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獻(xiàn)篇

虞山詩派論稿 作者:周小艷 著


文獻(xiàn)篇

《玉臺新詠》版本釋疑

近年,學(xué)界關(guān)于《玉臺新詠》的版本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jìn)展。劉躍進(jìn)先生將現(xiàn)存的《玉臺新詠》分為兩個版本系統(tǒng):一個為鄭玄撫刻本系統(tǒng),另一個是以明五云溪館活字本、明崇禎六年趙均(字靈鈞)刻本、明崇禎二年馮班抄本為代表的陳玉父刻本系統(tǒng)。劉先生充分肯定了第二個系統(tǒng)內(nèi)馮班抄本之價值,云:“馮抄本于宋刻,而上述與趙本相異之處,也許宋刻即是如此,而趙刻本則有所改易也。宋刻本今已難得一見,據(jù)此本或可考見宋本原貌?!?sup>[1]談蓓芳教授首先確定了《玉臺新詠》原貌的幾個主要特征,并指出了趙均刻本之謬誤;繼而從字跡和印識兩個方面證明中國國家圖書館(本書以下簡稱“圖家圖書館”)藏馮班抄本乃馮班親筆手書,并非后人偽造,并通過研究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得出馮班抄本、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和趙均刻本出于同一底本,而趙均刻本未能忠實于底本,充分肯定了馮班抄本的學(xué)術(shù)價值。[2]

馮舒、馮班、馮知十兄弟三人均曾抄?!队衽_新詠》,現(xiàn)存與三兄弟相關(guān)的版本除馮班抄本外,尚有馮鰲刻硯豐齋藏本(以下簡稱“馮鰲刻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談蓓芳教授已經(jīng)考證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與馮班抄本同出一源,可以互補(bǔ),故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的版本情況已經(jīng)基本厘清,然關(guān)于馮鰲刻本的版本問題尚有討論之必要。

馮鰲刻本是以馮舒校本和馮班校點本為底本的,然而在與《常熟二馮先生集》、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比對時,發(fā)現(xiàn)了很多相異之處:第一,馮鰲刻本所錄馮舒序文與《常熟二馮先生集》之《重校玉臺新詠序》稍有出入;第二,馮鰲刻本所錄馮班跋語與馮班抄本之馮班跋語不同;第三,馮鰲刻本與馮班抄本、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內(nèi)容微有不同。因此,本文主要從辨析這三個問題入手,談馮鰲刻本的版本情況。

一 馮鰲刻本所錄馮舒序文與《常熟二馮先生集》之《重校玉臺新詠序》相異的問題

馮鰲刻本所錄馮舒序云:

此書今世所行,共有四本:一為五云溪館活字本,一為華允剛蘭雪堂活字本,一為華亭楊元鑰本,一為歸安茅氏重刻本?;钭直静恢某龊螘r,后有嘉定乙亥永嘉陳玉父序,小為樸雅,訛謬層出矣。華氏本刻于正德甲戌,大率是楊本之祖。楊本出萬歷中,則又以華本意儳者。茅本一本華亭,誤逾三寫。嘗憶小年侍先府君,每疑此集原本東朝,事先天監(jiān),何緣子山竄入北之篇,孝穆濫擘箋之曲,意欲諦正,時無善本,良用憮然。己巳早春,聞有宋刻在寒山趙靈均所,乃于是冬挈我執(zhí)友,偕我令弟,造于其廬,既得奉觀,欣同傳璧。于時也,素雪覆階,寒凌觸研,合六人之功,抄之四日夜而畢。饑無暇咽,或資酒暖,寒忘墮指,唯憂燭滅。不知者以為狂人,知音亦詫為好事矣。所憾者,尋較不精,時起同異,誤自適于通人,疑未絕于愚口。敬遵先志,參其得失。見聞不廣,敢矜三豕之奇;心目略窮,自盈偃鼠之腹。上黨馮舒默庵述。

