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早上,山城西區(qū)的平民區(qū)成了澤國,到處汪洋一片。
“大嫂,抓緊我。”一艘船靠近屋頂,船上出現(xiàn)一個身穿雨衣的中年男人,男人將手伸向坐在屋頂?shù)呐?。女人雙手抓緊男人的手,但由于濕滑,她幾乎一跤跌落水中。男人身子緊靠在瓦上,將女人抱在懷里,然后把她放在船上。女人攏了攏濕漉漉的頭發(fā),說:“謝謝?!?/p>
男人一笑,吩咐身后的人撐船,又朝另一個求救的人劃去。
雨還在下。密集的雨在船前交織成一道道的網(wǎng)。
“狗日的老天!”劃船的漢子大罵了一聲。
“胡非,不能只怪老天?!敝心昴腥顺瘽h子搖搖頭。
“賀老板,為什么不怪它?要不是它發(fā)脾氣,老百姓的房屋會淹嗎?”叫胡非的漢子繼續(xù)怒吼。
賀老板朝雨幕中的高樓群一指,說:“你瞧瞧遠處是什么?”
胡非抹一把眼簾上的雨水,說:“不用看也知道是富民小區(qū)?!?/p>
“是啊,富民小區(qū)高樓林立,即使再大的雨也不會淹成這樣,你能怪老天嗎?”
胡非一愣:“那怪誰?”
賀老板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船在風雨中艱難地游動著,不時有人被救了下來。被救的人達到五六個后,那被稱作賀老板的人就把他們送到街道上。
“賀老板,差不多了,我們轉(zhuǎn)了兩圈了。”胡非說。
“救了多少個了?”
“30多個了吧,除了老人就是婦女、孩子,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都游上去了。”
“再轉(zhuǎn)轉(zhuǎn)看看?!?/p>
突然,街道上有人喊:“市長來了!市長來了!”
這時候,雨勢已經(jīng)小了。賀老板耳朵動了動,扭頭看去,只見幾輛小車停在街道邊,從車上下來幾個人,其中一個胖子站在傘下,正是市長段由來。
“同志們,你們受苦了?!倍斡蓙斫舆^旁邊人遞來的擴音喇叭,向著周圍的百姓喊話。不少人怒視著他,一些婦女望著水中的房屋,嗚嗚地哭了起來。
“市長,我們的家都被水泡了,你管不管?”一個小伙子忽地站了起來,問道。
“管,當然管,我就是來了解情況的?!?/p>
“管?怎么管?”
“大家統(tǒng)計一下人口,看有沒有失蹤的?!?/p>
“托您的福,大人孩子都沒事?!毙』镒永涑盁嶂S地說。
“大家不要有情緒,老天下大雨,政府也沒轍,不過,我會安排你們先到帳篷里居住的?!?/p>
“我們不想住帳篷,我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家?!?/p>
“這個……政府理解,理解?!?/p>
雨終于停了下來。段由來看看天,對身邊的人說了幾句,鉆進了小車,走了。
留下的人喊:“各位以家庭為單位,跟我去廣場!”但是,百姓們望著水中幾乎被吞沒的房子都不肯離去。留下的人搖搖頭,夾著公文包也走了。
這時,賀老板和胡非劃著船過來了。
“你們受苦了?!辟R老板一上街道,就朝百姓們喊,“大家放心,我會讓你們住上樓房的?!?/p>
那個小伙子鉆進人群,仔細地打量著賀老板。
“您……您是大山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賀廣仁賀老板?”
“不錯,正是我?!?/p>
“是賀老板,是賀老板救了我們?!?/p>
“江二狼,他真是賀老板嗎?”旁邊有人問。
被叫作江二狼的小伙子說:“是他,他自己也承認了?!?/p>
百姓們激動地與賀廣仁握著手。
“放心吧,我會想法盡快開發(fā)你們這里的。”賀廣仁一遍遍地說著。百姓們一陣高呼。賀廣仁笑了。他向下走了幾步,水已經(jīng)沒到他的膝蓋。江二狼急忙喊了一聲:“賀老板,危險!”賀廣仁耳朵動了幾動,身子停下來。他佇立在水中,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任水浪沖擊著。
段由來回到了市長辦公室,他抓起電話給市政打過去。
“請問您找誰?”對方問。
“我是市政府段由來,給我找一下你們市政主任常通暢?!?/p>
“是段市長,對不起,我們主任不在?!?/p>
“不在,他去了哪兒?”
“應該是到各小區(qū)轉(zhuǎn)悠了吧,要不我去給您找……”
“算了,算了?!?/p>
段由來掛了電話,臉陰沉著。
此時,市政主任常通暢正在富民小區(qū)里玩麻將。今天,常通暢點子不好,打了三圈,一把也沒和。不過,常通暢豪爽得很,他一邊往外掏錢,一邊哈哈大笑:“媽的,再輸老子就要脫精光了?!迸朴研Φ溃骸俺V魅?,光不了,誰不知道您底氣足啊?!?/p>
這時,突然手機響。常通暢一看,是自己辦公室打來的,就問:“有事嗎?”對方說:“主任,剛才市長打電話來了。”“什么?”常通暢有些慌了,忙把牌一推,說:“各位,今天就到這兒了,我得趕緊到市里去?!?/p>
“常主任,出了什么事?”一牌友說。
“沒說,估計是暴雨的事吧?!?/p>
“暴雨有啥事?來,繼續(xù)玩?!?/p>
“不行,我心里總覺得有啥事似的,得去看看?!?/p>
說著,常通暢下了樓,到外面上了車。
司機在里面已經(jīng)睡著了,常通暢敲了敲方向盤,司機才醒了過來,說:“主任,今天贏了多少?”
“別提了,今天點背,走,去市政府?!?/p>
常通暢的車駛經(jīng)平民區(qū)時,看到了站在百姓中間的賀廣仁。常通暢暗想:“他來干什么?”賀廣仁看到了常通暢的車。但是,他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誰。因為像常通暢坐的那種檔次的車,山城并不少見。
這時,一輛小車在街道邊停下,從上面下來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這青年面龐白凈,身材消瘦,乃是賀廣仁的得意手下陳風。陳風下了車,對賀廣仁說:“老板,該回去了?!?/p>
賀廣仁點點頭,讓胡非去對面買了一些方便面、汽水,分給百姓們,然后才坐著車向公司而去。
車還沒回到大山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賀廣仁就接到了市長段由來的電話。段由來只說了淡淡的四個字:“你來一下。”
賀廣仁馬上讓陳風將車開向市府。
車在市政府大樓前停下。賀廣仁走了下來,抬頭看看那象征權(quán)力和威嚴的九層大樓。此時,天已經(jīng)晴了,太陽正巧爬到樓頂,賀廣仁的臉上多了兩團燦燦的光暈。
賀廣仁整了整衣衫,走上臺階。
段由來已經(jīng)在辦公室里等候了。賀廣仁進來時,他正抬頭看著門口,等聽到外面腳步聲響起,便站了起來。賀廣仁有些激動。他急奔幾步,來到段由來眼前,隔著寬大的辦公桌,欠身和段由來握手。
“段市長,不知您百忙之中喊我來有什么事?”
“我聽說你去了平民區(qū)?”
段由來開門見山,問完,目光盯在賀廣仁臉上,他見賀廣仁臉色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此問。
“是的,暴雨一來,我就接到電話,說平民區(qū)已經(jīng)成了河,我這樣做也是為政府分憂?!?/p>
“嗯,我很欣賞你的做法,賀老板,你關(guān)注平民區(qū)那片房子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多了吧,但市里一直沒有吐口。”
“是啊,市里也很矛盾啊,你應該知道的,市里雖然有心開發(fā)那一塊地方,但是,財政緊缺你也是知道的,看來也只好依靠你這樣財大氣粗的大老板了。”
“只要政府有指示,大山江公司愿意盡一切努力?!?/p>
“那好,那好?!倍斡蓙砝@過桌子,來到賀廣仁身邊,拍拍他的肩,說:“你是咱們山城的商界領袖,政府有困難,你要多多地承擔啊?!?/p>
“這是應該的?!?/p>
“好了,你回去考慮一下如何開發(fā)平民區(qū)吧。”
賀廣仁再次和段由來握握手,然后出來了。
從政府辦公樓出來,賀廣仁并沒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平民區(qū)。此時,平民區(qū)的水還有半米多深,市政派出了幾名工作人員,正用電機往大街上排水。由于街道比平民區(qū)高出了兩米,平民區(qū)的水很難往外排。抽水機吃力不討好,水剛排上去,又有不少灌回來。
不少民眾已經(jīng)被安排住進臨時搭建的帳篷里,但是,仍有許多人坐在街道邊,悲傷地看著水中的房子。
賀廣仁走下車,放眼望去,只見水里漂浮著無數(shù)的生活用品。從退去的水痕上看,將有大半房屋成為危房。賀廣仁查過資料,平民區(qū)施建于1987年,當時,這里曾是西城的水池。開發(fā)商為了節(jié)約費用,地基并沒有夯實,也沒墊太高,房屋上的磚也不是沙子水泥砌成的,而是用泥壘起來的。自從上面這條標準的街道修好后,這些年來,一旦下大雨,下水道根本就吃不上力,街道上的水就往平民區(qū)里灌,房屋由于經(jīng)常被水浸泡,好多磚已經(jīng)酥堿,幾乎用手一捏便成為粉末。再經(jīng)過這樣一場暴雨的洗禮,這里還能安居嗎?
“賀老板,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啊?”一個老太太顫巍巍地來到賀廣仁的面前。
“大嬸,不要著急,政府不是已經(jīng)把你們安排在救助帳篷里嗎?”
“可是,我們不能住一輩子帳篷啊,你看看,這房子還能住嗎?”
賀廣仁搖搖頭。他知道,如果住在這樣的房子里,那么,說不定哪天夜里,就會被埋在廢墟里。
突然,嘩的一聲,一面墻倒了下來,砸起了數(shù)米高的水浪。
人群中沖出一個年輕女人,她跪在街道邊,撕心裂肺地哭:“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p>
許多人面現(xiàn)悲戚之色,他們勸慰著那女人。
這時,江二狼奔到女人身邊,喝道:“羊小陽,你哭什么哭,大不了咱去住政府招待所,那里不比這里條件好嗎?”
“住政府招待所?誰批準你?”
“我……我……”江二狼沖著遠處的富民小區(qū),跳著高地罵:“奶奶的,老子一把火燒了你們的樓!”
一個模樣和江二狼差不多的小伙子走了過去,說:“哥,我聽你的,大不了一起蹲監(jiān)獄,有吃的有喝的,怕啥!”
賀廣仁走了過去。
江二狼看到賀廣仁后,馬上奔了過來,并給身邊的小伙子介紹。
“這位是大山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賀老板,這是我兄弟江三狼?!?/p>
“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沒一個好人?!苯且黄沧?。
江二狼忙說:“老三,別胡說,賀老板是大大的好人。”說完,江二狼又向賀廣仁道歉,“賀老板,對不起,我兄弟年少無知,他的話您千萬別介意。”
賀廣仁微微一笑:“多謝令弟的鞭策,我會謹記在心的?!?/p>
江二狼拉一把江三狼:“老三,他就是在暴雨中救了我們幾十位鄰居的賀老板,還救了你嫂子一命?!?/p>
這時,那名叫羊小陽的女人已經(jīng)止住哭聲,向賀廣仁道謝。賀廣仁認出,她是自己從屋頂上救出的民眾中的一員。江三狼這才走過來,向賀廣仁抱抱拳,說:“賀老板,得罪了?!辟R廣仁微微一笑:“令兄如果沒什么去處,以后可以去大山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找我?!?/p>
“謝了?!苯堑卣f。
賀廣仁知道他對自己心存芥蒂,也是淡淡一笑。
江二狼問:“賀老板,您什么時候開始開發(fā)這一片啊?”
賀廣仁說:“正在爭取政府的支持,也許很快就可以動工了?!?/p>
江二狼說:“那太好了,我們總算有盼頭了。說實話,年年下雨,年年提心吊膽,這破地方,我們是待夠了,可是,這一片的市民,沒幾個腰纏萬貫的,要我們?nèi)ジ幻裥^(qū)買房子,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我們只能盼著有人來開發(fā)這一片,用平房換樓房,哪怕樓房平米小一點,只要不往里貼錢,也愿意啊。”
賀廣仁點點頭,望著頭頂?shù)奶栒f:“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陳風下了車,提醒賀廣仁:“賀老板,公司上午十點有個會,再不回去,怕是誤了。”
賀廣仁望著被泡在水中的房屋,有些遲疑。江二狼等人說:“賀老板,您去忙吧,別耽誤了公司的大事。”
“好吧,大家再忍耐一下,我會盡快拿出方案,來開發(fā)這一片?!?/p>
說完,賀廣仁便走了。
賀廣仁走后,一輛小車在平民區(qū)前的街道邊停了下來。江二狼等人扭頭望去,只見小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穿著既講究又華貴,脖子下搭著蔥綠色的披肩,下面是連身的黑色裙子,裙擺上繡著幾朵紅白相間的梅花。
“哥,這女人是誰?”江三狼問。
“不認識?!苯且幌蜃哉J為見多識廣,這次卻遇到了難題。
“你猜她來這里干什么?”
“大概有親戚朋友住在這里吧,她聽說這里被水淹了,過來看看。”
“她會有我們這樣的親戚朋友?”
“是啊,她怎么會有我們這樣的親戚朋友呢?”江二狼一陣苦笑。如果他們中誰有這樣的親戚朋友,也許,他們早就不住在這種鬼地方了。
突然一陣香風撲來。江家兄弟都是精神一振。原來,那中年女人已經(jīng)走到他們面前。
“你們是這里的住戶嗎?”女人啟齒問。
“是的?!苯钦f。
“哦,能問你們一件事嗎?”
“什么事?”
“大山江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賀廣仁賀老板真的來過這里?”
“您認識賀老板?”
“賀老板是山城企業(yè)界的龍頭老大,哪個不曉,又哪個不知呢?”
