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好看芬芳的百合花，

小心謹(jǐn)慎，未敢公開，像一位主人的無辜女仆：

從它們帶露的顫抖的花瓣

我飲下一杯香氣彌漫的酒，又幸福又平靜

然后我的心開始畏縮，仿佛陷于痛苦之中

于是這面色蒼白的花兒點(diǎn)了點(diǎn)它們的頭

然后我再一次夢想遙遠(yuǎn)的自由，

來自我和你在一起的那片國土。

1904年

致×××

哦，噓！這些不可思議、驚心動魄的話語

令我戰(zhàn)栗，令我燃燒，

對我來說，這很可怕

以至于我無法將我溫柔的目光撕開。

哦，噓！在我正值妙齡的心里

你喚醒了某種奇妙的東西。

對于我生命似乎像一個(gè)非凡、神秘的夢想

在花兒——親吻的地方。

為什么在我面前你把躬鞠得這么低？

在我眼中你讀到了什么？

為什么我會戰(zhàn)栗？為什么我會燃燒？

走開！哦，為什么你卻已經(jīng)到來。

1904—1905年

“我知道怎樣去愛……”

我知道怎樣去愛。

我知道怎樣變得溫柔和順從。

我知道怎樣看穿某人的眼睛，

面帶迷人、魅惑、遲疑的微笑。

還有我柔軟的身體那么輕盈苗條，

還有我飄香的卷發(fā)那么親切柔順。

哦，和我在一起的人兒苦惱

并被柔情萬種所籠罩……

我知道怎樣去愛。我貌似害羞。

我如此膽怯、溫柔并且永遠(yuǎn)安靜，

我只用我的眼睛說話。

它們清純，

所以透明，光芒四射，

幸福的祭品。

相信我——它們會欺騙，

只是變得更加蔚藍(lán)，

更加溫柔和明亮，

藍(lán)色明燈閃耀著烈焰。

還有我的芳唇——深紅的幸福，

潔白乳房勝過山巔積雪，

我的聲音——藍(lán)色小溪流水潺潺。

我知道怎樣去愛。我的吻把你等待。

1906年

“好像它……”

好像它常去愛情破裂的地方，

最初的幽靈重返我們身邊，

銀色柳樹通過窗戶伸展進(jìn)來，

她那溫柔的樹枝白銀般美麗。

鳥兒開始唱一支光明而快樂的歌曲

面對我們，他恐懼于自大地上高舉起自己的形象，

如此崇高、苦難和熱情，

歌唱著我們一塊被拯救的日子。

1907年

陽光

我自窗口向陽光禱告——

它蒼白、消瘦、筆直。

一早起來我一直沉默，

于是我的心……劈開。

我盥洗臺上的鍍銅

已經(jīng)變綠，

但這陽光還在上面演戲

因而嫵媚動人。

它是多么無辜、單純，

在平靜的黃昏，

但對我，在此冷宮里

它仿佛一個(gè)金色慶典，

和一個(gè)安慰。

1909年

讀《哈姆雷特》

1

墓地旁邊是一大片蒙塵的熱土；

后面的河流——蔚藍(lán)而冷酷。

你告訴我：“嗯，去一座修道院，

或去嫁一個(gè)傻瓜……”

王子總是這樣說，平靜或激烈，

但我很珍惜這次講演，短暫而可憐……

讓它流光溢彩一千年，

像做披風(fēng)時(shí)用于肩部的皮毛。

2

還有，像是

在錯誤的場合，

我說，“你”及其他……

一個(gè)簡單快樂的微笑

照亮了親愛的臉。

來自這樣的過失、講述或精神，

每一張臉都會燃燒。

我愛你好像四十個(gè)溫柔

妹妹的愛情與祝福。

1909年

“枕頭熱……”

枕頭熱

在兩邊

第二根蠟燭

正在死去，烏鴉們

正在哭泣。整夜

未眠，睡夢

太晚……

多么叫人受不了的白啊！

白色窗口的這位盲人說：

早上好，早上好！

1909年或1910年春

灰眼睛國王

萬歲！恭喜你，哦，一成不變的痛苦！

年輕的灰眼睛國王已于昨日被殺。

這個(gè)秋夜悶熱、泛紅。

我的丈夫回到家悄悄說：

“他去打獵，他們把他運(yùn)回家；

他們在老橡樹的圓頂下找到他。

我可憐的王后。他如此年輕，便已逝去！……

一夜之間她滿頭青絲變成了灰色?！?/p>

他在溫暖的壁爐上找到了他的煙斗，

然后悄悄離開了習(xí)以為常的家。

現(xiàn)在我的女兒快要醒來，起床——

媽媽會望穿她親愛的灰眼睛……

窗外白楊沙沙響仿佛在歌唱：

“你將再也見不到你年輕的國王……”

1910年

“我在地獄……”

我在地獄陰森的大門前站了很久，

但是全部地獄都只有黑暗和平靜……

哦，甚至連魔鬼都不需要我的稅金。

不管怎樣我會來嗎？

1910年

他喜歡

在這個(gè)世界上他喜歡三樣?xùn)|西：

晚禱時(shí)唱詩班的吟唱、患白化病的孔雀，

和磨損褪色的美國地圖。

他不喜歡孩子哭，

或用紅草莓佐茶，

或女人歇斯底里。

……我是他妻子。

1910年9月9日 基輔

“我們的命運(yùn)，如此精彩……”——致瓦·謝·斯列茲涅夫斯卡婭

我們的命運(yùn)，如此精彩，厚顏無恥，

把我們稱作“上帝騷動的女祭司”，

但我知道我們會被赦免

為了讓全體觀看戴枷示眾，

為了跟引發(fā)犯罪的他約會，

為了愛永遠(yuǎn)不來召喚的他，

只看那里！……它富麗堂皇地開始了——

我們的黑色而血腥的假面舞會！……

20世紀(jì)10年代 皇村

“我不喜歡花……”

我不喜歡花——它們常常提醒我

葬禮、婚禮和舞會；

它們在桌上的存在只是為了一頓晚餐的邀請。

＊ ＊ ＊

但代表永恒的玫瑰，永遠(yuǎn)簡單的魅力

是我的慰藉，當(dāng)我還是個(gè)孩子的時(shí)候，

保留下來——我的遺產(chǎn)——若干年后，

像莫扎特永生的音樂在吟唱。

1910年 皇村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流浪……”

