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汽車總在絕望時開來

上次也是

為了去飯店結(jié)婚

我和她站在馬路邊上

扮演一對彩色的布娃娃

裝出很幸福的樣子

急得心里出汗

希望是手表快了一刻鐘

會不會搞錯地址

也不知道從南邊從北邊過來

只好一人盯著一邊

想象間諜電影中的人物

又過了一刻鐘

他們在飯店等得臉都綠了吧

不管認(rèn)識不認(rèn)識都是親友

掙扎出幾句不咸不淡的問候

不時呵斥孩子們停止干杯演習(xí)

后來到了那里才想起

領(lǐng)帶還在衣兜里

趕快系上把褲帶勒緊

不我不是要自殺

這次又是

她提著藥、牙齒和臟衣服

像假釋出獄的女囚

我數(shù)著進(jìn)出醫(yī)院的腳和腳

想看出一個結(jié)果

中國是男人多還是女人多

索性不去等了

它一定又是在那個時刻出現(xiàn)

一個注定的時刻

1981|05

美麗的雨

你長袖輕拂

裹住我讓我跟你走

我就跟你走

飄飄搖搖

已在十字路口

你用柳枝憑空指點(diǎn)幾下

蘑菇們便在雨中沿街亂滾

滿街夢話連篇

滿街醉眼蒙眬

你讓我去認(rèn)識每一個人

我就去認(rèn)

靠在潮濕的廣告牌下

突然想大哭一場

唉唉人們城里的人們

你們住的房子太小

公共汽車太擠

東西太貴

你們太美好

唉唉人們城里的人們

為什么只有這時

我們才能互相認(rèn)識和微笑

而其他時候

陽光下

都那么小心

小心而又陌生

1981|05

孩子們的上海

上海是禮拜天的城堡

倒塌在雷陣雨中

沙堆上的奇跡

街沿的神話

知了飛離樹梢

垃圾箱邊的鐵罐滾向拐杖

車輪一聲尖叫

一棵樹蒼白地倒下

瀝青融化汗水流淌

卡車上的冰塊都能點(diǎn)著

而陽光沒完沒了

上海是怒火中燒的大人

突然大吵又突然沉默

河水黃了

河水黑了

當(dāng)船頭灶火亮了一圈

夜晚沿著堤岸走來

河上升起嘶啞的叫喊

喊你的小名喊你的魂靈

家來哦

家來哦

1981|07

心還是那一顆

從那時到現(xiàn)在

世界上發(fā)生了很多事情

在廚房，在街頭

在列車要開沒開的時候

人們已經(jīng)吵得不耐煩了

再說三流演員都在當(dāng)總統(tǒng)

你想會有什么好事

一出門你就走進(jìn)這世界的哪一出戲

科學(xué)家從試管里拉出了路易莎

那究竟算是誰的孩子

男孩瓦文薩突然長大了

警察制服也嚇不了他

電線桿子和精神病人打了起來

媽媽回家發(fā)現(xiàn)雨傘丟了

而我結(jié)婚了

總之，這一切都讓人納悶

我不是第一個

那時我們把他摁倒在地

作為隆重的祝福

最后一次夯他的屁股

以后去他家要斯文一點(diǎn)

以后最好別去

我們興高采烈地把他拋起扔下

接著是一個星期的悶悶不樂

我不是第一個

兄弟你們忘了

忘了把我摁倒在地

那時我們干活干得真漂亮

打架和寫詩都不算壞

活著就是和日子掰手腕

從來都分不出誰輸誰贏

這城市每個倉庫每家飯館

都寄存著我們的故事

偶爾經(jīng)過總是在雨中

然后吹吹口哨表示紀(jì)念

告訴自己什么都沒發(fā)生

這年頭人有這么多

而我不過結(jié)婚了

可是記憶該死的

記憶是牙齒掉了留下的豁口

總讓你忍不住去舔它

1982|03

鼓浪嶼

我要在夜半偷偷砍斷所有的纜繩

放你逃走，鼓浪嶼

逃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讓你去優(yōu)美地流浪

月亮們找不到你

每個夜晚你都在另一個地方夢囈

把鳳凰花瓣撒滿海上

我們將永遠(yuǎn)站在岸上

一次次睡去一次次醒來

活著活著然后無奈地死去

八月的陽光下狗在咻咻奔走

公共汽車太擠

冬天太冷

錢太少

而你依然優(yōu)美地流浪

從終日半合的百葉窗里

以少女的琴聲召喚上一世紀(jì)

哦日光巖下的三角梅

哦月光漫上了臺階

這時攀緣而上的常春藤一起松開

白鯨浮出水面

兵艦們圍繞著你

這個世界上的兵艦

假如只是為了檢閱

為了漂亮地穿過波浪

那么你垂懸在古榕樹上的夢

會是多么真實(shí)