與《常熟二馮先生集》之《重校玉臺新詠序》相較,多出“挈我執(zhí)友,偕我令弟”八字,而無“凡七十三番,番三十行,行三十字”,并缺“謹(jǐn)護(hù)序之如左。較訂此書,一以宋刻本為正。如‘慄’之為‘憟’,‘莞’之為‘苑’,‘迢’之為‘苕’,自是世手傳寫隨世改例,知者自不煩言,故《真誥》注云:‘溧’字或應(yīng)作‘潥’。潘安仁《關(guān)中記》云:因‘苕’為名。李善注《文選》,俱作‘苕苕’。事證的的,非愚臆說也。陶隱居云:字有不得體者,于理乃應(yīng)治易,要宜全其本跡,廓之而注于下。義既為長,取以為例。宋本之善什九,俗本之善百一。凡今所箋,正是宋本之可疑者耳。俗本事例大乖,迨可忿笑,若不悟斯理者,便是不能靈知,亦可無煩誦讀,并所略焉?!币欢?。談蓓芳認(rèn)為,馮鰲刻本馮舒序與《重校玉臺新詠序》的不同,“顯然不是由于它比《默庵遺稿》本可靠,而是因為《默庵遺稿》本中的那兩段有力地揭穿了馮鰲本的偽造,所以把它刪去了。”[3](按:談蓓芳所說的那兩段指的是《默庵遺稿·重校玉臺新詠序》中馮鰲刻本馮舒序所缺少的后兩段)其實不然。

第一,馮鰲刻本刊刻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張鴻輯刻《常熟二馮先生集》于民國14年(1925),遠(yuǎn)晚于馮鰲刻本。

第二,《默庵遺稿》現(xiàn)存的最早版本為康熙世豸堂本,僅存詩八卷,原缺卷九、卷十雜文兩卷,自無此篇序文。王應(yīng)奎《海虞詩苑》卷一亦載馮舒“著有《默庵遺稿》八卷,錢宗伯為序”[4]。而《常熟二馮先生集》之《默庵遺稿》的卷九、卷十,乃為張鴻補(bǔ)輯。關(guān)于此中始末,張鴻稱:“馮默庵先生集,世豸堂原刻本目載詩文十卷,而僅存詩八卷,文則缺焉。幸有傳抄本,因覓補(bǔ)之,得符原目?!睆堷欕m指出卷九、卷十兩卷乃據(jù)抄本抄錄,然并未指出抄自何處。幸上海圖書館藏常熟丁氏淑照堂叢書稿本《默庵遺稿》亦抄錄卷九、卷十兩卷。丁祖蔭跋曰:“《默庵遺稿》刊本卷一至八為詩,卷九、十,但存卷目,即此文兩卷也?;蛞孕鲁蛹?,刊后抄毀,故未得流布。此從陸蕓珊處借抄。甲子(1924)端午夏,復(fù)借李氏靜補(bǔ)齋藏本校一過?!弊屑?xì)校檢《常熟二馮先生集》和常熟丁氏淑照堂叢書本《默庵遺稿》之卷九、卷十兩卷,兩本悉數(shù)相同,可以得出張鴻刻本之后兩卷乃據(jù)常熟丁氏淑照堂叢書本或陸蕓珊抄本補(bǔ)錄。而世豸堂本“總目”著錄“第九卷,雜文十九首;第十卷,雜文十六首”,張鴻本和丁氏本之目錄與世豸堂本同,正文則為“第九卷志、銘、序、雜文二十一首”,“第十卷記、疏、傳、雜文,二十三首”,明顯與“總目”不符,故兩本卷九、卷十正文恐非世豸堂本之原貌。因此,張鴻刻本之《默庵遺稿》后兩卷的可靠性令人質(zhì)疑。

第三,馮鰲刻本“凡例”有云:

默庵公校訂此書,一以宋刻本為正,如“憟”之為“慓”,“莞”之為“苑”,“迢”之為“苕”,自是世手傳寫隨世改例,知者不煩言,故《真誥》注云:“漂”字或應(yīng)作“溧”?!段褰?jīng)文字》云:“苑菀”。并于阮《反說文》以“苑”為“苑囿”字。今則通用李善注《文選》,俱作“苕苕”。事證顯然,非臆說也。陶隱居云:字有不得體者,于理乃應(yīng)治易,要宜全其本跡,郭之向注于下。義即為長,取以為例。