“我是說,您和賀老板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和他是朋友,我這樣回答你們滿意嗎?”
江二狼咧嘴一笑。
“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女人始終很客氣,很禮貌。
“可以,賀老板來過?!?/p>
女人面色微微一變。
“怎么,您好像不高興?”
“不,我怎么會不高興,賀老板公司事務繁忙,居然能想到雨中救助平民,真是難得?!?/p>
“賀老板是大好人,像他這樣的商人不多了?!?/p>
“是啊,是啊?!迸肃卣f著,向小車走去。
上了車,女人對黑衣人說:“梅老大,回公司?!?/p>
“是?!焙谝氯税l(fā)動了車,向來路而去。
車出了城,在寬廣的公路上向東疾馳著,一直來到水城,然后,左轉(zhuǎn)右拐,進了梅玲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原來,車上的女人便是水城赫赫有名的梅玲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老板梅玲。另一人,是她的助手梅尚全,由于身居公司總務一職,因此,有個外號叫梅老大。
來到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梅玲往沙發(fā)上一坐,問道:“梅老大,你猜賀廣仁此舉是什么意思?”
“我認為他意在平民區(qū)那片寶地?!?/p>
“是啊,那片地方雖然地形凹了些,但位于山城西區(qū),屬于西城的一個眼,從山城的規(guī)劃看,大有改造城西石頭山的意圖,一旦石頭山成為旅游區(qū),那么,西區(qū)這塊地方就會成為風水寶地,賀廣仁顯然看到了這一點?!?/p>
“梅老板,難道你想把這么好的機會拱手相讓嗎?”
“哈哈,我會嗎?”梅玲目光一瞥,落到工藝架上一座狼型玉雕上,說:“我想去一下段由來那里?!?/p>
梅老大順目望去,試探著問:“梅老板,您是想……”
梅玲點點頭。
“可是,我認為單憑這塊玉雕未必能讓段由來動心?!?/p>
“也許玉雕不會打動姓段的心,但是,關(guān)于玉雕的故事,他肯定聽說過,我想,世上沒有幾個人會不動心的?!?/p>
當段由來看到那尊狼雕時,并沒有感到驚訝。他將兩只白皙的手往凸起的肚子上一疊,微微一笑,對坐在面前的梅玲說:“梅老板,你這是什么意思?”
梅玲笑道:“段市長,你是個雅人,像這等有品位的東西,自當您這樣的雅人擁有?!?/p>
“哈哈,梅老板說笑了,你乃巾幗英雄,水城商界的佼佼者,難道當不得雅人一稱?”
“我只是一介女人,在商場里摸打滾爬了這些年,哪能擔當雅人一稱。”
段由來將狼雕抓在手里,略微看了一眼,又放了下來,說:“只可惜,段某人最怕與狼打交道,你這件寶貝雖好,可惜我一看到就心悸?!?/p>
梅玲微微一笑,說:“段市長是經(jīng)歷過大場面的人,怎么會害怕‘狼’呢?”
“說實話,我怕得很呢!”
“不過,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狼’?!?/p>
“哦,說來聽聽?!倍斡蓙砺牫雒妨嵩捓镉性?。
“段市長聽說過商界流傳著一套《狼性商戰(zhàn)術(shù)》嗎?”
“呀,難道是它?”段由來忽地站了起來,面顯激動之色,白皙的雙手十指顫抖,禁不住把狼雕捧了起來。
“段市長可以留下來慢慢地看,說實話,我擁有此物多年,卻一直沒有參透其中的秘密,也許是我與傳說中的《狼性商戰(zhàn)術(shù)》無緣吧?!?/p>
“好,好?!倍斡蓙硪呀?jīng)在狼雕的魔力下,完全失去了自控力,甚至連梅玲告辭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梅玲走進車里,身子往靠背上一倚,松了口氣。
此時,在牡丹園里,賀廣仁手里也捧著一尊狼雕。然而這尊狼雕卻看上去像一塊垃圾。它大概是劣質(zhì)的陶瓷燒成,渾身灰不溜秋,土里土氣,決不能與段由來手中的狼雕相比。段由來手中的狼雕,質(zhì)地優(yōu)良,做工精巧,即使外行也能看出它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工藝品。
賀廣仁卻將手中的狼雕當作一件至寶。
他捧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甚至還用嘴巴去親吻“狼”的嘴巴。
這時,陳風匆匆而入。
“賀老板,段市長來電話說……”
“說什么?”
“他說……”
“陳風,你什么時候?qū)W得說話吞吞吐吐了?”
“他說平民區(qū)開發(fā)項目取消?!?/p>
“什么,他不想開發(fā)了?”
“不,是不想讓我們開發(fā)了。”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賀廣仁雙手顫抖,幾乎把狼雕摔在地上。
“聽說水城梅莊的人去過市政府……”
“我知道了,好個梅玲。”賀廣仁慢慢地坐在沙發(fā)上,將手中的狼雕遞給陳風。陳風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fā)后的案子上。
“陳風,你猜段市長為什么會把項目讓梅玲去做?”
“大概他拿了梅玲的好處,而我們……什么好處也沒給人家?!?/p>
“嗯?!辟R廣仁閉上了眼睛,他喃喃地說著:“會是什么好處呢?”
陳風想了想,湊前問:“賀老板,要不要找人打探一下?”
賀廣仁點點頭。
陳風既是賀廣仁的司機,又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
在大山江公司,賀廣仁比較信任的下屬有三個,一個是胡非,一個是陳風,另一個叫麻叔。有這三個人在,公司里,賀廣仁會少操好多的心。
三個人各有所長。麻叔做事謹慎,經(jīng)驗豐富,很少有失誤的時候。胡非做事雷厲風行,快是他的特點,但也容易鬧出亂子來。而陳風,辦事聰明、細心。像這種事,由陳風去做,是最恰當不過的。
陳風果然馬到成功。
傍晚,他把情報帶回來了。
“賀老板,我們的人已經(jīng)探視過了,整整一下午,段市長哪里也沒去,始終在辦公室里撫摩著一件玉雕。”
“玉雕?什么玉雕?”
“狼型的?!闭f著,陳風往案子上的狼雕一瞥。
“狼雕?”賀廣仁差一點跳起來。但隨后,他一臉嘲弄地說:“那怎么可能是狼雕?”
“是啊,真正的狼雕在您手上,梅玲怎么會有?”
“即使她有,又怎么會奉獻給段市長?!辟R廣仁哈哈大笑,“段市長啊段市長,你真不知道商人的心!”
第二天上午,段由來正坐在辦公室里撫摩著狼雕,這時,賀廣仁進來了,他的手上還提著一個鼓鼓的黑包。
“賀老板,你怎么來了?”段由來忙把狼雕放在身后。
賀廣仁假裝沒有看到,慢慢地從包里拿出一尊玉雕。段由來眼睛一張。因為賀廣仁手里這尊玉雕,居然和梅玲送給他的一模一樣。
“段市長,我想您肯定聽說過《狼性商戰(zhàn)術(shù)》的故事吧?”
“啊,聽說過。”
“那您聽說過狼雕共有幾個嗎?”
“好像是兩個,難道你手上的是另一個?”
賀廣仁沒有回答段由來的話,而是又問:“那您知道狼雕是什么材質(zhì)的嗎?”
“這個……我倒不知道?!?/p>
“賀某倒是聽說過,那兩尊埋藏著《狼性商戰(zhàn)術(shù)》的狼雕并非玉的。”
“不可能吧,難道你手上的不是?”
賀廣仁突然打開自己的包,又從里面拿出兩尊玉雕來,笑道:“這實際是省城某作坊的產(chǎn)品,段市長想要多少,可以訂做多少?!?/p>
“?。 倍斡蓙砣滩蛔谋澈竽眠^梅玲送給他的那尊,和賀廣仁的幾尊對照了一下,怎么看怎么都出自一個模子。
“賀某有意為山城的百姓著想,段市長卻輕信了那個女人的話,何去何從,段市長再行考慮后定奪吧?!闭f完,賀廣仁甩手欲去。
“賀老板,慢走,慢走?!倍斡蓙頋M臉堆笑,說:“我也是一時糊涂,差點讓梅玲那個女人鉆了空子,沒想到一個女人,居然城府這么深。”
賀廣仁道:“段市長可不要小瞧這個女人,她在商界混了多年,早已成精。”
段由來慚愧地說:“再和她打交道,我會注意的。”
“難道段市長還想和她打交道嗎?”賀廣仁瞥著眼問。
段由來尷尬地笑笑:“人家是水城的企業(yè)家嘛,來山城談投資,咱總不能拒絕吧。”
“是啊,現(xiàn)在到處都在搞招商引資,難得有人肯來山城投資,段市長也是為了山城的發(fā)展著想?!?/p>
賀廣仁給了段由來一個臺階下,段由來臉色總算正常了起來。他伸出白皙的手,拍拍賀廣仁的肩,說:“還是上次咱們的約定,平民區(qū)這塊項目交給你賀老板做了?!?/p>
賀廣仁正色道:“請段市長放心,我不會辜負政府和人民的期望的。”
段由來點點頭:“政府有文件規(guī)定,開發(fā)商購買地皮,是要抽取至少12%的資金的。”
“這個我知道,不過,平民區(qū)這一片還請政府與住戶協(xié)商,除了地產(chǎn),畢竟還有一些房產(chǎn)?!?/p>
“政府會想法協(xié)商的,這個你放心?!?/p>
賀廣仁松了口氣,和段由來握手道別。
回到公司,賀廣仁便著手平民區(qū)房地產(chǎn)項目開發(fā)的事。
他讓項目部和財務部聯(lián)合搞一下預算,一周后,項目預算出來了。賀廣仁聽取了兩部的聯(lián)合報告。項目認為,平民區(qū)總建筑面積4萬平方米,其中,住宅面積3.5萬平方米,商業(yè)面積5000平方米。除去為拆遷戶興建的5000平方米左右住房,可剩下3.5萬平方米的開發(fā)房,其中5000平方米的商鋪,3萬平方米的住宅。按照當前項目住宅樓均價每平方米2200元算,可售6600萬元,5000米商鋪均價為每平方米3000元,又可售1500萬元。而每平方米的各種成本大概在1200元左右,總獲益可達3000多萬元。
賀廣仁非常自信。他的項目預算人員精明能干,這些年來從未出現(xiàn)過大的偏差。預算完畢,他開始聯(lián)系各材料商,準備進貨。但是,正在他緊鑼密鼓地準備開發(fā)時,段由來那頭卻啞了火。
一周,兩周,三周……
一晃到了秋天,段由來還沒有把正式的項目批文發(fā)給他。
相反,他聽說梅玲公司的人常常在平民區(qū)走動,有人甚至在測繪什么。
難道又出現(xiàn)了變故?賀廣仁的耳朵在不停地動著。
賀廣仁猜對了,項目又出現(xiàn)了變故,段由來想再次把平民區(qū)的開發(fā)權(quán)交到梅玲手上。當賀廣仁從段由來嘴里聽到確切的消息后,就像被人狠狠地擊了一悶棍。他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半天沒有挪動。
陳風急匆匆走了進來,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然后垂手在一邊靜候。
好長一段時間,賀廣仁才抬了抬眼皮,喃喃地說:“梅玲又耍了什么花招?”
陳風忙上前說:“賀老板,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這次問題沒出在梅玲身上,是小桃紅?!?/p>
“小桃紅?”賀廣仁眉頭猛地一蹙。
“是她?!?/p>
“看來,小桃紅被梅玲收買了?!?/p>
“按理,小桃紅是山城的人,不該幫著梅玲。”
“是啊,她怎么會幫助梅玲?”
“聽說梅玲送給小桃紅一套房子,雖然位于水城,但這為小桃紅進軍水城打下了基礎,畢竟小桃紅是娛樂界的紅人,她很想在水城打開知名度?!?/p>
“女人啊,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逃得過女人關(guān)呢?”
“賀老板,咱們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一個梅玲,再加上一個小桃紅,面對山城和水城兩大美女的攻勢,哪個男人能擋得了?”
“有一個人。”
“誰?”
“賀老板您?!?/p>
“少拍馬屁,我不過是久在商場,早已看透這些女人的心罷了?!?/p>
“賀老板,咱們該怎么辦?我知道您不會放棄的?!?/p>
賀廣仁沒有回答陳風的話,而是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慢慢地向外走去。
外面,秋風正涼。風過處,樹上飄落了一片片的絨毛,落到賀廣仁的頭發(fā)上、眉毛上,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像蒼老了十幾歲。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都忙著各自的生計,車輛撒著歡,扯著響笛,一路吟來,一路唱去。賀廣仁輕嘆一聲,暗想:“世上有幾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遠處有人吆喝了一聲:“這不是賀老板嗎?”
賀廣仁順聲望去,看到江二狼正騎著摩托車停在路邊。江二狼下了摩托車,噔噔噔地跑過來。
“賀老板,您在溜達啊?!?/p>
賀廣仁點點頭。
“咦,賀老板,你臉色很難看,肯定有什么事吧?”
賀廣仁心中一動,嘆道:“不瞞老弟,平民區(qū)那一塊我無法開發(fā)了?!?/p>
“為什么?”
“因為政府想把開發(fā)權(quán)放在水城的梅玲公司。”
“怎么會這樣?怪不得這一陣老是有人去那里勘探,賀老板,段市長不是答應您了嗎,怎么會變卦了呢?”