令人神往

我們將永遠(yuǎn)站在岸上

1982|07

青島印象

初夏的青島還很寧靜

清晨和黃昏

全城上空濤聲隱隱

有風(fēng)輕松地拐過街角

掀動少女的裙擺

書攤上的雜志

初夏的青島

正醞釀愛的潮汐

一切都不緊不慢地進(jìn)行

人們心安理得地上坡下坡

神情滿足地走出飯館

而時間和海水都很充分

你碰到的人也很大方

就像每天都是禮拜天

鐘聲如約而至

你在想你自己的城市

大家慌慌張張地穿過馬路

恍若卓別林時代的電影

輪子和腳離開地面

真羨慕青島的朋友啊

羨慕你們走在海邊瀟灑的模樣

羨慕你們上衣和褲子的口袋

仿佛裝滿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臅r光

1982|08

古鎮(zhèn)

古鎮(zhèn)不來大風(fēng)

大風(fēng)在萬里之外的戈壁

鎮(zhèn)上垂柳永遠(yuǎn)古典地?cái)[動

檐角只是偶爾砸到頭上

橋堍的茶館潮漲潮落

一天兩趟，人們

不看報紙也很會做人

再老的房子里嬰兒照樣出生

古鎮(zhèn)流氓不會打架

古鎮(zhèn)工廠沒有大門

古鎮(zhèn)人家都有幾個錢

因此哪里都不去

就在客堂把骨頭扔出門外

門外是河

河里有魚

古鎮(zhèn)之魚一動不動夢入莊周

古鎮(zhèn)夜半常有大雨

濕淋淋赤條條來來去去說說笑笑

盡是可愛的女鬼

1982|09

廢園

我們惺惺相惜

在清晨

你一池殘荷

我兩眼近視

兩個失戀者

被昨夜關(guān)在門外

沿長廊一路亂撿

上吊繩和半截梳子

和誰的腳后跟

亂撿亂扔

我們垂釣不是為了魚吧

我們苦吟不是為了詩吧

我們坐著不是為了屁股吧

蚊子咬遍全身

我們揮舞短褲

服務(wù)員和丫鬟都躲了起來

每扇雕花木窗后

都有眼睛

貞德牌坊上怪鳥在叫

這叫聲可以有無數(shù)詮釋

你們出來吧

和時間隱身的一切

當(dāng)閃電鉆出涼亭

照亮石縫中蝮蛇的分娩

這神秘的瞬間

1982|09

外科病房

走廊上天竺葵也耷拉著腦袋

進(jìn)來的都免不了垂頭喪氣

他們吃完晚飯把自己搬到床上

十分同情地凝視了一會兒雪白的繃帶底下

那缺了一點(diǎn)什么的身體

然后故意把袖珍收音機(jī)開得哇啦哇啦響

想象自己假如是馬拉多納或者

是他媽的踢到門框上的足球

今天下午誰也沒來

那個每天下午給小伙子帶來橘子和微笑的姑娘不會再來

那個小伙子昨天晚上趁大家睡著偷偷地死了

早晨還有一只老麻雀跑來哭了一陣

現(xiàn)在不知躲在哪個屋檐下琢磨一句詩

今天下午誰也沒來

護(hù)士抱著自己一只腳像男人一樣坐著

把信寫得長長的沒有最后一行

她一開燈天就黑了

天黑以后能看見蚊子的嘴臉

這個世界假如沒有蚊子這個世界

無論如何不能算壞

1982|11

紀(jì)念

一群酒杯站在桌上

哪一只是你的

抽屜打翻在地

你寫了一半的信

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那雙舊皮鞋停泊在干枯的床下

費(fèi)勁地思考

刮臉刀上銹住幾根你的胡子

為什么一切這么快就成為過去

我吹滅火柴

一抬頭看見了你

在鏡子里抽煙

你每天早晨坐在這里

覺得納悶

你皮膚黝黑

毛孔粗大

你很聰明

所以無能

你每一次發(fā)火

其實(shí)都是在罵自己

你的眼里掠過悲哀的雁群

秋天快過去了

你就是我

不不你忘記了你

總是在我以為事情過去以后

突然把我推出門外仿佛

懲罰就等在大街拐角

你故意不注意我故意

不注意留在茶幾上的詩

彈了幾下煙灰我想

我就是那只鐵皮煙缸

一次次被你粗暴地燙傷

你一躺下天就黑了

天黑以后你讓我一絲不掛

在人群中奔跑從屋頂摔到海上

我相信這個夢相信你現(xiàn)在

又在用厭惡的眼光揍我腦后

全部原因就在于

我就是你

假如我想第二天成為好學(xué)生

鬧鐘準(zhǔn)會在半夜停下不走

我老老實(shí)實(shí)去當(dāng)掙錢的工人

誰知又被叫去指揮唱歌

我要做一個好丈夫

可是紅腸總是賣完

這個世界總是跟我過不去

于是我想和一切和好

和你和好

你卻突然轉(zhuǎn)身離去

總之出太陽的中午下雨是正常的

雨珠在陽光中閃閃發(fā)亮

和諧得像一對流浪兒

因此我們活著不能太計(jì)較

你說對嗎你怎么不說話你

這棵風(fēng)中的棕櫚

1983|07

椰子和哲學(xué)