假如天上的月亮不流浪，

而是變涼，像一頭海豹在上，

我死去的丈夫就會回家

來讀這些愛之信札。

他還記得這個(gè)盒子，橡木做的，

上鎖，非常隱蔽而又奇特，

然后打開，鋪滿地板，摩挲

他鐵鏈中的雙腳。

他看各種會議的時(shí)間表

和模模糊糊的簽名集。

他是否傷悲欲絕

直到那時(shí)，在這個(gè)詞里？

1910年

致繆斯

我姐姐繆斯望著我燃燒的臉——

她的一瞥明亮而清澈——

拿走我的金戒指離開它的法定之地——

那是我所擁有的第一件春天的禮物。

“繆斯！你看她們有多高興——

寡婦、婦女和處女？

我想在每天的車輪下得到我的死亡，

以免承受這些最沉重的枷鎖。”

我懂得那些，同時(shí)炮制了一首贊美詩，

我已拋棄雛菊的花瓣。

每個(gè)人，每個(gè)地方，一度必須派去

這個(gè)多愁善感的浪子。

蠟燭在我的窗臺上燃燒，

因?yàn)楸?，沒有其他理由，

但我不愿知道或感覺莫名其妙

他如何親吻他人。

在這早晨，鏡子將帶著微笑告訴我：

“今天你的目光并不明亮清澈……”

我將回答它：“親愛的，緣于我的心

已被我們的救世主的光明撕裂。”

1911年

最后一面的詩

我的乳房生出無奈的涼意，

但我的腳步卻奔向光明。

我把我左手的手套

錯誤地戴到了我的右手。

似乎有那么多的臺階，

但我深知只有三級！

楓樹下一聲秋天的耳語

乞求：“跟我去死！”

我被邪惡領(lǐng)入迷途

命運(yùn)，這么黑，這么不真實(shí)，

我回答：“我也這么想，親愛的！

我愿和你一起死……”

這是最后一面的詩。

我瞟了一眼房子黑暗的輪廓。

只有臥室的蠟燭在燃燒

用其冷漠的黃色火苗。

1911年9月29日 皇村

仿英·費(fèi)·安年斯基

你，哦，我最初的傾慕，

我要離開。東方正蔚藍(lán)地走來。

“我會記住?！蹦闾煺鏍€漫地提及。

不止一次——當(dāng)時(shí)我仍然信賴你。

它們出現(xiàn)，它們消失——一張張面孔：

此刻你在這里，但是今晨還在遠(yuǎn)方。

為什么這只是所有書中的一頁，

我曾長久折起它的一角？

每一次都只打開這本書

在同一頁，但它非常陌生。

因?yàn)檫@是最后的瞬間——一切都在這里——

因?yàn)楹孟穸嗄隂]有從它的邊緣經(jīng)過。

他曾說過：“心乃石頭所造。”

我有一念：“只有火焰能將它喂飽?！?/p>

我將永遠(yuǎn)不會領(lǐng)悟：你是我擁有的

或只是與身陷愛情的我在一起。

1911年

白夜

我沒有鎖門，

也不點(diǎn)燃蠟燭，

你不知曉，也不在乎，

我全身無力的疲憊

卻不想上床。

看見田野褪色

夕陽松針般陰郁，

知道一切都在失去，

生活是地獄的詛咒。

我喝得酩酊大醉

你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確信你回來了。

1911年

“我蒙著面紗……”

我蒙著面紗，雙手緊握，昏暗而朦朧……

“你為何面色蒼白心煩意亂？”

“因?yàn)槲医裉熳屗l(fā)了瘋

用懊悔的酸葡萄酒?！?/p>

忘不了！他滿面驚愕，嘴唇

被痛苦扭曲，踉蹌著出門離去，

我連欄桿都未扶一下便沖下樓去

追他一直到小巷。

完全窒息，我哭喊：“那是個(gè)玩笑——

全都是鬧著玩。你走了，我會死?！?/p>

他異常平靜地微笑著，好像輕柔的撫摸：

“這兒是個(gè)風(fēng)口——快點(diǎn)走過去。”

1911年

太陽的記憶

太陽的記憶自心靈滲漏。

青青草地開始泛黃。

依稀宛若所有初雪的雪花

在天庭彷徨。

水凝結(jié)成冰，慢了下來

在狹窄的渠道里。

在這里沒有什么再度發(fā)生，

永不發(fā)生。

對著天空柳樹伸腰成一把扇子

絲線被扯下。

也許這是更好的——我沒有成為

你的妻子。

太陽的記憶自心靈滲漏。

這是什么？——黑暗嗎？

也許！冬天將占領(lǐng)我們

在夜里。

1911年

題未完成的肖像

哦，別在我頭頂嘆息，

那會變成徒勞的有罪的悲傷。

在這灰色細(xì)麻布般的廣場上，

我奇怪而又曖昧地浮現(xiàn)。

這抬起骨折雙臂的痛苦，

眼里有一絲迷亂的笑意，

我無法變成別的樣子

面對這沉重不堪的苦澀時(shí)刻。

那是他想要的，那是他命令的

用尋死覓活惡毒有加的話語。

我焦慮的嘴唇發(fā)紫

我的臉蛋慘白如雪。

然而他沒有絲毫犯罪的內(nèi)疚，

他離開了，正窺入別的眼睛；

但是我，我什么都沒有夢見

在毀滅性的昏睡中。

1912年

“感謝你，上帝……”

感謝你，上帝：我越來越少夢見他，

如今在任何地方都不見他，

白色小徑與苦惱的云相伴。

舒適的陰影上空水在疾走。

所有的日子都有鐘聲出現(xiàn)

在耕地土壤般的海洋上空；

這里的鐘聲最為悅耳，來自圣約翰

鐘樓，高大，在那里可以眺望遠(yuǎn)方。

我切斷了時(shí)尚的紫丁香

出于悠閑，它們已經(jīng)不再開花；

兩個(gè)黝黑的修道士正在交談中經(jīng)過在城墻上面對老去的命運(yùn)。

讓你，為盲目的我、平原、親愛的和世俗的

世界再一次活過來吧。

我們的主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我們健康的靈魂

帶著無愛的冷靜。

1912年

“我教自己簡單明智地生活……”