“這個……原因我也不好說,總之,政府是想讓水城的人來開發(fā),我也無可奈何?!?/p>
“不行,那塊地方除了讓您賀老板開發(fā),誰也不能動,賀老板,您放心,我會號召居民們支持您,反對梅玲公司前來開發(fā)的?!?/p>
說著,江二狼告辭而去了。望著江二狼騎著摩托車而去的背影,賀廣仁的臉色舒緩了許多。
段由來在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溫軟細膩,簡直就像女人的手。一直以來,他很器重自己這雙手,這是他的驕傲。他十幾歲時,這雙手曾經(jīng)玩通許多流行的街機游戲。他二十幾歲時,這雙手又做出了一篇又一篇的錦繡文章。他三十幾歲時,這雙手為他第一次掌管著象征權(quán)力的印章——他成了市政府辦公室秘書長。
四十歲出頭,他在山城人民代表大會上,被推選為市長。
可以說,段由來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得益于這雙手。段由來很愛惜這雙手,他時常保持著雙手白皙的樣子。同時,他也很得意自己這雙手。然而不久前,他看到了一雙女人的手,那雙手比他的還要白,還要嫩,還要軟。
那雙手的主人叫小桃紅。
對于小桃紅,段由來雖有過了解,但僅限于知道她舞跳得好,歌唱得好,人長得也好。段由來與眾不同,美女見得多了,因此,在這之前,小桃紅并沒有闖進他的心里,而現(xiàn)在,不知為什么,他的眼前常常浮現(xiàn)著一雙白白的手。那尖尖的十根玉指,仿佛在輕輕撥動他的心弦,讓他很難平靜下來。
不久前的一天,段由來接到了梅玲的宴會邀請電話,他果斷地拒絕了。
段由來是個聰明人,他當然知道梅玲的意思。他已經(jīng)答應了賀廣仁,就不想再牽扯梅玲。然而,小桃紅居然上門來請了。也不知她是如何闖過市府辦公室的盤查的,看來,娛樂界的紅人的確有些魅力。
小桃紅人未進門,先伸出了一雙手。那雙手足足在門口舞動了幾分鐘,把段由來的心湖撩撥起了陣陣漣漪。段由來急于要了解這雙手,于是,他站了起來,奔到門口。誰知,他一動,小桃紅像幽靈般到了樓梯口,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段市長,如果你想看這雙手,晚上到桃花源大酒店來啊?!?/p>
就這樣,段由來去了桃花源大酒店,見到了小桃紅,還有梅玲。段由來頓時知道了小桃紅的真正來意,他本想離開,但是,又被攔住了,攔住他的正是那雙羊脂白玉般的手。段由來走不動了,那雙手有著無窮的魔力,將他按在椅子上。隨后,是一輪又一輪的美味佳肴。當然,對段由來來說,比美味佳肴還要動人的是小桃紅那雙手。
小桃紅像只溫順的小貓,依偎在段由來身邊,任其輕捏著自己的手,只是哧哧地笑。
“你怎么會有這么美的一雙手?”段由來輕輕地問。
“段市長,女人大都有一雙美麗的手,只是你日理萬機,很少欣賞我們罷了?!?/p>
“是啊,我太忙,每天忙得頭暈眼花啊?!?/p>
“要是段市長喜歡,可以隔三差五來這里放松放松啊?!?/p>
“對啊,我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的確需要放松放松了,只是……不知道姑娘來不來?”
“段市長要是讓我來,我哪敢不來呢,不過……”
“不過什么?”
“我還要聽梅老板的,她讓我來,我才敢來啊?!?/p>
“這個……”段由來看看一直坐在旁邊的梅玲,猛然想起平民區(qū)項目開發(fā)的事。
“段市長,我請您來的意思,您恐怕知道了。”梅玲笑道。
“知道,還不是平民區(qū)的事嘛。”
“是啊,不過一個平民區(qū),段市長至于費這么大的心神嘛,交給誰做不一樣?”
“可是,賀老板……”
“賀老板是你們山城商界的老大不錯,但是,工程交給他,大不了完成一項惠民工程,交給我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不但同樣可以完成一項惠民工程,還可以算一項對外招商引資的任務啊。”
“說的是。”
“還有……”說到這兒,梅玲瞥一眼小桃紅,笑道:“我知道段市長很喜歡工藝品似的手,只要咱們合作成功,您不就可以常常欣賞小桃紅的手了嗎?”
段由來望一眼小桃紅的手,說:“好吧,工程交給你們了?!?/p>
就這樣,段由來暗中把工程開發(fā)權(quán)交給了梅玲,而對賀廣仁冷淡了下來。
段由來正在浮想著小桃紅那雙手,突然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聲音。他扭頭朝窗外看一眼,只見市府門口坐著百十個民眾,他們手里還打著一個橫幅。段由來拿過一架望遠鏡,往外面看了看,臉色一變。橫幅上的字看清了,上寫:“請政府將平民區(qū)開發(fā)權(quán)交給大山江公司,否則,我們不搬遷。”
段由來沒有想到民眾們會來這一手,上面三令五申,要做好拆遷戶的工作,他還沒有向拆遷辦下通知,民眾們已經(jīng)找上來了。
段由來好生為難。如果把工程再交給賀廣仁,那么,小桃紅肯定不再自愿出現(xiàn)在他面前。要是工程仍由梅玲來做,那么,這些民眾可能會把事態(tài)鬧大。本來,市里將西區(qū)這塊地當成了寶,很想壓一個大價錢。要是鬧大了,讓上面知道了,政府想抽取太大的比例就很難了。
段由來正想著,市府辦和信訪辦的主任都來了,紛紛請示該怎么辦。段由來想了想說:“分別通知大山江公司和梅玲公司,平民區(qū)那塊地方,市里另有規(guī)劃,工程擱淺,暫時不開發(fā)房地產(chǎn)了。”
兩辦主任領了令,去一一下通知了。段由來望著窗外,見民眾們好久才在工作人員的勸說下離去。
霧,彌漫的霧。街道上,車輛被一團一團的黃暈引領著,緩慢地向前爬行。氣溫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十度,賀廣仁裹了裹西服,鉆進等候在胡同口的小車上,“嘭”地關(guān)了車門,長吐了一口氣,對司機陳風說:“去城外,石頭山?!?/p>
陳風應了一聲,掉轉(zhuǎn)車頭。
坐在車上,賀廣仁摸摸自己的臉,感覺很燙,再按按自己的心臟,跳動得很急促。他回頭望望玫瑰小區(qū),眼里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賀廣仁剛從小桃紅的床上逃下來。
在山城,垂涎小桃紅的男人不計其數(shù),別說一親香澤,即使當面能得到一個秋波,也要幸福一陣子了。曾有個酒店的服務員,那天,市長在酒店里宴請一位外國來賓,邀了小桃紅,小桃紅見服務員跑前忙后的,就送給他一個微笑。服務員居然從此變得傻兮兮的,每天一到酒店,就站在小桃紅唱歌的位置,一副癡迷的樣子。
當然,沒有人嘲笑那個服務員,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小桃紅一笑的。
山城的男人,如果聽說小桃紅在酒店里唱歌,會把酒店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披星戴月地蹲著,小桃紅唱到半夜,他們蹲到半夜,場不散,人不散。即使場散了,有許多人也在原地蹲著,久久不肯離去。
誰家的婆娘半夜醒來,一摸旁邊的被窩空著,就打開窗戶,沖著酒店的方向罵上一句:騷貨!
賀廣仁不是一般的男人。說這話的,多是山城的男人。而女人們常說,賀廣仁不是男人。
說賀廣仁不是男人的,是那些想得到賀廣仁又得不到他的女人。事實上,賀廣仁是個成功的男人,自創(chuàng)立大山江房地產(chǎn)有限責任公司以來,到現(xiàn)在,賀廣仁不但已是山城房地產(chǎn)業(yè)的龍頭老大,在整個山城的商界,也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在山城,賀廣仁幾乎已是男人的榜樣,成功的典范,商界巨人的標志。很多夫妻吵架,妻子會指著丈夫的鼻子罵:瞧你這沒能耐的,和人家賀老板一比,差了十萬八千里!很多男人喝醉了酒,也會做夢似的自言自語:奶奶的,我怎么不是賀廣仁?
女人們之所以說賀廣仁不是男人,是因為這些年來,賀廣仁一直單身。幾乎每個年代的姑娘,心中都有她的白馬王子,山城電視臺曾搞過一期問卷,調(diào)查了三百名女子,竟有百分之七十的女子,心中的白馬王子是賀廣仁。有不少大家閨秀、院校女生想嫁給賀廣仁,各種門路都使了,賀廣仁卻關(guān)閉了情感的大門,概不接受。
他是不是那地方有問題?
女人們遭遇了閉門羹后,竊竊私語時常把賀廣仁掛在嘴邊上。
還有人說,賀廣仁是不是被狼咬了?
山城流傳著一句話:被狼咬過的男人會失去一些功能。什么功能?當然指的是那方面。這樣的流傳沒有科學依據(jù),似乎也沒有多少例證。只是以前有人傳嚷過,人們就掛在了嘴上。因為被狗咬了,或許會得狂犬病,被狼咬了也好不到哪兒去吧。何況,賀廣仁是山城人眼中的一個人物,嫉妒他的人便不會說出好聽的話來。
小桃紅經(jīng)常接近賀廣仁。她雖是個高傲的女人,也不免被賀廣仁所傾倒。事實上,賀廣仁身上散發(fā)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何況他還是個成功男人。這樣的男人對任何女人都具有殺傷力,小桃紅也是女人,自不例外。
小桃紅因為經(jīng)常參加山城商界巨頭們組織的活動,所以與賀廣仁接觸的機會很多。每次活動,她一進入會場,或者餐廳,一對明眸會先在參與者的臉上掃一遍,然后找到賀廣仁,細腰一扭,邁著蓮花碎步,走到他身邊坐下。一個女人,如果夠聰明,是不會在公眾場合下喝多的。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喝白酒。因為女人如果呈現(xiàn)了醉態(tài),會有損她在公眾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小桃紅在公眾場合下很少喝酒,但是,每次她總要敬賀廣仁一杯,而且,她敬酒時,常常要拿涂了紅指甲的尾指,有意無意地輕沾一下酒,才遞給賀廣仁。小桃紅雖然風華絕代,魅力四射,但是,賀廣仁對她始終很冷漠,有時甚至故意遠離她。小桃紅的心理很怪,越是追求她的人,她越看不上眼,越是冷漠她的人,她越好奇。當然,小桃紅很生賀廣仁的氣,她暗想,有很多男人想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還不屑一顧呢,你賀廣仁倒好,裝哪門子清高?
有幾次晚上,小桃紅搭賀廣仁的車回家,她暗示過,但賀廣仁表現(xiàn)很平淡。
很多時候,我們越是容易得到的東西,越不感興趣,越是難以企及的目標,越會充滿欲望。賀廣仁的反應對小桃紅來說,是極大的刺激。所以,她心中涌出一個念頭:一定要征服這個男人。
這天晚上,是市長段由來親自組織的經(jīng)濟擴大會議,會后,舉行了晚宴,小桃紅受邀參加,并現(xiàn)場一展歌喉。小桃紅唱了一曲,又即興來了一曲。小桃紅之所以加唱一曲,是看到賀廣仁意外地給她鼓了掌。
賀廣仁給小桃紅鼓掌,實際是出自一種捧場的心理。其實,小桃紅幫助梅玲拖掉了他開發(fā)平民區(qū)項目的機會,他心中難說不無芥蒂。但是,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商人之間公平競爭的道理,何況,項目政府既沒讓賀廣仁做,也沒讓梅玲做,這樣一來,他們的心理就容易達到一種平衡。因此,這件事過去了一段時間,雙方都漸漸放下了。
小桃紅可不想讓山城的第一商人恨她入骨,她瞥眼間看到賀廣仁為自己鼓掌,非常開心,于是走到賀廣仁身邊,輕柔地說:“賀老板,咱倆合唱一曲《敖包相會》怎么樣?”與會者鼓掌喊好,連市長段由來都不停地摸著自己的手背。段由來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無論是興奮時,還是深思時,都喜歡用右手摸自己的左手背。只可惜,小桃紅的邀請被賀廣仁拒絕了。有一個商界新秀跳上臺來,訕笑著說:“小桃紅,這首歌我最拿手了,既然賀老板不肯唱,就換我吧!”這個人想趁機和小桃紅合作,小桃紅卻沒有答應。
活動結(jié)束時已過了半夜,來到酒店外,小桃紅很大方地鉆進賀廣仁的車,說:“賀老板,送我回家吧?!?/p>
賀廣仁點點頭。事實上,他想拒絕也不可能,因為小桃紅已經(jīng)坐在車上了。如果非要說出那樣的話,是不是太傷女人的心了?何況,看小桃紅的樣子,顯然是“賴”在了車上,攆都不會下去。
車在大街上穿梭著,霓虹燈光不斷透過玻璃,閃爍在賀廣仁的臉上。小桃紅偷眼看去,賀廣仁兩眼微閉著,似乎正在思索著什么。
小桃紅說:“賀老板,你瞧山城的夜色多美啊?!?/p>
賀廣仁沒有說話。
小桃紅又說:“這幾年,山城有些都市的樣子了,市民們誰不敬重你呢,如果沒有你這位房地產(chǎn)開發(fā)大商,山城肯定還是前些年的樣子?!?/p>
賀廣仁耳朵動了動,仍然沒說話。
小桃紅落下靠自己這邊的玻璃,挽了挽袖子,把一只裸露著的胳膊搭在車窗上,讓初冬的晚風吹拂著自己的秀發(fā)。
小桃紅希望這副誘人的姿態(tài)能夠落在賀廣仁眼里。酒能亂性,她非常了解男人,即使是君子,在酒精的刺激下,也會失去幾分控制,面對誘惑,難道賀廣仁會不動心?只是,小桃紅挑逗的樣子,還沒落到賀廣仁眼里,司機陳風已經(jīng)走神了。陳風目光往后視鏡上一瞟,頓時張大了眼睛。一個分神,方向盤失去控制,小車偏離了車道。
陳風嚇了一身冷汗,趕緊穩(wěn)定心神,把車調(diào)正了。
好險。車頭差一點和對面的車輛撞在一起。對面那輛車沖上了人行道,又拐了回來,減慢速度。司機把頭探出車窗,回頭罵了一句,不過,陳風已經(jīng)聽不到了。
小桃紅一聲驚叫,把胳膊縮了回來,搖上玻璃。
她越想越是后怕,如果拿生命和身邊的男人來比,生命自然是第一位的。小桃紅捂著自己的胸口,不敢大意了,她很愛惜自己的生命,眼前正有享受不盡的榮華生活,她犯不著為了吸引賀廣仁冒釀成車禍的危險。小桃紅朝陳風的后腦勺瞪了一眼,心說,臭小子,你不好好開車,走什么神?不過,驚魂略定,小桃紅心里便開始美滋滋起來,因為這說明她的魅力很大。古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我小桃紅居然到了一臂幾乎翻車的地步。想到這,小桃紅差點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如果剛才出了車禍,不知隨后而來的記者怎么報道。她、賀廣仁可都是山城的名流人士,再加上一個年輕帥氣的司機,人們會怎么想?三人中,如果陳風僥幸存活下來,他有沒有膽子向記者坦白,說自己是被小桃紅誘惑得亂了心,真若那樣,她小桃紅也算死得值了。
賀廣仁身子在車座上一晃,已經(jīng)睜開眼來,但是,他并沒有看到剛才小桃紅的姿態(tài)和幾乎撞車的一幕。
賀廣仁沉聲問:“怎么回事?”
