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隨筆緣

生命的承諾 作者:王端正


隨隨筆緣

我們降生的這個世界,野蠻而殘酷,但同時也是美麗而非凡。

到底無意義的與有意義的,哪一方面多一點?答案其實會隨心而轉。

——榮格

好玩

美國知名物理學家戴森(Freeman Dyson),曾在他的家書中,這樣贊嘆美國另一位杰出的物理學家費曼(Richard P. Feynman):

他時發(fā)妙想,通常是為了好玩,而不是為了有用,而且總是一篇妙論還沒有發(fā)表完,又有了新的奇想。

費曼是美國物理學界的奇才,桀驁不拘,但思緒敏銳,敢發(fā)人所不敢發(fā)的奇想,是戴森眼中的“稀有品種”。說費曼是“稀有品種”,應該是接近事實,因為“他發(fā)妙想,通常是為了好玩,而不是為了有用”。

“好玩”是興趣,“有用”是功利??茖W研究一旦落入功利,就不好玩;能超脫功利才會好玩。好玩,沒有得失心,純粹是樂趣;功利,患得患失,純粹是壓力。費曼玩世不恭,就是為了好玩;他一生成就,也是為了好玩,如果為了有用而發(fā)妙想,就不是費曼了!

隨心而轉

法國科學家席夫(Hubert Reeves)在《喜悅時光》一書中說:

動物的演化,可以說是殺戮與自衛(wèi)兩種藝術的精致化。每一次出現(xiàn)攻擊上的進化,都會刺激防衛(wèi)上的改良;反之防衛(wèi)上的改良,會刺激攻擊上的進化。

難道這真的是優(yōu)勝劣敗的自然法則?真的是冤冤相報的宇宙定律?

果真如此,那么這個世界未免太荒謬了。與其要我們相信這是個荒謬的世界,不如讓我們相信這個“相信”是荒謬的。

誠如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r Jung)總結了對生命意義的研究結果所說的:

我們降生的這個世界,野蠻而殘酷,但同時也是美麗而非凡。到底無意義的與有意義的,哪一方面多一點?答案其實會隨心而轉。

一切唯心造,轉一個念頭,換一個想法,“冤冤相報”的宇宙幻象,何嘗不能立即轉換為“恩恩相報”的美善循環(huán)。

真理

以反猶太人著稱的德國納粹黨,于一九二〇年代全力發(fā)動反愛因斯坦運動,并在德國出版一本叫做《反對愛因斯坦的一百個科學家》的書。當朋友告訴愛因斯坦這個消息時,愛因斯坦淡淡地一笑說:

假如我是錯的,那么一個科學家反對我就夠了。

愛因斯坦的自信,從這句話中表露無遺,而這句話確實也反映了一個千真萬確的真理。

真理不是靠民主多數(shù)表決的方式表決得來;更不是靠群眾運動,用示威咆哮的方式爭到。

如果不是真理,只要一個人反對也就夠了,何必勞師動眾,靠那些凡夫俗子搖旗吶喊呢?盡管眾口可以鑠金,但絕對撼動不了真理,如果真理可以被眾口撼動,它就不再是真理了。

無言

十七世紀法國哲學家巴斯卡(Blaise Pasca)曾經(jīng)寫道:

無邊蒼穹的永恒無言,令我心寒。

三百年后的今天,面對眾星點點,廣袤無邊的宇宙,還是有千年一瞬,人生如寄的感嘆。仍然要重復斯言:“無邊蒼穹的永恒無言,令我心寒?!?/p>

可是,誰說蒼穹無言?其聲如雷!蒼穹的無聲之聲,猶如響徹大千的無說之說,它遍滿虛空,無處不在,端看我們能不能敬畏,能不能體悟罷了。

用眼睛“聽”,或許玄之又玄,但確能聽出蒼穹如雷的聲響;用耳朵“看”,或許神之又神,但確能看出宇宙無言的圖像。因此,“無邊蒼穹的永恒無言”,雖然令人心寒,但絕對不會讓人寂寞悲愴。

常調官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宋朝名臣范仲淹說:

常調官好做,家常飯好吃。

《鶴林玉露》作者羅大經(jīng)引申這句話說:

人能甘于吃家常飯,然后甘于做常調官。

我則認為:

常調官雖然好做,但做好常調官頗難;家常飯雖然好吃,但吃好家常飯不易。

諸葛亮常以“澹泊明志”自勉。唯其生活澹泊,才能保持高操志節(jié)。這話雖然老生常談,卻也曲高和寡,又有多少人能說到做到?把“常調官好做,家常飯好吃”改為“做好常調官,吃好家常飯”,不知各大小官員意下如何?

不如歸

十六世紀英國人文主義作家阿謝姆,在他的打油詩中,嘲諷當時女王宮廷中的丑行說:

女王宮廷中需要四種基本“美 德”:

欺騙、撒謊、拍馬,外加一副厚臉 皮。

這可是贏得宮廷恩寵的四條妙 計,

你若不是任何一條的奴 隸,

離開吧,好比 爾!

回家去吧,約翰·切斯!

詩中反映了十六世紀英國宮廷的道德水準,也說明了詩人的無奈心情,這種心情,就像是我國古代陶淵明大嘆“不如歸去”的心情一樣。

四五百年后的今天,以“欺騙、撒謊、拍馬,外加一副厚臉皮”而獲得恩寵的人,仍然充斥整個社會,《官場現(xiàn)形記》的精彩情節(jié),不斷重復上演,就是不知道現(xiàn)代的陶淵明與阿謝姆,是不是還大有人在?

相劍

一位鑒定刀劍的專家說:“白色,表示劍是堅硬的;黃色,表示劍是柔韌的;黃白相雜,表示劍既堅硬又柔韌,應該是一把好 劍?!?/p>

另一位反駁說:“不對,白色表示劍不柔韌;黃色,表示劍不堅硬;黃白相雜,表示劍既不柔韌又不堅硬。而且柔韌就會卷刃,堅硬就會易斷,劍既易斷,又會卷刃,怎么能算是好劍呢?”

這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典型。同樣一把劍,在不同的人的眼中,有人認為是好劍,有人認為不是好劍,這都是人為預設立場,詭辯議論造成的。

辨別是非、判斷對錯、認定好壞,不能僅憑詭辯。臆測或議論,必須透過嚴格的檢驗與精確的測試。專業(yè)就是通過無數(shù)次的驗證累積起來的智慧,逞口舌之能,憑聰明狡辯,何益于真相或真理的追尋?

強烈的自尊會令人盲目,牢固的預存立場會令人愚蠢。國事如麻,萬民望治,希望朝野政治人物,放下令人盲目的自尊,擺脫令人愚蠢的預存立場,或許可以走出令人憂心的政治迷航。

不知縱橫

《五代史》記載,漢王章很不喜歡文士,他常常對人說:

此輩與一把算子,未知顛倒,何益于國。

意思是說:這些讀書人,給他一個算盤,不僅不會使用,而且哪邊朝上,哪邊朝下都不知道,他們對國家又有什么幫助。

后來寫《資治通鑒》的司馬光把這段話,換成另一種語氣說:

授之握算,不知縱橫。

意思是說:給讀書人一把算盤,他都不知道應該是橫的用,還是縱的用。不論說“與一把算子,未知顛倒”,或是說“授之握算,不知縱橫”,總之,就是在嘲諷書生的百無一用。

不能學以致用的讀書人,就是“讀死書”;不能通權達變的知識分子,就是“死讀書”。漢王章所看不起的文士,大概就是這一類的文人吧!

關懷與力量

俄國作家屠格涅夫(Ivan Sergeyevitch Turgeniev)有一次出門散步,碰到一個窮人向他乞討,他摸了摸口袋,然后很誠懇地抱歉說:“很對不起,兄弟,真對不起,我沒有帶吃的,錢包也放在家 里……”

不等屠格涅夫說完,窮人突然拉住屠格涅夫的手說:“太謝謝你 了!”

屠格涅夫奇怪地問:“你謝我什么?我并沒有給你任何東西 啊!”

窮人說:“你已經(jīng)給我太多了,我本來想要點東西吃了,就去自殺,沒想到你稱我為兄弟,并且還跟我說對不起,讓我感覺人間還是充滿溫暖,也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你給我的,實在太多了,真謝謝你!”