它沉思在你的書櫥頂上

我驚訝它的旁若無人

一抹陽光黯淡地走過屋子

它緩緩轉(zhuǎn)動起來

它的模樣聰明極了

使我想起一些人物的頭顱

一些居高臨下的聲音

陽光黯淡地走過屋子

它在你的書櫥頂上沉思

我驚訝它的隨遇而安

多年以來，我一直在想象

它懸掛在海邊的風(fēng)中

在桅桿和橡膠林之間

無數(shù)驕傲的乳房漲得滾圓

我一直在想象，多年以來

在一個遠(yuǎn)離大陸和喧囂的村莊

夢和現(xiàn)實(shí)的距離

這一切終于不再抽象

成了一件可以觸摸的東西

具體得無話可說

你讓它開口說出人話

它的模樣聰明極了

在這個冬日的黃昏

太陽枯萎在你的書櫥頂上

我想哲學(xué)是適應(yīng)力很強(qiáng)的

一顆頭顱或者

一個子宮

可是你大概不會知道

它來自一片漂泊的圣地

那個村莊對我意味著什么

你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

那果實(shí)墜落的時候是多么痛苦

1983|10

婚后生活

1|蜜月

這發(fā)車鈴聲長長的

像女人纏不完的毛線

何況還有這對情人

手和手拉在窗口

一個在月臺上踮起腳尖

一個朝車廂里撅著屁股

你們吻別好了

我們假裝沒看見

我們出發(fā)去度蜜月

手和手拉在一起到東到西

可是他們一松手車就開了

中國大得足夠分開所有的情侶

看月臺上的姑娘哭得多么傷心

車廂里男人們于是集體埋頭抽煙

我們坐在一起也很不應(yīng)該似的

這個出發(fā)不能說十分完美

現(xiàn)在希望列車永遠(yuǎn)不停

不去?？孔屛覀儜M愧的車站

2|當(dāng)我們五十歲的時候

那時我們還像現(xiàn)在一樣

馬馬虎虎地做飯和接吻

衣服洗不洗都過得去

看書的時候不許說話

沒有存款

平均三天找一次別扭

故意把回家之路走得

漫長而又傷心，然后

假裝不認(rèn)識三天

這樣星期天就格外親熱

天氣好得出奇

晚上頭挨著頭睡去

夢見兩只小狗

在雪地上奔走

當(dāng)我們五十歲的時候

3|男人也要生一次孩子

原來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

男人也要生一次孩子

在產(chǎn)科門外冰冷的長椅上

忍受黎明的陣陣劇痛

覺得自己是名罪犯

又不知道到哪里去自首

只好向鄰座男人借火點(diǎn)煙

接著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瞎吹驚險的往事

像兩名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

其實(shí)怕得要命

我們都一樣

怕她突然死了

還怕尿布和半夜的啼哭

就這樣

天一亮

成了父親

1984|03

悄悄咖啡館

總想開一家自己的咖啡館

在離家不遠(yuǎn)的小街拐角

懸掛一盞黑黝黝的銅皮風(fēng)燈

在紅松木門板的上方刻上

姓名年齡性別籍貫和履歷

晚上我坐在高高的吧臺上

謙虛地垂下雙腳

閉上一只眼睛舉起一根手指

數(shù)那些閃閃發(fā)亮的玻璃杯

我不想掙很多錢

所以招待小朋友默默和圣嬰

招待退休的演員

和離職三年以上的工會主席

我的壁爐中有真正的火苗

濃湯里有古老的內(nèi)容

我的咖啡滋味純正

喚醒舊夢和死去的親人

于是我讓你們寫詩

免費(fèi)供應(yīng)稿紙

寫顛三倒四的回憶錄

充滿中等程度的傷感

也許我該請來喜多郎本人

讓他永遠(yuǎn)只演奏一支曲子

那支曲子

有我不告而別的青春和愛情

輕輕演奏

你們也不再打架和發(fā)瘋

心平氣和地坐著

從黃昏到深夜

在布滿水汽的木格窗上

用手指畫出鳥群和好時光

透過它們張望出去

世界就像希望的那樣

1984|04

擔(dān)心

你擔(dān)心遇到多年后的某一天

擔(dān)心茫然一片的午后

擔(dān)心在記憶的渾水中瞎摸

一次次放過狡猾的魚

你的視力不行了

看不清誰好誰壞

你的上衣扣子總是塞錯洞眼

你聽不出昨夜哀鳴的貓