“沒事,沒事?!标愶L剛剛煞白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了平常,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眼睛早就從后視鏡里離開了。這個騷貨,坐在車上也不安分。雖然剛才是陳風自己偷看的小桃紅,心里還是暗罵個不停。
小桃紅卻咯咯地笑開了。她花枝亂顫般一笑,胸前那對滾圓的寶貝,幾乎要從低淺的衣服里蹦將出來。陳風沒有看到小桃紅的春光外露,他已經(jīng)悄悄地動了一下后視鏡的位置,不敢往后看了,但是,小桃紅那誘惑的笑聲,已讓他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緊握住方向盤,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陳風學車三年了,對駕駛有一定的靈感,所以,拿駕照很順利。教練曾經(jīng)說過他,你啊,技術(shù)沒問題,反應也好,以后需要注意的是精力,有時跑夜路,由于長途奔波,疲勞駕駛,精力會跟不上,往往生命拴系在幾秒鐘內(nèi),所以,不能有一點點的疏忽,如果困了,你就拿牙齒咬自己的嘴唇,會立即提起精神來。陳風把教練的話記在了心上,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場。陳風狠狠地咬著自己,疼痛感一強,雜念果然漸漸平息了。
賀廣仁瞥一眼小桃紅,又閉上了眼睛,嘴里吐出一句:“小心開?!?/p>
小桃紅心中怪怪的不是滋味,她感覺到賀廣仁瞥了自己一眼,她認為,在剛才的情景下,只要瞥了她一眼后,一個男人就忍不住要瞥上第二眼、第三眼……然后,就會心甘情愿地為她去死??墒?,賀廣仁居然收回了目光,他還是正常的男人嗎?簡直是根木頭!小桃紅跺跺腳,有些惱火。女人多半是有自尊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如果有男人不懷好意地看她,她會感到惡心。但是,如果有人連正眼都不瞧她,她又會感到傷心。這就是女人。俗話說,女人心似海深,千百年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夠看懂女人,除了女人自己。
車開進玫瑰小區(qū),在一單元門口緩緩地停了下來。小桃紅是三年前買下的這套房子,其實她還有一套,在百里外的水城。
下了車,小桃紅身子突然晃了幾下,她用手摸摸額頭,對賀廣仁說:“賀老板,我是不是喝多了?”
“沒事,你今天喝得不多?!辟R廣仁打了個哈欠,說。他的聲音軟得像一團棉花,似乎要告訴小桃紅,他有些困倦了,想馬上回去。
“不,我覺得頭有些痛,你送我上去吧。”說著,小桃紅朝車內(nèi)的賀廣仁伸出一只手來。
小桃紅表現(xiàn)得像個弱者,而且她求助的眼神很難讓人拒絕。賀廣仁只好下車,攙著她上了樓。
小桃紅住在三樓,上樓梯的時候,賀廣仁感覺她的身子逐漸向自己歪過來,肩上越來越重,像地球在慢慢地傾倒。小桃紅一只手圈住賀廣仁的腰,另一只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胸前,看那樣子,不再單單是攙扶的需要了。
軟香溫玉入懷,賀廣仁心中像有一團火突然燃燒了起來,神思開始飄散。那感覺像飲了幾杯美酒,讓賀廣仁醺醺如醉。
來到三樓上,小桃紅一手圈著賀廣仁的腰,另一只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賀廣仁剛把她攙進去,門就被小桃紅朝后一腳踢上了。
小桃紅把皮鞋甩落在木地板上,雙手圈著賀廣仁的脖子仰面躺在沙發(fā)上。
兩張臉的距離只有半尺,賀廣仁發(fā)現(xiàn)小桃紅眼里躥動著兩股火焰,那涂抹得艷紅的嘴唇,更像是一口欲望的井,正在慢慢地吞噬著自己。
賀廣仁身子一動,小桃紅兩條裸露的胳膊,已經(jīng)蛇一般纏上他的腰。賀廣仁望著小桃紅,急促地呼吸著。小桃紅心中暗喜,突然,賀廣仁眼里猛地一亮,他猛地把小桃紅推開,淡淡地說:“小桃紅,不要這樣?!?/p>
“賀老板,你何苦委屈自己,來吧?!闭f著,小桃紅朝賀廣仁懷里偎來。
“不行?!辟R廣仁抓住小桃紅的胳膊,將她甩在沙發(fā)上。
小桃紅有些失望:“我對你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嗎?還是你在記恨我?guī)瓦^梅玲?”
賀廣仁搖搖頭:“小桃紅,我不喜歡這一行,真的?!?/p>
小桃紅一撇嘴:“哪個有錢人不好色?少把自己當成柳下惠?!?/p>
賀廣仁說:“我雖然有幾個錢,但是,你聽說過我的風流韻事嗎?”
小桃紅嗲聲嗲氣地說:“賀老板,之所以沒有,我才對你有好感,我不喜歡到處沾花惹草的男人?!?/p>
“那么,你該尊重我?!辟R廣仁正色地說。
“難道我喜歡你還不成嗎?”小桃紅一臉的柔情。
“不成?!辟R廣仁絲毫不為所動。
“你對我也這么冷漠?”小桃紅再次感到失望,“在宴會上你也看到了,有多少男人垂涎我的美色?!?/p>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辟R廣仁抬腿要走。
小桃紅裹了裹衣衫,站起來,笑道:“賀老板,你好像很怕我?”
賀廣仁說:“我怕你什么?”
“是啊,我也疑問,你怕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p>
“小桃紅,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p>
“賀老板,你連陪我喝杯咖啡的工夫也沒有嗎?”
“改天吧,好不好?”
“不好?!毙√壹t細腰一扭,突然又偎了上來。賀廣仁心知被她纏上很難脫身,于是猛地將她推在沙發(fā)上,匆匆逃了出來。
陳風倚著車門,抬頭看著樓上,心想,看樣子賀老板回不去了。他看看表,想去找羊小陽。羊小陽是陳風的情人,雖然是有夫之婦,但是,和陳風在一起的時候,比和她男人在一起的時候還多。羊小陽的男人姓江,原本兄弟三個,都是吊兒郎當?shù)闹?,常在市井里胡混,在山城小有名氣,人稱江大狼、江二狼、江三狼。江大狼幾年前在環(huán)城路上飆車,撞在路碑上,撇下江二狼和江三狼走了。
陳風再次看看表,已經(jīng)凌晨四點了。他有些猶豫。如果去找羊小陽,又怕賀老板突然找他。何況,現(xiàn)在去,又不知羊小陽是住在西城的老家里,還是和江二狼在一起。就在這時,賀廣仁惶惶跑下樓梯,來到小區(qū)外。賀廣仁不敢喜歡小桃紅,這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石頭山海拔雖只有一千多米,卻連綿十幾里,半抱在山城的北部和西部,所以又叫環(huán)山。陳風把車開到山下時,天色漸亮。
山上的石頭形狀千奇百怪,或如臥獅,或如奔馬,或如游魚,或如狡兔,充滿了想象空間。此時,小車正在緩緩地向山上行駛,賀廣仁的目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在那些石頭上,突然問:“聽說游泳館的戴老板給我做了一座雕像?”
陳風說:“是的,這幾年戴老板一直對您感激不盡,沒有您的擔保,他的游泳館項目也批不下來?!?/p>
賀廣仁微微笑:“我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的,當年我創(chuàng)業(yè)時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非常了解他們這些商界的新秀,能夠提攜的我盡量提攜。”
陳風說:“是,戴老板一說起您來,就感激涕零,他說親爹親娘也沒對他這么好過,所以一定要請人做這座雕像?!?/p>
賀廣仁搖了搖頭,說:“再大的恩惠怎么能超越父母呢?沒有父母就沒有自己的生命,這個戴老板,把我想得太偉大了,你告訴他,雕像做了就做了,再毀掉不免可惜,推辭了他又未免不盡人情,但是,不要弄到公司里去,公司里經(jīng)常有下來指導的領導,參觀的企業(yè)同仁,不要讓人說我在搞個人崇拜。這幾年,我的名聲越來越大,我總覺得這不是件好事,為政府竭盡全力地分憂,為企業(yè)同仁辦些力所能及的事,為社會做些有意義的事,這些都是我賀廣仁應該做的嘛。”
陳風連連稱是。
賀廣仁想了想說:“關(guān)于雕像的事,就送到城西的老宅子去吧,擺在那里,等我退下來后,也許要到那養(yǎng)老去,每天看著自己的雕像,也算是對自己這一生的認可吧?!?/p>
陳風點頭應了。
車又上行一會兒,停了下來。陳風說:“賀老板,已經(jīng)不能往前開了。”
遠處,山路還在延伸著,但是,小車的行駛范圍有限,再往上山路有些崎嶇。
賀廣仁下了車,爬上一塊巖石,向遠處的山谷望著。
陳風也爬了上來,他站在賀廣仁身邊,看了一會兒山,突然問:“賀老板,我覺得小桃紅對您有點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那種非同尋常的意思,她好像真的喜歡您。雖然外界把小桃紅說得很妖,但是我發(fā)覺她不是很隨便的人,只是由于性格大方,迫于活動中的應酬,才給人一種放蕩的感覺,其實,她人還是不錯的。”
“陳風,你今天怎么想起說這些話來?”
“因為這些年來,您一直一個人生活,我想,您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老婆了?!?/p>
賀廣仁搖搖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陳風又問:“賀老板,還有件事,我不知該問不該問?”
賀廣仁微微一笑,說:“問吧?!?/p>
“這些年來,您為什么總喜歡到這里來?”
賀廣仁凝望著遠處的山,耳朵動了動,半晌才說:“我喜歡冷靜,城市里太喧囂了,經(jīng)常到這里來看看風景,心胸會很舒服的。”
陳風知道,賀廣仁之所以到這里來,一定不單單是為了開闊心胸,他肯定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為單純看風景的人,不會是他那樣的神情。陳風注意到,幾乎每次來,凝望著山谷時,賀廣仁的耳朵就會聳動著。陳風是賀廣仁最貼身的下屬之一,他是個聰明人,善于察言觀色。從賀廣仁霧一般的目光中看,好像藏著滿腹的心事。不過,賀廣仁不說,陳風也不敢問。
陳風舉目四望,突然看到一個身材矮小的野人。
野人正圍著陳風的車,這兒摸一下,那兒碰一下,顯然很好奇。
陳風一邊從巖石上往下跑,一邊喊道:“喂,別亂動!”
野人聽到了喊聲,抬起頭來,看到旋風似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陳風,一臉的恐懼,驀地倒退幾步,似乎想逃掉,但是,目光掃到小車,又有些不忍。他望著陳風,膽怯的目光在蓬亂的長發(fā)后閃動著。陳風見野人個頭矮小,身材消瘦,松了口氣,倚在小車上打量他。野人20來歲,身上的衣服竟然是破布和樹皮結(jié)在一起的。
“你叫什么名字?”陳風問。
野人撓了撓頭,茫然地看著陳風,“呀呀”兩聲。
陳風愣了,原來野人不會說話。
這時,野人的目光向陳風身后望去,又閃爍著膽怯的光。
陳風回頭一看,原來賀廣仁走過來了。賀廣仁上上下下看了野人幾眼,問陳風:“他是誰?”
陳風說:“不知道,看樣子是個野孩子,大概從小就在山里居住吧,話也不會說,甚至不懂咱們說些什么,不過,聽力好像不錯。”
野人抬頭看著賀廣仁,目光中有一絲畏懼。賀廣仁走近一步,野人退后一步,賀廣仁走近兩步,野人退后兩步。賀廣仁見狀站在車前,微笑著說:“別怕,我們是好人?!币叭艘娰R廣仁面色和善,目光中充滿著笑意,遲疑了幾下,走近賀廣仁,伸手摸摸他圓圓的肚子,又不停地扯動他的西服。
“這孩子很可憐,像是從小就待在山里,帶他回去吧?!辟R廣仁望一眼遠處的山,輕輕地說著,然后轉(zhuǎn)身上了車。
陳風對野人比畫了幾下,說:“上車吧,跟我們回去?!币叭寺牪欢愶L的話,對陳風的手勢也看得迷茫,他的目光隨著陳風的手勢晃動著。陳風苦笑一下,從兜里拿出手機,調(diào)出音樂,和弦音嚇了野人一跳,不過,很快他就對這個小東西產(chǎn)生了興趣。陳風以手機吸引著野人,總算連哄帶騙地把他弄上車。
車朝山城的方向行駛。
野人坐在副駕駛的座上,屁股一刻也不安寧,先是擺弄了幾下手機,但是,一會兒又厭棄了,兩只手在車上亂摸著。野人歪著腦袋看看方向盤,又看看陳風的手,似乎充滿著新奇,于是也把手搭了上去。
“別亂動。”陳風嚇死了,昨晚讓小桃紅誘惑得差點出了車禍,這會兒他可不敢大意了:“坐好,別亂動。”陳風瞪了野人一眼。野人縮在座上,目光不離陳風的手,很快又伸出手來,試探性地去摸方向盤。
陳風抬起右手,朝野人的手背狠狠地拍了一下,對坐在后面的賀廣仁說:“賀老板,要不您坐前面,讓野人坐后面?”