我教自己簡單明智地生活，

仰望蒼穹，向上帝祈禱，

傍晚之前長途漫步

消耗我過剩的憂慮。

當(dāng)山溝里牛蒡沙沙作響

黃紅相間的花楸漿果簇?fù)碇麓梗?/p>

我寫下快樂的詩句

關(guān)于生命的衰變，衰變和美麗。

我回來了。毛發(fā)蓬松的貓咪

舔著我的手心，咕嚕咕嚕叫得那么動聽

烈火熊熊分外耀眼

在湖畔鋸板廠的炮塔上。

偶爾只有鸛降落在屋頂上的叫聲

打破了寂靜。

如果你敲我的門

我可能甚至聽不見。

1912年5月

致弗·庫·索洛古勃

你的蘆笛在這萬籟俱寂的世界上空歌唱，

繼而死神神秘地隨聲附和，

但我是無助的，被你的殘忍制造的甜蜜

所折磨并沉醉。

1912年3月16日

彼得堡詩篇

1

再一次圣伊薩克教堂穿上

銀鑄的長袍。

而在暴躁難耐中被凍僵的

是彼得大帝傲然挺立的愛馬。

一股嚴(yán)酷而令人窒息的風(fēng)

自黑煙囪升起席卷煙塵……

??！他的新都

令君主不快。

2

我的心跳得平靜、穩(wěn)定，

對我是多么漫長的歲月！

在加列爾大街的拱門下，

我們的身影，永永遠(yuǎn)遠(yuǎn)。

透過低垂的眼瞼

我看見，我看見，你和我相伴

你的手中永遠(yuǎn)舉著

我從未打開的折扇。

因?yàn)槲覀儾⒓缍?/p>

在那幸福神奇的時(shí)刻，

玫瑰色月亮復(fù)活的時(shí)刻

在夏季花園的上空——

我無須等候

在某個(gè)令人厭倦的窗口，

或是坐臥不安的約會——

我全部的愛心滿意足。

你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明天將比昨天更好——

在涅瓦河幽暗的流水之上

在彼得大帝

冰冷的微笑之下。

1913年

“我的脖頸被珠子遮蔽……”

我的脖頸被珠子遮蔽，

在十足的笨拙中，冰冷的兩手空空，

茫然的雙眼在眼皮下呆望——

它們永遠(yuǎn)不會在舊日之上哭泣。

更加蒼白的似乎是我悲傷的臉

在淡紫色的絲綢上刺眼，

眉毛幾乎能夠被擁抱

被長長的伸直的大膽的劉海。

如此之緩慢、謹(jǐn)慎的步態(tài)

一點(diǎn)都不像天上的飛行——

好像這地板造得奇怪

用大量原木，但卻是正方形的鑲木地板。

我的嘴唇開啟了一點(diǎn)點(diǎn)，

然后呼吸加快像在發(fā)燒，

然后這憂傷的花朵——我中間的乳房——

這從未發(fā)生過的約會。

1913年

“我如此禱告著……”

我如此禱告著：“主啊，熄滅吧。

我在詩中放聲歌唱的深深渴望！”

但對于世俗的世界

卻沒有任何釋放的機(jī)會。

仿佛圣壇上無法逃逸的青煙

飄上圣父天下聞名的寶座——

但只有飄浮到腳下

方可親吻可貴的草地——

如此我親吻你的地面，哦上帝！

將永遠(yuǎn)觸摸天堂的火焰

我使勁關(guān)閉雙眼的睫毛，

還有這奇怪的沉默，您欣賞嗎？

1913年

“我生逢其時(shí)……”

我生逢其時(shí)，總而言之，

唯有這個(gè)時(shí)代是唯一被賜福過的，

但是偉大的主卻不讓我卑微的靈魂

棲居在毫無欺騙的大地上。

因此，黑暗降臨我的屋子，

因此，我所有的朋友，

仿佛悲傷的鳥群，夜半醒來，

歌唱愛情，但從不在大地上。

1913年

“有多少要求……”

有多少要求愛人可以做到！

被拋棄的女人，一個(gè)也沒有。

我是多么高興，今天的河水

在毫無色彩的冰層下靜止不流。

而我站立其上——基督救命！

在這易碎明亮的裹尸布上，

救救我的書信

以便我們的后代能夠主宰他們的命運(yùn)。

你如此勇敢和智慧，

將被他們更清楚地洞見。

也許，我們可以留下一些空白

在你輝煌的傳記里？

太甜——俗世的酒，

太緊——愛情的網(wǎng)。

某個(gè)時(shí)刻讓孩子們讀

我的名字在他們的課本里，

在上面學(xué)習(xí)這悲傷的故事，

讓他們靦腆地微笑……

因你既不賜我以愛也不賜我以和平

而是授予我苦難的榮耀。

1913年

“真正的溫柔是沉默……”

真正的溫柔是沉默

無法被誤認(rèn)為是別的。

徒勞與熱望相伴

你用毛皮蓋住我的肩膀；

你無用地試圖說服我

用初戀的優(yōu)點(diǎn)。

但我太了解它的意圖

你固執(zhí)的燃燒的眼神。

1913年

在黃昏

花園里的音樂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我

用無以言表的施舍。

冰凍與新鮮的牡蠣一起散發(fā)出腥味，

連同銳利的北海。

他告訴我：“我是最好的朋友！”

然后輕輕觸摸我禮服的花邊

哦，多么不同于擁抱

這簡單的觸手。

喜歡他們寵養(yǎng)的貓、鳥……

或看奔馬似的少女……

僅僅一個(gè)恬靜的笑姿

男兒睫下有黃金。

悲傷的小提琴聲

低低漫過薄霧對我歌唱：

“感謝冬青和這歡天喜地——

你是頭一回和你心愛的人在一起?！?/p>

1913年

“他們不來見我……”

他們不來見我，到處流浪，

與明亮的燈籠一起大步向前。

我走進(jìn)安靜的家

在朦朧中，月光流入水桶。

在一盞燈的綠色光暈下，

面帶憤怒但保持微笑，

我的朋友說：“灰姑娘，

你的聲音很陌生……”