一句關懷的話,可以給人活下去的勇氣;一份誠懇的愛,可以給人無限的希望;愛與關懷的力量實在太大了,我們何必吝于表達對人的關懷與對萬物的愛呢?

真理與勝利

一對夫妻為一些瑣事吵得很厲害,幾乎到了要動拳腳的地步了。我問他們的鄰居:“他們怎么不坐下來,好好溝通,講講道理呢?這樣吵下去,不是辦法??!”

鄰居說:“他們何嘗沒有先理論一番,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彼此沒有交集,所以又吵了起來。”

我說:“難道世上沒有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真理嗎?真理永遠會勝利的??!”

“可是,在我的經(jīng)驗里,勝利的才是真理!”鄰居無奈地說。

我默然了,“勝利的才是真理!”這句話,一直在我耳際回響。

究竟“勝利的,才是真理”這句話是真理呢,還是“真理永遠會勝利”這句話,才是真理?我糊涂了。

在理性的認知上,我們寧愿相信“真理永遠會勝利”。

但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我們又不得不相信“勝利的,才是真理”。

難道理性和現(xiàn)實,真有那么大的落差嗎?我不斷思考著,最后我頓悟了,或許鄭板橋的“難得糊涂”的處世哲學才是真理!

行善

非洲圣哲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醫(yī)師,在他的自傳中,用他的體驗寫下這樣一段激勵人心的話:

決心行善的人,不該希望別人替他挪開絆腳石,即使別人再為他多加幾塊上去,他也必須處之泰然。內心因經(jīng)歷種種阻礙而得到靜化與強化所產(chǎn)生的力量,才能克服困難。

史懷哲把他畢生的生命,奉獻給非洲叢林里的黑人,他的體力與生命,在挫折與阻礙中,一點一滴地遭到磨損,但他智慧的火炬與生命的光芒卻日益熾熱與燦然。

佛教徒說:“菩薩道,難行能 行?!?/p>

基督教徒說:“寧愿燒盡,不愿銹 壞?!?/p>

慈濟人說:“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 苦。”

都是決心行善的寫照。

決心行善的人,絕對不會在意任何的挫折,也不會錯過任何的機會。證嚴法師說:“行善行孝不能等!”就是這個意思。一錯過了行善的機會,就錯過了良善的因緣;一喪失了行善的念頭,就喪失了整個生命的價值。史懷哲醫(yī)師不僅是良醫(yī)的典型,也是行善的典型,他的話實在值得大家惕勵與反省。

進化

存在主義哲學家尼采(Friderich Wilhelm Nietzsche)認為:

物種不會朝完美進化,因為弱者占大多數(shù),他們會打敗 強者。

我們同意尼采是位西方偉大的哲學家,但不同意這位偉大哲學家所說的每句話的真實性。

因為,能夠在整體中占大多數(shù)的,即是強者;能打敗強者的,絕非弱者。所以物種還是會朝進化的方向前進,但進化并不就是完美,完美的事物從來沒有存在。

地球不斷運轉,天體不停運行,四季不斷推移,事物不斷生滅。茫茫宇宙,無言也無語,只是物換與星移,新陳與代謝;滾滾紅塵,無強也無弱,只是日出與日落,生住與異滅。人的一生,如夢幻泡影,如電光石火,又何必說強說弱,論美論丑?

強弱無定論,美丑無標準。存在著的,就是強者;死去了的,也非弱者。人世間,任何的存在,自有道理,都具有非凡的意義。

所以天意雖然難測,但絕非荒謬;生命雖然短暫,但絕無高低。覺悟到每一個人只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了解了每個人的一生,只不過是時間洪流的一剎那,哪有必要再去爭長論短,說強道弱呢?

敵人

美國博物學家威爾森(Edward O.Wilson)累積了研究各種生物的經(jīng)驗后,有所感地指出:

才華出眾的敵人,使我受益不淺。他們令我受苦,但是我卻虧欠他們一份大大的人情債,因為他們令我精力倍增,而且還驅策我踏上新方向。在我們的創(chuàng)造生涯中,很需要這類 人物。

從自然生存的法則看,威爾森的觀點千真萬確;從國家存亡興衰的循環(huán)看,這個觀點仍然顛撲不破。中國古代賢哲不也說過:“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的話嗎?

記得有一位英國哲學家暨經(jīng)濟學家也曾這樣說過:

當曠野中沒有敵人時,老師和弟子都會昏睡在崗哨上。

因此,與其說可怕的對手是我們生存的最大威脅,不如說可敬的對手,是我們保持斗志的最強驅策力。

鳥在逆風中飛行,人在壓力下長大。沒有適當?shù)拇髿鈮毫Γ覀兙蜔o法生存;沒有相當?shù)母偁幫屏?,我們就無法進步;才華出眾的敵人,是我們可敬的對手。不應有恨,我們應向可敬的對手致敬,因為他們會讓我們更清醒,更兢兢業(yè)業(yè),更如履薄冰。

英雄豪杰

鄭板橋在一幀“蘭花”橫幅的畫作中題詞說:

葉長花則少,葉短花則 多;

萬事有余不足,英雄豪杰如何!

這是對大自然法則的描述,也是對人世間有余與不足的無奈。蘇東坡觀看月亮的盈虧,有感人生的無常,故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感嘆。

鄭板橋從蘭花的花葉間,看出了“葉長花則少,葉短花則多”的植物生態(tài),悟出了“萬事有余不足”的人生常態(tài),所以才會畫龍點睛地發(fā)出“英雄豪杰如何”的慨嘆。

既然萬事有余不足,英雄豪杰又豈能例外。所謂“有所得者,必有所失;有所失者,必有所得”。贏得了“英雄豪杰”的美名,必然犧牲了“逍遙自在”的人生。

“紅顏薄命”“英雄寂寞”“高處不勝寒”“英才多天嫉”,總覺凄涼。但人間留些不足,把遺憾返諸天地,安不足,惜有余,處處任運自在,覺悟“知足常樂,守缺惜?!钡恼嬷B,管它有余不足,管它英雄豪杰!

哲人

孔子在河邊,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有感而發(fā)地說: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臨水嘆息憑河惆悵的哲人畫像令人悸動。

莊子喪妻,擊盆而歌,不悲反樂,并說: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話雖然令人費解,但也發(fā)人深省,不失哲人本色。

孟子生當亂世,面對眾說紛紜,猶不免喟然嘆曰:

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他并為他的理想人生表明心跡,做出總結并鏗鏘有力地說: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那種莫之能御的“浩然正氣”躍然紙上,典型在夙昔的哲人形象已鮮活在每個人的腦海中。

在西方,蘇格拉底為了真理,坦然面對死亡。當他認為遵守誓言,比迎合群眾的不正當要求更重要,而勇敢就義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哲人的蒼涼與寂寞。

為“理想國”勾畫出一個“真、善、美相統(tǒng)一政體”的柏拉圖,鏗鏘有力地強調:

讓把握了善的哲學家成為國家之王,或讓國家之王成為哲學家。

這時,哲人的無用之用,獲得了發(fā)揚。無用之用,即是大用,哲人之大用,無時不存,無刻不在。

權重者

十七世紀英國偉大哲學家培根(Francis Bacon)在他的《論說文集》中,對于位居高位者,曾作出這樣的評論:

居高位者是三重奴仆,君主或國家的奴仆、名譽的奴仆、事業(yè)的奴仆,所以,他們既無人身自由,也無行動自由和時間自由。

像這樣失去那么多自由的“位居高位者”,理論上應該是乏人問津,事實上卻是眾人競逐,個中原因,或許只有那些競相追逐權位者,才能懂得其中的奧妙吧!

有人說“無毒不丈夫”,或說“政治是最高明的騙術”——不夠心狠手辣,就沒有辦法把別人拉下;不夠卑膝厚顏,就沒有辦法攫取權勢。難道這就是高位者的寫照,權重者的畫像?

放眼古今中外政治人物,能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固然不在少數(shù),但是專事“巧取豪奪,結黨營私”的,也比比皆是。位高權重者,如果只為謀取一己之私,而失去那么多的自由,未免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但如果犧牲一己的多重自由,而謀取千千萬萬人的幸福安樂,則得多失少,斯功可謂至偉,應受景仰與贊嘆。

神主牌

走進泰北難民村的許多家庭里,堂上供奉著“天地君親師”五字牌位。有人問:“供奉‘天地君親師’五字神主牌,有出處嗎?”