此段話與《重校玉臺新詠序》相較,雖個別字句和所用書證小有差異,如《重校玉臺新詠序》云“‘慄’之為‘憟’”,“凡例”言“‘憟’之為‘慓’”?!吨匦S衽_新詠序》云:“《真誥》注云:‘溧’字或應(yīng)作‘潥’。潘安仁《關(guān)中記》云:因‘莞’為名。李善注《文選》,俱作‘苕苕’。事證的的,非愚臆說也。”“凡例”云:“《真誥》注云:‘漂’字或應(yīng)作‘溧’?!段褰?jīng)文字》云:‘苑菀’。并于阮《反說文》以‘苑’為‘苑囿’字。今則通用李善注《文選》,俱作‘苕苕’。事證顯然,非臆說也?!薄吨匦S衽_新詠序》云:“廓之而注于下?!薄胺怖痹疲骸肮蜃⒂谙?。”然傳遞出來的信息卻是相同的。而在沒有其他材料佐證的情況下,也很難判斷究竟是馮鰲將馮舒序文拆分為序文、凡例,還是后人將序文、凡例合并為《重校玉臺新詠序》。

綜上,《默庵遺稿》原本中并無馮舒序文,《常熟二馮先生集》之《重校玉臺新詠序》乃為張鴻據(jù)抄本補(bǔ)錄,可靠性值得懷疑,且張鴻本的刊刻時間晚于馮鰲刻本,若以《重校玉臺新詠序》來推定馮鰲刻本的真?zhèn)?,證據(jù)似非充分。

二 馮鰲刻本所引馮班跋文與馮班抄本跋文相異的問題

馮鰲刻本所錄馮班跋,曰:

己丑歲,借得宋刻本校過一次。宋刻訛謬甚多,趙氏所改,得失相半,姑兩存之,不敢妄斷。至于行款,則宋刻參差不一,趙氏已整齊一番矣。宋刻是麻沙本,故不佳。舊趙靈均物,今歸錢遵王。小年兄弟,多學(xué)玉溪生作儷語,偶讀是集,因摘其艷語可用者,以虛點志之。馮班二癡記。

此跋馮班抄本無,另有三篇曰:

己巳之冬,獲宋本于平原趙靈均,回重錄之如右。是書近世凡有三本:一為華亭楊玄鑰本,一為歸安茅氏本,一為袁宏道評本。歸茅、袁皆出于楊書,乃后人所刪益也,是本□其□書,后人有得此者,其審□□□常熟馮班者也。壬申春日識此。

己巳冬,方甚寒,燃燭錄此,不能無亥豕。壬申春,重假原本,士龍與余共勘二日而畢,凡正定若干字,其宋板有□則仍之云。馮班再記于確庵之北窗。

余十六歲時,常見五云溪活字本于孫氏,后有宋人一序,甚雅質(zhì)。今年又見華氏活字本于趙靈均,華本視五云溪館頗有改易,為稍下矣。然較之楊、茅則尚為舊書也。聞湖廣李氏有別本宋板,甚精,交臂失之,殊為悵恨也。班又識。

馮班抄本之可靠性已經(jīng)證實,馮鰲刻本之馮班跋文卻與馮班抄本不同,那么,馮鰲刻本之馮班跋語是否出于偽造呢?我們可從五個方面來分析之。

其一,馮鰲刻本的馮班跋語與馮班抄本的跋語為互證關(guān)系。馮班抄本跋語稱馮班曾于己巳(1629)冬抄錄《玉臺新詠》,并于壬申(1631)春據(jù)宋本校訂。馮鰲刻本馮班跋語稱馮班于己丑(1649)借宋刻再校一次,其當(dāng)為馮班校書的繼續(xù)。又馮班抄本之翁同書的跋文中言:“二馮先生曾就靈均手抄,世有行本,默庵一跋,定遠(yuǎn)一跋,定遠(yuǎn)跋與此不同,而可以互證?!?sup>[5]可見,世行本的馮班跋文是與馮班抄本的跋文不同的,但確屬“互證”之關(guān)系。

