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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到李今,簡東平的心都會禁不住一陣抽痛,雖然李今的案子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一年,但那種最初聽到此事時的震驚和痛心,至今都沒有隨著時間消逝。
李今是簡東平的大學同班同學,也可以算是他大學時代的夢中情人。在他的印象中,李今永遠是那個身材窈窕、開朗快樂的美麗女孩。
當年她憑借無可挑剔的穿衣品位和出眾的容貌,成為當之無愧的系花,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為她傷神。她也是系里第一個穿吊帶裙來上課的女生。
大學一年級時,他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但當時的他因為缺乏自信,把仰慕之情深埋在了心底。
那時,他跟李今住得很近。有時周末回家,兩人還常常會在路上相遇,但并肩走時,他總是故意跟她錯開一段距離,以表示自己對她并沒有非分之想。而李今卻坦然自若,時而談笑風生,時而低頭不語,風姿動人,引來路人無數(shù)驚羨的目光?,F(xiàn)在每每想起當年兩人一起在夕陽里漫步的場景,他心里就會涌出無限感傷。
當然,他也并非完全沒有動過追求她的念頭,只是大二時等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向她表白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早已投入他好朋友吳立帆的懷抱。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很大,讓他傷心了好久。
后來,為了排解郁悶的心情,他決定出門旅行。他去了向往已久的西藏。讓他沒想到的是,高原仙境一般的旖旎風光和返璞歸真的風土人情,奇跡般地讓他忘掉了那段情感創(chuàng)傷。而等他從西藏回來時,他已經(jīng)脫胎換骨,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那么快就放下了這段感情。
因為對愛情不抱希望,他后來把自己的業(yè)余時間都花在了旅游和打工上。打工,主要是替當律師的父親整理案件卷宗,搜集一些案件所需的情報,另外他也替雜志和報社寫寫旅游方面的文章。
只要是既不上課又不打工的時候,他就會背著行囊到處走,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背包客。大四時,在父親的資助下,他買下一輛九成新的北京吉普,從而由背包客變成了自駕族,他也因此被譽為整個系里“最會玩的人”。而如今,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旅行發(fā)燒友。如果哪個假期,他沒有開著他那輛吉普車去某個風景宜人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他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大學四年,他在忙忙碌碌中消磨著時間,而在這期間,李今和吳立帆的關(guān)系也似乎在平穩(wěn)發(fā)展,大四時,還傳出兩人準備畢業(yè)后結(jié)婚的喜訊。簡東平本來打算坦然接受這個結(jié)果,但沒想到,還沒等他完全消化這個喜訊,就傳來兩人分手的消息,據(jù)說是因為李今另結(jié)新歡。不久,簡東平就看見有人開著一輛黑色奔馳來接李今下課。
還有一次,他看見李今風情萬種地上了那部車,而吳立帆騎著自行車正好經(jīng)過,她隔著車窗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隨后車子疾馳而去,吳立帆卻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看見這一幕,簡東平禁不住暗自慶幸,還好沒被這種撩人的風情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否則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失敗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了。
自從李今跟吳立帆分手后,簡東平也逐漸跟她沒了來往。畢業(yè)后,他只是偶爾從別的同學那里聽說,她在一家歐洲的化工企業(yè)當秘書,收入頗豐。
那時候他認為,李今總有一天會嫁入豪門,從此過上豐衣足食的少奶奶生活,但他怎么都沒想到,若干年后,她居然會死于非命。
雖然李今的案子在當時被冠上了“妙齡女郎被割舌慘死公寓內(nèi)”這樣駭人聽聞的題目上了本地報紙,但不知為什么,這件案子并沒有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事實上,簡東平后來發(fā)現(xiàn),除了《上海日報》曾經(jīng)對此有過兩篇簡短的報道外,其他報紙對這件案子都不曾有過只言片語的關(guān)注。
而事情發(fā)生時,簡東平正在四川的偏遠山區(qū)野外探險,這一半是因為工作,另一半則是出于他個人的興趣。畢業(yè)后,他就成了《信》周刊的旅游版記者,所以他當時對這件案子一無所知。