當然有?!盾髯印ざY論篇》說: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由于封建時代已成歷史灰燼,民主時代正在云涌風起,所以有許多泰北難民村的中國家庭,已把“天地君親師”五字中的“君”,悄悄地改為“國”,于是“天地君親師”,再變?yōu)椤疤斓貒H師”了。這也證明了泰北難民對國家的忠肝義膽吧!

但這“忠肝義膽”隨著時代的變遷,兩岸局勢的變化,與對國家認同的爭議而變薄變淡,再過不久,“天地國親師”五字神主牌,恐怕也要隨風飄逝了。

在臺灣,各政黨也有各自的神主牌,他們不僅虔誠供奉,而且時常拿出來炫耀,但我們就是不知道,這些神主牌是否也會因時空的變遷、世局的幻化而順勢修改,因時變易呢?

不怕活

毛澤東曾經(jīng)說 過:

一不怕苦,二不怕 死。

在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這句話被偷偷改 為:

一不怕活,二不怕死。

連活都不怕,還怕死?可見活比死還可怕,這樣的社會能說不悲慘嗎?難怪大陸作家要喟嘆:“文革”期間,被動的死和主動的死之間,已在麻木的驚恐中毫無區(qū)別。

“哀莫大于心死。”代表二十世紀人類最大浩劫之一的中國“文化大革命”,是政治派系的權力斗爭,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意氣之爭。一場少數(shù)政治人物的權力斗爭,竟牽連上億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讓人浩嘆。

雖然“文化大革命”已變成了歷史的灰燼,隨風飄逝了,但歷史是否會再度重演,在什么地方重演?類似撼搖人心、震動人性的人類巨大浩劫,是否會再度卷土重來,在什么時候重來?誰又敢斷言!

對于歷史上的人類愚行,我們不忍苛責,但卻不能不心生警惕。人類不是不會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問題是人類往往在獲得歷史教訓之后,很快地又把它忘記了??创箨?,想自己,誰又敢說在臺灣我們不會重蹈歷史的覆轍?只有對歷史的人類愚行時生警惕,才不會使愚昧繼續(xù)重演。

吊詭

一位住在克里特島的居民警告路人說:“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說謊 者?!?/p>

如果你是路人,請問你究竟應該相信這項警告呢,還是不應該去相信這項警告?這位設置警告路牌的克里特人究竟說的是真話呢,還是謊話 呢?

如果這位克里特島人是在說謊話,那么路牌上所寫的必定是假的,也就是說并不是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說謊 者。

但是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么他就是個說謊者,因為他是克里特島人,“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說謊者?!闭f謊者所說的話又怎能相信 呢?

這是一種語意上的吊詭,讓我們陷入了說實話與說謊話之間的矛盾,形成一種判斷上的混沌狀態(tài)。

日常生活中,我們也常遭遇到這種思維上的混沌,而陷入自我“指涉詭論”的矛盾之中。

另外一種類似的詭論,也常在我們的意識中興風作浪。例如在一張白紙的兩面都寫著:“反面的敘述是假的?!比绻覀兿嘈胚@句話是真的,那么兩面的敘述必定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們就不能把它的話當真。結果還是讓人真假難分,陷入彷徨與不安。

在充滿“指涉詭論”的多元化社會里,言論自由已被奉若神明,現(xiàn)代人想走出這充滿“指涉詭論”的迷霧,除了不斷增長自我的智慧與判斷能力外,只好在步步危機的符號陷阱中自求多福了。

生命法則

樂生惡死是人之常情。但樂生不一定能永生,惡死也不一定能不死?!吧烙忻毁F在天”,這是中國人的天命觀,在調適一個人的生死過程中,這種天命觀確實發(fā)揮了神機妙用。

有這么一則故事——

一位非常富有的波斯人,在花園散步,他的仆人慌慌張張地跑到他的面前說:“我剛剛和死神照過面,請您將那匹跑得最快的馬借給我,好讓我能夠盡快逃到德黑蘭去,避過死神這一 關。”

為了挽救仆人一命,主人同意了。于是仆人跳上駿馬,快馬加鞭,沒命地往德黑蘭逃去。事后主人轉身回家,卻不意撞見了死神,于是他質問死神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嚇唬我的仆人 呢?”

死神回答說:“我沒有嚇他,我只是很訝異,他居然還在這里,因為我受命今天晚上要在德黑蘭和他會面,并把他帶 走。”

主人聽后大吃一驚,心想仆人如果不連夜逃往德黑蘭,不就能夠逃過死亡這一關嗎?萬物有生必有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從死神手中逃脫,即使明知死神已在背后。

有人把天地萬物生滅過程總結起來說:“不急于投胎的,正急于死亡。”誕生,然后死亡;死亡,然后誕生。這就是生命法則,也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秘密。掌握到這個秘密,在生命旅程中就能生死自在,動靜皆泯了。

取與舍

“取舍”是學問,在取舍間,我們可以判斷一個人的人格、品位、學養(yǎng)與道德。

其實,“取舍”就是生活的全部,任何人沒有一刻不是在取舍之間過日子,沒有一刻不是在“取”與“舍”間作選擇。

早上起來,我們擇取先刷牙而放棄先讀書,擇取先運動而放棄先吃飯,擇取先走到客廳而放棄先走到書房……時間稍縱即逝,每個人在每個剎那間只容許做一件事,我們必須不斷做出取舍。

或許有人會說:“那我可以像傻瓜一樣呆坐著,不做任何取舍?!逼鋵崳安蛔鋈魏稳∩帷?,就已經(jīng)做了取舍。

取舍不僅是生活的全部,更確切地說,也是生命價值與人品高低的全部。

要看一個人的生活品位,就看他對食衣住行育樂各種細項的取與舍。

要看一個人的道德高低,就看他對仁與不仁、義與不義、廉與不廉、苛與不苛、暴與不暴等各種細微言行的取與舍。

在取與舍之間,往往牽動一個人的價值觀與人生觀。而價值觀與人生觀又左右了剎那間取與舍的抉擇。價值觀與人生觀是內隱的,固然不易看出;但取舍是外顯的,表現(xiàn)在言行舉止間,不難明察。想要判讀一個人隱于內的價值觀與人生觀,明察他顯于外、剎那間的取與舍總沒錯。

百姓豈能得罪

齊景公到麥丘這個地方巡游,問那里的一位耆宿老者說:“你多大歲數(shù) 了?”

老人回答:“今年八十五歲 了?!?/p>

景公說:“你很高壽?。≌埬銥槲易?nbsp;福?!?/p>

老人說:“祝福您高壽無疆,這對國家有 益?!?/p>

景公高興地說:“說得好,請你再祝福一 次?!?/p>

老人又說:“祝福您的子孫后代,都能像我這樣長 壽?!?/p>

景公又愉悅地說:“好??!請你再祝福一 次。”

老人說:“祝福您不得罪百 姓。”

景公聽后不滿地說:“只有無知的百姓得罪君主,哪有君主得罪百姓的道 理?”

晏子在旁聽到了,立即向景公勸諫說:“您錯了,那些遠親的人犯了罪,有近親的人來處治;賤民犯了罪,有尊貴的人來處治;君主得罪了百姓,誰來處治 呢?”

晏子繼續(xù)說:“我大膽地請問大王,像夏桀、商紂那樣的君王,是靠君王懲罰呢,還是靠百姓懲罰 呢?”

景公點點頭說:“我錯 了?!?/p>

于是把麥丘這個地方賞給老人做食邑。

俗話說:“民意如流水”,水可載舟,也可覆舟。政治人物總喜歡說:“民之所欲,常在我心。”但何者是民之所欲,何者是己之所欲?能厘清就是智慧。許多人常把“己之所欲”當作“民之所欲”,錯把“己意”當“民意”,把一時的“得意”當“天意”,這就是夏桀、商紂、希特勒、墨索里尼覆亡的原因吧。

斗爭

一位子夏的門徒造訪墨子,并對墨子“兼愛非攻”的主張?zhí)岢鲑|疑:“你真地認為君子應無所斗,無所爭 嗎?”

墨子說:“是的,君子不應該有斗 爭?!?/p>

“豬狗都尚且有沖突斗爭,人哪里不會有斗爭?”子夏門徒不以為然地 說。

墨子聽了感嘆地回應說:“可悲啊!你們這群讀書人,平常開口仁義,閉口道德,言必堯舜,論必圣賢,但行為的準則卻要向豬狗看齊,要跟禽獸一樣,你們實在可悲啊!”