一只蟋蟀拉著它的小提琴，

一團(tuán)爐火長出了黑煙。

哦，有人拿走了我的小白鞋

出于生計(jì)之故，

并且送我三朵康乃馨，

當(dāng)我將其投向黎明之眼——

你的罪惡被指控，

你隱瞞不住。

還有心不愿意相信

在這段時(shí)間，它死死關(guān)閉

當(dāng)他想要找女人的時(shí)候

就試穿我的小白鞋。

1913年

問候

你是否聽見柔軟的沙沙聲

在你的桌邊？

不要煩心于寫作

我將來到你面前。

可能你生氣了

和我在一起就像最后一次？

你說你不想看見我的手，

我的手或我的眼。

我和你在你明亮、簡樸的房間。

不要趕我走

去到那寒冷的地方，陰郁的河水

在橋下流淌。

1913年

“我們倆不愿在一起分享一杯……”

我們倆不愿在一起分享一杯

無論是水或甜甜的紅葡萄酒；

我們不愿在早晨接吻，

也不愿在深夜，盡情享受大放異彩的夜……

你呼吸太陽，我呼吸月亮；

我們被永恒的愛情團(tuán)結(jié)。

我總是與我真正的靈魂伴侶在一起，

你有你笑口常開的女友陪伴；

我依然熟悉你眼中的沮喪

因你是我終此一生的疾病。

我們相聚的日子不會增長、變長，

這是怎么了，它注定兌現(xiàn)我們的和平。

然而，它是我的呼吸流動在你的詩韻里，

同時(shí)在我的詩韻里你的聲音正明朗地歌唱；

哦，既不忘記，也不恐懼

將永遠(yuǎn)敢于觸摸這火焰。

我愿你知道此時(shí)此刻我是多么渴望

觸覺你干燥紅潤的嘴唇，不知何故。

1913年

“我站在金色灰塵中……”

我站在金色灰塵中

看見我的朋友來到門前。

隆重盛大的鐘聲傳出

來自附近的小鐘樓。

丟掉吧！那些虛頭巴腦的話……

我是什么，一朵花或一封信？

但我的雙眼已然頑固地凝視

穿透這黑暗的鏡子。

1913年

1913年11月8日

陽光已將房間填滿

用金色的歷歷可數(shù)的灰塵顆粒。

我醒來了還記得，

親愛的，今天是你的生日。

但在我窗外的遠(yuǎn)方

白雪已經(jīng)覆蓋大地，

并且讓我忘記，因此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贖罪，

我又睡去了，無夢。

幽居

這么多石頭在我身上翻飛，每時(shí)每刻，

現(xiàn)在它們中沒有一塊是可畏的。

進(jìn)入這座塔，向最高的幾塊看齊，

打破一個(gè)圈套，之前為我所設(shè)計(jì)。

我感激高墻的建造者，

讓它們錯過了悲傷和煩惱。

我一早起來便可以從此看見猩紅色開闊的丘陵地帶，

在這里贊美那最后一道夕光。

常常透過我房間的窗戶看到，

北方清新海風(fēng)中的漲潮，

一只鴿子吃完麥粒飛離我的手，靜靜地坐著，

還有不曾寫滿的同樣的詩頁，

將被寫出來給它的幸福結(jié)局，

被有福、沉著、光明和黝黑的繆斯之手。

1914年

回答——致弗·阿·科馬洛夫斯基

哦，多么奇怪的話語

把四月平靜的一天帶到我處。

你知道在我的心靈和思想中，

那恐懼的受難周已經(jīng)結(jié)束。

我沒有聽到喪鐘敲響，

蔚藍(lán)色河流里的譴責(zé)，

除了青銅般的笑聲——持續(xù)七日——

或哭泣的淚水，流淌出銀子。

而我，悲傷地蓋住我的臉，

仿佛從前命中注定的分離，

我在等待著她——

稱之為“拷問”的步履。

1914年春 皇村

“當(dāng)我前去拜見這位詩人的時(shí)候……”——獻(xiàn)給亞歷山大·勃洛克

當(dāng)我前去拜見這位詩人的時(shí)候

是個(gè)中午。那天是星期天。

大大的房間，大而安靜；

在冰封的街道上……太陽

是一個(gè)緋紅的圓球。在它下面

毛茸茸、鴿灰色的霧靄在漂流——

主人無言地站在我面前：

多么平靜，多么清澈，他的目光！

那樣的雙眼，誰一旦看見

將無法忘記。

對我來說，更安全的

干脆別讓我與之相遇。

但我老是記得

那個(gè)星期天我們聊了什么，

在那幢高大灰色的房子里，它聳立

在大海入海口的一側(cè)。

1914年

“你，最先站在……”——致亞歷山大·勃洛克

你，最先站在源頭前的人

帶著你的微笑，所以才會致命地大醉！

多么拷問我們的一瞥，你自身的——

夜里貓頭鷹般沉重的一瞥。

但可怕的年代即將過去，

你會重返年輕，無憂無慮，

我們會保存這份寒冷、神秘

短暫，把僅有的一次給你。

1914年（？）

“你怎能忍心望著涅瓦河……”

你怎能忍心望著涅瓦河？

你怎能忍心跨過這座橋？

因這傷心的一幕我知道并非徒勞無功

自打你在這一刻出現(xiàn)，向我走來。

黑色天使的翅膀鋒利，

最后審判日即將來臨，

還有樹莓般深紅的篝火盛開，

像玫瑰，在雪中。

1914年

“繆斯女神在路上離去……”

繆斯女神在路上離去，

狹窄陡峭的秋天之路，

她溫暖的雙足踩臟于

令她滑倒的大顆露珠。

我用希望和恐懼懇求她，

留下來待到冬天鑲起白色的花邊，

她回答說：“在這里有一座墳?zāi)梗?/p>

在如此之地你怎么還能夠呼吸？”

我希望送她一只雌鴿，

我們鴿巢中最潔白的，

但突然并且毫無理由，

她在我修長的客人身后逃走。

我呆望著繆斯女神沉默的背影，

我只愛她直到生命的終結(jié)

繼而天空中生長出一個(gè)日出般的巨人，

像她踏入自己國土的大門。

1915年

“哦，主啊，我能夠原諒……”