最先把整件事情告訴簡東平的,還是他當律師的父親。簡律師知道兒子跟女死者曾經(jīng)是同學,于是就在飯桌上輕描淡寫地把事情的大致情況告訴了他。當時他正在喝湯,結(jié)果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讓他把熱湯噴了一身。而當他知道,被認定是兇手的那個人居然是同學陳劍河時,則更是又驚又氣。
對他來說,跟兇殺同樣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李今居然跟一個如此不相稱的男人攪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兩個人之間會發(fā)生什么羅曼蒂克的故事。而現(xiàn)在,他們兩人將永遠被大家放在一起談?wù)摗?/p>
陳劍河也是他的大學同班同學,印象中他一年四季都穿著件不新不舊的咖啡色夾克衫,當時他是班級里少數(shù)幾個不住校的學生之一。這個臉色蒼白、身材消瘦、有點病怏怏的年輕男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點,這可能跟他的膚色和身高有關(guān)。他身高剛過一米六,是典型的小個子,有著男人中少見的白皮膚,五官說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難看,只是那雙郁郁寡歡的眼睛給人印象深刻。
陳劍河不太喜歡與人交往,每天清晨他匆匆趕來上課,上完課又匆匆收拾書包離去。簡東平從沒見過他與人談笑,也不曾看見他跟任何一個同學道別??傊?,他好像終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為彼此不認識,又完全沒有交往,所以在大學的頭一年里,簡東平甚至沒注意到班里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
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的陳劍河平時在班里極少發(fā)表意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絕不會主動跟任何人談?wù)撃骋辉掝}。而一旦在課堂上被老師提問,他卻常常對答如流,令人瞠目結(jié)舌。他是個好學生。
到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簡東平才有機會跟陳劍河近距離接觸。那時候,簡東平在課余時間選修了德語課程,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陳劍河也選了同一門課。于是出于同班之誼,他主動邀請陳劍河當他的同桌。他本以為對方會拒絕,不料陳劍河竟一口答應(yīng)。于是從那以后,兩人便漸漸熟絡(luò)起來了。
當時,陳劍河對德語課相當癡迷,他是班級中少見的學習狂人。除了專心致志地上課聽講、一絲不茍地完成作業(yè),他還找了各種各樣的參考書來看。上課時,他一會兒看教科書,一會兒翻他的參考書,常常忙得不亦樂乎。而閱讀德語原文書也是他的拿手好戲,對于他喜歡的原文小說,他能夠背得滾瓜爛熟,起初簡東平還驚得啞口無言,后來也就習以為常了。因為他的勤奮,選修課老師曾多次在課堂上對他給予嘉許。
陳劍河對德語的瘋狂勁兒讓簡東平一度認為他是準備留學德國的,不料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否認了。后來被簡東平問煩了,陳劍河才頗不情愿地告訴他,自己學德語純粹是出于對外語的興趣,他還一本正經(jīng)地對簡東平說:“我喜歡德語那些復(fù)雜的轉(zhuǎn)換,它能鍛煉大腦的反應(yīng)能力,也能打發(fā)時間,每當我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就嘗試用多種人稱說德語。很有意思。”
據(jù)簡東平所知,陳劍河在學完德語后,又學了日語和西班牙語,但是令人驚訝的是如此熱衷于學習語言的人,卻這么沉默寡言,他從來不曾向別人賣弄過自己的能耐,也從來不說。簡東平后來想,也許當別人在談?wù)撃硞€話題時,陳劍河早已經(jīng)像個翻譯機器一樣把所有要說的話都用不同的語言在心里說過一遍了,這對他來說,一定“很有意思”。
跟陳劍河恰恰相反,簡東平覺得學德語乏味至極。他沒有學語言的天分,對那些搞昏他大腦的語法和轉(zhuǎn)換形式深惡痛絕。有好幾次,他都差點中途退出,但后來還是因為種種原因堅持了下來。簡東平學德語的最初目的是為了以后到歐洲去旅游時不至于被人宰,但學了沒多久,他就開始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德語這么難學,他絕對不會自討苦吃。所以他根本無法理解陳劍河對德語的熱愛。而且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陳劍河的怪毛病還真是不少。比如,他的話雖然不多,卻總是帶著弦外之音。
有一次,他們談起吳立帆和李今,當時那兩個人正打得火熱,無論走到哪兒都手牽著手,親熱極了。雖然簡東平那時對李今已經(jīng)失去了熱情,但只要一看見他們卿卿我我地走在一起,他心里還是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估計兩人一畢業(yè)就會結(jié)婚,便問陳劍河對此有什么看法?!安粫?,他們就快分手了?!标悇诱f。
他的話讓簡東平頗為吃驚,“怎么可能?他們感情那么好。你是說他們的關(guān)系其實并不像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好?”