這是《墨經(jīng)》中的一則故事,對部分滿口仁義道德,逢人便說“內圣外王”,而行事類似飛禽走獸的讀書人來說,確是極盡嘲諷之能事。

其實,可悲的何止是這位向墨子詰難的子夏門徒。普天之下,言必堯舜、行同禽獸的人,何處不有?

兼愛與非攻是一種崇高的人道升華,儒家一向標榜仁義道德,而子夏的門徒卻認為斗爭殺戮是人類彼此相處的必然法則,他的理由居然是:“豬狗尚且有斗爭,何況是人?”這樣的推論,實在是身為儒生的悲哀,也是某些自命為知識分子的悲哀!

這種把人性貶低到比獸性更低等級的論調,不僅強烈主張“人道主義”的墨子要加以嘲諷,就是稍微對人性有所認識的人,也要加以譴責。

政治

《哲學的故事》一書的作者威爾·杜蘭特(Will Durant)說:

政治如同戀愛,不能將自己和盤托出。

他又說:

一個人應當時時有所賜予,但任何時候都不應該一瀉而盡。令人望眼欲穿,才能令人感激涕零。

自古以來,政治都講權謀,它的目的是占有,它的本質像戀愛。在愛人的面前,不能暴露太多自己的真實意圖和缺點,也不能毫無保留地傾瀉自己的愛恨和情仇,否則一旦反目,最親密的愛人,會變成最可怕的對手,今天“情同父子”,明天“恨如深仇”。

讓我們再回味一次:“政治如同戀愛,不能將自己和盤托出。”將自己和盤托出了,無異是把用來“爾虞我詐”的底牌亮出了,又豈能讓人莫測高深?不能讓人莫測高深,又豈能讓人奉若神明!

非攻

司馬喜當著中山國君王的面前,就“非攻”的主張,詰責墨家學派的門徒說:“您所主張的是‘非攻’吧!”

墨者回答說:“是 的?!?/p>

司馬喜說:“那假如國王發(fā)兵攻打燕國,您就會反對和責備國王吧?”顯然,他有意挑撥離間,讓中山國君王對墨者產(chǎn)生不良印象,同時也要讓墨者陷入進退兩難,產(chǎn)生難堪的窘 境。

但墨者不為所動,機敏地反問說:“這樣說來,相國您是主張戰(zhàn)爭的啰?所以才贊成君王攻打燕 國?”

“是的。”司馬喜 說。

墨者接著說:“既然您贊成戰(zhàn)爭,那么假如強大的趙國發(fā)動戰(zhàn)爭攻打中山國,相國您也贊成 啰?”

司馬喜一時語塞了。因為中山國在當時不是最強的國家,中山國既然可以把“以強凌弱”視為當然,那么比它更強的趙國也可以把“以大欺小”視為應該,這樣天下哪里有和平的一天,人民哪里有心安的一日?

天地間,看似充滿以強凌弱、以大欺小、以眾暴寡的現(xiàn)象,于是有人說這是優(yōu)勝劣敗、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其實自然法則應該是和諧與共生,互助與共存。弱肉強食不是自然法則的常態(tài),生命得之不易,生存各有因緣,強凌弱,眾暴寡,充其量只是自然法則的逆流與變態(tài)。

墨家主張兼愛非攻,就是要在人類社會里找回和諧共存的自然常態(tài)。兼愛就是大自然的常態(tài),怨恨是大自然的變態(tài);能兼愛必然主張非攻,心存怨恨必然贊成戰(zhàn)爭。敬人者,人恒敬之;暴人者,人恒暴之。墨家學派的人生境界,主張暴力強權的司馬喜又豈能了解!

以仁止暴

西方人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p>

東方人則說:“以暴止暴,以戰(zhàn)止戰(zhàn)?!?/p>

盡管東西文化在本質上有所差異,但“你施我以刀劍,我報之以槍炮”的報復心態(tài),沒有兩樣。這種報復的心態(tài),無關乎文明與野蠻,也無關乎聰明與愚笨,只關乎人的一念之間。

自古以來,人類一直沒有停止過仇恨與暴力,斗爭與殺戮;但也沒有停止過互愛與感恩,互助與關懷。

可惜,仇恨與暴力、斗爭與殺戮是外顯的,互愛與感恩、互助與關懷是內斂的。

外顯的行為較易讓人感受到威力,內斂的情懷較難讓人體會到影響。因此不論古今中外,每個朝代都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感嘆。

事實上,人的惻隱之心與慈愛之情,并未曾有過片刻的失落,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也并未曾有過絲毫的松動。

為結束所有戰(zhàn)爭而發(fā)動的戰(zhàn)爭,到頭來不僅不能結束戰(zhàn)爭,反而是為下一次的戰(zhàn)爭播下更多、更新的種子。這就是仇恨與殺戮的惡性循環(huán)。

所以,人類不想和平則已,要想和平,沒有其他的辦法,和平是唯一的辦法;不想消弭仇恨則已,要想消除仇恨,沒有別的途徑,大愛是唯一的途徑。

人類經(jīng)過數(shù)萬年的淬煉后,必須從歷史教訓中學會反思與覺醒,一旦走入以牙還牙、以暴止暴的死胡同,人類的報復心態(tài)就會愈陷愈深。

天穹廣袤無際,時間無始無終,萬物絢麗多元,生命豐富燦爛,人類應該敞開心靈,在靈魂的深處用心找尋生命的內涵與意義。

以牙還牙、以暴止暴都不是生命的意義,至少,生命的意義絕對不會是殺機重重的暴戾之氣,生命的意義應該是代代相承、燈燈相續(xù)、相互依存、共同繁榮的祥和之氣。

世間男女

一位遲遲未婚的小姐每次來看醫(yī)生,都說她頭很痛。醫(yī)師建議她找個男人嫁了。過了一年,醫(yī)師偶然遇見這位小姐,問她說:“喂!怎么樣了,你出嫁了 嗎?”

“謝謝!出嫁 了?!?/p>

“頭還痛嗎?”醫(yī)師又 問。

“不痛了,可是我丈夫的頭開始痛了。”

這則笑話,或許可以道破男女婚前婚后各自的心理狀態(tài):女人在婚前頭痛,男人在婚后頭痛。

又有一則故事,也可以讓世間男女再三玩味:

丈夫對妻子說:“為什么上帝把女人造得那么美麗,卻又把她們造得那么愚蠢 呢?”

妻子回答說:“這個道理很簡單,把我們造得美麗,你們才會愛我們;把我們造得愚蠢,我們才會愛你們。”

男人受不了美麗的誘惑,而女人又缺乏智慧的抉擇,這可能就是婚姻亮起紅燈的原因吧!

千百年來,不論古今中外,男人與女人的戰(zhàn)爭不斷在發(fā)生。

先聽一位婦女的心聲:

病房里,護士提醒一名婦女說:“太太,請你說話輕一點,你的先生需要安 靜?!?/p>

婦女回答說:“沒關系,小姐,多少年了,我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p>

再聽一下男人的觀點。

醫(yī)師說:“消除多余脂肪的唯一方法便是運動,盡量運 動。”

一位男士回答說:“胡說!我太太整天說個不停,可是她的下巴卻一直是兩層?!?/p>

男人嫌女人啰唆,女人埋怨男人不聽話,似乎古今皆然。于是,一場又一場男人與女人戰(zhàn)爭的戲碼,在各個不同的時代、各個不同的地方不斷重復上演。

而在上演的一出出悲喜劇中,每個人都是旁觀者,也都是劇中人,盡管身份不同,立場有別,感受不一,但如果每個人多用一點幽默感,少用一點猜忌心去看待世間男女的情與愛,則每一出男人與女人的戰(zhàn)爭戲碼,都是一出出笑聲與淚水編織而成的歡喜冤家式喜劇。即使不是幕幕充滿笑聲的大型爆笑劇,也應該是一出出帶點苦澀的溫馨小喜劇。

尊重生命

有“非洲圣哲”之稱的史懷哲說:

人類意識最直接的事實是:我是被有生存意志的生命所環(huán)繞的有生存意志的生命。當人在默想自己以及周遭世界的每一瞬間,他便感覺到自己是被許多“生存意志”所環(huán)繞的一個“生存意志”。