賀廣仁明白陳風的意思,點點頭。
陳風下了車,把少年哄到后面坐了,重新上路。野人坐在后面,即使再折騰,也出不了大的問題。陳風松了口氣,問身邊的賀廣仁:“賀老板,您是不是想收留他?”
“嗯?!辟R廣仁點點頭。
“可他……似乎啥也不懂……我看,還是送他去公安部門吧?!?/p>
“不妥,山城現(xiàn)在沒有長期的收留所,這孩子一看就是無家可歸,我擔心民政和公安部門也無力管這樣的事。”
“那怎么辦?看他的樣子,對咱們的生活習慣一點也不懂,收留了他,肯定是個大麻煩?!?/p>
“不要怕麻煩,一個人生活在世上,不能太自私,我們要有愛心,正因為他不習慣我們的生活,所以才不能把他送走,我們要幫助他。”
“是,是?!?/p>
陳風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意,說實在的,自從進了大山江公司,陳風逐漸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賀廣仁的左膀右臂,他一直認為賀廣仁是個威嚴的人,是商場上的狠角色,想不到賀廣仁內(nèi)心是這么的慈悲和柔情。陳風心里突然泛著一波波的感動,鼻頭一酸,淚水快要流出來了。他壓制住自己的情感,擔心讓淚水模糊了視線。
賀廣仁手下這三個得力助手,除了麻叔,陳風和胡非都是賀廣仁收養(yǎng)的孤兒。
如果沒有賀廣仁,陳風和胡非可能早就餓死在某個冬天的夜晚了,所以這些年來,陳風、胡非對賀廣仁忠誠無二,只要賀廣仁一句話,他們就會勇往直前,赴湯蹈火。很多時候,他們把賀廣仁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都重要。陳風和胡非兩人中,陳風做事比較細,而胡非是個莽撞漢子。有一次,一個姓王的老板宴請賀廣仁,由于喝酒晚了,胡非在公司里不見賀廣仁回來,就很擔心,他給陳風打電話。陳風隨口說:“估計今晚上回不來了,賀老板和王老板干起來了?!逼鋵?,陳風嘴中的“干”是拼酒的意思,可胡非沒這么想,他抄起一把水果刀就去了那家酒店,大喝著沖進包間,把個王老板嚇得篩糠似的抖,以后再也不敢請賀老板喝酒了。
車進了城,向南而行,穿過幾條街道,進了牡丹園。
牡丹園外對面的樹下,坐著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當賀廣仁的小車駛來時,他埋在臂彎里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然后目光尾隨著小車,穿過鋁合金的電動大門,投在雕欄玉砌的樓閣前。
乞丐臉上的肌肉顫抖著,掩在破爛衣服內(nèi)的胸脯也在不停地起伏。顯然,他在極力地壓抑著某種悲痛。
這時,從大廳里跑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少年。這對少年男女,男的俊美,女的漂亮,一個是賀廣仁的兒子賀云峰,一個是賀廣仁的女兒賀紫衣。賀云峰今年23歲,剛從山城大學畢業(yè)不久,目前正在公司里幫著麻叔打點一些綜合事務。賀廣仁的意圖很明白,麻叔年齡大了,總有一天會精力不足,賀云峰就可以替代而上,而且,麻叔是個瘸子,常常托故不來單位。至于賀紫衣,雖然也畢業(yè)了,但由于性格浮躁,公司里沒有她的實職。對外,賀廣仁說得明白,無論是誰,只要你有一技之長,我就會重用你,相反,如果你什么都不會,即使是我的兒子和女兒,也不會提拔。
為此,賀紫衣沒少和賀廣仁慪氣,一開始時,動不動就不吃飯,甚至拿出走來嚇唬賀廣仁。賀廣仁不為所動,說你什么也不會,在公司里能干什么?賀紫衣求遍了麻叔、陳風、胡非,甚至連家里的保姆小米,也在賀廣仁面前給她說了好話。但是,賀廣仁總是表現(xiàn)出一種任人唯賢的姿態(tài),時間一長,賀紫衣也就不再對工作的事抱有希望了。
看到賀廣仁走下車,賀紫衣像只小鳥投進他的懷里,嬌嗔道:“爸,你怎么一晚上沒回來?”
賀廣仁微微一笑,拍拍女兒的肩膀,說:“爸很忙,有好多事要做。”說著,將手提包交給了賀云峰。
這時,賀紫衣一抬頭看到從車上下來一個野人,驚啊一聲。不過,她畢竟是賀廣仁的女兒,見多識廣,而且生性豪爽潑辣,所以,很快就湊了上去,好奇地問:“喂,你是誰?怎么打扮成這個樣子?拍電視劇嗎?導演是誰,能不能引見一下,有好角色叫上我吧,我早就盼著當明星了,比如劉亦菲和李冰冰,可是我崇拜的俠女啊?!?/p>
野人“呀呀”了幾聲,比畫著讓人看不懂的手勢。
“哈哈,好玩,好玩,原來是個啞巴?!辟R紫衣抱著肚子蹲了下去。
賀云峰成熟一些,他擔心妹妹的樣子,傷了野人的自尊心,所以走到賀紫衣前面,對野人一笑,說:“兄弟,叫什么名字?”
野人看看賀云峰,依然“呀呀”了幾聲。賀云峰愣了。
陳風對賀云峰說:“他聽不懂咱們的話,咱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或許,他本來就沒有名字吧?!?/p>
說話間,陳風引著野人,隨賀廣仁往大廳里走。
“爸是不是要收養(yǎng)他???還是我來給他起個名字吧?!辟R紫衣顯得很興奮,她繞著野人跑動著,一連串地說了幾個名字:“小野人、小丑人、小啞巴、小怪物……”
陳風說:“這幾個名字都帶有歧視色彩,不好?!?/p>
“我偏叫,讓你管?!辟R紫衣哼哼著瞪了陳風一眼。
野人望著賀紫衣,眼里吐露著一種絲一樣的東西,慢慢地繞成一團,旋轉(zhuǎn)著,放著異樣的光彩。賀紫衣看到他的癡樣,忍不住咯咯笑起來。笑完,突然想起什么,臉上一紅,輕啐一口。
一直沒有說話的賀廣仁回過頭來,說:“陳風的話有理,今天我收留了他,他就和大家一樣,你們要互尊互愛,視如兄妹,至于他的名字……既然是從石頭山上撿來的,就叫他石山吧?!?/p>
賀廣仁一開口,賀紫衣不敢多言了,雖然她心里一百個不樂意。賀紫衣悄悄地拉拉賀云峰的胳膊,意思是希望他能站出來反對,那么,她再跟著一鬧,讓賀廣仁收不成這個石山。誰知,賀云峰看也不看她一眼。賀紫衣氣得一跺腳,甩著胳膊朝大廳走去。
牡丹園是山城最豪華的別墅,園內(nèi)建筑典雅,景致優(yōu)美,左邊是一片花圃,花蕊點點,暗香流動;右邊是一個湖池,波光粼粼,碧水清澈,正中是一座三層小別墅,琉璃瓦,白玉欄,銀窗朱門,一株棗樹枝椏,仿佛遒勁凌厲的書法落痕,斜飛半空。
在湖邊的涼亭上題著一副對聯(lián):柳線軟拖波細細,秧針輕惹燕飛飛。相傳,此聯(lián)乃當年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贈給一李姓朋友的,字由工匠雕刻在兩邊的柱子上,鎦金而成,字是瘦金體,更顯得字如燕尾斜飛,恍若已出柱外。
瘦金體是宋徽宗趙佶所創(chuàng),又稱“瘦筋體”,也有“鶴體”之稱,屬于楷書的一種,運筆如游絲行空,飄忽快捷,瘦直挺拔,而不失其韻,風格十分獨特,別看趙佶坐江山是個庸才,字寫得相當不錯。
眾人來到大廳里,賀廣仁往正中的沙發(fā)上一坐,對站在身邊的保姆小米說:“你帶石山去換一套衣服吧?!?/p>
“哎?!毙∶讘?,朝石山招招手。小米是個心細的姑娘,而且人也勤快,牡丹園里,除了一些粗重的活兒,其他事務基本上由她來管理。
石山“呀呀”著不知啥意思。陳風就推了他一把,小米只好伸手拉著他,領著他去了后面的大浴池。
小米是個鄉(xiāng)下孩子,今年19歲,由于家里經(jīng)濟條件差,去年來到大山江房地產(chǎn)公司打工。一開始,小米被安排在售樓處,可惜她思想單純,缺乏業(yè)務頭腦,所以,三個月試用期一過,一點業(yè)績也沒有,于是,她被負責綜合管理的麻叔辭退了。那天,賀廣仁正從市里開會回來,見小米低著頭,抽泣著走出公司的大門,就讓陳風把車停下,走下來,問她:“怎么了?難道公司里有人欺負你?”小米忙說:“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沒有能力?!毙∶装延捎谧约和瓴怀蓸I(yè)績,試用期滿被辭退的事一說,賀廣仁見她人很秀氣,文文靜靜的,就讓她到牡丹園里當了保姆。
小米把石山領到大浴池,然后放好了水,向石山比畫著洗澡的意思。一開始,石山并不懂,不過,見了水,他聯(lián)想到許多。小米細心,她順著石山的思維一引導,石山似乎明白要讓他干什么了。
石山“呀呀”地叫著,顯得很興奮。小米趕緊走了出來,來到大廳,她問賀云峰有沒有不穿的衣服。賀云峰剛想開口,旁邊的賀紫衣拉了拉他的胳膊,向他使了個眼色,搖搖頭,意思是不讓他答應。賀云峰正猶豫著,賀廣仁說:“云峰,把你以前的衣服拿一套給石山穿吧。”
賀云峰應了一聲,去了自己的臥室。賀紫衣隨后跟了進去。賀云峰挑了幾件,都被賀紫衣甩到地板上。賀云峰皺著眉頭說:“紫衣,你這么鬧,爸會生氣的?!辟R紫衣說:“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把自己的衣服給那個小野人。”賀云峰說:“我不給,難道把你的衣服給他?”賀紫衣?lián)溥晷α?,但隨即又板著臉說:“爸也是,怎么不讓陳風去拿自己的衣服?”賀云峰嘆了一口氣,說:“別鬧了,你這脾氣也真的該改了,不然,什么時候能在公司里任職?”賀紫衣一聽哥哥提這件事,無疑刺到了她的痛處,她哼哼著,甩手去了大廳,賀云峰找了一套衣服出來,遞給小米。小米展開看了看,說:“可能大一些,不過湊合著吧,有空我再幫他置辦一套合適的?!闭f著,小米把衣服搭在胳膊上,去了大浴池。賀廣仁看著賀云峰,說:“昨晚公司里有什么事嗎?”“沒事?!辟R云峰回答著。突然,后面?zhèn)鱽硇∶椎捏@叫聲。
驚叫聲傳來,賀廣仁等人不知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事,都跑了過去。原來,石山根本就沒有洗澡,而是拿著浴池里的一條水龍管,到處沖水。水的壓力很大,不但把浴池里的東西沖得七零八散的,連小米渾身也濕透了。賀云峰看著小米玲瓏的身子,有些呆了。這時,陳風已經(jīng)沖上去,把石山制止住。賀紫衣一見自己喜愛的一盆花摔爛了,氣得眼珠子直瞪,她抄起一個拖把就往石山身上打,賀廣仁重重地哼了一聲,賀云峰回過神來,趕緊勸下妹妹。
那盆花叫紫羅蘭,是賀紫衣18歲生日時,她的一位同學送的,本來擺在臥室外的陽臺上,但是時間不長,開始打蔫。賀紫衣很看重這盆花,為此,她去問過園林的大叔,原來紫羅蘭需要厚實的土壤,喜涼,耐寒,所以,她讓小米搬了出來,準備有空栽在院子里。小米一時沒找到地方,就先把花放在了大浴池的陽臺上,誰知,被石山?jīng)_爛了。
賀紫衣氣憤不過,但看賀廣仁的樣子,似乎對石山很袒護,掂量了一下,雖然石山長得瘦弱,自己也未必斗得過他,再說,賀廣仁也不會讓她撒潑。
到了大廳里,小米已經(jīng)端上飯來,賀紫衣卻一點食欲也沒有,她來到外面,悄悄地向賀云峰招手。賀云峰稍一猶豫,走了出來。
賀云峰問:“有什么事?”
賀紫衣小聲說:“哥哥,你瞧那個小野人,他剛來就弄爛了我的花,你一定要給我出氣?!?/p>
賀云峰說:“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不就是一盆花嗎?”
“這可是同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以后你讓我怎么和同學說?說不定,同學會以為我不看重這份情誼,故意把花弄壞的。”
“怎么會呢,一盆花,不至于的。”
“你怎么這么說話,你可是我哥哥啊。”
“我的意思是,一盆花,不至于生這么大氣。”
“不行,我無法忍受,你一定要幫我?!?/p>
“好吧,可是……我怎么幫?你教教我,我該怎么做?”
“那我不管,反正你要教訓他一頓,我才氣順。”
賀云峰知道,賀紫衣的小姐脾氣一上來,纏也能把人纏死,如果不答應她,以后他別想有輕松的時候,何況,他內(nèi)心里也有幾分討厭石山。這時,小米走到門口,招呼兩人去吃飯。賀云峰對妹妹說:“好吧,我想想辦法。”
飯后,賀廣仁帶上賀云峰、賀紫衣、石山,由陳風駕車,去了大山江公司。路上,賀廣仁在賀云峰耳邊低語了幾句,由于聲音極低,連身邊的賀紫衣都沒有聽清。
牡丹園在山城的西部,大山江公司坐落在山城的西南部,相距只有七八里路,坐上車很快就到了。
那天是公司一周一次的例會,所以公司里員工早早地坐在了會議室里。當石山跟在賀云峰兄妹的后面走進來時,不少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雖然從服飾上看,石山和大家沒什么區(qū)別,但石山的樣子很古怪,他長得瘦弱,目光單純,而且看什么都很好奇,靠得近的東西,總要摸上一把。當然,有一個人并沒有注意到石山。因為那個人正在閉目養(yǎng)神。這個人就是麻叔。
麻叔是個瘸子,他長了一張麻臉,而且一年四季,剃著光頭。
每次開會,麻叔就坐在最前排的邊上,這似乎是他的老位置了,所以,無論他來得早晚,大家都有意識地給他留了這個位子。
今天,麻叔仍然來得很早,他閉著眼,對于賀廣仁一行人的到來,沒有注意,或者說,沒有在意。
石山走過麻叔身邊時,覺得他那光光的腦袋有意思,所以就伸手摸了一把,感覺很光滑。他這一摸,麻叔把頭抬起來了,會場上也掀起一片哄笑聲。麻叔的腦袋,雖然有不少人也想摸摸,但是,那可不能算一般人的腦袋。在公司里,除了賀廣仁,就算麻叔有權(quán)威了,而且他年歲又長,誰不敬畏他三分?