“是的?!?/p>
“你怎么會知道?”
“這很明顯?!标悇用榱怂谎郏H為得意地答道。
之后,無論簡東平再怎么追問,他都不肯再多說一句。諸如此類有始無終的談話經(jīng)常發(fā)生在他們之間。當時簡東平覺得陳劍河是在故弄玄虛,但不久后當他聽說李今和吳立帆真的分手了,就不免暗暗吃驚。他一直想弄清楚作為局外人的陳劍河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可以未卜先知。這個疑問一直持續(xù)到今天,而今成了懸案。
簡東平還發(fā)現(xiàn)陳劍河有個習慣,那就是在跟別人說話時,他總喜歡趁對方不注意時偷偷打量對方,而等對方發(fā)現(xiàn)他時,他又會迅速將目光移開,假裝心不在焉。簡東平認為他這樣不太禮貌,有一次就好心提醒他,建議他改正,結(jié)果陳劍河的反應(yīng)令他吃驚——在后來的三天里,陳劍河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覺得陳劍河的“動氣”十分小兒科,簡直可笑至極,而且還有點神經(jīng)質(zhì)。這件事給簡東平印象極深,仔細回想起來,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討厭這個人的。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保姆萍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跟平時一樣,她手里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餐盤,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萍姐40多歲,身材粗壯,臉色紅潤,一看就知道是個干體力活的好手。自從七年前簡東平的母親去世后,萍姐就開始在簡家干活了,對于這個只有男性的家庭來說,她很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而一想到自己可以完全主宰這個家庭的日常生活,她就覺得相當滿足。
“早上好,萍姐?!焙問|平無精打采地跟萍姐打招呼。
“已經(jīng)不早啦!”萍姐粗聲粗氣地回應(yīng)道,一邊將早餐盤“哐”的一聲放到沙發(fā)面前的茶幾上。自從簡東平當上記者,萍姐每天早晨的工作之一就是將早午飯送到他的房間。簡東平喜歡熬夜,所以每天早晨只要沒有什么特別的任務(wù),他都要睡懶覺,因此他的早餐和午餐通常會合在一起吃。為此他規(guī)定萍姐,每天上午10點以前不得進入他的房間。萍姐對他的這個習慣頗有微詞,她認為正經(jīng)人就該像她一樣早起早睡,按時吃飯。
“天氣真糟糕,是不是?”簡東平并不在意萍姐的態(tài)度,低頭自顧自翻書。
“天氣預(yù)報還說今天是晴天呢,簡直是胡說八道!”
看見簡東平赤腳站在地板上,床邊散落著大堆報紙和書籍,萍姐禁不住皺眉。
“你們這些男人,就會到處亂扔東西!真是要命!如果我哪天不來,這里就成垃圾站了!”萍姐一邊抱怨一邊麻利地收拾起來。
“所以我們才離不開你呀,萍姐?!彼鹈鄣卣f。
“哈!”
“我可是說真的?!?/p>
“那就謝謝啦!”萍姐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快別看了,粥涼了,我可沒工夫給你熱!我還得整理壁櫥呢!”