這似乎就是笛卡兒(Rene Descartes)“我思故我在”的命題,因為這個存在是有思想意志的,所以才能體認到生命的存在。從這個觀點看,生命絕對不僅僅是一些物質器官的組合,而是還要包含生存意志和思想活動的靈魂秘密。

史懷哲又說:

在自己的“生存意志”中,存在著想延續(xù)生命的強烈愿望,也存在著對“生存意志”之神秘的喜悅之情;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著對毀滅的恐懼,以及對“生存意志”之神秘的折損。

“生存意志”的秘密是神圣的,是應該被尊重的,因為人本身就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而環(huán)繞我們四周的,不論是動物或植物,也和我們一樣,都是有“生存意志”的生命。

所以史懷哲才語重心長地說:

只有當一個人對一切需要幫助的生命都能盡力予以幫助,才是合乎倫理。

這就是“尊重生命”的理論基礎。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個世界處處顯示給我們的,卻是“生存意志”可怕的自我分裂,一個“生存”竟然要犧牲另一個“生存”才能生存,這實在是人世間的慘劇。怎樣才能讓這類的慘劇不再重演或減少重演,或許就是人類邁向文明時,必須思考的重要課題了。

荒謬的禱告

春秋戰(zhàn)國時代,魯國的朝政由季孫紹和孟伯常兩位大臣把持。他們?yōu)榱藸帣?、爭寵,彼此互相猜忌,相互斗爭,形同水火,使得魯國的政風日漸敗壞,社會動蕩不安,人民也怨聲載 道。

兩人都知道這樣下去,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對自己都沒有好處,于是都想握手言和,同心協(xié)力,為魯國的明天而努力??墒堑K于面子,誰也不肯先低頭,誰也不肯先讓步妥協(xié),但兩人對于言和的意愿又那么殷切,所以一前一后,分別悄悄地到郊外的神祠里,向神祇禱告說:“請神靈保佑我們兩人和好如初 吧!”

墨子聽了這件事后,覺得非??尚?。他說:“這兩人的行為,就像緊閉著眼睛,卻向神明禱告‘請保佑我看得見’一樣荒謬?!?/p>

墨子的評論一針見血,說得一點都沒錯,季孫紹和孟伯常兩人對于因爭權失和以致演變成相互猜忌,導致朝綱大亂、國力減退、社會風氣大壞、老百姓直接或間接受苦的情形,都心知肚明。

同時他們也知道,不論為國家利益計,或為人民福祉想,唯有兩人通力合作,魯國政局才能安定,人民才能安心,國家才有可為。所以私底下二人都希望彼此言歸于好,但卻又都不愿意先行示弱。

因為他們都有這樣的心意與心結,才會一前一后分別前往神祠,向神傾訴心聲,祈求神明保佑他們言歸于好。

以他們兩個人的情況看,和好之事,求神不如求己。兩人都不肯打破心理障礙,放下自己身段,開誠布公,直接溝通,卻寧愿跑去祈求神明,這種逃避的心態(tài),真的就像墨子說的“自己緊閉眼睛不肯張開,卻要神明保佑他們看得見”一樣可笑。人與人之間的和與不和,干神底事!這種人與人之間互信互諒的事,不求諸己,反求諸神,確實荒謬。

在光怪陸離的社會里,荒謬事情何其多!試看我們的社會,上至領導階層,下至販夫走卒,有多少類似的事情正在發(fā)生?有多少只要任何一方先放下身段,就有轉機的事情,只因“礙于面子”,雙方都不肯讓步,使得事態(tài)愈演愈烈,斗爭愈演愈嚴重,終于兩敗俱傷。墨子的諷喻之言,能不警惕?

生命何義

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Leo Tolstoy)有感于科學說:

我沉湎在知識光明的一面時,才發(fā)現(xiàn)我只是把視線從疑問上移開了。不管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地平線有多么空曠,也不管沉湎在知識的無限領域里有多么迷人,我醒悟了,這些科學愈清楚,我就愈不需要它們,因為它們愈沒有解答我的疑惑。

托爾斯泰對自己說:

科學堅持要認識的一切,我都通曉,但是,生命的意義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對于托爾斯泰的疑惑,我們頗有同感??茖W把肢解得支離破碎的萬物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即使它能證明萬物只是由一大堆表象覆蓋著的謊言,但它并沒有說出不是謊言的真話。

我們相信,生命絕對不是荒謬的,生存絕對是有意義的,科學能肢解萬物的表象,但不能捕捉生命與存在的真相。仔細想想,科學除了能層層剝落萬物的表層外,又能告訴我們多少萬物的內在真諦呢?

所以,托爾斯泰毫不留情地說:

人是“人的世界”里的國王,科學是用來服侍國王的,不是用來左右國王的。

但遺憾的是:在現(xiàn)今的“人的世界”里,科學已經(jīng)開始“垂簾聽政”了,人類過分依賴科學的結果,科學已經(jīng)很輕易地“挾天子以號令諸侯”了。用來服侍人類的科學,現(xiàn)在儼然以國王自居,人類反過來要服侍這位篡位的冒牌國王了。

如果我們問科學:“什么是生命的意義?”

科學的答復可能是:“生命沒有意義,生命只是一堆物質的組合?!?/p>

如果我們再問:“生命的未來如何?”

科學的答復可能是:“一無所有?!?/p>

如果我們不服氣地質疑說:“那么,存在的萬物為何存在?”

科學也可能會毫不遲疑地說:“因為它們存在。”

宇宙萬物真的只是為存在而存在嗎?生命的存在,難道真的沒有意義嗎?科學能肢解萬物,但不能解釋整體萬物的意義??茖W對生命的解釋可以是“粒子和粒子的互相聯(lián)系和變化”,或者是:“某種偶然凝聚的血球,血球的擾動就是生命?!?/p>

但是我們需要的不是分解了的生命,我們需要完整的、活生生的、能思想的、有感情的、會思考“生命意義”的生命。因為,被肢解的生命,已經(jīng)不再是生命了。

政治舞臺

證嚴法師說:“政治是少數(shù)人的舞臺,影響的卻是天下蒼生?!币徽Z道破了政治的重要性與政治人物的任重性。

孔子也曾經(jīng)說過:“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p>

這就是上行下效的道理,也是知識分子對社會風氣深具影響力的說明。高居廟堂之上的政壇領導人與自喻為代表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能不審慎?

在爾虞我詐的政壇上,正與邪本來就難分難辨,而當“政治是一種高明的騙術”這樣的言論一出,政治的本來面目就更讓人撲朔迷離。

近代中國文學大家錢鐘書在談論“革命文學”與“遵命文學”時,曾有這樣一段精辟的言論:

研究文學史的人都知道,在一個“抒寫性靈”的文學運動里面,往往所抒寫的性靈,成為單一的模型。進一步說,文學革命之所以要“革”人家的命,就是因為人家不肯“遵”命;革命尚未成功,仍須繼續(xù)革命,等到革命成功了,便要人家遵命。這不僅文學上為然,一切社會上、政治上的革命亦何獨 不然。

所以錢鐘書說:“革命在事實上的成功,就是革命在理論上的失敗?!?/p>

我們不能不佩服錢鐘書洞徹世事的眼光,證之古今中外歷史,檢視天下英雄豪杰,哪一位不都是先不遵人家的命,然后進行革命;等到把人家的命革掉了,反過來便要人家遵自己的命。

這就是政治的歷史循環(huán),老百姓永遠是政治人物“攻城略地”的馬前卒與升官晉爵的手中籌碼??尚Φ氖?,“坐轎的笑哈哈,抬轎的苦哈哈”,笑聲歇了,抬轎累了,另一波坐轎抬轎的戲碼又上演了。

要破解這樣的政治迷思,必須先要全民認清政治的本質,也要政治人物認清本身的責任??駸岬恼吻榫w,是民主政治的負數(shù),冷靜理智的思考,才是民主政治進步的正數(shù)。

政治不應是騙術,政治應該是“正”而治之,政治人物應先“誠正”而后領導別人,不能“誠而正之”,哪里能夠“理而治之”?

我們的社會需要誠正的政治家,不需要喜歡搞權謀的野心家,因為野心家多了,政治就會變質了。

不取

春秋戰(zhàn)國時代,宋國有一位農夫,耕地時,挖到一塊玉石,他想把這塊玉石當作禮物,送給相國子 罕。

子罕面對這項貴重的禮物,堅決不肯接受,而農夫卻再三請求說:“這是我僅有的最貴重的寶物,懇請相國收下 吧!”

