編織毛衣,孩子們睡著后,他拿出他們的襪子,塞進袋子里的糖果、松子、花生,還有塑料手槍和粉紅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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