哦，主啊，我能夠原諒他們對我所做的，

只是因?yàn)楦鼜?qiáng)，我是一只野鷹也會撕裂一只羔羊，

或者一條蛇——刺痛草地上的安眠，

對比人類，且看人民群眾在大地上

干什么，然后穿過敗壞道德的羞恥

面對天堂純潔的火焰不敢抬起我的雙眼。

1915年

“但是還有，在某些地方……”

但是還有，在某些地方，簡單的生活和光明

溫暖、快樂和絕對的干凈……

在那里，鄰里穿過柵欄交談，光明正大，

和一個(gè)甜美的少女在一起，只有蜜蜂能夠聽見——

這善良的溫柔的情話。

但我們住在此處——蕓蕓眾生莊嚴(yán)而辛苦——

我們悲傷集會上的頒獎儀式，

當(dāng)我們的講話，好像一朵蓓蕾開花，

卻遭嚴(yán)寒肆虐風(fēng)吹雨打。

而我們卻永遠(yuǎn)不會去尋求一個(gè)替代

為這宏大的城市……我們的災(zāi)難和獎品

最寬闊的河面上曾經(jīng)浮冰閃耀，

幽暗的花園，隱藏于太陽的電波

和繆斯女神聲音的修長苗條的幻覺。

1915年

今夜的燈金光燦爛

今夜的燈金光燦爛，

四月的涼爽那么溫柔，

盡管你來得太遲，遲到多年

我依然歡迎你走進(jìn)家門。

剛好在我旁邊你為何不坐

并用幸福的雙眼望向四周。

這小小的筆記本里的詩

寫于我的童年時(shí)代。

原諒我，我曾經(jīng)的生活和悲哀，

不必感激陽光……

請?jiān)徫?，原諒我因?yàn)?/p>

我一直錯誤地把你當(dāng)作其他人……

1915年

“我不知道你是活著還是死去……”

我不知道你是活著還是死去——

是否該在這世上找你

還是僅僅在夜晚的冥思中，

當(dāng)我們?yōu)樗劳銎届o地哀悼。

一切都是為你：我每日的祈禱，

失眠癥患者驚心動魄的狂熱，

我雙眸中的藍(lán)火焰，

還有我的詩，那潔白的羊群。

無人與我更加親密，

無人令我柔軟如斯，

甚至無人把我委托給折磨

甚至無人愛撫然后忘記我。

1915年夏 斯列普涅沃

“我當(dāng)然停止微笑……”

我當(dāng)然停止微笑，

一場白霜企圖將我的嘴唇凍結(jié)，

一個(gè)希望從希望的檔案中逃離，

一首詩來到一本詩集中，郁悶。

這首詩，無人看，無人聽，

我將報(bào)之以嘲笑和反抗

因它超越了所有的忍受——

充滿愛的靈魂的痛苦是沉默的。

1915年

“在人類的親密中……”

在人類的親密中有一個(gè)秘密的邊緣，

愛情和激情也不能越過如上邊界，

嘴唇緊抿加入沉默的憤怒，

于是心靈被愛情炸裂。

還有友誼，是無能為力的密謀，

那么多年用高尚照料的幸福，

當(dāng)你的心是自由的并且無名，

這緩慢乏力的樸實(shí)感覺。

于是他們努力抵達(dá)這個(gè)邊緣并為之發(fā)瘋，

但他們抵達(dá)之后卻被痛苦和困難所震驚——

現(xiàn)在你知道為什么在你手的下面

你沒有感覺到我的心在跳動。

1915年

“當(dāng)這口井……”

當(dāng)這口井寒冷深處一塊白色的石頭，

在那里躺成我心中一個(gè)美妙的記憶。

我不能夠并且不想與之錯過：

它是我的拷問和我完全的喜悅。

我想，他會直接窺入

我的眼睛，立刻會看到全部。

他將變得更加深思而沮喪

比某個(gè)人聽到一個(gè)失業(yè)救濟(jì)金的故事。

我知道：眾神一度瘋狂地把人類，

變成萬物，但并不殺死人道的理性。

你已經(jīng)縮小成我的記憶

使這神秘的悲傷永恒。

1916年

1914年7月19日記

我們?nèi)甲兂蓭装贇q的老人，

這是過一小時(shí)就會發(fā)生的一幕：

這架飛機(jī)冒著煙深深地插入身體——

夏天短暫，正準(zhǔn)備離去。

與此同時(shí)，一條道路增長成五花八門的歧路，

一聲哭泣飛向那里，戴著一枚銀戒指，

緊閉雙目，我祈禱我們最偉大的天父，

帶走我的生命在被第一場戰(zhàn)斗刺痛之前。

還有來自我的記憶，像來自現(xiàn)在無能為力的體重，

一道激情、詩歌和思想的影子消失，

它，此刻成空，被蒼穹發(fā)布

成為句句致命的可怕之書。

1916年

“躺在我體內(nèi)……”

躺在我體內(nèi)，盡管它是一塊白色的

石頭在一口井的深處，是一段

我不能也不愿與之打仗的記憶。

它是幸福，又是痛苦。

任何人都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

無法幫你看到它，但也不會失敗

成為深思，更多的傷心和寧靜

如果他正在聽一些悲慘的故事。

我知道上帝把人們改造成了東西，

活著便離開了他們的意識和自由。

怎樣保持天劫余生的苦難奇跡，

你已被變形并進(jìn)入我。

1916年

“有的話不能說兩次……”

有的話不能說兩次，

他，說一次，就費(fèi)掉了他所有的感官。

只有兩件事永遠(yuǎn)不會有其自身的終結(jié)——

天空的藍(lán)和上帝的仁慈。

1916年

“踏著深雪……”

踏著深雪堅(jiān)硬的凍殼，

走向你秘密的白房子，

如此溫柔恬靜……我們倆

在漫步，在沉默中險(xiǎn)些迷路。

還有甜蜜，勝過曾經(jīng)唱過的所有歌曲，

是個(gè)美夢正在成真，

絞纏的樹枝滿心歡喜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的銀馬刺光環(huán)閃閃……

1917年3月 彼得格勒

“星期一。夜。21點(diǎn)……”