子罕說:“你把玉石當作寶物,而我把不接受別人的饋贈當作寶物。請你把寶物帶回去,讓你擁有你的寶物,也讓我擁有我的寶 物?!?/p>

宋國的鄉(xiāng)親聽了這件事,贊嘆地說:“子罕不是沒有寶物,只是他的寶物與別人不同??!”

在蕓蕓眾生中,有人把金銀財寶視為寶,有人把名位權力視為寶,有人把嬌妻美眷視為寶,有人把莊園城堡視為寶,有人把不伎不求視為寶,有人把行善積德視為寶。究竟何者才是真正的寶,就要視每一個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定,視每一個人的智慧和涵養(yǎng)而定了。

急功近利似乎是一般人的通病,這是因為一般人的成熟度不夠,未能洞徹人生,覺悟生存何義的緣故。

例如,置黃金與米團于懵懂無知的稚兒面前,稚兒寧舍黃金而取米團,因為他們不知黃金的可貴。又如把和氏璧和黃金,置于村夫村婦面前,村夫村婦一定擇取黃金,寧舍和氏璧,因為他們不識和氏璧的連城價值。

再如把和氏璧和真理,擺在圣賢與一般人的面前,一般人必會擇取和氏璧,而藐視真理的珍貴,只有覺者、圣者、賢者、智者才會選擇那至高無上的真理。

人世間,有人以積財為寶,有人以積德為寶;有人以攫取為寶,有人以不取為寶;有人以名利為寶,有人以淡泊為寶;有人以營私為寶,有人以布施為寶;有人以利己為寶,有人以利他為寶。但不管如何,圣潔的靈魂與無瑕的人格才是寶中之寶。

子罕在兩千多年前以不取為寶,在上下交征利的亂世中,誠屬不易,應受再三禮贊。但不知兩千多年后的今天,一言可興邦,一言可喪邦的袞袞諸公,以何為寶?

強弓

齊宣王喜歡射箭,總認為他是全齊國最偉大的弓箭手,能拉動九石重的強弓,能射出貫穿巨石的勁 箭。

為了討好齊宣王,讓他對自己能拉強弓這件事信以為真,群臣都諂媚奉承,沒有一個人敢說出真話,也沒有一個人敢指出事實真相。所以當齊宣王把他所拉的弓交給左右大臣,讓他們試拉時,大臣們都表現(xiàn)出很吃力的樣子,假裝拉到一半,就拉不動了,故作氣餒地把弓箭放下,然后對齊宣王說:“這弓太重了,至少有九石那么重,除了大王,恐怕沒有人能拉動它了。”齊宣王聽了當然很高興,也很得意,更相信自己是全國第一的強弓手。

其實齊宣王所拉的弓,只不過三石,但大家為了滿足齊宣王自認能拉強弓的虛榮,都騙他至少有九石,而齊宣王也樂得不求真相,甘愿接受左右佞臣的蒙蔽,得意洋洋,陶醉在自己能拉九石強弓的虛幻里。

九石只不過是一種虛構,三石才是事實。或許我們認為齊宣王愚昧可欺,可是愚昧可欺的何嘗只有齊宣王?在日常生活中,在待人處世里,愚昧可欺的又何嘗不是我們自己?每一個人都“喜聞人之惡,惡聞己之惡”,聽到有人贊美,就如沐春風;聽到有人批評,就面若寒霜;誰又敢說我們從來沒有因“名”而失“實”過呢?

齊宣王的不自量力,對照群臣的諂媚阿諛,這就是齊國衰亡的原因。齊宣王之所以沒有自知之明,是群臣欺上瞞下的結果;而群臣欺上瞞下的丑行所以能夠得逞,也是齊宣王昏昧自大,沒有自知之明所致。

君臣之間的互動,既是互為因果,也是相互影響。一個國家到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而又沒有一位敢說敢勸的諫臣時,國家要想不頹也難了。

牛山對話

齊景公登上牛山,山頂上草木蒼翠,野鳥飛鳴,蔚藍天空,白云朵朵,極目遠眺,都城歷歷,念江山多嬌,感人生無常,景公忽然激動地說:“為什么要離開這壯麗的都城而死呢?如果能夠不死,永保這錦繡江山,該有多 好?!?/p>

說到感傷處,眼淚不禁簌簌而 下。

隨侍在兩旁的大臣艾孔和梁丘據(jù),都一起跟著齊景公落淚,只有晏子在一旁發(fā) 笑。

景公一邊擦眼淚,一邊望著晏子 說:

“今天我觸景生情,感慨良多,心情很不好,玩得很不起勁。艾孔和梁丘據(jù)都陪我流淚,唯獨你在發(fā)笑,你這是什么意 思?”

晏子回答:“假如賢明的君王能永遠守住王位,那么像太公、桓公這樣的明君就能長守君位了嗎?如果勇敢的君王能永遠擁有江山,那么像靈公、莊公不就能永遠保有江山嗎?如果這些君王都能夠長守君位,永保江山,您又怎能成為國君 呢?”

晏子繼續(xù)說:“正因為一代傳一代,新君登基了,衰老了,退位了,另一新君又登基了,又衰老了,又退位了,這樣新舊交替,代代相傳,才傳到了您。而您卻偏偏為此流淚,這哪能算是既仁慈又有智慧的君王呢?看到一個不仁不智的君王,又看到兩個諂媚的臣子,這就是我獨自竊笑的原因了。”

永生的夢想,權力的欲望,如虛幻泡影,這是齊景公所以感慨掉淚的根源。歷代君王有這種感慨的不少,一般平民百姓有這種期望的也很多。嘆人生苦短,感良辰不再,都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有智慧的人,應該體悟人生無常的真諦,盡其在我,把握短暫的一生,而不是在喟嘆里蹉跎歲月,空過一生,這就是晏子要提醒景公的地方。

多愁善感是生命的浪費與精神的消耗,具有慈悲與智慧的人都不會在感懷中蹉跎其一生,他們會把剎那化為永恒,也會把永恒當作剎那。

剎那是時間性,永恒是價值性;如何用有限的時間,創(chuàng)造無窮的價值,這是生命的意義所在吧!

祈雨莫如恤民

齊國一連好幾個月沒有下雨,大地非常干旱,土地都龜裂了,農民無法耕種,大家都憂心忡 忡。

齊景公召集群臣謀求對策說:“天已經(jīng)好久沒下雨了,百姓已露出饑饉受災的神色。我昨天請人占卜,說是災禍出自高山大河。我想稍微征收一些賦稅,用來祭祀靈山,可以 嗎?”

在座的大臣,沒人回答。晏子進諫說:“不行!祭祀高山?jīng)]有用處?!彼忉屨f:“高山本來就是以土石為體,以草木為發(fā)冠,久旱不雨,它的頭發(fā)就要枯焦了,土石本身也將發(fā)熱了,難道它不渴望下雨嗎?祭它又有什么用處 呢?”

景公又問:“那么我想祭祀大河如 何?”

晏子回答說:“也不行,那大河把水當作它的國家,把魚鱉當作它的臣民,久旱不雨,河水不斷下降,就要干涸了,千百條支流即將枯竭了,它的國家就要亡了,它的臣民也將全部死去,難道它不渴望下雨嗎?祭它有什么用 呢?”

景公著急地說:“那么現(xiàn)在旱情這樣嚴重,該怎么辦 呢?”

晏子說:“如果你能離開王宮,到田間野外與農民百姓同苦難,和高山大河共憂患,也許就能迎來降 雨!”

于是景公走出宮殿,露宿于郊外。三天之后,果然天降甘霖,百姓都得到了播種的好時機,高山大河又恢復了盎然的生 機。

景公感慨地說:“好??!晏子所說的話能不生效嗎?因為他具有善德呀!”

晏子的善德是什么?就是慈悲與智慧啊!

因為具慈悲,所以能勸景公與高山大河同憂患,與平民百姓共苦樂。

因為有智慧,所以能讓景公不犯愚行,能讓君王走出宮殿。

山河大地有憂患,不能做好生態(tài)保護,就是它的憂患。平民百姓有苦難,不能讓他們安居樂業(yè),就是他們的苦難。民意如流水,民欲如大山,不問蒼生問鬼神,當政者能不戒惕?