其二,馮鰲刻本的此段跋語與馮班抄本亦可相互印證。馮班跋云:“宋刻訛謬甚多,趙氏所改,得失相半,姑兩存之,不敢妄斷?!倍鴱鸟T班抄本本身來看,也確是如此。此本對宋本的異體字、誤字乃至缺字全部抄錄,并常加蓋橢圓形的“宋本”圖章(此與馮班抄本的跋語“凡正定若干字,其宋板有□則仍之云”相合);抄寫時的缺漏、錯誤,后據(jù)宋本改正補(bǔ)入的,也加蓋“宋本”橢圓章。馮班抄本的“宋本”圖章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馮班抄本較好地保存了宋本的原貌;二是馮班抄錄時對宋本的訛謬、缺失等存疑,加蓋圖章以示疑而不論。

其三,趙刻本之行款,確經(jīng)趙氏整齊一番。從馮舒跋語和翁心存影馮知十影宋抄本來看,宋本當(dāng)為“凡七十三番,番三十行,行三十字”。國家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1633)趙均刻本雖亦為“番三十行,行十五字”,但無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中的不應(yīng)提行而提行和應(yīng)該分段而不分之處??芍w刻本于行款上在宋本的基礎(chǔ)上加以“整齊劃一”。此點亦合趙均刻本面目。

其四,錢曾確曾藏有宋刻《玉臺新詠》。趙均跋《玉臺新詠》云:“凡為十卷,得詩七百六十九篇,世所通行妄增,又幾二百。惟庾子山《七夕》一詩,本集俱缺,獨存此宋刻耳。虞山馮巳蒼未見舊本時,常病此書原始梁朝,何緣子山廁入北之詩,孝穆濫擘箋之詠?此本則簡文尚稱皇太子,元帝亦稱湘東王,可以明證。惟武帝之署梁朝,孝穆之列陳銜,并獨不稱名,此一經(jīng)其子姓書,一為后人更定無疑也,得此始盡釋群疑耳。”[6]錢曾《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正》卷四云:“玉臺新詠集十卷。是集原本東朝,事先天監(jiān)。流俗本妄增詩幾二百首,遂至子山竄入北之篇,孝穆濫擘箋之曲(鈺案此二語本馮舒),良可笑也。此本出自寒山趙氏,予得之于黃子羽。卷中簡文帝尚稱皇太子,元帝稱湘東王,未改選錄舊觀。牧翁云:凡古書一經(jīng)庸妄手,紕繆百出,便應(yīng)付蠟車覆瓿,不獨此集也。披覽之余,復(fù)視牧翁跋語,為之掩卷撫然?!?sup>[7]趙均和錢曾二人同時傳遞出了兩個相同的信息,即二人之藏本較世俗本少幾二百首詩;簡文帝尚稱皇太子,梁元帝尚稱湘東王??芍怂浦緫?yīng)為同一種。

從后人的記錄中亦可知錢曾曾藏有宋刻原本。葉啟發(fā)跋曰:“趙氏宋本后歸虞山牧翁,庚寅火后,為其從子遵王所得,述古之藏,乃不知流于何所?!?sup>[8]傅增湘跋云:“宋刻原本,自趙氏身后歸于錢遵王,其后流傳蹤跡已不可知?!?sup>[9]由此可知,趙靈均所藏宋刻本曾歸錢曾所有,只是后來佚失,蹤跡全無。

其五,馮班確曾圈點過《玉臺新詠》,且其圈點本得以流傳。馮鰲刻本轂道人(葉樹廉)跋,曰:“亦照馮本參量圈點,增其不足,廣其所用,藏之篋中,俾補(bǔ)吟詠?!?sup>[10]可知,確有馮班圈點本。而且雖然《玉臺新詠》校本湮沒者多,但其所藏參照馮班圈點并“增其不足,廣其所用”之本經(jīng)亂得以幸存?!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侔耸弧恶T定遠(yuǎn)集》提要曰:“《才調(diào)集》外,又有《玉臺新詠》評本?!瘪T班抄本未有評點,此處“評本”當(dāng)指馮班圈點本,而非馮班抄本。所以說,在馮班抄本之外,當(dāng)別有一馮班圈點本《玉臺新詠》,只是今不得見。