麻叔看到石山后,雙目驀地一張,但是,很快就瞇成了兩條細縫。他摸摸自己的腦袋,似乎在想著什么。這時,石山被陳風拽開了。
麻叔沖著石山哼了一聲:你這小子,我的腦袋除了爹娘、理發(fā)師和我自己,還沒被人摸過呢!
賀廣仁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他走在前面,等他聽到哄笑聲再回頭時,已經(jīng)錯過了時機。但是,他能夠猜想到是石山惹了禍。他在主席臺上坐下,看看麻叔,又看看石山,然后擺擺手,會場上靜了下來。
“各位,大家一定對這個少年的行為感到好奇吧?這也難怪,因為他是個從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從小到大一直在山上居住,也就是說,他是個野人?!辟R廣仁這么說,有兩層意思,一是借機簡單地介紹一下石山,再就是趁機壓壓麻叔肚子里的火。畢竟麻叔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年齡這么大,怎么會生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孩子的氣呢。說完這句話,賀廣仁就看了看麻叔,然后繼續(xù)說:“以后,石山就是大山江公司的一員了,希望大家能夠包容他,寬待他,用愛心來幫助他?!?/p>
賀廣仁一邊說著,一邊用柔和的目光看著石山。麻叔突然笑了,然后拉了一把石山,說:“孩子,坐在麻叔身邊。”
石山盡管聽不出賀廣仁說了些什么,但他看得懂賀廣仁的目光,那是一種關(guān)切,一種愛護的目光。那目光,像春風一樣,足以融化冰冷的河水。
石山的心里像有一團火在燃燒著,他“啊啊”地叫著,向賀廣仁比畫著。他的手勢奇異,大家雖然看不懂,卻能從手勢上感覺到石山激動的心情。
賀廣仁繼續(xù)說:“這孩子由于缺少和人類的溝通,所以,只能聽,不會說話,他甚至連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或者無法告訴我們,這也是我憐憫他的地方?!?/p>
說完,賀廣仁深深地看了賀云峰一眼,目光落到麻叔身上,說:“以后就讓石山跟你干吧,云峰先干著閑職?!?/p>
麻叔還沒說話,賀云峰突然跳了出來,叫道:“爸,你為什么讓一個野孩子到重要的崗位去?”
大家也覺得賀廣仁的任命有些欠妥,賀云峰并沒有工作失誤的地方,雖然賀廣仁懷有憐憫之心,但石山畢竟剛來,怎么能擔重任呢?何況石山目前的樣子,很難和正常人交流,所以,賀云峰的疑問,幾乎代表了大家的疑問。
賀云峰的話有些沖,而且臉色也不好看。
賀廣仁望著兒子淡淡地說:“這是爸的決定,你別多說了?!?/p>
“可是……”賀云峰剛想張嘴,賀廣仁向他擺擺手,說:“你先坐下,這事以后再說?!?/p>
“我不服!你這樣用人我想不通!”賀云峰臉色鐵青地吼著。
“你……”賀廣仁走下主席臺,來到賀云峰面前,指著會議室門口說:“你給我出去?!?/p>
賀云峰說:“我為什么要出去?我哪里做錯了,還是說錯了?”
賀廣仁突然抬手,重重地給了兒子一個大嘴巴。
賀廣仁那一巴掌,不但扇愣了賀云峰,也扇愣了麻叔、陳風及主席臺下所有的員工。大家都為賀云峰叫屈,尤其是賀紫衣。賀紫衣知道哥哥和爸賭氣不但是崗位的事,也為了自己。所以,她一跺腳,沖著賀廣仁說:“爸,你怎么下手這么狠,哥哥的話很實際,你即使想用石山,也該等他熟悉了環(huán)境再說吧!何況他目前還不能和大家溝通,你讓他怎么工作?”賀紫衣的話道理充分,其實大家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不敢頂撞賀廣仁。
麻叔咳嗽了一聲,說:“賀老板,這事兒慢慢再理吧,云峰那性格,我知道,是倔脾氣,八頭牛都拉不回,等過幾天,我找他好好談談?!?/p>
麻叔算是給賀廣仁圓場吧,憑他的經(jīng)驗,看出賀廣仁那一巴掌打得并不果斷,他似乎有一些猶豫。當然,他不知道賀廣仁猶豫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巴掌絕不是一時氣憤甩出來的。
賀廣仁說:“最近這幾年,我一直在提倡慈善活動,雖然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在突飛猛進,雖然人們的生活在發(fā)生巨大的變化,但是,在我們周圍,仍然有很多需要幫助的人,我們要有愛心,因為,他們生活得很苦。就像這個少年,他若不是遇上我,可能一生就像動物一樣生活著,其實,他也是人,他有權(quán)利享受和我們一樣的生活。我們要對弱勢群體多一些關(guān)愛啊?!?/p>
賀廣仁的話說完,大家都不吭聲了。賀廣仁的話是大道理。這樣的話換了另外的人說出來,也許大家不服,但是,賀廣仁這幾年,不但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所以,大家無法反駁他。
賀廣仁岔開話題,看看麻叔,問:“胡非呢?怎么沒看到他?”
麻叔說:“胡非一早就去了企業(yè)聯(lián)盟會,是昨天你寫的那幅字,要把它掛起來?!?/p>
賀廣仁點點頭,說:“胡非辦事總有些莽撞,希望這次他別給我添亂子?!?/p>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留著絡腮胡的漢子從外面“噔噔噔”地大步奔進來,人未到,聲先到:“賀老板,字我送到了,而且親手掛了起來?!?/p>
賀廣仁已經(jīng)恢復了平日和藹可親的樣子,他的兩手交叉疊放在肚子上,微笑著,等那個漢子走到近前,才說:“那就好,沒給我添什么亂子吧?”
漢子說:“哪能呢,我這次可是小心謹慎著去的?!?/p>
漢子說著,扭頭看到了石山,就瞪著眼睛,圍著石山轉(zhuǎn)了一圈,拍拍石山的肩膀,問:“小伙子,新來的?”
石山“呀呀”了幾聲。
漢子后跳一步,哈哈大笑,說:“原來是個啞巴,啞巴好,禍從口出啊,只要不是去推銷樓房,用不著嘴巴,多動手多動腳就可以了,比如我……”
說到這,似乎感覺自己話說得多了,所以伸手把嘴巴捂上了。
雖然石山未必聽得明白,但賀廣仁還是給兩人做了簡單介紹,原來這個漢子就是賀廣仁的得力助手之一胡非。
胡非聽了賀廣仁的介紹,哈哈大笑,說:“賀老板,你啊,這次的人事安排實在不高明,怎么能氣跑云峰呢?他可是你的一條胳膊啊,這啞巴野人能幫你什么?我看你不如讓他去管理你的牡丹園吧,那里面粗笨的活兒不少,修剪花木啦,疏通下水道啦,打掃園子啦等等,公司里有他不多,無他不少?!?/p>
胡非心直口快,一向說話從無顧忌,賀廣仁笑笑,并不生氣,說:“你的建議很好,剛才我的決斷確實隨意了些,我只是不想做個歧視弱勢群體的人,想讓石山跟你們大家一樣。那好吧,短期內(nèi)看,石山確實不適合在公司內(nèi)工作,就讓他回牡丹園吧?!?/p>
說完他對陳風說:“你開車把他送回去,注意告訴門衛(wèi)老王,大門常關(guān)著,別讓他走失了?!辟R廣仁就是賀廣仁,居然能當著這么多人,主動地承認錯誤,這樣的氣量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陳風應了一聲,拉著石山出了會議室,上了小車。
陳風開車把石山送回牡丹園,叮囑了門衛(wèi)老王頭一聲便走了。門衛(wèi)老王頭覺得石山這人有意思,問了他幾句,石山不理他,自己在牡丹園里轉(zhuǎn)悠,老王就跟在石山后面。可是,石山習慣了在山中奔走,老王頭體質(zhì)差多了。石山雖然無法跟老王頭交流,但是他感覺到有人跟在后面,他在山里時,常常奔走。他雖然已長成少年,但心理年齡還停留在兒童時期,所以,這時見有人跟在后面,就有了游戲的心理,本能地加快了速度,想和老王頭賽一下腳力。老王頭哪里能和石山比,他只跟了一會兒,兩腿就發(fā)軟了,見石山越走越遠,就搖搖頭,回門口了,把大門關(guān)好,心說:愛哪逛哪逛吧,不出園子就沒咱的責任了。石山奔了一會兒,見老王頭沒有跟上來,未免有些遺憾,但隨即就釋然了。
夜幕降臨,石山躺在床上,耳邊始終縈繞著賀紫衣清脆的笑聲。他癡癡地想著那張玉一般光潔的臉和孤月似的嘴角,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恍惚中,突然有人在門外咯地一笑。石山睜開眼睛,只見紫影一閃,賀紫衣一團云似地飄進來。剛剛梳洗過的賀紫衣,像雨后的蘭花,嬌艷動人。石山呆呆地望著她,如夢似幻。賀紫衣說:“小野人,來,跟我去種花?!?/p>
石山乖乖地走在她后面,向花圃走去。雖然,他不懂賀紫衣說些什么,還是下意識地喜歡聽從她的命令。來到花圃間,賀紫衣遞給石山一把鐵鍬,指著地上的一根紫羅蘭,做了個栽的手勢。她一連擺了十幾遍,石山還是不懂。氣得賀紫衣甩手給了他一巴掌,只好自己拔出一棵月季,重新栽好,再讓石山仿照著栽紫羅蘭。石山一下子仍沒有理會過來,居然把賀紫衣剛栽上的月季拔了出來,重新栽過。賀紫衣哭笑不得,說:“誰讓你栽月季的,是紫羅蘭?!钡?,她也知道,自己喊破了喉嚨也沒用,石山是聽不懂的,只好再次做著手勢。賀紫衣不是個有耐心的姑娘。其實,她完全可以自己栽種,不過,在她的內(nèi)心里,只有石山,或者門衛(wèi)老王才適合做類似的活。而她的身份是與石山、老王不同的。剛才她做了一遍示范,雖然也等于種了花,但那不同,那是在教石山,不屬于低賤的行為。幸好,無論她怎么發(fā)小姐脾氣,石山都像只溫順的小羊,任她擺布著。這樣一來,她的心里稍稍安慰了些,最后,只好自己栽了,卻受不了這股氣,少不得又給了石山一巴掌,帶著他走出花圃。
一路走來,賀紫衣見石山低著頭,跟在身后,她去哪兒,石山跟到哪兒,覺得很顯威風,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門衛(wèi)老王和小米,都是牡丹園的下人,但是賀廣仁不止一遍地警告女兒,要尊重老王,對小米也不得歧視。賀紫衣對威嚴的父親一向很懼怕,所以,雖然一副刁蠻的性子,卻也很少耍弄老王和小米,眼下來了個石山,無疑讓賀紫衣大感快慰,心想,以后可有的人指使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賀紫衣坐在沙發(fā)上,蹺著腿,拿起一個橘子,順手剝開,一瓣一瓣地吃著。賀紫衣的身段很好,脖子細長,胸脯卻鼓鼓的,兩條腿修長滾圓,透著健康和性感。紅皮鞋內(nèi),裸露的十個腳趾,一個個玲瓏剔透,石山看得呆了,喉嚨里居然咕噥了一聲。賀紫衣吃完橘子,將皮遞給他,說:“喂,賞你的,吃吧?!笔铰亟乐?,卻不覺得苦。賀紫衣看得開心,不由得咯咯大笑起來。
小米正巧進來看到,慌忙把石山手中未吃下去的橘子皮奪下來,對賀紫衣說:“你怎么讓他吃這東西?”
賀紫衣說:“怎么?橘子皮不能吃嗎?誰說不能吃?它還是上好的藥材呢,泡茶喝可以清肺爽心,我是對石山好,明白嗎?”
小米見她滿嘴胡說,忍不住頂撞了一句:“那你自己怎么不吃!”
賀紫衣見她偏袒石山,本已心中有氣,又聽她頂撞,頓時惱怒,甩手就給了小米一巴掌。
小米吃了賀紫衣一巴掌,白皙的臉上頓時多了幾道紅印。石山看著她的臉,滿眼的迷茫。賀紫衣說:“很舒服的,小野人,你要不要品嘗一下?”石山不懂她說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著她。賀紫衣突然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打完,仰在沙發(fā)上,咯咯笑起來。
石山摸了摸自己的臉,仍然呆呆地看著賀紫衣。他皮膚粗糙,雖然挨了一巴掌,臉上卻未變色。小米有些生氣了,說:“賀姑娘,石山也是人,你怎么對他說打就打!”
