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篇
多武峰的圣僧增賀

古時，多武峰上有一位圣僧，名叫增賀。增賀俗姓橘氏，原是京城人氏。他生后不久，父母因事要去坂東，便在馬上安放了一個馱轎，讓乳母抱著嬰兒坐在上面行路。乳母懷抱嬰兒坐在馬上行走之間，蒙眬入睡，以致將嬰兒墜下馬去。及至走出二里多路，乳母一覺醒來，再看嬰兒，已然不見了。她心想一定是從馬上掉下去了，但卻不知道掉在何處。她又傷心又驚慌，連忙告訴了嬰兒的父母。

父母聽說此事，放聲痛哭，大聲叫嚷說：“我的兒子一定會被路上那些來往的行人、牛馬踩死，絕活不成了！不論如何就是死了我也要看上一眼。”說罷，一面哭著，一面順著來路往回尋找，他們走回二里多路，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發(fā)現(xiàn)了嬰兒。嬰兒滿面笑容地仰臥在地上，仔細(xì)一看，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泥土和水滴，更不見有半點傷痕。這時父母驚喜地將嬰兒抱在懷里，覺得十分奇異，轉(zhuǎn)身登程去了。當(dāng)天夜里，夢見在泥土地上，有一張裝飾美麗的床，床上鋪著一件漂亮的衣服，上面躺著的是自己的嬰兒。床的四角，站著四個容貌端正、頭挽發(fā)髻的童子，嘴里念誦說：“佛口所生子，是故我守護?！笨吹竭@里，父母二人便從夢中醒來。

從此，他們知道這孩子生來不凡，于是倍加用心撫養(yǎng)，嬰兒長到四歲，對父母說：“我想上比睿山去修法，習(xí)誦法華經(jīng)。”說完就不發(fā)一語了。父母聽罷驚疑地說：“這么小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是不是神鬼附體叫他說的呢？”父母正為此事疑懼不解的時候，母親得了一夢。夢見自己正抱著孩子哺乳，轉(zhuǎn)瞬之間，孩子長成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僧人，手中還拿著經(jīng)卷。這時旁邊有一位高貴的圣僧，對他父母二人說：“你們不必驚疑，這孩子有前世宿緣，必定要成為圣僧的?！甭犃T此話，便醒了。

從此以后，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成為圣僧，欣喜不已。孩子長到十歲的時候，終于登上比睿山，做了天臺座主橫川院慈惠大僧正的弟子，出家之后，取名增賀。增賀學(xué)習(xí)了法華經(jīng)和顯密二教的法文。由于他智慧淵深，不久便成為一個博學(xué)的高僧，連他的師父天臺座主也覺得片刻離不開他。增賀在研究經(jīng)文之余，每日必讀一部法華經(jīng)，并作晝夜三時的懺悔[43]，從不間斷。

后來，增賀向道之心日益堅固，打算永棄現(xiàn)世的名利，專心祈求來世得成佛果。這時，增賀的聲望日高，遠(yuǎn)近都知道他是個博學(xué)的高僧，因此，××××下詔賞賜官職，但他固辭不就，他心想：“我不如離開此山，隱遁到多武峰安靜修行，祈求來世?！毕氲竭@里，便向座主師父告辭。座主不允，同學(xué)的僧人也從旁強行攔阻，增賀無法，便佯裝瘋魔。

當(dāng)時，山中有一個施放僧齋的地方，僧人們都派負(fù)責(zé)雜役的賤僧前去打齋。增賀卻親自提著一個骯臟的提盒去發(fā)放僧齋的地方領(lǐng)取。發(fā)放齋飯的執(zhí)事人等看見增賀親來打齋，便說：“這是得道的高僧，怎么會自己來打齋，太奇怪了?！闭f著要打發(fā)人給他送去，這時增賀卻說：“請您給我罷?！备腿ナS飯，執(zhí)事人等見他這樣，便說：“你既然執(zhí)意要自己領(lǐng)，就給你吧。”說罷讓增賀將齋飯盛走。增賀領(lǐng)到齋飯之后，不回僧房，跑到有許多夫役過往的大道上，和夫役們并肩同坐，他折下樹枝來當(dāng)筷子，自己一面吃著一面勸讓身旁的夫役。大家看見他這種舉動，都嘲笑說：“這哪里是正常人，簡直是個瘋子！”人人都對他顯出厭惡的神情。

