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青春的你消失在人海

因為有你,人間歡喜 作者:陳雨虹 著


一 青春的你消失在人海

你的出現(xiàn)是青春的開始

你的離去是青春的落幕

它讓我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

如同雨滴輕敲著花瓣兒

我和我追逐的夢,擦肩而過,

一刻也不曾停留。

春天的“十七個”瞬間

陰雨陰霾數(shù)日,周末這一天,天變了,藍得極其不真實,云朵三三兩兩散在山間。去植物園的路堵車了,臨時轉(zhuǎn)入了大覺寺方向。

和大覺寺很有緣,似乎那里已成為這幾年我的后花園,這里也是我跟父母親戚朋友一起去的次數(shù)最多的地方。最難忘的,是在松柏抱塔的山坡上,夜宿看星星。那時身邊的他,已不是你。

春天是個約定,我知道它一如既往地來了,充滿了孩童的驚喜。不知不覺柳綠花羞,熟悉的紅墻碧瓦,小橋泉水,山亭宇榭,躍入視線,如同看見了初戀的人兒一樣,你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遠遠地,深情地問:“你好嗎?好久不見。”

其實不是很久,只是一個冬天的距離。

思念如畫,紅袖添香。簡單地用幾個美麗的夢,幾首婉轉(zhuǎn)的歌,和一個擁抱,輕易地走進彼此的心。

這個冬天雪災肆虐,世事無常,我知道,你一直留在那里等我。每天早上,從你那兒飛來的小鳥歡唱著叫醒我。當我每一次沉浸在艱苦的工作里,也是你把我拉到陽光下。傍晚時分,你唱好聽的歌兒陪伴我。你唱的最多的是《千里之外》,有時還唱一些兒歌,《葡萄樹》、《黃鸝鳥》和《蝸牛的故事》。

你的眼神游離,不敢看我。我一定很想親吻你,但我沒有,只是輕輕抱了一下你。

我第一次唱歌給你聽是在初二的班級聯(lián)歡會上,那時的我,美麗得出奇,走在路上經(jīng)常有男孩子跟上來搭訕,和我一起回家的總有兩個女孩,她們羨慕地說,你的皮膚怎么那么白皙?班里總有兩個男孩推了自行車跟在旁邊,也不說話,一直送到家,每天都是。但是,這兩個男孩里沒有你。最近,其中的一個男孩子給了我他在上海的聯(lián)系方式。

那時每周輪換座位,兩排同桌的一起換位置,我記得你坐在中間那排,是不用換地方的,所以,要換三個星期才能坐到你身邊。有個早熟的女孩子,好像是班長吧,很喜歡你,總是跟我說起你。那時我對男女之情渾然不知,但還是喜歡你的,也喜歡畫畫,每次都是我在黑板上涂鴉。我沒告訴過你,我也很喜歡坐在你身邊。

評選三好學生,我和你的大頭照片并排掛在校門口的大櫥窗里,你笑得那么燦爛,我好像沒笑,只有一雙大眼睛。掃雪的時候,總是走在對面遇到你,心里喜歡你,卻從不和你說話。總有女生,在我耳邊說喜歡你。

班主任找我談話,讓你成了第一個入團的人。我沒不高興,我成了第二個入團的人。

后來有一次和你吃飯,我笑著說,我喜歡的是那個戴眼鏡的學習委員,成績總是第一,你告訴我說他后來被保送去了北大。其實,在火車上,我遇到過他,他還是不愛說話。你我他,我們?nèi)齻€總是班里的前三名。你聽了,就又笑了,厚厚的嘴唇,閃亮的大眼睛,很困惑的樣子。

你考高中之前,因心肌炎住院了,我們跟著班主任去看你。我記住了那一刻,永遠地,你站在大玻璃窗前,肥大的病號服裹著瘦瘦的你,令人心疼,你依然還是笑著。你沒有因為疾病影響考試,以比我高的成績考上了本校高中,我卻逆著校領導的囑咐,考入了另一所高中。

等著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下著小雨,我們躲在大廟屋檐下。女生一堆,男生一堆,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說。

班主任是師大剛畢業(yè)的?;?,異常喜歡你,周末給我們前三名補課。大一假期時去她家看她,她剛離婚,述說了婚姻的不幸。后來有一次我們?nèi)ノ鑿d跳舞,意外遇到過她,她和一個中年男人在一起。后來又一起去了我家聊了一會兒。從那以后,再沒見過她了,她一定以為我們會在一起。

好多年沒見你了。大一圣誕節(jié)前后,突然院門口傳話喊,有人找我。跑下樓,意外地見到了你,可是除了那雙黑幽幽的眼睛,我找不到你以前的影子,根本不敢認你。你帶我去主樓上看星星,說的什么都忘記了,那天我穿的紫紅色的風衣還在,收拾衣柜看見了,總要愣一下。

也是巧合吧,就是在那年,假期后返校,在火車上遇到了你。他送我回的學校,你卻沒有。他說,你要把我搶走了。我們?nèi)齻€人去中山公園看燈會,他幽默,談哲學,你用僅有的零錢買了個熒光棒送給我。

多么單純,我們,在一起時都沒拉過手。跟你到畫社去玩,畫社在一個山洞里。四壁都是石頭墻,中間一個大石臺,臺上巨幅的宣紙,狂灑的墨跡。有名家的,也有你的。跟著你鉆地洞,那個山洞可以通向教室,出口就在教室的講臺下。你畫了張油畫,兩個天使一樣的男孩女孩一起蕩秋千,掛在宿舍床前,跟盧浮宮里的也沒什么兩樣。我喜歡字畫,這點和你相似,出板報出系報,刻字畫畫,一直到大學畢業(yè)。

畢業(yè)那年,你到我家來找我,是個下雪天,我剛睡醒,睡眼惺忪的。你在我父母的注視下,把我?guī)С鋈?,在厚厚的雪地上走啊走。你說,要做我男朋友。

我那時對男女之情充滿防備。其實,只要你勇敢一點,握住我的手,就足夠了。然而你沒有。媽媽那時說,你長得可真好看。

你那個老板送我香水,我拒絕了。我還記得他找來了兩個漂亮女孩,陪他跳舞喝酒,我還是那么青澀懵懂。我只和你跳舞了,你也只和我跳舞了,舞廳里播放的是《吻別》。你給我唱的是,“我和我追逐的夢,擦肩而過,一刻也不曾停留”。