簡東平放下書,乖乖地坐到沙發(fā)前。今天的餐桌上有芹菜粥、肉松和一碟蟹醬。一般早晨他都吃得比較清淡,晚上卻常常大快朵頤,雖然明知道這樣的安排并不符合養(yǎng)生之道,但沒辦法,他已經(jīng)習慣了。芹菜粥的火候正合適,蟹醬也很鮮美,萍姐的手藝向來都無可挑剔。
“好吧,萍姐,今天有什么新聞?”他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聽萍姐說弄堂里的八卦新聞,這可能也是他當記者以后養(yǎng)成的怪癖。父親對他的這個癖好常常嗤之以鼻,但一旦有稀奇古怪的新聞,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萍姐轉(zhuǎn)過頭瞄了他一眼,突然眼睛一亮,“啊,對了,有你一封信,今天一早寄來的,我放在外面餐廳的桌上了?!?/p>
“誰會給我寫信?肯定又是什么廣告信,現(xiàn)在這類東西滿天飛。不必拿給我,直接丟到垃圾桶里就可以了?!焙問|平毫無興趣,頭也不抬地繼續(xù)吃。
“廣告信?你的律師爸爸可沒這么說,他說這封信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寄來的?!逼冀阃O率掷锏幕?,回憶著簡東平父親的話說,“他盯著信封看了很長時間。我敢說,要不是我在旁邊,他肯定會拆開來看的!肯定!他的眼神瞞不了我?!逼冀慵t撲撲的臉上露出了告密者的快感。
“特別的人?”簡東平在腦子里玩味著這幾個字,“該不會是誰寫給我的情書吧?”
“情書?”萍姐抱怨道,“如今的傻姑娘可真多。”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出房間。
“愛睡懶覺也算不上罪大惡極?!焙問|平?jīng)_著萍姐的背影,大聲道。
不一會兒,萍姐就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
“喏,你的情書!”萍姐遞給他一個皺巴巴的白信封。
簡東平放下吃了一半的芹菜粥接過信,目光不經(jīng)意地落到了信封的右下角,那上面小學生般工整的三個字好生眼熟,他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當他意識到那上面的三個字是一個人的姓名時,禁不住渾身一戰(zhàn)。怎么會?難道是大白天見鬼了?還是誰的惡作???一股涼風掠過他的心頭?,F(xiàn)在他終于理解,為什么父親會對這封信如此感興趣了。
因為落款居然是——陳劍河。
他知道萍姐正透過額前的劉海,偷偷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一封可能的情書對她來說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只要他稍微露出點蛛絲馬跡,轉(zhuǎn)眼就會被添油加醋,改編成一篇短篇小說,在附近有鐘點工的住戶中口口相傳。他倒不在意成為別人的話題,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是這一次,他不準備給她這個機會。他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狼狽相,一臉無所謂地把信塞進自己的行動包里,開始繼續(xù)大口吃他的早餐。
“怎么了,為什么不看?究竟是誰寫來的?”萍姐好奇地看著他問道。
“一個老同學而已,而且他還是個男的?!?/p>
“我就知道不會是什么情書。”萍姐立刻喪失了興趣。
信件
寄信人:陳劍河
收信人:簡東平
寫信日期:2004年6月5日
Dear 東平:
好久不見。聽說你現(xiàn)在是位旅游記者,很為你感到高興。說來也許你不信,雖然你我的交往不算很深,但我卻一直覺得你是我身邊最有頭腦的人,這絕非奉承,而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羨慕你云游四方的經(jīng)歷和瀟灑豁達的處世態(tài)度。跟著眼于未來的你相比,拘泥于過去的我顯得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給你寫信當然并非為了敘舊,其實我是想請你幫忙。最近,我遇到了一件煩心事,我曾試圖自己解決,但可能是因為我太愚鈍,能力有限,我花費了很多時間都沒能找到解決這件事的方法。而我環(huán)顧四周,身邊又沒有其他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作為記者的你一定很忙,但我敢肯定,向來極富好奇心又熱衷于猜謎游戲的你一定會對我所說的事感興趣。我了解你,而我相信聰明的你也一定能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
事情還得從今年年初說起。今年年初,由于一些特別的原因,我決定從我一直居住的姐姐家搬出來,獨自生活。于是元旦過后,我就開始著手尋找房子。我向來好靜,所以比較喜歡獨門獨戶的公寓房。但是看過的公寓房不是租金太貴,就是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或者環(huán)境臟亂不堪,讓我無法忍受。我的薪水不高,要求又不低,所以找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找到合適的房子。