由于他經(jīng)常這樣佯裝瘋狂，同道的僧人也都和他斷絕交往，并將這些情由稟告了師父座主。座主說道：“既然已經(jīng)變成這種人了，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增賀聞訊，正中下懷，便自離開這座比睿山，前往多武峰，從此隱居在那里，靜誦法華經(jīng)，唱念佛號。他聽人傳說山峰上魔障作祟，兇惡無比，便在山麓下的村莊里修蓋一間房屋，四周筑起圍墻，自己住在里面。他還虔誠地修了三七二十一天的三時懺法，在這期間，他夢見南岳[44]、天臺[45]二位大師來指點他說：“善哉，善哉，佛子修下了善根?！?/p>

后來，增賀越發(fā)努力修行，從不懈怠。從此他的名聲大振，世間都知道他是一個得道的圣僧。冷泉天皇下詔聘他為護持僧[46]，他奉召入朝之后，說了許多狂言瘋語，最后終于逃去了。諸如此類，每逢有事，他就瘋?cè)嵥?。但是，他的道行卻與日俱增。后來，他活到八十余歲，竟然無病，只是略微感到身體有些不適。他在十?dāng)?shù)日之前，便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于是將眾弟子召集一處，告訴他們說：“我多少年來的愿望，現(xiàn)在要實現(xiàn)了，我快要離開這個世界，往生極樂去了。這是我最高興的一件事?！闭f罷，便給眾弟子講解經(jīng)文，叫他們輪班辯論義理，還命眾弟子作往生極樂的和歌[47]，圣僧自己也作了和歌。

歌曰：

年邁蒼蒼我老矣，
八十浪潮把身襲，
海底珍奇獨我遇，
歡慶今朝逢佛期。

龍門寺中，有一位圣僧，名叫春久，是增賀的外甥，多年以來，二人的感情就非常融洽，這次來到圣僧的身邊，隨侍左右，圣僧對他極其喜愛，一切事宜都對他講說。

不久，增賀到了圓寂之日。這天，他告訴龍門圣僧和其他弟子說：“今天就是我死的日子，你們把棋盤拿來！”說罷，有人將隔壁房中的棋盤取來，大家以為他是要在上面安放佛像，而他卻吩咐說：“把我扶起來！”眾弟子將他扶起之后，他面向棋盤招呼龍門圣僧，有氣無力地說：“來，下盤棋！”龍門圣僧心中難過，暗想：“這時竟然不念佛號，莫不是瘋了嗎！”他雖然感到很害怕，但這是得道高僧的吩咐，只好遵照增賀的言語，走到棋盤旁邊來。兩個人在棋盤上才擺了十來個棋子，增賀圣僧這時又說：“好啦，不下了?！币皇謱⑵灞P推翻。

龍門圣僧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您為什么要下棋呢？”增賀回答說：“早年我還是小孩的時候，看見別人下棋，如今我口中雖然在念佛，心里卻想起此事，我想，何不下一盤棋呢，所以就下了?！?/p>

過了一會，增賀又命人將他扶起來，吩咐說：“拿一副馬擋來！”說罷，有人立刻給他找來，連在一起之后，圣僧便說：“套在我的脖子上！”有人又遵照圣僧的話，將馬擋套在他的頸上。增賀圣僧忍受著苦痛，伸開左右兩臂，嘴里說著：“圍起舊馬擋來跳呀！”并且有節(jié)拍地把馬擋敲了二三下，便命把這個拿開，隨即拿開了。龍門僧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他說：“您為什么要敲馬擋呢？”他回答說：“我幼年時間，隔壁屋里有許多小孩，他們一邊笑一邊吵，我那時悄悄偷看一下，只見一個小孩，脖子上掛著馬擋，嘴里一面唱著‘圍起舊馬擋來跳呀，人家說它是蝴蝶呀蝴蝶呀’一面跳起舞來，我看了非常喜愛。多年來，我把這事已經(jīng)忘卻，不料現(xiàn)在回憶起來，我心想一定要辦到它，所以才敲的?，F(xiàn)在我再沒有一點心事了。”說罷，便命眾人離去。這時，增賀圣僧走進內(nèi)室，坐在繩床上，口里讀誦法華經(jīng)，雙手合十結(jié)金剛“密印”，就這樣面向西方盤坐圓寂了，后來，葬在多武峰的山下。

人在臨終時所想起的事情，確實應(yīng)該辦到，圣僧領(lǐng)悟此理，因而才在臨終前下棋和圍套馬擋。有人曾夢見圣僧告訴他說：“我已經(jīng)得到極樂凈土的上品上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