你說,你可真美,我們一起抱了本攝影書。你還給我拍了兩張照片,那時我很喜歡戴帽子吧,總是她們說的清湯掛面的披肩發(fā)。從18歲以后,就這樣到如今了。夢里,總是有你的身影出現(xiàn)。頭發(fā)上,還有你手的溫度。

灰飛煙滅的歲月,早就不在了。那又有什么,現(xiàn)在,我還能看見你,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你依然高大威武,濃眉大眼,帥氣十足,站在陽光下微笑。

我們在廟宇下分手,又在廟宇里重逢。古箏切切,琵琶呢喃。品茶者絡繹不絕,紹興菜館里歡聲笑語。我分明是看見你了的,明清玉蘭,那是你的畫作,碧韻清池,那是你的眼神。靈泉泉水,給了你無限的自由。千年銀杏,佐證了我們美好的青春時代。

有那么一點點遺憾,

卻是絕對的美麗。

讓我的夢和雨水一樣冰

咖啡廳吧臺對面的整面墻,繪著不可思議的彩色油畫,名字叫“夢”,赤裸裸的夢。一個像人猿泰山一樣健碩的男人,和一個豐滿扭曲的白體女人,六九式在飛,周圍縫隙穿插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各種符號和圖案。

哲學是這樣一種符號的藝術。

“金大中”只在我們班待了一年,大二轉(zhuǎn)系了,因他學的日語,學計算機太吃力。

大一下半學期,有一天實驗課后,他約我去操場見面。他從背后環(huán)抱住我,說,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拒絕,掙脫開后,對他說:“我發(fā)誓大學時候不談男朋友。”

他相信了,不過很傷心,下課的時候,他走過我的課桌,扔給我一封信。寫的什么都忘記了,只記得他引用了雨果的幾句話,“比陸地寬廣的是海洋,比海洋寬廣的是天空,比天空博大的是人的心靈”。

他轉(zhuǎn)系前,特意跑到我們宿舍跟我們七個女生告別。那天不巧,我去親戚家沒回來。

大二的一個周末,我們五個女生跑去天津玩,回來那天,我背著沉沉的雙肩包,在校園主路上走,迎面遠遠地看見他和一個長發(fā)女孩兒走過來。我想,他喜歡留披肩發(fā)的女孩兒。

他見到我們,很快走到了路的另一邊。別人沒發(fā)現(xiàn),我看見了,我跟他打招呼。他笑著走過去,我們說笑著從他倆中間走過去。

那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恬靜好看的女孩子。

我要是他啊,一定馬上拉住女孩兒的手走過去。

昨天晚上,他很忙,半夜才來到“春暉園”,“制片人”叫上我和“朱麗葉”,我們跑到水對面的露天餐吧。望著其他同學在水中央的兩座白房子里,人影婆娑,歡歌笑語。

我體會到了他的落寞,除了“制片人”和我,他和他們都不熟悉,有些同學甚至忘了他的名字。而他,的確是個男子漢,優(yōu)秀的男人,闖下來自己的一片天下。他跟“制片人”說,我是把這個班當成初戀的。

后來下雨了,他自己開車走了,喝了酒走的,我們很擔心他,打過電話去,說安全到家了。

我覺得對他很抱歉。

他喜歡參加我們班的聚會,每次都來。他再也不唱歌了,我點他喜歡的歌,他也不唱了。當年,他經(jīng)常抱把吉他站在偌大的舞臺上,唱齊秦的歌,“讓我的夢,和雨水一樣冰”。

他是朝鮮族人,唱歌水平一流,眼睛是那種韓國劇中酷男的丹鳳眼。穿著干凈,頗有紳士風度,很討女孩子喜歡。

聚會那天他穿了件粉色襯衫,碰巧的是,我穿了粉紫色花的吊帶裙,似情侶裝,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欣賞他,遠遠地欣賞,像看羅丹的“思想者”,像看梵高的“向日葵”。

有些人,注定從你的生命中經(jīng)過,留下了一絲絲痕跡,還有那么一點點遺憾,卻是絕對的美麗。

前年新年子夜,在這個咖啡廳,我和一個同事看完新年音樂會后跑到這里,又遇見了他。

他和那些留學生一起過的年。我不知道為什么他不回家去。

他特意給我叫了一杯咖啡。

我想永遠祝福他和他的那個她。

她會不會給他唱鄧麗君的那首《我只在乎你》,希望會的。

“還是那個中文系的男生?”

“不是了。”

“你呢?是不是我見過的那個女生?”

“是的,我沒換過。”

我想,他是個忠貞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在這樣的年代里,是優(yōu)秀的男人,不容易找到。

如果,她的王子揀到了她的心,

也不可能吻她醒來了。

錯過的不僅僅是春天

薛定諤的貓告訴我,一定有另一個自己存在于另一個時空,只是自己暫時看不見罷了。

如同世間的男女遇見了,她很可能就是他的另一個自己,他一生都在尋找的自己。盡管這種概率很渺茫,但是,這次,他的確遇見她了。也許遇見的還不止一次。

那時正值春天,羞澀的季節(jié)。他把自己的渴望種進泥土,冒出頭來,望一望美麗的她。她更羞澀,小小的一顆露水,躲避著陽光的撫愛,其實,她的愛透明輕盈,只是她也不知道,他是她此生的另一半。

多少年后,她又一次走到他身邊,經(jīng)歷了由水到蒸汽再到冰的全過程,她需要再次融化的溫暖??上?,他的身邊已經(jīng)有和他一起生長的愛情和親情,他什么也給不了她,只好看著她再次融化在夏日的熱情里,并把這種熱情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大地。

她從此離開了他的生活,他開始無窮無盡的回憶。

他想,那回憶可真美,足以慰藉一生了。那種美可以用文字保存下來。

他正這么想的時候,她果真變成一本書寄到他心坎上。于是,他們的愛情得以永生,一份不需要柴米油鹽的愛情,定然是最純潔的最恒久的。

如果,年少的他勇敢一些,主動表達他的愛慕,他不會錯過她;如果她知道他原本是另一個自己,她會穿著花裙子跑向球場上的他,為他擦汗,為他提水,然而她當初并不知道,在經(jīng)歷了千山萬水之后,時間已改變了她的容顏,她再見到他的一瞬間,幡然醒悟,他是她的另一個自己,可是那個他已經(jīng)融入生活的浪潮,融入另一個世界,他是屬于那個世界的。