根據(jù)我們對跋語內(nèi)容的分析,馮鰲刻本中的馮班跋并無失實之處。更為重要的是,今臺北圖書館藏有明崇禎六年趙氏復(fù)刊宋陳玉父本《玉臺新詠》,清葉樹廉在該本上過錄了前引馮班跋語。除“偶”作“因”、“因”作“并”、“馮班二癡記”作“二癡”外,其余文字全同。葉樹廉生于1619年,逝于1685年,而馮鰲本刊刻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則葉樹廉抄錄馮班跋語的時間,要早于馮鰲刻本,可以排除葉樹廉據(jù)馮鰲刻本抄錄馮班跋語的可能性。進(jìn)而言之,在馮鰲刻本之前,馮班的此段跋語即已存在,斷非馮鰲偽造。

綜上可知,馮鰲刻本中的馮班跋語并非馮鰲偽造。

三 馮鰲刻本內(nèi)容與馮班抄本、翁心存影馮知十影宋本內(nèi)容差異的問題

馮鰲刻本與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影宋抄本確有很多不同,不免令人質(zhì)疑。[11]然馮班抄本抄于崇禎二年,而至“崇禎十七年七月晦”就已經(jīng)“索借頗多,遂為俗子涂改,中間差誤,已失抄時本來面目”。[12]何況馮鰲見時乃為康熙年間,時隔幾十年,其間刪改差誤之處可以想見。又從馮鰲跋文“至有訛謬不可從處,悉依默庵公正之”一語可知,馮鰲刻本與馮班抄本不同之處,乃依馮舒抄本校正。至于馮知十是否與馮舒、馮班同往趙均處抄錄尚不可知,其抄本是否據(jù)馮舒抄本亦未可知。馮舒抄本已不可見,馮班抄本、馮知十抄本雖與其同源,但當(dāng)時抄錄時就有“同異”,又幾經(jīng)校訂,在流傳過程中又經(jīng)刪改,已失原貌。所以也很難據(jù)二本來推見馮舒抄校本全貌,亦很難據(jù)此二本來論定馮鰲刻本的真?zhèn)巍?/p>

馮鰲刻本參考了馮班抄本,最直接的證據(jù)是行款。馮舒抄本、翁心存影馮知十影宋抄本、明崇禎六年趙均刻本以及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另一部清抄本均為“七十三番,番三十行,行三十字”;而馮班抄本為半頁九行,行十九字。這是因為宋刻訛謬甚多,且行款不一,馮班在重錄之時加以調(diào)整。而馮鰲刻本亦為半頁九行,行十九字,與馮班抄本同。至于馮鰲刻本與馮班抄本和馮知十抄本的一些差異,可能是據(jù)馮舒抄本參校的結(jié)果,也可能在流傳過程中經(jīng)過刪改,甚或馮鰲刊刻之時加以竄改。

馮鰲刻書時有所更改的情況,可從如下方面加以證明。按照馮舒跋語和馮鰲的凡例,此書應(yīng)該一依宋刻,故正文中應(yīng)以宋刻為主,而校注應(yīng)為“某本作某”的形式??墒邱T鰲刻本卻有不少“宋本作某”的校注:如卷一《為焦仲卿妻作》詩“喜戲莫相忘”句“喜”字下小字雙行注“宋本作嬉”,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喜”,趙刻本作“嬉”;又“尋遣承請還”句,“承”字下小字雙行注“宋本作丞”,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承”,趙刻本和活字本作“丞”;又如卷二阮籍《詠懷詩》“聲折似秋霜”句之“聲”字下小字雙行注“宋本作磐”,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聲”,趙刻本作“磐”;卷二張華《情詩》“連娟眸與眉”句“娟”字下小字雙行注“宋本作媚”,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娟”,趙刻本作“媚”。此類校語甚多,顯然與馮舒序言不合。馮鰲刻本未見“趙刻本作某”的校語,而多處作“宋本作某”之字,與趙刻本同,故很可能馮鰲??獭队衽_新詠》時所依據(jù)的“宋本”與趙刻本有淵源。又馮鰲曾參校楊玄鑰本(下文簡稱“楊本”),其中很多與馮班抄本的不同之處卻與楊本相同,如卷二左思《嬌女詩》“衣被皆重地”句之“地”字下小字雙行注“宋本作池,一作施”,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皆作“地”,趙本作“池”,楊本作“施”;又如卷三陸機(jī)《艷歌行》“彩色若可餐”句之“彩”字下小字雙行注“一作秀”,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作“彩”,楊本作“秀”;還有部分并未出校語,而是直接校改,如卷二曹植《情詩》“翔鳥鳴翠隅”句之“隅”字,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偶”,楊本作“隅”;又“游目四野外”句之“目”字,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均作“自”,楊本作“目”;又如卷三陸機(jī)《艷歌行》“窈窕多容儀”句之“窈窕”,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作“窕窈”,楊本作“窈窕”??梢韵胍姡T鰲參校楊本時,部分異文以“一本作某”出之,部分則在正文中直接校改。所以,我們可以肯定,馮鰲在??獭队衽_新詠》時,曾以一種與趙刻本有淵源關(guān)系的“宋本”和楊本參校,刪改了馮舒抄本和馮班圈點本,以至于出現(xiàn)馮鰲刻本中多處或同于楊本,或同于趙本,而異于馮班抄本和翁心存影馮知十抄本的情況。