文豪看人類

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在《哈姆雷特》中,對人作了這樣的描述:

人是何等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無限的潛力!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止!在行動中多么像一位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位神明。他是宇宙的精英,萬物的靈長。然而,在我看來,這樣一個塵土塑成的生命,又算得了 什么!

這位英國最偉大的詩人莎士比亞先把人類歌功頌德了一番,然后又把人類貶損了一頓,讓人覺得“人”是那樣無比的重,又那樣無比的輕。

事實上,莎士比亞所歌頌的是人性與人文,所貶損的是物性與獸性。從物性看,人就像塵土一樣,來自大自然,又回歸大自然,跟一般物質沒有兩樣。而人之所以高貴,是因為有理性,有潛力,有溫文爾雅的儀表與舉止,這些歸納起來,就是有情有義的人文與人性。拿掉有情有義的人文與人性,人類剩下的就是物性與獸性,這和其他動物就沒有不同,那人類又算得了什么呢?

孟子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边@“幾?!钡牟顒e,就在于仁與不仁、義與不義之區(qū)別了。仁與義表現(xiàn)在大愛與感恩上,開闊的大愛,就是仁,無盡的感恩就是義,這就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的那個“幾?!钡牡胤桨?!

不僅人來自大自然,又回歸大自然,天地萬物沒有哪一樣不是來自大自然,又回歸大自然。就這點看,人與其他天下萬物豈有兩樣?

宋代文豪蘇東坡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人觀之,自貴而相賤?!币馑际钦f:從生滅的自然法則看,人和天下萬物沒有什么不同,都是有生有滅,都是時間的過客,都是世界的旅人,沒有貴與賤的分別。

可是人類偏偏不承認這一點,偏偏要以“大人類主義”的觀點,一廂情愿地認為:人類是“萬物之靈”,是“宇宙精英”,是“最文雅高貴的生命”,這種“自貴而相賤”的心態(tài),養(yǎng)成了人類的“霸權”思想。人類一旦有霸權思想,就會有“君臨天下”的傲慢,視整個地球為殖民地,蹂躪所有大地萬物,主宰一切蠢動含靈。

像這樣的生物,又豈能算是高貴的生命,又豈能說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如果不能以蘇東坡的“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人觀之,自貴而相殘”這句話時常反躬自省,那么真的就要像莎士比亞所說的:“這樣一個塵土塑成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是禍非福

春秋戰(zhàn)國時代,魏武侯當中山君,有一天問李克說:“吳國之所以滅亡的原因是什 么?”

李克回答說:“是因為屢戰(zhàn)屢 勝?!?/p>

武侯很訝異地說:“屢戰(zhàn)屢勝,應該是國家的福分,為什么偏偏是國家滅亡的原 因?”

李克說:“屢次作戰(zhàn),百姓就愈來愈疲憊;而屢次勝利,君主就愈來愈自大傲慢。愈來愈自大傲慢的君主,役使愈來愈疲憊不堪的百姓,這樣的國家不滅亡才怪呢!”

證諸中外歷史,任何一位政權領導人,一開始總是信誓旦旦,用戒懼謹慎的態(tài)度,領導著國家,統(tǒng)治著人民,惟恐政權會在輕忽中被人奪走。等到政權穩(wěn)固了,權勢擴大了,就會愈來愈驕傲,愈來愈自大,一步一步走向剛愎自用的腐化道路。

所以平民百姓最怕好大喜功的國家領導人,最怕有英雄崇拜傾向的國家領袖,因為這種類型的領導人,為了滿足一己的英雄主義,常會鼓舞人民好戰(zhàn)的風氣,甚至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滿足自己的英雄欲望。等到在戰(zhàn)場上屢戰(zhàn)屢勝了,他就會一天比一天更自大,一次比一次更放縱,一年比一年更驕傲與狂妄。

狂妄放縱就會用盡所有可用之物。而作戰(zhàn)頻繁,百姓就會一次比一次疲憊,一次比一次怨恨,巧詐之心就會層出不窮。

領導人用盡可用之物,百姓用盡巧詐之心,這樣的民族,這樣的社會,這樣的國家,能不土崩瓦解嗎?

歷史告訴我們,窮兵黷武的國家,表面看起來軍容壯盛,威震八方,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而且發(fā)動起戰(zhàn)爭來,確實也盛氣凌人,勢如破竹,那種節(jié)節(jié)進逼、攻城略地的剽悍,取人城池有如探囊取物??墒沁@種對外暴力相向,對內殘民以逞,除了滿足領導人的英雄欲望,犧牲人民的生命與幸福之外,對國家福祉又有什么好處?對人類文明有何貢獻?

喜歡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在戰(zhàn)爭初期,總會陶醉在捷報頻傳的美夢中,直到國庫漸罄,民力漸疲,壯丁戰(zhàn)死日眾,破碎家庭日增,人民怨聲漸起,才會意識到戰(zhàn)爭的果實是苦澀而非甜美的事實。

如果要問:“大夢誰先覺?”我們的回答是:“大夢民先覺?!币驗槔习傩兆钅苌羁谈惺艿綉?zhàn)爭的殘酷,也最能意識到戰(zhàn)爭的悲哀。可惜領導人總是陶醉在勝利的榮耀里,總是自認“天下英雄舍我其誰?”“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如此,面對劉備大談“天下英雄,唯君與操耳”的曹操亦復如此。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兵者,不祥之物,屢戰(zhàn)屢勝,即是衰敗的開始,誰敢說李克的話沒有道理呢?

預言

有人問愛因斯坦:“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會發(fā)生什么事?”

愛因斯坦說:“我沒有辦法預言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的情況,但我可以預測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的事?!?/p>

那個人很訝異地說:“如果您沒有辦法說出關于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的情況,又怎么能說出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的事呢?”

愛因斯坦說:“關于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一定不會有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因為沒有人能夠活過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p>

愛因斯坦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他在物理學上的成就,至今仍然沒有人可以超越。對于他的成就,他自己也相當自豪。他曾經(jīng)說:

牛頓先生,很抱歉,推翻了你的理論,不過你的成就是你那個時代,一個人的智力和創(chuàng)造力所能達到的巔峰。

牛頓是人類科學史上的巨人,他的物理學理論,至今仍然引導著現(xiàn)代人的物理思維。愛因斯坦敢于說出這樣的話,自有其超越牛頓的成功之處。

愛因斯坦對人類的前途一向樂觀,但他最擔心的是人類辛辛苦苦發(fā)展出來的科學,會被野心的政治家所誤用。他對政治絲毫不感興趣,但政治曾經(jīng)帶給他不少困擾,因此他斬釘截鐵地說:

對我而言,搞方程式比搞政治重要,因為政治是短暫的,方程式才是永恒的。

他雖不是十分熱衷宗教,但卻非??隙ㄗ诮痰闹匾Kf:

沒有宗教的科學是不完美的,沒有科學的宗教是盲目的。

科學的發(fā)展,可以讓人類在物質生活上更接近天堂,但野心家一旦對人類辛苦發(fā)展出來的科學加以誤用,科學也可以將人類的命運打入地獄。

人類會因恨而誤用科學,也會因愛而善用科學。如果人與人之間的愛與關懷,不能和科學的發(fā)展與日俱長;如果人類的科學發(fā)展,永遠遙遙領先于人與人之間的慈悲與愛,那么愛因斯坦的預言,恐怕就要不幸而言中了。

事實上,現(xiàn)代的科學發(fā)展趨勢,不就是朝這個方向,一步步地向前推進嗎?物理學、化學、光學等的發(fā)展,促成了尖端殺人利器的推陳出新;生物學、基因科學的日新月異,加速了人性與人倫的徹底泯滅與瓦解,人類似乎不必等到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就可自我殲滅了。

等到復制人、復制羊、復制?!磺袆又参锒伎蓮椭屏?,人類社會就可能只剩下兩種族群了:一是自然人,一是復制人。而等到復制人壓倒自然人,等到冒牌貨驅逐了“正港”貨,人類不就步入了絕境嗎?想想,科學如果沒有以愛、以人性作為核心,那么它的殺傷力就要超過愛因斯坦的預言了。了解問題嚴重性的人,都會相信這應該不是危言聳聽。

心外無物

明代大哲學家王陽明到南鎮(zhèn)這個地方登山覽勝,他的朋友忽然遙指峭壁懸崖的一株花說:“你說天下無心外之物,但像這株花,在深山中自長自枯,自開自落,這跟我們的心有什么相干 呢?”