翩翩少年,他的羞澀和暗戀如來去的風,帶走了花瓣,要知道,他的不善表達不敢追求,讓他錯過的不僅僅是春天。也許他本身沒有意識到,更也許,是那時的環(huán)境使然。在那個晦澀純情狂熱的年代,愛情怎么能在風雨里萌芽。

落英繽紛,臉紅的少女經(jīng)過了夏天,走入了秋日囈語。她在森林里揀來一些美好的花朵、蘑菇和苦艾草,卻丟了她最寶貴的心。如果,她的王子揀到了她的心,也不可能吻她醒來了。

這就是那種永恒的愛情吧,不曾擁有,永遠也不會失去,留下的只有春天的記憶。

年少的人兒,在懵懂的春天,你要勇敢地唱出你的歌,讓你愛的人聽見。也許,你的一生因此而不同。也許,多年之后,你們終究要分道揚鑣,那也沒什么,能勇敢地和另一個自己告別,總勝過遇到另一個自己又錯過了而平添終生遺憾。

年少的人兒,盡管盡情地相戀吧,要知道和另一個自己的愛情才是純粹的。別怕時間摧毀飛翔的夢想,別擔心日常瑣事詆毀漂浮的感情。愛過了,就不后悔,此生足矣。

像愛你自己一樣地愛他吧,給彼此自由的天空,那是對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寬容??v使有一天分手,也要感激他,因為他給了你最美麗的回憶。

年少的人兒,站到你欽慕的女孩子窗下唱歌吧。別把你的深情壓在箱底,要知道,你錯過的不僅僅是春天。

*作者拍攝于大西洋城

天空不敢吟詠愛情,生怕驚起鳥鳴,

打擾你的悲傷

我不知道你的姓和名,

但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來到了這個人間。

那條路好長好長,像我看你的目光

(一)

面對生命,我翹首以望。

對面的路上,灑滿了溫馨和歡愉。有些絲絲縷縷的事情圍繞著困倦,羈絆著穿了鞋子的腳,扭來扭去。

夏日的熱望和著心跳,掛在了臉上,那臉有些紅紅的,擠出了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其實身上也有些汗流著,流著流著就匯成了河流。到處都是夢兒的眼睛,瞅著我。

我正在想著我的夢兒。我躲在了屋子里,等記憶燒燙的夕陽。

那天,世界很美麗,你也很美麗。我們一起去探尋細雨濡濕的夢境。乘纜車上山,看世界在腳下向后慢慢遷移,心中蕩滿了一種怯生生的情懷,你說你不怕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我們牽著手下山,走著少有人走的路,蹚起了一路塵土。你說那是“燕京八景”之一。你說著笑著,感染了整個春天,汗流過了你的臉頰。是我自己不小心,把陽光走沒了,天黑了,你最后終于說你怕了。于是,我們沿著無怨無悔的心緒,走出了我們的探尋。

夢兒,離開了你,我的心好像在河上漂浮著,河流把那些記憶的目光越扯越長,扯得久了,心有些放不下來,記憶就有些咸澀微苦了,是那種對你很強很強的思念總牽扯著我的心,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著你放逐的純情,我的靈魂隨著你留下的記憶搖了又搖,直搖到了夏天的到來,搖來了驕陽似火,搖來了思緒游牧的四野。

你的眼睛,無處不在。

我的小屋又變成了陽光斜織的世界了。我記得那天的雨也是斜織著,你那天很興奮,把傘拿在手里,跑進雨里去了,我跟在后面,雨打在了臉上,我的心里開始以溫熱滋潤和溶解著孤獨。上車后,那雨還在下著,你說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雨,我有些默然,心中升落著一種情緒。你坐在前座,外面很黑,街燈還沒有亮起來,我看不到你的表情,那時很想握住你的手,像是抓住自己的生命一樣,用我心里沁出的汗水的溫熱,去潤濕你的孤寂,去溫暖你柔柔的生命。記得你那時的手在撥選電臺節(jié)目,和他們談論著球賽,你的語調(diào)很平和,偶爾就有一絲緊張的顫動,但你還是游潛在喜悅的氛圍里,我也是。只是當時你還不知道,你那綿軟的心靈之光,已穿透了時空浩宇,緊繞著我的靈魂。那條路好長好長,像我現(xiàn)在看你的目光。

想起你,輕輕的風擁起了我的思念,飄進了那個干枯的湖里,現(xiàn)在已是碧波蕩漾的深潭了,湖面上落滿了雪白的柳絮,隨風涌動著,看著看著,你就從那可怖的湖底浮了上來,頂開了透明如布的水簾,水紋便如浪似的涌到了岸邊,拍響了堤岸,驚醒了鳥鳴,你的身影在我的目光中,踏著粼粼波光,劃向了記憶的岸邊,當我走近你時,那些隨風舞動的柳條正在專心地梳理你又長又翹的睫毛。

沒有人會驚走你的。但我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卻找不到你了,你去了哪里?是否又回到了你的校園?回到了那一生思念的課堂?或者別的什么地方?你是否已將我久久地遺忘?

風很隨意地飄著,飄落了我的一根白發(fā)。柳絮一層層跟著飄落著。

(二)

本來是約好了一同看月的。

煙塵彌漫了古都的上空,月亮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你說像掉了碴的碗。月亮不是十分圓,我看了許久,想找出你的身影,或者尋到你的眼里滾動著的天空。因為我知道你正在看著那個懸著的月亮,我看著看著,有些明白了,再看那月亮就在一瞬間圓滿了起來,而且是很圓很圓。我只記得,小時候才看過這么圓的月亮,也許是許多年來都沒有這么專心地看過月亮的緣故吧,有誰知道呢?小時候?qū)W過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后,有過一次靜靜的望月,那時候的我雖未背井離鄉(xiāng),卻有莫名的愁緒低落著。那時候只覺得天上的月亮像一顆心,有水的地方同時找到兩個或更多的月亮。走夜路的時候最盼望有月亮,也許是怕黑的原因吧,每當陰云擋住了月亮,心就有些沉重的感覺,或者有了月亮的山野小鎮(zhèn)才不會讓人感覺孤獨吧。小時候的月亮很美,或者那時望月的年齡是美的吧,那時只懂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是一句詩,并不懂得其中還有別的意思。

看著看著,有些明白了,就看見了你。

你也看見了我,我們是約好了的。

(三)