究竟是公是母

風(fēng)又從哪個方向吹來

連胡子都無力生長

你舍不得刮

憑它出席研討會

會上所有的鼻子和嘴巴

都成了長在臉上的怪物

毫無道理

走廊上飄來飄去的人

都像是死過多次

他們意味深長地經(jīng)過你身邊

摸摸耳朵

搓搓手

提醒你某項(xiàng)約定

你擔(dān)心推開家門像客人光臨

說是親人卻越過越陌生

可是鮮花在開放

鳥群撲棱棱起飛

找找你那顆心

它還在嗎

它早已被陽光帶走

在你年輕的時候

帶去流浪

在密西西比河上

1984|08

陽光在贊美

戰(zhàn)前

我在一家酒館的后院

好心地往酒里兌水

不讓他們一出門就打架和爬樹

我家在不遠(yuǎn)的山坡上

和所有成年男人一樣

我有一個妻子

每天晚上對準(zhǔn)孩子的屁股拍打我

唱著北方的搖籃曲

把剪刀藏在枕頭底下

沒事我去湖畔坐一下午

假裝釣魚

這時水妖正好睡醒

那兩條雪白的腿真是迷人

而湖水不斷退縮

原來礁石是一些屋頂

方尖碑和洲際導(dǎo)彈

而湖水不斷退縮

直到我從上到下長滿綠葉

可是現(xiàn)在你看

兩條樹根被砍斷一條

爆炸聲平息以后

拐杖們就在街上走動起來

陽光在贊美

風(fēng)在贊美

你哭什么哭

老湯姆

1984|12

遠(yuǎn)方

沿著鐵軌前進(jìn)

我們一路歌唱

從一塊大陸到另一塊大陸

我們在枕木上搖晃

碎石子砰砰射擊

請知了們停止喧囂的思想

重要的是行動

我們周游四方

只要筆直地走下去

就會到你想去的地方

莫斯科哥本哈根巴黎馬薩諸塞

只是下一次睡覺的村莊

累了就在路基邊躺下

像地道的流浪漢

小號吹出人間的憂傷

這時太陽西下

一列快車駛過

暴風(fēng)雨和機(jī)槍響成一片

很多掀動的窗簾很多模糊的臉

我們沒有車票

我們有腳

而鐵軌漫長環(huán)繞世界

只要筆直地走下去

就會到你想去的地方當(dāng)然

最后繞回原地

這令人沮喪的城市

這令人懷念的城市

都怪這橫穿城市的老鐵道

使我們總是幻想出發(fā)

去那從沒去過的遠(yuǎn)方

遠(yuǎn)方遠(yuǎn)方

就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1985|03

圍墻

圍墻是個啞巴

年年往上長

警察在路口一揮手

圍墻拐彎了

圍墻那么高

遮住一半天空

球彈了上來

笑聲在底下張著大網(wǎng)

他們在里面

他們會玩到天黑吧

我在外邊

滿地亂找粉筆頭

那個畫得大大的墻洞

大概還在吧

1985

老阿虹

老阿虹天黑以后去散步

老阿虹真闊氣

他有約會

每棵樹下都等著三個女朋友

他們慢吞吞地踱過斑馬線

他們上西餐廳

用手抓著吃

反正老阿虹不掏錢

所以他不一分兩分?jǐn)€硬幣

所以他最恨大肚子阿福

趁我一轉(zhuǎn)身就把它踢到地上

阿福是頭豬

是我的儲錢罐

老阿虹是只貓

一只難看的貓

老阿虹終于死了

全城的母貓都匆忙趕來

她們圍著老阿虹撒尿的地方

嗅了又嗅

老阿虹死了很多年了

樹下那三只母貓還在等誰呢

1985|09

廈門寄往上海

為了重新開始我們的愛情

我遠(yuǎn)遠(yuǎn)地逃向海邊

這樣就產(chǎn)生距離

月亮和潮汐也成為新鮮的比喻

為了做一個好丈夫

我閉上眼睛使勁地想你

不留神跌進(jìn)一個昏暗的山谷

人們用一只腳停在樹上

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著眼珠

在木偶劇團(tuán)的倉庫

我趴在地下

尋找一張回家的車票

這時你向我走來

光著腳丫踩著夕陽

你筆直地向我走來

你身體的每一部分

都以動人的子彈

向我射擊

我伸出雙手等了很久很久

終于發(fā)現(xiàn)緊緊摟著自己

這時太陽從樓下升起

把人們喜聞樂見的憂傷

涂在我臉上

看來離別是一種必須

而愛情就在于距離

1985|07

那一年

那一年冬天特別長

雪下得纏纏綿綿如林黛玉

那一年牛奶不好買

一大早就聽全城空瓶子叮當(dāng)