星期一。夜。21點(diǎn)。

國會大廈的輪廓在黑暗中。

一些匪徒——誰知道為什么——

編造出愛尚存于大地的故事。

人民相信它，也許是出于懶惰

或無聊，然后為此而活：

他們?nèi)琊囁瓶实却瘯?，害怕分開，

當(dāng)他們歌唱，他們歌唱愛。

但這個(gè)秘密自我暴露給一些人，

繼而沉默在他們身上定居下來……

我發(fā)現(xiàn)此事純屬偶然

現(xiàn)在我無時(shí)無刻不感到惡心

1917年 彼得格勒

“河流沿著山谷在爬……”

河流沿著山谷在爬，上氣不接下氣，

窗子用燈光照射山岡上的房子……

仿佛置身于葉卡捷琳娜時(shí)代，

我們等待收獲還要走向群眾。

已經(jīng)將這兩天完全分開，

沿著黃金般的田野騎馬，我們的客人

在親吻，在樓上，祖母的雙手忙于接待，

還有我的芳唇正在走下樓來。

1917年

“現(xiàn)在無人愿聽詩歌……”

現(xiàn)在無人愿聽詩歌。

被預(yù)言的漫長日子來了又去。

世界已無更多的奇跡。不要打破

我的心靈、詩歌，但還是存在：你是這最后一個(gè)。

不久前你搭乘早班飛機(jī)

擁有了一只燕子的全部自由與成就。

現(xiàn)在既然你已淪為一名饑腸轆轆的女乞丐，

那就別去敲那陌生人的家門。

1917年

“我聽見黃鸝鳥永遠(yuǎn)悲傷的聲音……”

我聽見黃鸝鳥永遠(yuǎn)悲傷的聲音，

和這豐富夏天的歡迎受損，我聽到

鐮刀像蛇一般行進(jìn)的咝咝聲

緊貼著收割玉米的耳朵。

以及那修長收割者的短裙

飛在風(fēng)中好像假期的冠軍錦旗，

快樂敲鈸的鏗鏘聲，正從灰塵的睫毛下

爬進(jìn)來，投來長長的一瞥。

在一些黑暗的大事件的預(yù)感中，

我不期待愛情溫柔的奉承，

而是來吧，來看看這座天堂

在這里，相伴的我們是受過祝福和無辜的。

1917年

“為什么那時(shí)候我總是……”

為什么那時(shí)候我總是

把你摟在臂彎里，

為什么從你的藍(lán)眼睛里

會射出強(qiáng)烈的光芒！

你長大了，長得高大、英俊，

吟誦詩歌，喝馬德拉白葡萄酒，

然后開走你的魚雷船

到小亞細(xì)亞以遠(yuǎn)。

在山地大戰(zhàn)中

他們射殺了一名軍官

差一星期才滿二十歲

他仰望著上帝的世界。

1918年 彼得格勒

在夜里

月亮站在夜空里，奄奄一息，

在小小的做夢的云團(tuán)中間，

還有悶悶不樂的皇宮哨兵

瞪著塔樓鐘表的指針。

不忠的妻子正在走回家，

她滿面愁容和堅(jiān)定，

還有忠實(shí)的妻子，被夢想緊抱

在永恒的焦慮中燃燒。

對我來說他們又算得了什么？七天前，

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我對世界告別——

那里令人窒息——我偷走了東西跑到花園里

抬頭仰望群星，手摸我的小豎琴。

1918年秋 莫斯科

幽靈

他們侵入——燈籠高掛的舞會，

燈籠這么早已被點(diǎn)燃。

刨花般的雪片，在他們附近降落，

更明亮地閃耀，于是更像一個(gè)節(jié)日。

然后，他們甚至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好像追逐自己的美妙感覺，

馬群奔跑著穿過飄落的雪花

在這場雪的藍(lán)色大網(wǎng)之下。

還有哥薩克，穿著用金線縫成的衣服，

雪橇后面，站如石頭，

然后沙皇用他的眼睛奇怪地望著

所有人——空虛的眾生——然后照耀他們。

1919年1—2月

“為什么這個(gè)世紀(jì)比別的世紀(jì)更糟……”

為什么這個(gè)世紀(jì)比別的世紀(jì)更糟？

也許，因?yàn)槌驯瘋统ｍ懢瘓?bào)，

它只觸摸這黑色的潰瘍，

但卻無法在時(shí)間的跨度中將其治愈。

在別處，在西方，塵世的太陽賦予

城市的屋頂以光明的晨曦，

但是，在這里，白色已經(jīng)標(biāo)記了一幢房子，

卻又呼喚烏鴉，繼而烏鴉飛起。

1919年1—2月

彼得格勒，1919

我們忘乎所以直到最后的審判日，

在野蠻的首都——我們的監(jiān)獄——

我們偉大國土上的

城鎮(zhèn)、草原、黎明和湖畔

像在叛變。

在一個(gè)血腥的圈套中，日日夜夜，

我們在受虐之余憔悴不堪……

但卻無人趕來幫助身處困境中的我們，

因?yàn)槲覀兌阍谡鋹鄣募抑校?/p>

因?yàn)橛脡嬋肭榫W(wǎng)，

代替自由、榮譽(yù)，

我們保存了自己

它的宮殿，它的火焰與流水。

它們靠得更近了——這是另一個(gè)時(shí)代。

死一般的風(fēng)冷卻了我們的心，

但彼得的城，對于我們所有人

將變成神圣的墓碑。

1920年

“莫用短暫的世俗之樂憔悴你的心……”

莫用短暫的世俗之樂憔悴你的心，

絕不沉溺于你甜蜜的妻子和房子，

從你孩子親愛的嘴邊拿走最后一塊面包，

送給需要的某人。

做一名奴隸，順從于他的一句話，

他是你的敵人——起誓！寧可

把一頭荒原野獸呼作兄弟，

也對上帝一無所期。

1921年

“在伊甸園最潔白的門廊上……”

在伊甸園最潔白的門廊上，

回過頭來，他喊道：“我期待！”

他把為窮人和圣人寫作的生命

遺贈給我。

于是當(dāng)天空透明，

他撲簌簌扇動著翅膀，看見

我怎樣與一位同樣需要它的裝袋工

分享我貧乏的一餐。

于是仿佛在一些搏斗之后，

云彩浸泡在天空的血泊里，

他能夠聽到我所有的祈禱

和我全部的愛情之言。

1921年

“無人平等待我……”