夢兒,你看見我了嗎?我在想你。水的曲線刻寫著記憶里最愛你的深痕。時間的冊頁被你的目光溫柔地折疊著,觸摸著我的肌膚,雕塑著我的靈感。只有那夜里航行的船,載著你和我的愛情涌出的浪花,歌詠著路途的漫長和遙遠。我的思緒沿著記憶努力地回流。

走向遙遠,我想起了我的人生。你那時也和我一樣小,把夢放在了書包里。你離我很遙遠,遙遠的我不知道你的姓和名,但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來到了這個人間。

我那天就一個人坐在江邊,望著透明的江水,想著海的模樣。天藍得像書里的海洋,那飄忽著像棉絮一樣潔白的云朵,更像船帆。我不知道你躲藏在哪面帆的背后,想著你自己也找不到謎底的理想,我想你一定在設想著怎樣把那面帆剪裁成漂亮的衣裳,裹著你和你的夢一起如白衣天使一樣來到人間,挽救那些和我一樣將要枯萎的靈魂。你灑下了一路溫馨和歡笑,織出鮮花爛漫的錦繡季節(jié),那時你一定看見了江邊的我,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子,總有一個地方讓你放心不下的,你就讓風兒告訴我說你喜愛小孩子,你要一大堆小孩子,你說得那么好,我知道是好的,就什么都好了。

那一年的秋天很美。江邊潮潤的風吹走了白云,天全是湛藍的。我知道那天你躲在屋里寫那十篇作文,我一個人離開了人群,跑到深山里摘樹葉,山路很難走,沒有了白云的漫步,陽光把發(fā)亮的夢影映進不朽的山林。我感覺出汗在臉上慢慢地滑過,留下了永遠的痕跡。后來那痕跡還誕生了一篇長滿青苔的童話,飄進了殘破的課堂。

那楓葉確實很美,美得無可挑剔,美得令人難忘,現(xiàn)在想起來,那楓葉上面一定有你滴落的記憶。記得我曾經(jīng)躺在那棵很高的樹下,地上積攢了好幾個世紀的落葉,厚得能鑄成浪濤中的長篙,把夢劃進蒼山的深轍。你的眼睛落在了那些樹葉上,是隔著樹葉落下的,布滿了我的夢境,你一定看見了我手里擎著的那枚殷紅如血的楓葉,因為那上面刻滿了你的目光。有了那枚楓葉,我有了生命的靈性,更有了放飛的夢。

(四)

你的聲音收起了我想你的夢境,但我還是想你,因為滿世界都是你的眼睛。

陽光斜織著。

猛然間讓思緒停下來,我掙扎著站起來,才感到夏天的炎熱,你說你喜歡夏天,我其實也是喜歡的,只是怕熱,但夏天是你喜歡的,我就愛了,我就不怕熱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收到過許多情書,

卻再也沒為任何情書寫過回信。

第一封情書的故事

女孩子長得漂亮,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情書,就是其一。至于怎樣處理情書,怎樣和寫情書的男生照常相處下去,是費盡心思的一件事兒。

我第一次收到情書,是在初中二年級的冬天,外面下著大雪。我在上衣兜里揣著那封信,用冰涼的小手使勁攥著,偷偷跑到院子里去看。我很害怕,躲開所有人,我怕父母看見,怕別人知道。那時候年齡太小,心更小,覺得收到情書是嚴重的大逆不道。

其實,我那時暗戀我們班戴眼鏡的學習委員,他考第一的次數(shù)總比我多。我們倆總是“較勁”,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

我看完了信,想都沒想就把它撕了,扔到院子里的垃圾桶里,我們家的垃圾桶是腌泡菜的瓷壇子。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我忘記了情書上寫過什么,卻還清晰地記得那個棕色的老瓷壇子,上面繪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龍。龍仰著頭,毫不留情地吞吃著碎紙片,吞吃著雪花。

給我寫第一封情書的是坐在我后排的男生,他瘦高瘦高的,很淘氣。

他喜歡上課和我同桌說話。

放學路上,我們幾個女孩子一起走,他在旁邊推著自行車走。他是太愛說話的一個人,而我總喜歡沉默不語。

我喜歡跳皮筋兒,他喜歡在樓上看。

我們能把皮筋從腳脖子那么高跳到舉起雙手那么高,從雙膝那么寬跳到小手指那么窄。我們還能三個人拉著皮筋,用胳膊肘拉著,另一個人像跳高運動員那樣,橫跨過去。

我寫了封回信,很可笑的回信。我寫的是一首小詩,意思是說,我不能接受,因為那樣會給團徽抹黑的,我可是共青團員。

很慶幸,我沒有把這封情書交給老師,交給父母。其實那時候,小小的心尚不懂得考慮別人,只是想不讓任何人知道。后來聽說過,把情書公開出去,會傷害寫情書人的自尊心,有的男孩子還會想不開,甚至還有為此自殺的。

給我寫情書的男生也算幸運的了。我保密保得很好,而且還能和他們友好地相處下去,當作什么事兒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那個男生照樣每天放學,跟著我們走路,我到家了,他再騎車走。

我們學校旁有所大廟,是當年日本鬼子留下的。大廟氣宇軒昂,像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鵬,里面有個大鍋爐,全校的師生在那里熱飯。那個男生總搶著給我拿飯盒,我挺感動的。

后來,我們上了不同的高中,沒再見面。

我上大學的第一年,意外地收到了他寄來的生日賀卡,上面抄的是舒婷的一首小詩,還貼了一根紫色的毛毛狗。他考上了北方的一座工業(yè)大學。

暑假他來了我家一次,我們一起看過去的全班合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收到過許多情書,卻再也沒為任何情書寫過回信。

再見到海子,那是1997年的夏天,

距離海子離開我們已經(jīng)多年以后。

遇見詩人海子

(一)宿舍聯(lián)誼

我和丫丫端著飯盆往宿舍走,只見院門口圍著一大堆人。女生們交頭接耳,神秘兮兮,我們擠過去一看,大黃紙黑毛筆字,上書“欲尋友好宿舍,暑假結(jié)伴去三峽一游”,落款是物理系研究生299宿舍。丫丫大喊:“去三峽,好啊,你去不去?”我瞪了她一眼,哪有這么露骨的,去也要回去商量一下,不知道那幫人可不可靠,可不可愛。