那一年我們剛搬家

認(rèn)真地吵了許多次，我都忘了

誰對誰不對，那一年

撒旦駕著坦克光臨難民營

貝魯特，噢，那一年

紅海岸邊沉沉浮浮盡是水雷

那一年誰也不提火藥發(fā)明

那一年中國愛上了足球

人人膽子都不小，那一年

男人們在街上亂跑亂打聽

手上揮舞著網(wǎng)線袋

那一年我推開家門就想哭

為了你，那一年

生下了你

我的女兒

1985|12

孤立無援的小鳥

風(fēng)和陽光都沉默了

我們再吵還有什么意思

選中這個星期天上午

爭吵可真有意思

其實(shí)一點(diǎn)意思都沒有

為了昨晚有朋友來做客

你不歡迎我所有的朋友

為了你說到母親和其他女性

就捎帶一點(diǎn)惡意

這惡意不多不少

剛夠我們爭吵

夠她嚇得發(fā)呆

我的女兒啊女兒

你看窗上白茫茫一片

爸爸給你畫一只小鳥

小鳥穿過星期天上午

我想知道朋友們都在家里做什么

和妻子玩牌還是分析一首詩

也許還賴在床上

他們不爭吵

全世界的夫妻都比我們幸福

至少看上去經(jīng)驗(yàn)豐富

一邊一個拉住孩子的手

在街上慢慢走

女兒啊看爸爸的畫

不是個是只一只小鳥

它有翅膀它隨便飛到哪里

它降落在屋頂和旗桿上

它讓我們美好

不我們不許誰拿槍打它

我們讓它飛得比子彈還高

比太陽還高不不

沒有吵架爸爸媽媽在演戲

演電視劇第三十三集

親愛的有機(jī)會我一定要告訴你

我害怕吵架

吵架使我絕望

想起躲進(jìn)衣柜的童年

爸爸媽媽在外面吵架

我跌進(jìn)暗無天日

吵架使我覺得孤立無援

風(fēng)和陽光都孤立無援

還有這小鳥

也孤立無援

1986|01

末班地鐵

下去一些人以后

車廂顯得明亮而又干凈

一個小女孩的文具盒

嗡嗡顫動著

在地下穿行

你在車窗上

看見黝黑的自己

像紐約來的黑人學(xué)生

以為下一站就是哈萊姆

不用護(hù)照

還看見玻璃上有些人

站著或者坐著

在你背后一聲不吭

仿佛抱著一皮包心事

隨時準(zhǔn)備出庭

集體作證

在明亮干凈的車廂

想法也簡單得很

直到下車你才發(fā)現(xiàn)

列車被一頂鴨舌帽駕駛

隧洞是一種巧妙的安排

潛伏著一頭怪獸和無數(shù)翅膀

冷風(fēng)撲上你的肩膀

列車不見了

1986|10

長街夜行

我們不如放慢車速

體會北方的深秋

它怎樣降落怎樣

把漆黑的風(fēng)衣給我們披上

輕得難以察覺

似乎世界本該如此

我們也本該如此

長著寬大的翅膀

我想告訴你南方的秋夜

它不是這樣的

它突然從屋脊上滑了下來

急急忙忙竄進(jìn)大小弄堂

天亮以后

人們總能撿到它跑丟的鞋子

現(xiàn)在我們經(jīng)過廣場

快些和慢些就成了問題

也許速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記得自己是誰

當(dāng)北方的冬夜把你變輕

應(yīng)該繼續(xù)感受

什么都別說

1986|10

想起埃利蒂斯

秋天沿著高壓電線尖叫

撿起一片落葉

你聽見自己在破裂

聽見自己精疲力盡

一片脈絡(luò)干枯的梧桐樹葉

讓你看到一只手蒼白地伸出被單

看到父親

黃昏降臨

房屋和人群都矮了半截

老了許多

你加快腳步開始逃跑

那條黑狗

不知什么時候跟上了你

你終于把黃昏和秋天關(guān)在門外

把自己關(guān)在門里

走投無路的你

滿臉灰塵和恐懼的你

喝什么都醉的你

你回到家里

家里沒有干枯的樹葉

窗前有塑料花

所以你在飯桌上

假裝吃得很香

吐出一根魚刺

想起埃利蒂斯

城市屹立在燦爛輝煌中

1987|03

她們剪完指甲就溜了

每天早晨你都發(fā)現(xiàn)

她們和你一起躺著

一打明亮的計(jì)劃

多情地糾纏著你

陽光也好色地爬上床來

不該起身的你

卻穿上褲子

把她們揣進(jìn)褲兜

出門去對付昨天留下的事情

直到黃昏

你走進(jìn)家門

想給女兒找一件玩意兒

卻掏出一把碎片

仿佛她們剪完指甲就溜了

討厭的是你

你若無其事地坐下讀報

城郊河道發(fā)現(xiàn)被肢解的女尸

女兒放聲大哭

1987|03

老孫

我們多久沒見面了老孫

你站在陽光下的人行道上

萎縮得小了一圈

你干癟的兩腮用力鼓動

讓人感覺你進(jìn)化成了某種魚類

你不是退休了還站在這里

看什么西洋鏡

馬路對過是大世界

你從來在它樓下看門

很多人走過你面前

很多年走過你面前

你矮小地站在門里

扮演真正的主人

我也從你面前走過

叫你老孫拍你肩膀

裝作很囂張地晃了進(jìn)去

早晨到此結(jié)束

也只有你以為我掙多少稿費(fèi)

