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李文海同志

程天權(quán)

李文海同志在孜孜于清史研究著述工作中突然病發(fā)，溘然長逝，時年81周歲。這于他是個大大提前了的年紀。因為我倆曾說起過人壽的話題，李校長同意壽祚長短與遺傳基因關(guān)系密切，我說李校長遺傳基因好，老母親活到103歲，身體健朗。李校長說，如是工作壓力大，休息不好，放不下手頭的活，人就消受不了了。不想此言成讖。有人問我，前幾天見他在市里開會，怎么突然就作古了。其實我是知道的，他早幾年就經(jīng)常心臟不適，動脈上做了支架?？墒撬砸痪徑饩头腹ぷ?，外出開會，與師生討論項目，從沒踏實休息過較長一段時間。馬紹孟老書記提醒過我，我也安排張慧同志專門關(guān)照幾位老同志。張慧同志給我的回話是，老同志一心工作，不聽勸。一次我去李校長家，他正吸著氧在看稿。他說，搞清史的許多同志都感到肩上責任重大，雖六七十歲的同志，還當青年一樣在用，你看戴(逸)老也沒敢怠慢。治清史是共和國第一大文化工程，松不得??！

我與文海老校長認識很早，但遠談不上真正認識，后來機緣湊巧，我到中國人民大學工作，他則從校長領(lǐng)導崗位上退下來專注清史研究工作，所以我倆的交集主要是后來者與前輩的關(guān)系。但畢竟聽到、接觸到的漸漸多了，對他的了解與尊崇也日增月長。

李文海同志是個真正的學者，這是由他的專注與成就決定的。他出生在江南教文氣息濃重的無錫，父親是一名教師，做了幾十年校長的知識分子。受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文海同志一生讀書、教書、寫書，視之為終生的職業(yè)、事業(yè)、樂業(yè)，從不知倦。他的著述文章竹帛記載，他的論斷觀點學者樂道，成果量質(zhì)既夥且重，令人佩服。一次我與他交換意見談?wù)勗合嫡{(diào)整的想法，他直言機構(gòu)設(shè)置是為教學科研、培養(yǎng)人出成果服務(wù)的，而不是倒過來的。又說現(xiàn)在人心比較浮躁，要引導師生安靜坐下來。說一些大成果都是多少年積累的過程?，F(xiàn)在國家條件好，又不搞運動，是人才成長、知識積累、出成果的好時機。我說我也發(fā)現(xiàn)學生重視理論不夠，書讀得少。文海校長說，不重視理論，就看不深，想不透，書看得不多就沒了依據(jù)。做學問不容易，要以一些老學者的榜樣來教育學生和青年教師。其實文海校長就是我們身邊的好榜樣，他的一生就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學者對學問的追求，以及扎實的功夫和水到渠成的成就。

李文海同志是個令人敬重的教育家。這不僅因為他是學者教授，也不僅因為他任大學主要領(lǐng)導十五年之久，更在于他能做個好的黨委書記，能尊重大家，依靠班子，引導正確處理了許多棘手的重大事件；他能做個好校長，配合書記，服從黨委領(lǐng)導，高度重視學校的環(huán)境與風氣。由于他和班子的努力，使人民大學的氣息保持郁郁乎文哉，堅持實事求是，忠于黨和人民，走在時代前列。他親臨學潮一線，不離不棄，曉以道理，動以情勢，對學生愛之甚切。他親自組織全校對260余種教材進行全面修改，不泥陳見，將新發(fā)現(xiàn)、新認識、新成果吸納進教材，不僅對人民大學，對整個高教也產(chǎn)生巨大影響。他既追求卓越，又不希冀特殊照顧，在國家改革起步之初，可以說篳路藍縷，平房辦公，住校應(yīng)值。在我到任時竟發(fā)現(xiàn)文海校長這一屆為我們留下了三億資金用于世紀館的建設(shè)，連圖紙方案都已敲定，人大大規(guī)模的建設(shè)發(fā)展由此奠定了新的良好基礎(chǔ)。

李文海同志是個實實的現(xiàn)代君子。文海同志建國前后就參加了革命，1952年入黨，始終是個革命知識分子、好黨員，始終按黨的教導生活工作著。在他入黨半個多世紀之后的一次黨的先進性教育中，他嚴肅地主動找我談話，說所在學院的黨組織生活不定期、不正常，很多會議都沒通知他參加，他不能做特殊黨員。還問我其他院系有無類似情況。為此我專門開了調(diào)研會，并到院里開黨的組織生活會，請他談意見，談組織生活的作用和如何過。與會者都受到一次真切的教育。其實文海校長平時穩(wěn)重敦厚，和藹溫潤，大有長者之風。他對于傳說中的非議從不分辯，也從不評論抨擊。他謙和其表，剛直其內(nèi)。我十分欽羨他這種君子之風。這既得之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倡導的正心誠意、身體力行，又得之于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自覺修養(yǎng)。例如，他曾回憶反右運動中，很多人借機泄憤，陷人于不義，但他發(fā)現(xiàn)在歷史教研室中，黨的負責人與學術(shù)權(quán)威和行政領(lǐng)導雖然平時有些芥蒂，但沒有乘機興風，反而采取低調(diào)處理的態(tài)度，寧可自己承受很大壓力。為此同志沒受大的傷害，受到了保護。文海同志以人為鑒，學而仿之，把正直無私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拔母铩焙笃?，文海同志擔任過一段北京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他回憶部里領(lǐng)導光明磊落，做事講原則，敢于、善于同“四人幫”斗，提出了很多反潮流的主張，同時巧妙保護同志，避開“四人幫”的迫害，在復雜的環(huán)境中宣傳部所有人員都沒有與“四人幫”有牽連。領(lǐng)導者的風骨智慧、勇氣和擔當讓文海同志說出“一個領(lǐng)導對一方至關(guān)重要”這樣的評論，當然也成為文海同志自我修養(yǎng)的榜樣。所以我感到文海校長的“君子風”實由來有自。

李文海同志在肩負重任時過早逝世，令人民大學痛失一位師長，令史傳事業(yè)痛失一位史哲，但楷模在人們心目中是永垂的。

李文海同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