我早想去三峽,聽說明年要放水,現(xiàn)在的好多地方都要葬身水下,再也看不見了。

我們給那個宿舍打了電話,一個男中音接的,甕聲甕氣。他們晚上來了三個人,看著都是學究人士:一個叫東子,工作了幾年回校再讀,老成沉默;一個叫阿哲,山東來的大個子,瘦瘦的,不夠威武,但是個子高也是優(yōu)勢,可以當保鏢??粗顧C靈的是小林,他自我介紹說:“丫丫,貝貝,我是四川來的,那邊我熟悉,語言、地域、風俗都熟悉,我可以當半個導游?!蔽液脱狙疽宦犻_心了,再看看他們誠懇的樣子,有考古的學究,有敦厚的保鏢,還有聰明的導游,當然可以放心了,恨不得馬上一起走。

接下來我們都忙著考試,但也沒忘了與友好宿舍的來往,周末應他們之邀去學四舞會。這三個物理系的科學家跳舞,就像瓦特、馬力、卡路里,動力、熱力加活力,丫丫和我雖然練過一學期體操,軟功硬被他們帶走了樣,跳出了探戈的味道,沒少踩他們的大腳丫,我們都覺得滑稽。沒辦法,我們只好脫下牛仔裙,換上碎花長裙,佯扮淑女奉陪他們。

跳舞不但鍛煉了心臟,還鍛煉了耳朵和眼睛。我們談的最多的是三峽,那些舞步和言語好像在水上跳舞,周圍樹葉飛舞紛紛,管弦奏鳴曲之后是鋼琴協(xié)奏曲,馬上換上波爾卡。我們的心早飛到了三峽。

為了去三峽無憂無慮地玩,我和丫丫破天荒跑去階梯教室熬了三個晚上備考。藝術系的男生跑去主樓前的廣場上摘海棠果給我們吃,酸酸澀澀的,我們吃了好多,才不至于趴在書上睡過去。緊張的考試過后,我們都瘦了一圈。

就這樣,三個物理科學家和兩個美女上路了。

(二)海鷗號

我們上的游輪叫海鷗號,我們坐的二等艙跟大學宿舍似的,八個鋪位,上下鋪,只不過這次是男女混住,還有陌生人。一位中年男人,總是沉默不語,臉上永遠沒有笑容;一對兒年輕男女,牽個小男孩,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摸摸這兒,動動那兒,跑過來抓我雙肩包上的小掛鏈。

他爸爸媽媽叫他百歲兒,百歲兒喜歡圍著我們轉(zhuǎn)。我們上船不久開始打牌,百歲兒趁我們不注意,搶走一張牌就跑。這樣來來回回,我們真有點急了。百歲爸百歲媽一直在那邊小聲說話,看兩人的臉色,好像在吵架。

那個中年男人用便攜機在寫什么,吵鬧聲淹沒了鍵盤的聲音。他的雙手蒼白纖細,宛如女人的手,有時候有點抖動,一定是寫到激動處了。我想,也許我們遇到了個海明威,正在寫他的大作。

東子和阿哲搬了一箱礦泉水到船上。我們以水當酒,對著混沌的江水和蔥郁的山坡,唱唱歌說說俏皮話。

那個作家偶爾抬起頭來,看看門外的船舷,看看我們,看看孩子,那眼光卻仿佛什么也沒看見,又低頭打他的東西了。

我走過去,遞給他一瓶娃哈哈。他毫不客氣,擰開蓋子扔掉,仰頭“咕咚咚”喝起來,幾乎一秒鐘喝完了,好像好久沒喝水的駱駝。

他的眼睛是紅腫的。我大聲說:“我給大家講個駱駝的笑話吧?!?/p>

小百歲兒湊過來,仰著天真的小臉,好像一朵蒲公英張開了翅膀。

我自己先笑了,沒有講下去那個關于執(zhí)著的笑話。小孩子在得換個話題。

“你看,這個叔叔像不像駱駝,還是個會用電腦的駱駝?”駱駝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齒,好像愛斯基摩人的笑,嚇了丫丫和我一跳。

小百歲兒湊過去,說:“駱駝叔叔,我爸爸也用這個,你玩啥呢?”

“我不是玩,我在寫東西?!瘪橊労唵蔚卮鸬?。我掃了一眼液晶屏,好像是什么哲學類的文章,因為有“人論”“形而上”等字眼。

駱駝居然還是個哲學家。

(三)游戲

午飯時間到了,我們五個人早已饑腸轆轆。跑到旁邊的船艙一看,有個大餐廳,里面人山人海,鬧哄哄的。真沒想到這兒有這么多人。

吃了盒飯,我們回到船艙打牌。小林提議,這次誰輸了,必須去船上賣礦泉水。我和丫丫面面相覷,可是礙于男女平等的根深蒂固的想法,還是答應了。

先是阿哲輸了,他很快賣了瓶礦泉水回來,收到一元錢。

后來丫丫輸了,她難為情地出去,難為情地回來,手里晃著兩元錢。我太了解她了。果然,她咬耳朵對我說,我把水給了個老奶奶。

這次輪到我了。還沒賣過東西,聽媽媽講,她小時候和我二姨一起去街上賣報紙,二姨手里的一摞報紙全賣光了,她手里的報紙一張還沒賣出去,恨得我二姨一把搶過她手里的報紙,一會兒就賣完了。媽媽小時候只知道讀書,不會干活,賣報也不會喊,傻站在那里。

我爭強好勝,這次來真格的,想試試。

我拿著一瓶水,往另一側(cè)走,不知怎么走到了上等艙。走廊盡頭,一扇小門開著,走進去,迎面是半圓的弓形懸窗,窗外船頭排開水波,江水好像隨時會涌進來,屋內(nèi)高處掛著電視,中央小吧臺上掛滿通透的酒杯,周圍擺著好多小圓桌和高轉(zhuǎn)椅。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坐在那里,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和馬達聲在喧鬧。

“小姐,要喝什么?”吧臺后一個胸前掛牌的穿藍馬甲白襯衫的小姐沖我打招呼。

我搖了一下礦泉水瓶,走到離水最近的窗邊坐下。我看見右旋窗有個人,幾乎貼著玻璃坐著,好像坐在江水和山坡的交界處。他一動不動,黑發(fā)披肩,瞇著眼睛。我以為他在打盹,可是他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居然會笑。我躲開他的目光,看窗外的水。我又瞥見他還在看我,我訕訕地站起,走了過去,把礦泉水瓶立在他桌上,說“一瓶一元”,他還沒明白怎么回事,愣在那里。我又重復了一次,這次他明白了,從陳舊的黑皮衣兜里翻出一張新票子塞到我手里,說“不用找了”。我拿起錢扭頭就走,我知道他在看我的背影,眼神或許是驚奇或許是憐憫,他一定在想,這樣的女孩子怎么在船上賣礦泉水。然而我的心里卻很得意,船艙里的那幫人正等著看我的笑話呢。