無人平等待我——他過去常常引用。

對他來說，我不是一個(gè)真正的女人，

但冬陽總是收斂光芒，

還有來自他的土地的一首狂野之歌，如此昂貴。

當(dāng)我死時(shí)，他不會感到一絲悲痛，

不會瘋狂地大叫：“回來，我的唯一！”

只是領(lǐng)悟：沒有太陽，沒有詩歌——一個(gè)靈魂……

一具軀殼無法活下去

但是現(xiàn)在又如何呢？

1921年

“一切都被洗劫一空……”——致娜塔麗婭·雷科娃

一切都被洗劫一空，出賣和交易，

黑色的死神翅膀在上。

一切都被填不飽的饑餓吞噬，

那么，為什么會有一盞明燈在前方閃耀？

白天里，一片神秘的樹林，靠近小鎮(zhèn)，

呼吸出櫻桃——櫻桃的香氣。

到晚上，七月的天空，深邃，透明，

新星撒滿天。

而奇跡將會到來

靠近黑暗和毀滅，

空無一物，無人盡知，

雖然我們渴望它，從我們還是孩子時(shí)。

1921年6月

“你以為我是那種女人……”

你以為我是那種女人：

你可以輕易忘記我，

而我會懇求和哭泣

并在一匹仰天嘶鳴的棗紅馬蹄下自暴自棄，

或者我會請求巫師

為了一些樹根熬成的迷魂湯

還要送你一個(gè)令人討厭的禮物：

我矯揉造作香氣四溢的手帕。

可惡的你！我不會允許你被詛咒的靈魂

替代含淚或單純的一瞥。

于是我向你發(fā)誓要穿過天使的花園，

我發(fā)誓要穿過創(chuàng)造奇跡的圣像，

然后穿過我們夜晚的煙火：

我將永遠(yuǎn)不再回到你面前。

1921年7月 彼得格勒

“一個(gè)黑寡婦……”

一個(gè)黑寡婦——哭倒在地

用一朵陰云覆蓋了所有的心……

當(dāng)她的男人的話被清晰地回想起來，

她無法停止大唱哀歌。

將會一直如此，直到雪從天降

賜消瘦與疲倦一個(gè)仁慈。

賜苦難和愛情一個(gè)遺忘——

盡管支付的已經(jīng)是生命——但還能夠奢求更多嗎？

1921年9月15日 皇村

拉結(jié)

雅各就為拉結(jié)服侍了七年。

他因?yàn)樯類劾Y(jié)，

就看這七年如同幾天。

——《圣經(jīng)·舊約》

當(dāng)雅各和拉結(jié)初相遇時(shí)，

他像個(gè)不起眼的旅人向她鞠躬。

牛群踏起熱烘烘的塵土漫天飛揚(yáng)，

小小的水井的嘴被一塊圓石封蓋。

他將這古老的圓石滾離水井

然后用干凈的井水飲自己的羊群。

但一絲甜蜜的小憂傷還是躡手躡腳走進(jìn)他的心

隨每個(gè)逝去之日此消彼長。

要娶她了，他討價(jià)還價(jià)，辛勞七年

為她刁鉆的父親拉班做牧羊人。

哦，拉結(jié)！對他眼里這名愛情的俘虜而言

七年似乎是幾個(gè)閃亮的日子。

但拉班渴望銀子，并且十分精明，

不崇尚憐憫，

設(shè)想上帝會寬恕所有的謊言……

像他們在自己的房子里服務(wù)一樣天長地久。

他用他肯定的手挑選了家常化的長女利亞

然后領(lǐng)著她走向雅各，在他婚禮的帳篷里。

一個(gè)悶熱的夜晚統(tǒng)治了高高的沙漠之上的蒼穹

繼而在早晨播灑迷霧、露水，

而所有的夜晚在絕望中扯著她的辮子

妹妹拉結(jié)在呻吟，

為她的厄運(yùn)詛咒利亞和上帝

懇求死神的天使快點(diǎn)到來。

當(dāng)雅各夢著最甜美的夢：

山谷里的春天清澈的水井

拉結(jié)的眼睛快樂地望著他

她優(yōu)美的聲音輕輕哼唱：

啊，你怎么不吻我，雅各，用愛

并且呼喚我，我總是你的黑斑鳩？

1921年12月25日

誹謗

惡劣的誹謗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噩夢之中我感覺到她正在爬行。

在城鎮(zhèn)，死在殘酷無情的蒼穹下，

當(dāng)?shù)脵C(jī)尋求一些面包和住所時(shí)。

她火焰的反光被所有人的眼睛看見——

有時(shí)像背信棄義，有時(shí)像單純的恐懼。

我并不怕她。面對這里的每一個(gè)挑戰(zhàn)

我總是有我嚴(yán)厲駁斥的言辭。

這一天，我無法避免，現(xiàn)在預(yù)見：

在黎明的晨光中，我的朋友們會來到我面前

將我的美夢引向他們無盡的悲傷，

把一枚圣像放在我此刻奄奄一息的胸膛上。

然后，不為人知，它會進(jìn)入我悲傷的房間：

它的嘴將被設(shè)置在我冷卻的血液里，

不斷歷數(shù)想象的罪行，

編織它的低音成為浮現(xiàn)的挽歌。

所有人將會了解它的可恥，瘋狂的謊言，

它禁止人與人眼睛對視，

然后在虛空中畫我正在死去的全部身體，

終于，最后一次，我滿載的靈魂，此刻正在高飛

在黎明的陰霾里，有燃燒的無助感

哀莫大于拋棄大地。

1922年

“一個(gè)人應(yīng)當(dāng)大病一場……”