大世界不可缺少

可是你肯陪我喝酒

喝成一對瘋子

咒罵天氣領(lǐng)導(dǎo)和自己

都他媽的不是東西

我吐了一地你把門打開

月亮真大那天中秋

你看我們又見面了老孫

你面孔和身體萎縮一團(tuán)

隨時準(zhǔn)備逃回娘胎不再出來

你別笑老孫等你笑出聲來

我會把這面櫥窗砸碎

你說難得進(jìn)城來玩玩

玩玩對過是大世界

你不進(jìn)去你從來在它樓下看門

矮小地站在門里

那里有一只搪瓷茶缸是你用舊的

那里有一條毛巾現(xiàn)在用來擦掛鐘

老孫你從來也沒做過主人

你離開后我也離開了

悄悄地躲開任何人

就這樣來也空空去也空空

在馬路上相逢就不是什么偶然

人們看見兩條疲憊的狗

惺惺相惜地互相打量和寒暄

在往日的門外

1987|07

阿婆

你這輩子吃了太多的苦頭

所以把藥渣憤怒地倒在街上

大家來踩大家來嘗大家都夢見

一個中國阿婆憤怒的模樣

老頭子打你從來不說道理

操起歲月打你直到昨天晚上

他還想用一條癱瘓的腿絆你

這世上男人都是畜生

你和昔日紗廠的小姐妹一起

傍晚時分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

便抱住膝蓋坐在街沿

一排阿婆抬頭看天低頭哭泣

你們看我走過

看得我后背冰涼手腳冰涼

太陽冰涼像井底的石頭

我也是畜生

可是我也活得很冤枉

也想把什么倒在街上

大家來踩大家來嘗大家都夢見

一個中國男人的窩囊模樣

我沒小姐妹

我又沒藥渣

阿婆你說我拿什么倒在街上

1988|06

語言

就這樣睜開眼睛躺著

你聽見天亮

樓下有人說話

聽不清在說什么

只覺得十分動聽

以為晨星灑落一地

那是你的兩個鄰居

他們起得很早

睡足一覺醒來

語音干凈

富有彈性

原來這就是你的語言

在天亮?xí)r分

家長里短讓你心平氣和

想起身做點(diǎn)什么

1988|01

給一些朋友

把一塊石頭扔給天空

它就停在那里

有人說，看，星星

我依然一無所有

隨便找一張紙

再借一支筆

為你，我的朋友

為出門流浪太久的

為病房中走來走去的

為悶悶不樂的，為一些

在牢房里摳墻的

為活著的和死去的

你在路燈下叫我

問聚會改在哪里

多年以前有過一次

他們早已走散

我只能拼命回信

假裝自己很闊

其實(shí)根本沒有來信

都他媽是窮鬼

只能把自己攥在手心

這我可不打算扔出去

1989|09

誰的手

死去的日期需要預(yù)約

這是要去見一位大人物

必須準(zhǔn)時，你沿著桌邊滑下去

是否想起一生中的很多錯誤

零點(diǎn)過后是懺悔的最佳時刻

樓前樓后貓哭狗咬直到天亮

一只柔軟的手把門推開

陽光順著指頭流淌下來

你在地板上浮起

以一種優(yōu)美的姿態(tài)展示無辜

必須準(zhǔn)時，不然就失去了機(jī)會

你將悲慘地看見女兒長出白發(fā)

在每一條弄堂的深處碰壁

悲慘地迷失在荒涼的心境

把臉埋在父親冰涼的胸口

你就預(yù)約了死去的日子

唯一不明白的是

那只柔軟的手，陽光的指頭

是誰的手呢？啊

那是誰呢

1989|11

壞事情陰險地站在你背后

有時，我在一種震顫中醒來

西面的墻上均勻地涂滿陽光

屋子和我身體的每個部分

到處響起金屬的撞擊聲

這聲響來自樓下一家工廠

咣當(dāng)咣當(dāng)，沖床的拷問沒完沒了

孩子們的吵嚷從早晨開始

在樓前樓后活潑地流淌，然后

一聲哨子領(lǐng)走了這條小河

我想象他們怎樣涌進(jìn)狹窄的校門

整齊地布滿操場上的白色方格

我能看見自己也站在這動人的棋盤上

腳邊是哥哥用舊的書包

我起身，光著腳去推開窗子

這是做裝卸工的日子留下的習(xí)慣

總覺得呼吸不暢，疑心天氣變壞

鴿群在一大片平房上空掠過

我觀察它們起飛和降落的姿態(tài)