我走進船艙攤開手,給他們看手中的百元大鈔,他們歡呼起來?!耙黄鹑ズ仍“桑 毙×痔嶙h,大家蜂擁而出,我領他們又回到了酒吧。

(四)他

那個人仍坐在原位,喝那瓶水,眼神迷離。

我們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吧臺小姐熱情招呼,大廳里一下子熱鬧起來。他往這邊看,我一直在笑,把百元大鈔扔到吧臺上,故意大聲說:“那邊的先生請客喝啤酒?!蔽遗み^頭沖他笑。我看著他站起來,一步步走過來,長發(fā)飄著,會笑的那雙眼睛藍幽幽的,好像亞龍灣的海水。

他加入我們,給我們講剛才的事兒,爽朗地笑著,露出白白的牙齒。我覺得他的笑容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又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他說起話來可真好聽,像《圖蘭朵》的臺詞,我一下子喜歡上了他。

他對我說:“故鄉(xiāng)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和以后許許多多日子,許許多多告別,被你照耀。”我說:“你是不是喝醉了?”他又說:“今天,我什么也不說,讓別人去說吧,讓遙遠的江上船夫去說,有一盞燈,是河流幽幽的眼睛,閃亮著,這盞燈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

我們喝酒,講故事,不知不覺夜色來了,兩岸依稀有燈光閃爍,水上還有航標浮動。橘紅色的光,映著我們微紅的臉。

酒吧里的人漸漸多起來了。有個小伙子故意走過來撞了丫丫,他周圍還有五六個人,一看就是小混混。阿哲讓他道歉,他居然蠻不講理,揮起拳頭。阿哲頭上挨了一拳,他倆扭打在一起,那些混混一擁而上。我拉過驚慌失措的丫丫,看小林和東子傻站在那里。我沖過去踩他們的腳:“怎么不幫忙??!”他們嚇白了臉?!皠e打了!別打了!”我和丫丫大聲喊著。

只見那個男人抄起兩個綠色的酒瓶子,朝那幫人砸下去。聽見“哎喲哎喲”的叫聲,那幫人散開了,阿哲還在揮舞拳頭。只見那個男人又抄起一個瓶子,沖著那個先惹事的小子扔過去,那個小子抱著頭逃出門去,那幫混混也跟老鼠一樣跑了。

我和丫丫跑過去看阿哲的傷,還好,只是臉上青了一塊。我和丫丫氣憤極了,用鄙視的眼光看著小林和東子。

那個男人又坐下來繼續(xù)喝他的啤酒。阿哲,他,我和丫丫,開心地聊到好晚。那個男人不但是個英雄,還是個充滿童真的人,他的話語可真好聽,好像我以往夢中聽到的一樣。

這時候,廣播響了,反復說著“請大家明天早上四點鐘到船頭看神女峰”。

我們一起走過走廊,我們跟他說晚安,說謝謝,看著他推開117房間的門,看著他的長發(fā)消失。

我多想進去看看他說的那盞燈,是不是像他說的那樣,那是河流幽幽的眼睛,今夜睡在他的屋子里。

(五)筆跡

第二天凌晨,丫丫第一個爬起來,叫醒所有人。我們跑到船頭,黑壓壓一片人已經(jīng)立在那里,神女峰矗立在右岸,正一點點靠近船舷,好近啊,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山峰在霧水里越發(fā)顯得神秘和青翠。

我一直在找他的身影。

看著神女峰離我們越來越遠,人群漸漸散去,我沒有找到他,卻撿到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單翅鳥為什么要飛呢?為什么,頭朝著天地,躺著許多束樸素的光線”。

我跑進走廊,打算去敲他的門??墒?,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怎么也找不到117的門牌。問走過來的船員,船員說,沒有這個房間號,船上只有99個房間,從1號到99號。

我拿著那張紙回到船艙,很不開心。怎么可能沒有117房間呢?我喜歡的那個他就這么消失了?

一個中年男人看到了我手中的紙,一臉的驚訝:“你怎么有這個?這是海子的筆跡,我和他是同學,我認得他的字體。”

我悄聲不響地把那片紙放進衣兜。我想起來了他的樣子,我見過他,在他的詩集扉頁上見過,他燦爛地笑著,長長的頭發(fā)飄著。

那個中年男人接著給我背誦后面的兩段:“單翅鳥為什么要飛呢?肥胖的花朵噴出水,我瞇著眼睛,離開居住了很久的心和世界,你們都不醒來,我為什么,為什么要飛呢?”

(六)復活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們?nèi)チ藦堬w廟、鬼城,走過了奈何橋,其間認識的那個中年男人給我講了好多海子的故事。他說海子戴大大的黑框眼鏡,留小胡子。

我心想,我見到的一定是年輕時的海子,大學時的海子,他沒有胡子。

我每天都跑去找117房間,結(jié)果可想而知,根本沒有117房間。

我坐在他坐過的地方,一遍遍地想他說過的話,一遍遍地想他的笑容。

中年男人中途下船奔神農(nóng)架,我們五個人坐到岳陽下了船。我親了小百歲,和他告別,望著他天真的眼睛,和海子的眼睛那么相似,我想,他會很快長大的。

我們一行人在岳陽游完洞庭湖之后,坐火車回京。我一點游玩的心思也沒有了,手插在兜里,攥著那張紙。

丫丫愛上了阿哲,形影不離。我懶得理東子和小林,我把他們的情書扔到了洞庭湖里。

我知道,我愛上了海子,那個他,坐在窗戶旁的他,向我走來的他,摔酒瓶子的他。

我愛上了他的翅膀。

再見到海子,那是1997年的夏天,距離海子離開我們已經(jīng)多年以后。

“過完了這個月,我們打開門,一些花開在高高的樹上,一些果結(jié)在深深的地下。”

