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城路塞外七夕

白狼河北秋偏早^〔一〕，星橋又迎河鼓^〔二〕。清漏頻移^〔三〕，微云欲濕，正是金風(fēng)玉露^〔四〕。兩眉愁聚。待歸踏榆花^〔五〕，那時(shí)才訴。只恐重逢，明明相視更無語^〔六〕。

人間別離無數(shù)，向瓜果筵前^〔七〕，碧天凝佇^〔八〕。連理千花^〔九〕，相思一葉^〔一〇〕，畢竟隨風(fēng)何處？羈棲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一一〕。今夜天孫^〔一二〕，笑人愁似許。

〔一〕白狼河：即大凌河。據(jù)《大清一統(tǒng)志·錦州府一》，大凌河在錦縣東，源于凌源縣境，流經(jīng)朝陽、錦州二府入海。

〔二〕星橋：即傳說之鵲橋?！痘茨献印罚骸盀貔o填河以成橋而渡織女?！崩钌屉[《七夕》詩有“星橋橫過鵲飛回”句。河鼓：星官名?！稜栄拧罚骸昂庸闹^之牽牛。”又名天鼓。

〔三〕清漏：漏壺滴聲，謂時(shí)間遷移。

〔四〕金風(fēng)玉露：秋風(fēng)白露。此“清漏”與“金風(fēng)玉露”意象均化自李商隱《辛未七夕》詩：“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fēng)玉露時(shí)。清漏漸移相望久，微云未接過來遲?！庇忠娗赜^《鵲橋仙》：“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p>

〔五〕榆花：榆樹花，早春先葉放花。

〔六〕明明相視更無語：柳永《雨霖鈴》：“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碧K軾《江城子》：“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p>

〔七〕瓜果筵：《荊楚歲時(shí)記》：“是夕人家婦女結(jié)彩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石為針，陳幾筵酒脯瓜果于庭中以乞巧?！?/p>

〔八〕凝佇：有所思慮或期待而凝神站立不動。

〔九〕連理：兩樹枝條連生，喻生死與共。白居易《長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p>

〔一〇〕相思一葉：用孟棨《本事詩》載顧況故事。顧況在洛，乘間與二三詩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葉，上有題詩曰：“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睕r明日于上游亦題葉上，放于波中。詩曰：“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dāng)嗄c時(shí)。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后十余日，有人于苑中尋春，又于葉上得詩以示況。詩曰：“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dú)含情？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乘春取次行?！卑矗捍耸掠忠姟对葡炎h》、《青瑣高議》、《北夢瑣言》等，主人公不同，事跡也有別。

〔一一〕冷香：清幽的花香，此喻佳人。王建《野菊》：“晚艷出荒籬，冷香著秋水?！?/p>

〔一二〕天孫：織女星。《史記·天官書》：“河鼓大星……其北織女?？椗?，天女孫也?！?/p>

【賞析】七夕乞巧，在中國古代本是“婦女節(jié)”，但因?yàn)樽浴豆旁娛攀住芬詠恚瑲v代詠及牛女相逢事者佳作迭出，至于秦觀《鵲橋仙》：“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而達(dá)極致，于是其間含有的“情人節(jié)”意味便超越了原有的涵義，也無怪乎今之商家競相以之為口號招邀，制造新的“經(jīng)濟(jì)增長點(diǎn)”了。這一年的塞上，容若策著一匹劣馬踽踽獨(dú)行，自然也會想及“空房”中“冷香啼曙”的愛妻?？椗疇颗Ｒ荒暌欢认鄷呀?jīng)不易，而“今夜天孫，笑人愁似許”，自己夫婦竟連牛女也不如！難怪有“連理千花，相思一葉，畢竟隨風(fēng)何處”之慨嘆。本篇仍寫塞上相思，細(xì)膩纏綿，點(diǎn)綴以邊地風(fēng)光，便覺渾成剛健。譚獻(xiàn)《篋中詞》評語云“逼真北宋慢詞”，應(yīng)該正是看重其間之骨力。

關(guān)于此詞作年，趙秀亭、馮統(tǒng)一先生《飲水詞箋?！贰埐菁x先生《納蘭詞箋注》均據(jù)《清實(shí)錄》推定為康熙二十二（1683）或二十三年，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