晨風(fēng)悄然而入，像一只懷孕的母貓

在我胸口舔出一片細(xì)小的疙瘩

令人在緊張中產(chǎn)生快感

想去完成擱了很久的計(jì)劃

有時醒來，你看見一個毫無光彩的早晨

天空陰沉得像下水道的鐵蓋

你就像被人當(dāng)胸捅了一刀，就像

看著一個少女無緣無故被車輪軋死

所有的壞事情都陰險地站在你背后

有一股霉味，摸什么都潮乎乎的

你想起樓下的新聞

隔壁大娘昨晚來告訴你

一個兒子把媽媽的遺體賣給研究中心

說這是他的合法權(quán)利

昨晚我聽見樓上樓下

所有的大娘都在破口大罵或者

悶悶不樂地洗刷鞋子

1990|03

愛的十四行

我要在海邊蓋一座房子

親愛的，一座鹽粒堆成的房子

我要的就是通體純藍(lán)

藍(lán)得像鯨魚的眼睛深不可測

棕櫚們警惕地圍繞四周

浪花在窗外演習(xí)登陸

月光中飛舞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聲音

來自四面八方，這世界

蜂擁而來，我揮手驅(qū)趕

讓門廊下只存在海的氣息

你的呼吸，親愛的

讓我在醉意中和你相聚

哦，那些日子是地板縫中的銀幣

夜半開始歌唱，那些日子，哦

1990|08

不期而遇

要不期而遇，比如

你提著那只很大的皮包出門

緩緩而來或者匆匆而去

都可以，反正你出門了

就這時不留神我看見了你

那么多人就看見了你

你是彩色的而他們一律黑白

像斯皮爾伯格的名單

我叫你，你停下腳步

在吵吵嚷嚷的街頭

你能聽見，我真服了

隔著馬路，你我之間輪子來去

迷失著上帝的羔羊

而你我之間目光的距離

創(chuàng)造著關(guān)于美的定律

足夠研究生寫兩年論文

親愛的，要不期而遇

不要如約而至

約會總讓人想到陰謀

也就是年紀(jì)大了玩弄的把戲

約會把簡單變成復(fù)雜

把真實(shí)變成表演，親愛的

你只能去扮演一個角色

令人起疑

1994|05

一支歌

下午我睡在風(fēng)中

你是不是哼過一支歌

哪一支我想不起來

反正覺得遇見了老朋友

我睡在風(fēng)中

窗簾掀動

樹影亂搖

河水漲上陽臺

我越漂越高

你躲在哪里

在哪里哼著

我摸不到你的影子

歌也從指間滑過

這歌讓我心慌意亂

想起一生中許多時刻

許多過錯，它們

亂哄哄圍攏過來

就是那支歌啊

竟讓我感到羞愧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應(yīng)該老練得多

幸虧是做白日夢

做夢不免荒唐

可是求你別再哼了

難道你沒看見，親愛的

我所有的傷口

都在有聲有色地裂開

流淌著污穢和恥辱

1994|05

等待

在南方，潮濕也能把人咬傷

它舔你每一寸肌膚，貪婪地

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進(jìn)入你的內(nèi)臟

我在等待，冬夜，雨中

在你家樓下的雜貨店門口

后背貼著門板，想象

濕得能絞出水來

風(fēng)抓起雨點(diǎn)

左一把右一把

甩在我臉上

等久了，行人出沒也詭異起來

有人走近，一男一女

踩著積水，在一頂傘下

他們謀殺似的擁抱和接吻

燈光破碎一地

我真擔(dān)心那女的是你

擔(dān)心那男的給我一槍

這是多年前的一次等待

多年前的一個驚恐時刻

在你家樓下的雜貨店門口

親愛的，時間已過午夜

1994|05

永恒的時刻

一見鐘情的時刻我們忘乎所以

我不清楚鐘聲在墻上為什么噬咬

后來我知道你也不十分清楚

為什么窗前白帆駛向縹緲

在孤獨(dú)的海上我們一見鐘情

在人和羊和狗的卡通草原上

你的氣息張開潮濕柔軟的觸須

在風(fēng)中嘶嘶地向我伸來

可以肯定的是我也在捕捉

粗心地清點(diǎn)從頭發(fā)到腳趾

忘乎所以像摘葡萄的少年

手指因?yàn)榭旄卸鴥?yōu)美地彎曲

這時瓶中升起冰涼的火焰

藍(lán)色勿忘我旋轉(zhuǎn)出活潑的短裙舞

一切都在證實(shí)我們不需要昨天

它們蜿蜒地追蹤笛聲我們不需要

也不去管明天怎樣多情地蜂擁而來

它們已經(jīng)把今天攪得亂七八糟

它們什么都要插手讓它們滾開

讓我們瓜分這時刻就我們兩個

小氣就小氣讓別人去大方吧

從來沒有一見鐘情的窮大方何必何必

親愛的我手腳倒立也不會認(rèn)錯

你一定是我夢的忠實(shí)拷貝

當(dāng)我浮出明亮的水面

你是否和我一樣爬上清晨的河岸

濕漉漉全身披掛激情的陽光

這時刻你是否和我一樣發(fā)現(xiàn)