我們不同,

我總在一種欲飛的想望里想你。

生命久久地徘徊于燃燒著的夢里

大學一年級,很多同學是在想家的日子中度過的。中秋節(jié)那天,在聯(lián)歡晚會上,蘭慧自編了好多謎語,讓大家猜老師的名字和同學的名字,好讓師生之間盡快熟悉起來。像王淼,就說第一大的河,像呂舟,就說兩層的船,像麗萍就說漂亮的荷花,諸如此類。

蘭慧從北方的春城——一個叫長春的地方來,第一眼見到她的人都以為她是江蘇人,小公主的樣子,鵝蛋臉白皙又漂亮,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她多少有些憂郁,有些內(nèi)向,大多數(shù)時候文靜得似一湖秋水,有時候又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她喜歡寫詩畫畫,于是辦起了系報,那可是信息管理系有史以來的第一份系報。麗萍和笑梅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們同住一個宿舍,經(jīng)常一起打飯,一起聽講座,一起跑步。你能在校園小路上經(jīng)常看見這樣的情景:幾個燦爛的女孩子并肩走著笑著,于是陽光碎了一地,于是每一片樹葉慢慢睜開了眼睛。

辦系報的發(fā)起人是京原,一個湖南來的愛唱歌的男生。他通過競選當上了系學生會主席,據(jù)說他的競選搞得沸沸揚揚,他到每個宿舍去游說、拉選票,最后,他以非凡的煽動力戰(zhàn)勝了內(nèi)蒙來的一個大才子,以領先七票的優(yōu)勢當選。實際上,蘭慧和麗萍都知道,他之所以當選并不是因為他的才氣和口才,而是因為他長得比那個男生帥,她們宿舍另外兩個女孩子就是因為他長得帥氣才轉(zhuǎn)投了他的票。

佟云飛參加了書畫學社,閑暇時跑到數(shù)學樓地下室揮墨潑彩。海峰和京原、佟云飛是一個宿舍的,海峰有些自傲清高,對什么都不屑一顧,又好像對什么都非常了解,一副非常博學的樣子。

第一期系報很快問世了,卷首是佟云飛的水墨丹青,隸書的兩個油墨大字—“南雨”,好像那大字也是濕漉漉的。蘭慧覺得少了點什么,在字底下畫了個計算機,以此代表信息系,又畫了一個長著翅膀的小天使,這么搭配怎么看都不和諧。麗萍倒是積極,抱著剛印好的一大摞報紙挨個宿舍去送,還跑到階梯教室去散發(fā)。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越發(fā)閃爍著光彩。

實際上,這第一份系報只是個詩歌版,好像發(fā)酵的青春,一下子渲染了晦澀的初戀、幼稚的單相思和無奈的鄉(xiāng)愁。

京原這樣寫道:

光,源于沒有方位的地方/直射或斜射,流動的時候,思維靜靜無聲/時間和我握手,水中的山峰坐了起來/書一頁一頁,翻過,自己批改自己/我一天一天,膨脹/你在你深處呼喚/我把耳朵伸給你

蘭慧寫道:

總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做著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想著誰/記憶中的你,就是這么一副沉默不語的樣子/你是老了,你帶走了我的翅膀/帶走了我的天堂

佟云飛的詩歌像他的畫一樣,狂草之后總可以理智收筆:

數(shù)著那些陽光,透過薄薄的云霧/細雨在心跳嗎?記憶的小巷還在嗎/鳥兒都喝醉了,賤聲賤氣地浪笑/時間是生命嗎?會和祝福一起彎曲嗎?/你走過清晨,就拾起了一生的黃昏/平凡,如山里的一片葉子/那紅紅的葉子,是云在燃燒嗎?

有趣的是麗萍,她天真浪漫,像是自言自語:

風輕輕柔柔,水輕輕柔柔,月也輕輕柔柔/諾言失蹤在無垠的天際/去觸痛,一個心跳的夢/有相約,就不會遙遠

笑梅總是有種比大家更成熟的心態(tài),誰知道她是不是在悼念海子,她在散文中不斷地問:

如果他能夠帶走每片雪花,就像帶走我的每個呼吸,我會毫不猶豫地跑向大雪里,而他依然在大雪里長眠。詩人都躲到哪里去了?要是詩人們還活著,他們會一起坐在車頂上,整個世界只有一把孤獨的椅子,在陳舊的椅子上刻些什么留作紀念呢?

海峰接過小報翻了兩下,斜眼看了看麗萍,又低頭看了看版面,隨口大聲讀道:“鳥兒都喝醉了,在慢聲慢氣地笑,時間是生命嗎?會和祝福一起彎曲嗎?”他的語調(diào)極其夸張,引得周圍的同學哈哈大笑。他卻依然板著臉,撇著嘴:“你們誰聽過小鳥笑?小鳥是這樣笑的嗎?這些算什么?還不如讀《周易》去。”

那個十八歲的秋天,系里好像一下子冒出了一大批詩人,《南雨》這份小報,后來又加入了計算機頂尖技術消息的報道、一些嚴肅的社會問題評論,甚至還加入了攝影論壇和音樂論壇。大家嘴里哼唱著齊秦和老狼的歌,在教室在食堂都有歌聲飄蕩:“曾經(jīng)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后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這樣孤獨多少天,這樣孤獨多少年,終于又回到起點,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p>

在大一期末的圣誕聯(lián)歡會上,笑梅和海峰做主持,默契配合,一唱一和,笑梅舉著話筒唱了一首《酒干倘賣無》,高音處婉轉(zhuǎn)空靈,深情而感人。京原抱著吉他彈唱:“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將你的長發(fā)盤起,誰為你做的嫁衣……”蘭慧和麗萍穿上維吾爾族紅裙子,頭戴四角帽,一個玫瑰紅的一個金色的,伴著王洛賓的曲子,跳了十幾分鐘的新疆舞蹈。高年級的同學信以為真,以為她們是來自新疆的女孩。

聯(lián)歡會第二天晚上上實驗課,蘭慧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夾著一封信,她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那上面熱烈的字眼,分明是一封情書,落款處沒有署名,寫著讓她實驗課后操場上見。她慌亂地合上本子。窗外月亮又圓又低,有些發(fā)黃的草地,零零散散灑落著幾朵暗粉色的泡桐花。她多希望那是佟云飛的筆跡,他們一起愉快地畫畫組稿,已是最要好的朋友了,蘭慧悄悄喜歡上了他,但是那字體是秀氣的小字,那不是他的,他的字體大而有力,她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信寫得有些傷感,蘭慧看著看著,眼睛潮濕了。誰有這般情懷?老成和憂郁,呵護著她和他的心,《南雨》上的詩歌散文遠不及這封情書的只言片語。