王陽明回答說:“當你還沒有來到這里看見這株花之前,這株花和你的心同歸于寂滅;而當你來到這里,看到它時,這株花的形狀與顏色一時鮮明了起來,這就足以證明,這花不在你的心外了?!?/p>

這是王陽明與他的好朋友在游山玩水之際,觸景生情的一段問答,表面看起來像是尋常生活的一個小插曲,其實,其中蘊涵著一個極為嚴肅的哲學思辨問題。

王陽明的心學,講求的是“唯心”。從一般的常識判斷,他強調的“無心外之物”,似乎有違“客觀存在”的事實。但話說回來,沒有能知、能思、能感的心,“客觀存在”的事實,又由誰來認定?宇宙之大,時間之長,有多少事物的“不存在”,都是因為我們的“不知道”?這和笛卡兒所說的“我思故我在”,似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樣的感知就連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也曾有所感地問為他寫傳記的作家說:“當真,當我看月亮的時候,月亮才存在嗎?”

宋代理學大家邵康節(jié)曾說:

夫古今在天地間猶旦暮也。以今觀今,則謂之今矣;以后觀今,則謂之古矣;以今觀古,謂之古矣;以古觀今,則古亦謂之今矣。是知古亦未必為古,今亦未必為今,皆自我而觀 之也。

邵康節(jié)說這段話的意思是:天地無古今,之所以有古今的分別,都由“自我而觀之也”。換言之,能觀之我,賦萬物以意義;不能觀之我,則天地萬物同歸于寂,在一個空寂的世界里,“有”與“無”,“內”與“外”,都失去了意義。這可能就是王陽明心學的思想源頭吧!

心、物二元,主觀、客觀,永遠是科學家與哲學家爭論不休的課題,只要各擁其“心”,各是其是,爭論就永遠不休,問題就永遠難解,這又是物在心中的另一佐證吧。

夜闌人靜,繁星燦爛,我心如鏡,照見群星,不知群星見我亦應如是嗎?我們不禁要問:天地間果真“心外無物”乎?抑或“物外無心”乎?一時也讓人糊涂了。群星有知,亦應笑我這善感的情懷吧!

流行

是人類在追趕流行,還是流行在追趕人類?一時之間確也讓人迷惑了。

有人問:何以流行文化總是大行其道?

其實,不大行其道的,豈能算是流行?換句話說,凡是流行的,必然是大行其道的。這樣說來,流行文化充斥大街小巷,又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了。

只是,究竟是人類創(chuàng)造了流行,還是流行改造了人類?一時也說不清了。

英國流行藝術工作者理查·漢彌爾頓(Richard Hamilton)曾經(jīng)為流行文化下了這樣的定義:流行——擁有大量的消費群或喜好者,瞬間即逝,唾手可得,成本低廉,大量生產(chǎn),且主要以年輕人為訴求對象,詼諧而帶慧黠,撩撥欲望,玩弄花招而顯得俏皮、浮夸,并足以帶來大筆生意……

這是把流行視為一種商品而說的。無疑地,流行與流行商品是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譬如凱蒂貓、皮卡丘……確實擁有大量的消費群與喜好者,而消費群與喜好者對這種流行商品的迷戀,也確實風起云涌,但也可能瞬眼煙消云散。

話雖如此,我們也不禁要問,是誰創(chuàng)造了流行,而流行又怎樣成功地襲擊了人類?

古今中外,任何時代,任何社會,任何族群,都有屬于自己的流行文化,環(huán)肥燕瘦,嫣紅姹紫,難分軒輊,各憑喜好。

“燕瘦”是漢代社會的審美主流,于是“楚腰纖細掌中輕”成為當時美女的流行文化,所以趙飛燕的纖瘦,能贏得漢成帝的寵愛。

而唐朝審美的流行文化是“豐腴圓潤,雍容華貴”,于是“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楊貴妃,就能獲得唐明皇的喜歡。

現(xiàn)在“環(huán)肥”的“唐風”似乎式微了,“燕瘦”的“漢風”又再度吹起了,塑身文化的流行,讓婦女們訂下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誓約,千方百計,不惜代價,終日追求塑身致美。

所謂塑身,顧名思義,就是雕塑自己的身材,這是惑人的巧語,也是廣告的花招,說穿了,塑身者,瘦身也,講白一點就是減肥啦!現(xiàn)在的仕女們往往想用瘦下一圈的肉,來宣誓自己確已趕上了這波的流行。

我們無意追究誰主導了流行文化;我們卻要追問,哪些人會輕易地被流行文化所擺布,所主導?是天真無邪,“胡來胡現(xiàn),漢來漢現(xiàn)”的純真學童,還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熱情男女?是忙忙碌碌,“浮生長恨歡娛少”的中年族群,還是白發(fā)蒼蒼,“依舊紅塵滿眼”的銀發(fā)老人?但不管如何,如果你已被流行文化主導了,我們要恭喜你,因為你已經(jīng)及時趕上了流行的列車了;如果你沒被流行文化擊中,我們更要祝賀你,因為你用堅持戰(zhàn)勝了流行。

流行和潮流似同卻異,流行可能如夢幻泡影,瞬目即逝;潮流則是時勢所趨,波波相續(xù),莫之能御。嚴格區(qū)別流行與潮流的差異,才能在流行文化的席卷中,保持著自己的特立獨行,也才能在眾人皆睡我獨醒中,永保不受俗牽的堅持。

我思

笛卡兒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懷疑,唯獨有一件事情不能懷疑,那就是:我正在懷疑的本身不能懷疑。”這是笛卡兒“我思故我在”這句名言的思維邏輯。

其實這項思維邏輯很簡單,那就是:如果我們否認了能思的我,那誰來肯定所思之事的存在?如果我們否認了能疑的我,那又有誰來對世上的一切事物進行懷疑?

或許有人會批判笛卡兒是位不可救藥的唯心主義者。站在唯物主義者的立場,他們當然會振振有詞地說:“存在是客觀的事實,不管有沒有人思維、認知或懷疑,它總是存在的?!?/p>

這話固然不錯,可是如果沒有一個能思、能疑的我,誰又能“見證”與“覺悟”到客觀事實的存在?茫茫宇宙,如果沒有能思、能疑、能覺的心靈,誰又知道宇宙浩瀚如許?而這浩瀚如許的宇宙,又具何義?

古今中外哲學家對“心物二元”的爭論一直喋喋不休。這些哲學家都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甚至成一家之言,被后世奉為圭臬而頂禮膜拜。有人說:“真理愈辯愈明?!逼鋵崱罢胬怼睆膩頉]有模糊過,而迷糊的,只是能思能解的心而已。

我們固然不甚同意叔本華所說的“世界是意志的表象”這種極端自我的論調,但我們也不得不承認:世界如果有意義,萬物如果有價值,生命如果有希望,不都是我們能思、能疑、能覺的心靈所賦予的嗎?

臺灣俗諺說:“一種米養(yǎng)百樣人?!币馑际钦f:人有千差萬別,不因食同而同,這樣的千差萬別來自千差萬別的心靈,也由于有千差萬別的心靈,這個世界才會色彩繽紛,才會多元耀目,也才會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樂趣。所以“異中求同”固然值得贊許,“同中存異”也不應受貶抑。畢竟心靈的世界幽暗深邃,誰又能有效控制或充分了解?

“我思故我在”這句笛卡兒的名言,或許我們可以把它詮釋為:人的存在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他有高度的思維,也正因為有了這種高度的心靈思維活動,才能確知與覺醒自己的存在,也才能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但“我思故我在”的論題,還必須建立在“我疑故我思”的前提上。能夠對宇宙萬物的各種現(xiàn)象進行懷疑,才會啟動探索的動力,才會觸動心靈思維的機關。

而“我思故我覺”,“覺”是“思”的進一步發(fā)展,探索真相,覺悟真理是人生孜孜以求的目標。對于覺的領悟,有人百思不得其“覺”,有人先知先覺,有人后知后覺,有人不知不覺。盡管覺悟有先后,悟道有深淺,但不思就不能覺,不覺就不能悟,這似乎是不變的常態(tài)秩序。佛教是講求覺悟的宗教,釋迦牟尼佛也是經(jīng)過多年的苦思冥想,親參實證后才悟道。所以禪宗才會有“大疑大覺、小疑小覺、不疑不覺”的話頭。能把這話頭參透,保你開悟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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