自己是一頭餓得夠嗆的獅子

一開口就會發(fā)出深不可測的吼叫

充滿十八世紀(jì)的浪漫情調(diào)

耶路撒冷真對不起怎么想起耶路撒冷

也是這時刻沖鋒槍突突突突開火

全世界揚(yáng)聲器同時短路

人們無聲無息地緩緩倒下

開放出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朵

或者瓜皮果殼真對不起

怎么想起一些安裝假牙的嘴巴

一張一合想起市場上的魚

在叫賣新鮮的理論

這是一部技術(shù)主義的無理性電影

親愛的那條黑狗并不存在

格爾尼卡和廣島的記憶并不存在

護(hù)照上的悉尼紐約日內(nèi)瓦巴黎

是不存在的還有信用卡和福利彩票

全是偽造的對這時刻來說

唯一的真相僅在你我之間

這時刻誕生了時空一體的典范

美的距離微妙而富有彈性

我們的激情因此產(chǎn)生了形狀

從腋下發(fā)起潔白地伸展

令人不可思議地拍響天空

我要你相信這時刻永遠(yuǎn)不會消失

大樹倒向山谷鳥群開始流浪

森林卻永遠(yuǎn)站在我眼里的懸崖上

這時刻等待已久等待我們進(jìn)入

我們不也在失敗后變得更有耐心

想想看你走啊走啊忍住不哭走了多久

在丟失去向的路口你一見鐘情

偶然就偶然讓別人去必然吧

我只知道我成為我就很偶然

世界也偶然得出奇每片羽毛都是喜劇

這時刻這偶然是路口的一堵斷壁

你我同時把肩膀靠上去同時聽見

它狡猾地笑了像一個退休警察

就這樣審判如約而來

一見鐘情的時刻是一場無期徒刑

毫無赦免的可能毫無上訴的理由

那么那么我們就幸福地絕望吧

這時刻無邊無際無始無終

1995|08

僥幸

拉過我的外套，你蓋在身上

讓背貼緊座椅，說

想睡，就睡著了

小心開車，調(diào)低電臺音量

我把女兒接回家，把一匹小馬

從郊外的大學(xué)接回市區(qū)

穿過一幢幢樓房的陰影

陽光在她臉上行走，睫毛微動

令人頓生和氣

甚至想到形而上的古典

比如莫扎特的四重奏

很久沒有這樣近地觸摸

有一棵樹就有一個父親

太多了。女兒也不少

都在同一片森林

或者游蕩在長河大漠的夕陽下

一頭小獨(dú)角獸

跟著一頭老獨(dú)角獸

一輛緊接一輛，拐上高架

甲殼蟲的隊(duì)列神色慌張

而我在形而上的流動中

因?yàn)槟愕慕廾?/p>

因?yàn)槌醮旱牟萑~

開始生長心事

女兒上了大學(xué)，居然

我承認(rèn)有一絲僥幸

居然逃脫，從巨大的腳掌邊緣

在送她去急診的路上

在陌生人接近她的夏天

在她尖叫的瞬間

恐懼會貼上后背

所有的猜測都長出獠牙

想象引來饑餓的狼群

想象，就是發(fā)生過的事實(shí)

它們亮出鋒利的爪牙

你只能一次次忍受撕咬

事后，她抖落雨水和無辜

每一片葉子都完好如初

想睡，就睡著了

女兒上了大學(xué)，當(dāng)然

這就是說離你遠(yuǎn)了

遠(yuǎn)得開始夠不著了

所謂距離，拿這個詞放在

父親和女兒之間，意義有點(diǎn)古怪

既不是河，也不是橋

她周末回家，卸下背囊

從里面掏出襪子、書本和吃剩的蘋果

反正和冒險攀登沒什么關(guān)系

夜半，屋里多了一個人的呼吸

偶爾莫名其妙地哼哼

與月光交流某種情緒

你和這個法學(xué)專業(yè)的學(xué)生討論

關(guān)于公正，關(guān)于海灣地區(qū)的石油和炸藥

留神下周的天空和風(fēng)向，要開戰(zhàn)了

你想說明國家立場和個人觀點(diǎn)

費(fèi)勁得很，游戲規(guī)則和利益導(dǎo)向

那些后現(xiàn)代的豬圈哲學(xué)

不，不是想象，巨大的腳掌

饑餓的狼群，就在那里

只是我們一次次僥幸

僥幸地觸摸形而上的古典

在回家路上。為什么不呢

想睡，就睡著吧

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