我的靈魂沉睡了多年,從遠古就一直是睡著的。因為這個星際已布滿了塵土,到處飛揚著,醒著就會迷路。各種各樣的路,很多很多,讓我困惑。

直到你來了,我就醒了。你知道嗎?蘭慧。你就像輕輕的風,攜來清新的空氣,又吹不起塵埃的那種風,是我生命里已渴求了多年的那種風。你來了,就能洗滌那些塵埃,我的世界就是清新的了,生命就能歡快地生長。

我靜靜地想你看你。我不再守候在高溫的熔爐旁,不再看那些青面獠牙的靈魂們?nèi)垡弊约旱臍g樂、憂慮、幸福、災難、情欲、冷漠和愁苦。我要用十支手指撥弄生命的弦琴,直到琴弦斷絕,琴體裂成碎片,也要為你鳴唱出最悠揚的和弦。那聲音如光箭,會洞穿一切虛無,那聲音如寒風,會剝?nèi)ノ易砸詾檎嬲\的真誠,會剝?nèi)ノ易砸詾榧冋募冋瑒內(nèi)ヒ磺袀窝b了的偽裝。

我又經(jīng)過一片莊嚴而沉重的沉默。陽光又布滿了我們的教室,變成了一個光線斜織的世界,將我裹了起來,我在想你。當我對任何思潮不再盲目追隨的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我,活在人群里。我的思念不敢怠慢,更不敢停留。翻來覆去想的結(jié)果,證明我愛著你。

那些無憂無慮地生長著的樹漠然注視著我留在生命里的背影,看著那年年歲歲的花兒們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這就是等待嗎?我不知道我一生的黎明能換來幾個淡綠的黃昏,我所有的寂寞苦澀能醞釀出多少送給蘭慧的微笑和甜蜜。我仿佛看見了我年輕的身影,枯瘦成一縷灰色的彎曲。我看見了當我隨著記憶漸漸枯萎時,而日子卻依舊。那時的我用昏花的眼睛遙望著天邊的那抹光芒,讓蘭慧別走出我的惦念。

那一朵好看的云,推開了教室的門。生命久久地徘徊于那個燃燒著的夢里了。

蘭慧,我看見了一朵捎來你溫柔目光的云,你的樣子緩緩飄進了教室。云在飄動,你柔和的聲音散落開來,浸透了溫暖的氣息。我為什么在陰慘慘的天氣里倍感蒼涼,我靈魂的步履為什么不能穿越走廊前的晴晴雨雨。

蘭慧,我們不同,我總在一種欲飛的想望里想你。

這是一座寂靜的教學樓。我想有一天,你會踏著青春的暗語,張開柔軟的雙臂,去收集點點碎碎的陽光,送走那些陰云和霧靄。漲潮的時候,我變成一只海馬,向你狂奔;起風的時候,我變成一葉白帆,向你駛來。哪怕路很長很長,只要我的生命還在,我的夢就不會老,季節(jié)的風雨,路途的波痕,頓時變得不很遙遠。我就做你永遠的朋友。

你的目光好長好長。我走遍了整個山谷和海洋。我的夢也好長好長,像你的目光。

這所百年的校園,擁有季節(jié)的風風雨雨。我看見了斜織的細雨纏在你的長發(fā)上,纏在你手里的那本書上。

那時的你,正呵護著你剛拾起的陽光。

只有時間,

才可以拯救我們的愛情嗎?

愛情的島嶼正在沉沒

阿玲是我們班團支書,青島某中學來的,據(jù)說和鞏俐一個中學。她以此為自豪。她喜歡照鏡子,喜歡描眉畫眼,一畫要半個多小時。

她找我聊天,勸我別和那些教師子弟來往,說我不適合那些人,說我是淑女??傊瓉砀踩サ囊馑际钦f,我這樣的美女兼才女不應該和那些混混交往。

我哪有她想象的那么復雜,我根本就是把那些人當普通朋友嘛!

本來是說我的事兒,說著說著,她居然爆出驚聞:“你知道嗎,江給我寫了封信,想和我做男女朋友,我拒絕了?!?/p>

“???”我傻了。

要知道,江和二班的佳談戀愛,形影不離的,有三年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江現(xiàn)在還是整天跟那個女孩一起出入??!

我記得江追佳時給佳唱“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你滴也滴不完的發(fā)梢,帶著你的水晶珠簾,請跟我來”。

她又說:“江跟我講,說佳眼睛不好,沒想到她腿也不好?!?/p>

“???啊?”我?guī)缀跻俺鰜砹恕?/p>

佳是有點兒“對眼”,她戴眼鏡,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她腿不好,是小兒麻痹后遺癥。

可是,這個江,也太不道德了。是他先追人家女孩子的,現(xiàn)在整日里摟著佳,私底下卻給阿玲寫情書,荒唐啊荒唐。要知道,佳多么聰慧美麗。

我跟個雕塑一樣,愣在那兒了,只會張個嘴“啊啊”了。大腦飛速地旋轉(zhuǎn),然而我心底有個聲音說,完了,完了,這世界上沒有愛情可言了。

難道說,愛情是善變的,經(jīng)不住時間考驗的嗎?

記得看過一個英文動畫片,講的是大海中一座孤獨的島嶼正在沉沒。島上那個人叫愛,他喊:“救命?。【让。 ?/p>

有船來了,上面載的是歡樂,歡樂太高興了,轉(zhuǎn)眼就劃過去了。

隨后又來了一條船,滿載著金銀財寶,他叫財富,但他劃著劃著,劃不動了,船上的金銀財寶太重了,結(jié)果船沉了。

后來,又來了個熱氣球,他是個傷心球,只顧著傷心,飛過去了。

就在島嶼全部陷入海里的一瞬間,一個白發(fā)老人劃著船,把愛救起,送到了另一個島上,老人離開了。

被救的愛想起,還沒問救命恩人是誰呢。

他問島上的一本大書,書上寫著知識。

知識老人告訴他,救他的人是時間。

難道說,只有時間,才可以拯救我們的愛情嗎?

我擦去了天上的云擦去了你一生的愛與恨再把世界打碎,裝進眼睛光著腳丫,在田野上彈奏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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