后來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張兆勇,我們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和袁橋正在找合租者。原來他們看中了市區(qū)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地段不錯,交通也方便,只是兩個人租的話,房租有點貴,所以想再找個人合租。這棟公寓離我工作的地方不遠,價錢也合適,看過房子后,我覺得環(huán)境也不錯,就同意跟他們合租。
我們?nèi)擞诮衲?月搬進位于連景路的雨花石公寓,我們的那套房子在9樓。我的房間相對小了一點,但屋內(nèi)光線很好,樓下又有便利店,買東西十分方便。對我來說,住在這里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無需應(yīng)酬各種各樣的閑人,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所以我對這里相當滿意。我們?nèi)穗m然性格和職業(yè)各不相同,但住在一起一直互不干涉,相安無事。
可是,自從兩個月前三個女同學搬到我們隔壁904室后,我們安靜的生活就被打破了。搬過來的這三個女生,你也都認識,她們是李今、郁潔和王盛佳。張兆勇說,她們的上班地點也都離此地不遠,這大概就是她們搬來這里的原因。
自從她們搬來之后,張兆勇和袁橋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接近她們,而另一方面呢,女生們似乎也并不討厭跟他們交往。女生們不僅常常應(yīng)邀來我們這里做客,有時候也會舉辦一些聚會請我們過去。對于這樣的聚會,我通常都會拒絕,但有時候,如果是在我們這里辦聚會,我就很難回避了。這樣的聚會幾乎每個周末都會有一次,對我來說,這簡直是種折磨。
上周六的晚上,張兆勇和袁橋又舉辦了一次聚會。我想說的事正是跟這次聚會有關(guān)。聚會的發(fā)起人是張兆勇,這次聚會是慶祝郁潔升職。郁潔原先是一家公司的人事部秘書,現(xiàn)在升為人事部副經(jīng)理。升職、加薪、過生日,他們總能找到聚在一起的理由。
我想這次聚會應(yīng)該跟往常差不多,他們會買些啤酒和各種各樣的熟食大吃一頓,隨后放音樂。如果興致好的話,可能還會跳上幾支舞。在聚會上跳舞,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他們的慣例。因為事先知道這會是個非常嘈雜并且不太平的晚上,所以我故意在公司磨蹭到很晚才回家,我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已經(jīng)是9點半了,但是他們的聚會仍沒有結(jié)束。
令我吃驚的是,我進門的時候,屋里一片漆黑,而我剛剛踏進門,就聽到客廳里傳來一陣恐慌的尖叫,隨后是一陣大笑聲。我正在疑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嚇了一跳,我回過頭去,原來是張兆勇。張兆勇說,20分鐘前他們正在跳舞,燈突然滅了,估計是保險絲斷了。袁橋剛剛買了保險絲回來,正在修。在黑暗中,我隱約看見女生們都擠在客廳的長沙發(fā)上說話。
不一會兒,燈亮了,袁橋從門外進來,我們的電表總開關(guān)在樓梯口。袁橋告訴我,是因為家里電器開得太多,用電負荷太大,所以保險絲斷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好了。
恢復(fù)了光明,很快,客廳里的人也都恢復(fù)了常態(tài),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我正想回房,李今卻叫住了我,她說:“陳劍河,老是一個人悶在房間里有什么意思?跟我們一起聚聚,難道我們會吃了你嗎?”她這么一說,其他人也都紛紛勸我留下來,我實在拗不過他們,于是就同意坐下來跟他們待上一會兒。因為大家都在喝啤酒,于是幾個女生就勸我也來上一杯,我這個人向來不勝酒力,喝了酒后,馬上就腦袋發(fā)沉,于是沒待多久,我就因為體力不支不得不回自己的房間了?;胤块g后,我馬上就躺下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后跟往常一樣為上班做準備,卻發(fā)現(xiàn)屋子里的很多東西都被挪動了位置。比如,我桌上原來放著的鋼筆不見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在我的拖鞋里,再比如,我的CD機不見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被放在我的枕頭下,還有那些酒瓶……顯然,是有人進過我的房間,并且翻動過我的東西。我突然想到,我忘記鎖門了。而我在整理東西時,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翼而飛了,這件東西平時一直放在我的抽屜里,至于這件東西究竟是什么,我現(xiàn)在還不方便說。我只想告訴你,這件東西對我來說相當重要。所以發(fā)現(xiàn)它不見之后,我非常著急,到處尋找,但是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