賀紫衣說:“我喜歡,以后,我想打他嘴巴,就打他嘴巴,你管得著嗎?”小米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吃晚飯時,賀廣仁看到小米臉上的掌印,就問:“怎么了?”小米看看賀紫衣,說:“沒……沒什么。”賀廣仁瞥一眼女兒,見她心虛地低著頭,便沉聲問:“紫衣,是不是你?”賀紫衣喃喃地說:“小米的臉上有塵土,我給她拂了拂,就是力氣用得大了些?!毙∶孜叵肟?,又覺得自己無所謂,卻為石山抱屈,于是說:“賀姑娘欺負石山?!辟R紫衣看看石山。小米接著說:“賀姑娘讓石山吃橘子皮,還打了他。”賀廣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賀紫衣說:“爸爸,我這是從你書房的書里看到的,那里面有個故事。”賀廣仁眉頭一挑,問:“哪一個故事?”賀紫衣說:“是商人剝橘的故事,說的是有個商人,只有一個女兒,他為了讓女兒繼承自己的事業(yè),就告訴她,在商場里與人合作,看似給人好處,其實只是皮表,真正的利益會留給自己享用……”
賀廣仁打斷她的話,擺擺手,說:“吃飯?!?/p>
飯后,賀廣仁去了公司。賀廣仁坐著小車剛出牡丹園,朦朧的夜色中,他看到對面樹下坐著的乞丐,便問司機陳風:“最近那個乞丐好像經(jīng)常來這里?”陳風說:“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但是,他從不上門討要,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牡丹園沒有人和他接觸。”
賀廣仁說:“那就好。”說著,賀廣仁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賀廣仁又說:“即將舉行的南區(qū)房地產(chǎn)觀摩會,你認為誰有實力和我競爭?”
陳風說:“在山城能和您一較高下的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了?!?/p>
賀廣仁突然兩眼一張,說:“真的嗎?”
陳風忙說:“我是說商界?!?/p>
賀廣仁義緩緩地閉上眼睛,輕聲說:“我聽說魏大魚向政府遞交了申請?!?/p>
陳風說:“他一個小小的劇團團長,只能在淺洼里游,簡直是一條死魚,怎么能和您斗?”
賀廣仁嗯了一聲,說:“也許,他背后有人撐腰,最近你給我盯緊了他,看他常與什么人物接觸。”
陳風點點頭。
石山一個人在園子里無所拘束地轉(zhuǎn)悠著,一會兒爬上棗樹,一會兒逛到湖邊,見湖水藍汪汪的,里面有不少魚在游動,就跳了下去。
石山在山上時,常常在小溪里玩耍,所以見了水,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他扎進水里,憋著一口氣,在湖底追逐著游魚,覺得很好玩。魚兒很靈活,石山離得遠時,它們左右搖擺著,不慌不忙地游動,等石山一貼近,魚們“刷”地游出丈外,讓石山抓了個空。追逐了一會兒,石山一口氣用盡,從湖底躥了出來。
水花飛天,湖邊突然響起一聲驚叫。
發(fā)出驚叫聲的是小米。
小米清閑時,常來湖邊靜坐。她喜歡碧綠的湖水,喜歡看游魚自由自在的樣子。有時,小米就把自己幻想成一條魚。小米的命運不好,她是水城郊區(qū)人,在她10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翠香帶著她改嫁到山城郊外來??墒?,她的繼父胡六喜歡喝酒,酒后就大哭大罵,拿小米母女出氣,把她們當牛馬一樣使喚。小米喜歡看童話故事,常常拿自己和故事中的公主相比,嘆息自己命運不好。因為她從小就提水、拖地、洗衣服,干著一些粗活,小小年紀,累得腰已有些弓了。母親的年齡一天天大了,這一生也不想再跨一個門了,只好認命,而小米不行,小米像一朵花一樣,剛剛開放。所以,18歲后,小米進了城。她要尋找自由,尋找一個快樂的王國,自由的天地。
在牡丹園里,小米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賀氏一家人,早出晚歸,來去匆匆,陳風等人各忙各的,門衛(wèi)老王頭很少有離開大門口的時候。習慣了清靜的小米,更多的時候,是坐在湖邊看魚。湖里的魚是小米上街買菜時帶回來的,那些魚都是小米的朋友。沒事的時候,小米就來和它們說說話。有時,小米對魚們說,魚兒,魚兒,瞧瞧你們多好,自由自在,游來游去。魚們似乎很有靈性,只要小米一來,它們就浮出水面,甚至游到小米的腳邊。小米望著湖水,又常常忍不住暗嘆。她知道,其實這些魚和她一樣,看似自由自在,也不過在方圓幾十平米大小的湖里游動。魚兒的世界在廣闊的江河里,那么自己呢?自己的世界又在哪里?
其實,在牡丹園,小米生活得也算閑適。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個貧苦人家的孩子,這樣的環(huán)境不會是她的永久存身之所。
剛才,小米拖完大廳,感覺有些累,揉著腰來到了湖邊,還沒坐下,冷不防石山從湖底冒了出來,嚇了她一跳。小米看清水下躥出來的人是石山時,咯咯地笑了。小米發(fā)覺,自己潛意識里很喜歡不懂人世間習俗的石山。
也許是喜歡石山的單純吧,因為小米接觸的人一個個內(nèi)心像一口深井,猜不透,看不清。她感覺,自看到石山的第一眼開始,自己的心仿佛有了方向,不再像以前那樣,漂浮不定。事實上,小米從小到大,生活的動蕩給了她懼怕感,她希望找一個沉穩(wěn)的依靠。
石山看看小米,爬了上來,站在離小米幾步遠的地方。想想,似乎覺得剛才自己得罪了小米什么,又怯怯地往后退了幾步。小米微微一笑,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石山過來坐下。石山居然對坐的手勢很靈感,一屁股坐在了小米的身邊,然后歪著腦袋看小米。
小米雙頰飛上兩朵紅云,說:“你看著人家干什么?”
石山撓了撓頭,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呀呀”地比畫著,小米看了他的樣子,“撲哧”又笑了。
小米一笑,石山就看得呆了。
在石山的眼中,小米變成了美的化身。
“看來你比我還苦。”小米突然唉了一聲,“我雖然身世不怎么好,但比起你來,還算幸運的,我畢竟是個健全的人,而你,甚至連人世間的正常生活都不能享受。”
石山“呀呀”地叫了幾聲。
小米皺皺眉,突然笑著說:“我來教你說話吧。”小米突然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一時很興奮,她覺得這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小米也是個內(nèi)心比較單純的女孩子,她很少想太遠的事,也不管什么國際風云、國家大事,哪國的石油緊張了,衛(wèi)星上天了,還有,樓價的起伏、股市的起伏、物價的起伏,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對小米來說,石山能否說話是件最大的事,她認為,如果自己能把石山調(diào)教好了,賀老板肯定會夸獎自己,連平時不喜歡夸人的麻叔也一定會說自己很能干,而且,以后,也有人可以陪她說話了。
于是,小米就和石山對坐著,從一些簡單的稱呼口語說起。比如你好,吃飯,睡覺,喝水。一開始,無論小米怎么說,石山只是“呀呀”的,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小米就只好一遍遍耐心地重復。
后來,小米終于開竅了,她明白只有先通過一些手勢,讓石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才能和他溝通。
小米并沒有學過啞語,不過她不灰心,因為她看出石山的手勢也不規(guī)范。她耐心地揣摩著石山那些簡單的手勢,有時也想,石山這些手勢是和誰學的?難道山里還有個野人?想到這,自己也笑了,是啊,石山也是人,他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應該有父母,他的手勢可能是父母教的吧。
如此練了幾天,石山和小米終于能夠通過簡單的手勢溝通了,小米已經(jīng)揣摩出了一些簡單的手勢,比如“餓了”、“睡覺”、“下水”、“不知道”等等。
小米一邊向水里撒著魚食,一邊在想著石山。石山和正常人的交流是件麻煩的事,雖然小米頗有耐心,但是,牡丹園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總不能一整天地待在石山身邊。但是,一旦把他丟開,石山就會鬧出許多笑話。因此,小米不敢讓他自己出門。
湖水清澈,微蕩漣漪。小米的影子倒映在湖中,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驀地臉上發(fā)熱。不知為何,心底有些亂。
這時,她聽到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賀廣仁來了。小米垂手而立,等賀廣仁來到近前,低聲問:“賀老板有什么吩咐?”
賀廣仁說:“小米,這幾天我見你一直在教石山手勢,辛苦了?!?/p>
小米忙說:“沒什么,這是我應該做的。賀老板既然收留了石山,肯定想讓他做一個出色的人,您放心,我會盡力幫他的?!?/p>
賀廣仁說:“我想讓他去上學,你看怎么樣?”
小米驚喜地抬起頭來,說:“上學?太好了,如果把石山送到學校去,肯定會學很多知識?!?/p>
賀廣仁說:“可是,他的情況特殊,沒有接受過低幼教育,需要從頭學起,就由你去辦這件事吧?!?/p>
“哎?!毙∶赘吲d地應著,告別賀廣仁,去找石山了。
由牡丹園向西,大約三公里處,有一家明天小學,前后三排樓房,最前一排是教室,中間一排是辦公和實驗樓,后面一排是教師宿舍。明天小學的環(huán)境和教學條件在整個山城僅次于第一實驗小學和第三實驗小學。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離牡丹園距離最近,來回方便,所以,小米帶著石山來了。
校長姓高,五十來歲,個頭也很高,為人很是熱情。一聽說小米和石山是牡丹園的,就更加客氣了,一遍遍地說:“哎呀,咱們可是鄰居啊,有什么事盡管說?!?/p>
小米說:“高校長,我這位朋友想在您這兒上學?!?/p>
高校長一愣,他看看石山,問:“你說的不會是他吧?”
小米說:“就是他?!?/p>
高校長樂了,說:“妹子,你真會開玩笑,這位兄弟恐怕大學都畢業(yè)了吧?!?/p>
小米說:“不是的,高校長,石山由于身世的原因,從小到大沒有讀過一天書?!?/p>
“哦?!备咝iL拍拍額頭,說:“你一說名字我想起來了,聽說過,最近市井里傳開了,說賀老板宅心仁厚,收留了一個野人,想必就是他了。”
小米點點頭。
高校長抓起電話,撥了出去:“喂,請馬老師來一下。”
掛了電話,高校長說:“姑娘放心,馬老師是一年級(2)班的班主任,語文優(yōu)秀教師,在省里獲得過三次一等獎呢,就讓石山在她班吧?!?/p>
小米說:“那太謝謝了,石山如果學會了知識,我會來好好感謝您的。”
高校長呵呵一笑,說:“還是那句啊,咱們是鄰居,不要這么客氣?!?/p>
正說著,一位清秀的姑娘走了進來,看到小米和石山,向兩人微微點頭,問高校長:“有什么事嗎?”
高校長說:“馬老師,我交給你一位特殊的學生?!?/p>
“學生?好啊,在哪兒?”馬老師目光四下里一掃。
高校長拉過石山的手,說:“就是他?!?/p>
馬老師撲哧笑了,說:“高校長,這怎么可能呢?”
沒等高校長解釋,小米說:“馬老師,他叫石山,長到這么大一天學校也沒上,而且,還不會說話?!?/p>
馬老師見高校長一臉正色,又見石山兩眼呆滯,這才信了,問:“為什么不送他去聾啞學校呢?”
高校長面色一沉,說:“馬老師,人家是牡丹園里的人,到這里來是看得起咱們,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馬老師臉一紅。
小米忙說:“石山聽力挺好,他并不是先天的啞巴,由于從小生活在大山里面,所以,什么都不知道?!?/p>
馬老師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他就是賀老板收留的那個石山吧?”
小米點點頭。
馬老師說:“好吧,既然這樣,你就把他交給我吧,像這么大的學生我可是第一次帶呢?!闭f著,對石山說:“跟我來吧。”
馬老師朝外走了幾步,回頭見石山望著她發(fā)呆,就微微一笑,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小米推了石山一把,說:“快跟老師去上課。”
當石山出現(xiàn)在一年級(2)班的教室里,幾十雙眼睛頓時聚焦在他身上。馬老師說:“同學們,從今天開始,咱們班又多了一位新同學,也是位特殊的同學,就是他,石山同學?!?/p>
學生們呵呵地笑了起來,有人說:“馬老師,他真的是來當學生的嗎?”
馬老師說:“是啊,別看他年齡比你們大,要是論認字,還不如你們認識得多呢。”
“真的嗎?”學生們一個個都挺起了胸脯,覺得自己有些了不起。
小米把石山送到教室,做了幾個手勢,“告訴”他自己要回去了,讓他好好地聽課,放學時,她會來接他的。
小米走后,馬老師就臨時給石山準備了一張課桌和凳子。然后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字,又寫了一個“小”字。馬老師指著“大”字問石山:“認識這個字嗎?”