綜之,馮班抄本和馮鰲刻本有很多相異之處,應(yīng)是馮鰲刻書時參考他本作出校改所致。

本文的研究證明,馮鰲刻本之馮舒序言和馮班跋語雖與《常熟二馮先生集》和馮班抄本不盡相同,但并非馮鰲偽造;馮鰲刻本雖部分摻進(jìn)了馮鰲的校語,未能很好保存馮舒校本和馮班校點本原貌,但還是有一定的版本依據(jù)的,絕非馮鰲偽造。

又馮班的圈點于馮鰲刻本之外無從得見,可以說其學(xué)術(shù)價值還是不能忽視的。此本一出,便引起廣泛關(guān)注,華綺更重刻之以彌補(bǔ)學(xué)者之憾,跋曰:“《玉臺新詠》十卷,自漢魏迄梁,作者具備,詩多《文選》中所未登。唐人淵源,皆出于此。第世無善本,明寒山趙氏舊藏宋刻,虞山馮默庵復(fù)搜羅辯證,為之校訂,系以點次者。其弟鈍吟手眼亦異。我朝康熙甲午馮冠山曾刻之吳中,四方爭購,歲久版刓缺,承學(xué)者每以不見為憾,余因于暇日手校默庵原本,重刻以傳之?!?sup>[13]《玉臺新詠》因馮氏兄弟的抄校得以保存宋本原貌,而馮氏兄弟亦因此書奠定了二人于古籍整理、校勘領(lǐng)域的地位,并通過馮鰲刻本得以影響深遠(yuǎn)。


[1]劉躍進(jìn):《玉臺新詠研究》,中華書局,2000,第22頁。

[2]參見談蓓芳《〈玉臺新詠〉版本考》,《復(fù)旦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4期;《〈玉臺新詠〉版本補(bǔ)考》,《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6年第1期。

[3]談蓓芳:《〈玉臺新詠〉版本補(bǔ)考》,《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6年第1期,第23頁。

[4]王應(yīng)奎:《海虞詩苑》,清乾隆年間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5]翁同書作此跋于咸豐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其所云之世行本很可能就是馮鰲刻本或吳兆宜注本。兩本都有馮鰲刻本所錄馮班跋文,而無馮班抄本的三篇跋文。

[6]明崇禎六年趙均刻本《玉臺新詠》,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7](清)錢曾撰,(清)管庭芳、章鈺校正《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正》,見《宋元明清書目題跋叢刊》,中華書局,2006,第215頁下。

[8]明崇禎六年趙均刻本《玉臺新詠》,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9]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第908頁。

[10]馮鰲刻本中的馮班跋文和葉樹廉的跋文,吳兆宜注本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的吳慈培抄錄佚名校點的清抄本中亦有著錄。

[11]詳見談蓓芳《〈玉臺新詠〉版本補(bǔ)考》,《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6年1月。

[12]明崇禎二年馮班抄本《玉臺新詠》,錢孫艾跋,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3]乾隆二十六年保元堂本《玉臺新詠》,華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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