而在這之前,我敢肯定,那件東西確確實實還在原來的地方。我覺得毫無疑問,肯定是昨晚聚會中有人偷走了這件東西,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又找不到別的解釋。不瞞你說,單單這個想法就讓我不寒而栗,因為他們個個看上去都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我猜不出究竟誰會是那個偷東西的人。
后來我旁敲側(cè)擊地向袁橋打聽,昨晚聚會時是否看到誰進過我的房間。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他說幾乎每個人都進去過,他自己曾經(jīng)進去想找根蠟燭,又因為椅子不夠,張兆勇進去搬過椅子,至于女生們,她們好像都曾經(jīng)在我的房間進進出出。至于進屋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找什么東西,或者是純粹出于好奇想進去參觀一下,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鎖著門,所以他們從來都沒有進過我的房間。
我后來又問了郁潔,她也承認她們?nèi)齻€女生都曾分別進入過我的房間,她說,她進去是為了幫張兆勇搬椅子,還有一次則是為了找手電筒。至于李今和王盛佳,她說在聚會開始前,她們都分別進去過,不過她很堅決地表示,她們是不可能拿走我的任何東西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太多疑,肯定是我自己放在什么地方忘記了,她覺得不可能有誰會到我這么寒酸的房間里來偷東西,因為她們的收入都比我高。
看得出來,郁潔對我問她的這些很不高興,所以我問她的時候,她的態(tài)度頗為冷淡,而我也意識到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于是,我就沒再問下去,我決定自認倒霉,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我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再自己找找看,但是沒想到,事情馬上就有了結(jié)果。
幾天后,我按照慣例從公寓后面的一條小巷子里抄近路去公共汽車站,卻在小巷的垃圾桶里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我丟失的這件東西,它被塞在一大堆的垃圾里,只露出了一個角,但是它紅色表面上燙金的海螺標記還是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就這樣,它又鬼使神差般地回來了。但當我把它撿起來后,卻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不完整了。
雖然失而復(fù)得,卻已經(jīng)殘缺不全,很明顯是有人在故意作怪。我敢肯定,偷東西的人就是這幾個人當中的一個,但是我實在猜不出,誰會做這樣的事,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而他偷走的那部分,我該怎么說呢,對某人來說事關(guān)重大,所以我為此深感不安。
原諒我嘮嘮叨叨地說了這些,我想說的都已經(jīng)說完了,我非常想聽聽你的意見。希望你收到這封信后能盡快跟我聯(lián)系。
盼速回!
此致
敬禮!
陳劍河 敬上
2004年6月15日
信件
寄信人:陳劍蓉
收信人:簡東平
寫信日期:2005年10月5日
注:該信隨陳劍河信件同時發(fā)出
簡先生:
你好,很冒昧給你寫信。我是陳劍河的姐姐陳劍蓉。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會突然收到我弟弟的來信。其實這封信是前些天,我在整理他的抽屜時無意發(fā)現(xiàn)的。
我很了解我弟弟,他向來不喜歡求人。他既然會想到要寫信求你幫忙,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看到落款的時間,很明顯是案件發(fā)生的前一個月,所以我更加確信了我的想法,我猜想他當時很希望你能幫他出出主意。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封信寫完之后,他并沒有寄出,而是一直藏在抽屜的最底層。
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弟弟的案子。我弟弟其實是個單純善良的人,卻被當作嫌疑犯追捕,最后又被發(fā)現(xiàn)死在一個小旅館的房間里。我到現(xiàn)在都無法相信我從小帶大的弟弟會有這么悲慘的結(jié)局。警方說他殺了那個女孩后畏罪自殺,但我始終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看了這封信后,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把這封信寄給你,最后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按照我弟弟的意愿寄給你。如果有什么驚擾之處,請多原諒。另外如果能到寓所一晤,萬分感謝。
此致
敬禮!
陳劍蓉 敬上
2005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