石山茫然地撓了撓頭,然后看著她,別說那個字不認識,連馬老師的話是什么意思,他也沒聽懂。學生們哄然大笑。馬老師問其他學生:“這個字念什么?”其他學生齊聲念道:“大?!瘪R老師走近石山,張開嘴,盡量讓他看清發(fā)音,然后說:“大?!笔胶韲道锕緡佉宦暋qR老師一連教了六七遍,見他始終學不會,便又改教“小”字,然而教了十幾遍,石山仍然不會發(fā)聲。
不但這樣,石山怪怪地盯著馬老師,讓馬老師面紅耳赤。她知道石山未必會胡思亂想,但他畢竟是成年男子,如此盯著她,自然感覺不舒服。
馬老師有些生氣,說:“石山同學,你再不會發(fā)聲,別怪我罰你站?!彼@句話,石山仍然沒有聽懂。馬老師連續(xù)說了幾遍,石山仍然不懂,她失去了耐心,將石山拉了起來,石山又坐了下去。學生們都笑了。有兩個男生過來,幫馬老師拖起石山,將他屁股下面的凳子撤走,石山只好站著。馬老師忍不住說:“真笨。”
學生們也有不少人喊:“笨野人,笨野人?!?/p>
放學的時候,小米提前來了,走到一年級(2)班門口,一眼就看到了被罰站的石山。下課鈴響后,學生們蜂擁而出,不少人口里喊著“笨野人”,哄笑著去了。小米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她原本想讓石山來學些知識,沒想到讓他受到了師生們的歧視,她替石山委屈。小米拉過石山,說:“石山,咱們不來了,以后我教你。”
這天,陳風來找石山,石山正和小米坐在湖邊練著手勢,小米認為早晨頭腦清醒,易于訓練,所以一早干完了園里的事情,就把石山拖了來。
陳風對小米說:“賀老板要帶石山去參加企業(yè)聯(lián)盟會,去給他換一套新衣服吧?!?/p>
“石山又不是什么社會名流,怎么也參加聯(lián)盟會?”小米很反對,他不愿意石山離開她。和石山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她很開心,雖然也很辛苦。畢竟,她要收拾完了牡丹園的事務,才能教石山,幸虧,石山對干活并不逃避。小米教他的事,他都能認真地干好。這樣一來,小米也輕松了許多。
陳風說:“這問題你該去問賀老板?!?/p>
小米吐吐舌頭,說:“我不敢?!?/p>
陳風哈哈一笑,說:“趕緊準備吧,一刻鐘后出發(fā)?!?/p>
小米只好向石山招招手,石山做了個“干什么”的手勢,小米回了個“去活動。”
“去活動”的手勢不太好理解,是從石山的“奔走”手勢上演變而來的。石山在山上待了這些年,對水、對天空、對樹木很敏感,對跑動也很敏感。小米發(fā)現(xiàn),如果空中有幾只鳥兒飛過,石山總是停下手中的活兒,蹦跳著追逐。小米心思細密,在揣摩出石山的一些簡單手勢后,開始按石山的手勢,演變一些手勢,這樣,由于表示的意思差不多,石山居然只學了幾遍就明白了。
石山一聽“去活動”,很開心,于是,就跟著小米去了。小米把石山帶到他的休息室里,打開衣櫥。石山的衣櫥是門衛(wèi)老王找了幾個簡易木板做成的,里面只有幾套衣服,小米拿起賀云峰那套,想想,又放了回去,然后重新拿出一套。這一套是咖啡色的,上面點綴著暗藍色的條紋,小米曾見陳風有一套,覺得穿在身上,顯得人很帥氣,于是給石山買了一套,石山還沒穿過。小米把衣服在石山身上比量了一下,覺得不妥,就放了回去,又翻出一套來,讓石山穿上了。這一套,布料不怎么好,顏色也很樸素,是小米給石山買的工作服。
小米再帶石山出來時,賀老板已經(jīng)坐在車上等候了,小米深感不安,因為剛才為了給石山打扮,她費了點心思?,F(xiàn)在的石山,雖然來了牡丹園一些日子,但是生活方式還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樣。如果他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一言一行,甚至只看他的眼神,就能讓人看出異常來。最起碼,會給外人一種“癡呆”、“憨傻”的感覺。小米擔心石山的樣子會讓很多人恥笑,所以,挑了一套粗俗一些的衣服,這樣,或許會使石山不那么顯眼,大家也就不會太注意他。
等小米給石山穿戴好,帶著他來到車前,站在車外的胡非嚷道:“怎么搞的?誤了五分鐘?!?/p>
小米趕緊向賀廣仁鞠躬:“賀老板,對不起?!?/p>
賀廣仁看看石山,點點頭,臉色很舒緩,輕輕地說:“讓他上來吧?!?/p>
小米把車門打開,示意石山上去,石山和胡非剛坐到車上,陳風就一加油門,小車“呼”地一下開走了。
小米望著小車的尾影,有些擔心,賀老板怎么了?石山怎么能參加社會活動呢?他這樣子不是去丟丑嗎?
企業(yè)聯(lián)盟會是個新的組織,以前山城沒有。這組織的創(chuàng)建是由賀廣仁提出的,當時,提出這一口號時,是在一次山城經(jīng)濟擴大會議上,市長段由來做完報告后,問出席的代表誰有話說,賀廣仁就站了起來。賀廣仁說:“各位尊敬的領導、企業(yè)界的朋友們,這幾年來,英明的山城政府帶領我們走上了一條改革開放、科學發(fā)展的道路,我們的發(fā)展得力于政策的放寬,政府的扶持,但是,我個人感覺,山城的經(jīng)濟雖然有了長足進步,但目前還存在各自為營的現(xiàn)象,一些有基礎的、根基厚的企業(yè)競爭實力強,而一些底子薄、新成立的企業(yè)很難立足。企業(yè)與企業(yè)之間缺乏一種真正和諧友善的合作,所以,我建議,山城應該成立一個企業(yè)聯(lián)盟會,將大大小小的企業(yè)聯(lián)合起來,形成一種共同發(fā)展的勢頭?!?/p>
賀廣仁的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段市長對他的話很感興趣,在會上對賀廣仁大加贊揚,當場表態(tài),將組織企業(yè)聯(lián)盟會的事交由賀廣仁去做。
賀廣仁接了命令,開始著手策劃,先是在大山江公司和牡丹園之間,找了一個好的位置,租了一套房子,然后辦手續(xù),掛牌子,定會規(guī),忙了半月,基礎工作總算差不多了,然后向段市長匯報,向各企業(yè)散發(fā)了召開成立大會的通知。
賀廣仁走進企業(yè)聯(lián)盟會的會議室時,出席會議的人員已經(jīng)來得差不多了。主席臺上,段市長腆著肚子,彌勒佛似的坐著,分管企業(yè)的副市長何江昆坐在他身邊,正拿著話筒,一對小眼擠弄著,往下面掃著。刑警隊長黃飛和刑警老莫頭來回走動著,維持秩序。
何江昆看到賀廣仁后,馬上對著話筒招呼:“賀老板,來,快來,就等你了?!?/p>
賀廣仁帶著胡非和石山往前走,走了幾步,胡非拉著石山找一空座坐下了,賀廣仁繼續(xù)往主席臺上走。他一抬眼,瞧見了主席臺上方中央貼著的一副對聯(lián):狼性開企業(yè),慈心為市民。橫批是“和諧發(fā)展”。賀廣仁一臉苦笑,原來,胡非還是把對聯(lián)貼倒了,上聯(lián)和下聯(lián)的位置正好相反。他回頭朝胡非瞪一眼,然后走上主席臺。
市長段由來右手摸摸自己的左手背,摸著肚子說:“賀老板,今天你是主角,這臺戲怎么唱,就由你來叫板了?!?/p>
賀廣仁和市長段由來、副市長何江昆一一握了手,然后坐好,指著身后的對聯(lián),對下面說:“大家知道這副對聯(lián)是什么意思嗎?”賀廣仁讓胡非掛這副對聯(lián),自然是有深意的,這是本次會議的主題,也是他組織企業(yè)聯(lián)盟會所要高舉的大旗。
臺下突然有人問:“賀老板,對聯(lián)掛反了吧?”說話的人40來歲,又矮又胖,圓臉,小平頭,嘴巴無須,正是劇團團長魏大魚。
賀廣仁擔心有人會指出這點,果然有明眼人質(zhì)疑了。
賀廣仁耳朵動了幾動,已經(jīng)有了主意,他朝魏大魚笑笑,說:“這副對聯(lián)掛得次序確實反了,不過,這是我故意讓人掛反的。按照中國古代傳承下來的習慣,‘狼性開企業(yè)’這句應為上聯(lián),‘慈心為市民’這句應為下聯(lián)。但是,為什么要顛倒位置呢?因為,我是要提醒大家,下聯(lián)這句‘慈心為市民’是我們創(chuàng)業(yè)的根本,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么即使我們的企業(yè)再發(fā)展,又有何用?‘狼性開企業(yè)’,什么是狼性?狡詐、勇敢、機智、兇殘、雄心、耐性……這些都是狼性。開辦企業(yè),你可以像狼一樣狡詐,有狼一樣的雄心,這些都無可厚非,因為商場就是戰(zhàn)場,帶有一定的競爭性、殘酷性,但是,我們還要保持一份慈善心,這是事業(yè)的根本。企業(yè)的強大、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不能只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廣大市民,乃至于為國家、為國民著想。中國改革開放這幾十年,經(jīng)濟突飛猛進,只是,有很多企業(yè)只盯在自己的利益上,唯利是圖,而看看美國的一些商界巨頭,像蓋茨、巴菲特等人,他們都把慈善事業(yè)看得很重。他們的創(chuàng)業(yè)是為了更多的人,是為了社會。因此,我希望我們的企業(yè)家們要具有狼性,同時更要具有慈心?!?/p>
賀廣仁一席話下來,段由來帶頭鼓掌,說:“今天的會議主題很明了,我們要選舉一位企業(yè)聯(lián)盟會的代理會長,由其在近期的企業(yè)界活動中起到組織牽頭作用,幾個月后,我們要在市里召開的第十屆經(jīng)濟大會上,選舉正式的會長,市里的意見是推薦賀老板為代理會長,下面我們舉手表決。”
段由來第一個舉起了手,何江昆第二個,接下來是游泳館的戴老板、桃紅源大酒店的邱老板……下面一只只手陸續(xù)舉了起來,最后,邱老板拉了拉身邊的魏大魚。魏大魚也把手舉了起來。魏大魚的姐姐是邱老板的老婆,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不同一般,魏大魚常常去桃源大酒店混吃混喝,對邱老板一向言聽計從。
段由來點點頭,說:“好了,這事就算通過了,下面,大家可以就企業(yè)聯(lián)盟會成立一事談談看法,有什么建議或不明白的地方,盡管說出來,大家的組織大家管嘛,我們的宗旨很明了?!倍斡蓙碇v完,下面開始議論紛紛。有人問:“賀老板,你準備組織的第一項活動是什么?”
賀廣仁笑著說:“當然是慈善機構(gòu),剛才我已經(jīng)提過蓋茨和巴菲特,微軟公司的總裁蓋茨,蟬聯(lián)了14年世界首富的位子,若不是聲張要收購雅虎公司,它的股票市場也不會下滑,那么,有可能第15年的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他繼續(xù)穩(wěn)坐第一。至于巴菲特,這位世界股神,當然我不是說他憑借620億美元的身價,取代了蓋茨的首富地位,就會對他們倆有所取舍,不是的,他們無論誰上誰下,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我要以他們?yōu)榘駱?,準備先捐助一筆慈善基金,條件成熟時,建一座慈善學校、慈善醫(yī)院,來幫助弱勢群體。”
有人問:“賀老板,聽說你最近收留了一位野人,是真的嗎?”
賀廣仁微笑著說:“萬物都是生命,眾生應該平等,我希望大家不要這么稱呼他,要對他多一份關(guān)愛,給予更多的憐憫。事實上,他和我們一樣,只是命運不好,長期生活在深山中罷了。由于隔絕了人世,所以,人類的一些生活方式他不習慣,也不懂,到現(xiàn)在還不會說話,下面,我就給大家引見一下?!?/p>
說完,賀廣仁向胡非做了個手勢。胡非一直盯著賀廣仁,因為開會前,賀廣仁和他說過,一到機會,賀廣仁會把石山推上臺,讓大家見見他。因此,在賀廣仁講話時,胡非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這時,見賀廣仁招手,便把石山拉了起來。
賀廣仁指著石山說:“他就是那位青年。”
大家的目光頓時聚焦了過去,電視臺記者開始“咔嚓”、“咔嚓”地拍照。
市長段由來向石山招招手,溫和地說:“來,過來?!?/p>
這個招手的手勢小米教過石山,所以石山看懂了,他慢慢地走到段由來面前,看著他。
段由來問:“你叫什么名字?”
石山“呀呀”了一聲,搖搖頭。這搖頭的動作也是小米教的,小米通過手勢已經(jīng)讓石山明白,只要他聽不懂的,就搖頭,表示“不知道”。
賀廣仁對段由來說:“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石山,石山由于長期生活在深山,與世隔絕,所以還不會說話?!?/p>
段由來“哦”了一聲,憐憫地看著石山。石山也看著段由來,先是看他那張胖胖的臉,然后看他的眼睛。小米曾經(jīng)告訴過石山,一個人的眼睛代表他的心靈,心靈的善惡會在眼睛中閃露出來。因此,石山盯著段由來的眼睛。但是看了一會兒,又發(fā)現(xiàn)段由來有一處比眼睛還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油亮的腦袋。頓時,石山對段由來的禿頭有了興趣,他覺得段由來的腦袋比麻叔的要亮??粗粗?,石山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摸了過去。石山不知道公開摸人家的腦袋是大忌,更不知道市長的腦袋不是隨便摸的。
霎時,人們都瞪大了眼睛,會場上靜得像一片死寂的湖。
賀廣仁那張臉,像突然落了一層冰霜似的刷白。如果你注意去看,他的一對小耳朵還在無節(jié)奏地跳動。
半晌之后,段由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很從容、很爽朗,那笑聲分明在告訴大家,他很大度,很無所謂。于是,主席臺下的人也都笑了,大家把由衷欽佩的目光送了上去,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下來。
段由來伸手摸摸石山的腦袋,笑呵呵地說:“你小子,挺有意思的?!?/p>
石山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過失,不過,剛才他捕捉到了段由來眼睛中一閃過去的兇光。石山雖然還無法聽懂人類更多的語言,看懂人類更多的手勢,但是,他對于善和惡的眼神是感覺出來的。
對于兇惡的眼神,他是懼怕的。不然,他也不會逃出深山了。事實上,石山雖然在山里長大,但一直有人撫養(yǎng)著。不過,撫養(yǎng)他的人也是個野人,而且脾氣很暴躁。他從不教石山說話。如果石山稍微有不聽話的地方,比如,野人有時會出去十天八天,回來找不到石山,野人會狠狠地教訓石山。石山常常在野人的眼里看到類似的光芒。
當石山觸到段由來眼里的兇光后把頭扭向了賀廣仁,他竟然在賀廣仁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兇光。只是,這一切太短暫,當石山再次望向段由來,又望向賀廣仁時,他們的目光中就只剩下了笑意。
寒意一閃即失,現(xiàn)在,石山感覺到的是春天般的溫暖。在這種溫暖的目光注視下,石山感到渾身說不出的舒坦,他默立著,期望時光能夠停止下來,讓他靜靜地享受著。但是,段由來已經(jīng)做了散會的手勢,臺下的參會者都站了起來,向外涌動。石山的手也被胡非拉著,跟著人群往外走。出了大門,陳風已經(jīng)把車開到了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