一個(gè)人應(yīng)當(dāng)大病一場，神志不清

全身滾燙，在恍惚中重遇每個(gè)人，

漫步在海風(fēng)吹拂灑滿陽光的

海濱花園寬闊的林蔭大道上

甚至死者，今天已經(jīng)同意光臨，

還有流放者，走進(jìn)我的房子。

領(lǐng)著孩子把小手牽到我面前。

我已長久地錯過了他。

我會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吃著藍(lán)葡萄，

喝著冰紅茶

葡萄酒，然后望著灰色瀑布飛流直下

濺落在這潮濕的燧石河床上。

1922年春

致眾人

我——是你們的聲音，你們呼出的熱氣，

我——是你們的面影，

徒勞的翅膀，無用地振翅，

我和你們在一起，在任何情況下。

那便是為什么你們?nèi)绱藷釔?/p>

弱點(diǎn)中的我，罪惡中的我；

那便是為什么你們沖動地

把你們最好的兒子交給我；

那便是為什么你們甚至從來沒有

問起他一個(gè)字

然后用贊美的煙霧

熏黑我永遠(yuǎn)遺棄的家。

于是他們說——彌合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可能拋棄愛……

因?yàn)橛白酉肱c身體握別，

因?yàn)槿怏w想與靈魂分開，

所以，現(xiàn)在我想——被遺忘……

1922年9月14日 彼得格勒

“站在這湖的背后……”

站在這湖的背后，月亮并未攪動湖水

似乎變成一扇窗子，穿過它

進(jìn)入一幢寂靜無聲、光線充足的房子，

在那里不愉快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

死去的男主人已被帶回家，

女主人與情人私奔而去，

或是有一個(gè)小女孩走丟了，

她的鞋被發(fā)現(xiàn)在小溪的河床上……

我們看不見，但感覺有一些可怕的事，

我們不想談?wù)摗?/p>

寂寞，老鷹和貓頭鷹的哭聲，花園里

悶熱難耐，風(fēng)兒在嚇唬我們。

1922年

新年民謠

在陰云密布的黑暗中，這無聊昏暗的新月

將其糟糕的光亮打發(fā)給我們的房間。

六套餐具擺放在潔白的餐桌上，

它們中——只有一具空空蕩蕩。

我們等待——我、我的丈夫和我的幾個(gè)朋友——

等待新年的時(shí)光來和我們相會。

但是，就像毒藥，一杯紅葡萄酒將我灼傷，

我的手指——仿佛浸在血紅之中。

主人嚴(yán)肅緊張，屹立不動。

當(dāng)他舉起他斟滿的圓玻璃杯。

“我為我們祖國的泥土干杯，

我們每一個(gè)人都會躺在里面！”

當(dāng)時(shí)我的朋友大聲驚叫，同性戀者的聲音，

同時(shí)讓人想到有點(diǎn)天真，

“我為她的歌曲干杯，為她美麗的歌聲，

聽著它我們永遠(yuǎn)精力充沛！”

但是第三位，我認(rèn)為，直到現(xiàn)在尚不知情，

當(dāng)他閉上他的雙眼，

馬上應(yīng)和了我的想法：

“我確信我們?nèi)w現(xiàn)在正要為他

干杯，他還沒有趕來和我們聚會?！?/p>

1923年

羅得的妻子

羅得的妻子回頭一看，然后變成了一根鹽柱。

——《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

神圣的羅得正獨(dú)自行進(jìn)在上帝的天使身后，

他在一座小山上顯得高大而明亮，高大而幽暗。

但是鼓勵他妻子的耳語越來越聒噪越來越陌生。

“不算很晚，你有時(shí)間回頭看看

站在你出生的索多瑪升起的炮塔，

你歌唱的廣場，你跨越的庭院，

從窗戶可以看到你溫馨的家

在那里你為你親愛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們。”

她看了——她的雙眼頃刻間被痛苦

捆綁——什么都看不見：

她敏捷的雙腳長成無情的土地，

她的身體變成了一根鹽柱。

誰來哀悼她作為羅得家族的一員？

對我們來說她不是最小的損失嗎？

但在我心深處將會永遠(yuǎn)記得

一個(gè)放棄自己生命的人，為了那單純的一瞥。

1924年2月21日 列寧格勒

致畫家

不論何時(shí)，我都可以看出你作品的偉大，

你的勞動，值得受祝福和被祈禱，

這秋天里鍍金的酸橙，一望無際，

還有藍(lán)色溪流，創(chuàng)造了應(yīng)得的今天。

只有一個(gè)念頭——還有嗜睡，正好現(xiàn)在，

領(lǐng)我進(jìn)入你十分安靜的花園的綠蔭，

在那里，我害怕每一次轉(zhuǎn)彎和樹枝，

在完全的遺忘中，尋求我從前的蹤跡。

哦，我應(yīng)該來到一個(gè)栩栩如生的拱門下

經(jīng)過你偉大的妙手進(jìn)入這冬青的天堂——

最后，面對寒冷，我的如此丟臉的熱烈？

在那里我會受到祝?！肋h(yuǎn)并且圓滿，

然后，關(guān)閉我眼睛的管道，烈火焚身，

再度獲得從前的禮物——我的眼淚。

1924年

繆斯女神

在夜里，我恭候她，心煩意亂，

對我而言仿佛命懸一線。

什么才意味著自由、青春、榮譽(yù)，

當(dāng)與這溫柔的吹笛者的步態(tài)相比？

啊，她來了，掀開面紗，

用真誠的謹(jǐn)慎拒絕了我。

我問她：“您是否口授過地獄篇

給但??？”她回答：“是我?！?/p>

1924年

“哦，如果我知道……”

哦，如果我知道，什么時(shí)候，一襲潔白，

繆斯女神就會走向我的住所，

面對豎琴，向永恒扔石塊，

我手上溫暖的皮肉將永遠(yuǎn)被壓迫。

哦，如果我知道，什么時(shí)候，猛烈高飛

我愛情的頑皮暴風(fēng)，最后，

面對最好的青年，含著痛苦的淚水，

我會閉上他的，像鷹一樣的，親愛的眼睛。

哦，如果我知道，什么時(shí)候，我為成功

獨(dú)憔悴，我是誘人的命運(yùn)，慎重，

很快就嬉皮笑臉，那么神氣的一個(gè)人，并且無情，

人們將對我最后的請求作出答復(fù)。

1925年

謝爾蓋·葉賽寧之憶

多么簡單，生命永遠(yuǎn)離去，

沒有思想和痛苦地結(jié)束、焚燒，

但對于俄羅斯詩人，從來沒有

被賜予一個(gè)受祝福的死亡的權(quán)利。

最有可能，一顆鉛彈會打開天堂

為有翼的靈魂無所等待的飛翔，

或一頭令人敬畏的畜生，有爪子，覆蓋著毛發(fā)——

仿佛逃離一塊海綿——擠壓生命離開心靈。

19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