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芝加哥盛宴
尤里西斯·辛普森·格蘭特
我第一次見到格蘭特[1]將軍是在華盛頓的一次招待會上,時間是1866年的秋天或冬天,那時他還是陸軍上將。我只是跟隨著一大群人同他握手致意,并沒有交談。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謝里登[2]將軍。
第二次見到格蘭特將軍是在他的第一屆總統(tǒng)任期內(nèi)。內(nèi)華達州的參議員比爾·斯圖爾特提議帶我去見總統(tǒng)。我們見到他時,他身穿制服,披著一件又舊又短的亞麻外衣,上面濺滿了墨水。在我搭乘“貴格號”游覽船周游世界時,曾在《紐約論壇報》[3]上發(fā)表了幾篇文章描述見聞,因而在當時還是小有名氣的。我跟他握了握手,接下來就冷場了,我一時想不起該說些什么。所以我就只是默默地看著將軍那嚴酷而又沒有表情的臉。就這樣過了一會兒,我先開口說道:“總統(tǒng)先生,一直這樣下去,我覺得尷尬,您呢?”他會心一笑,這一笑卻毫不有損他的鐵面形象,我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才走。
在這之后的10年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在這期間,我也變得越來越有名了。
1879年,格蘭特將軍剛剛結(jié)束了他的歐亞之行,自舊金山向東走訪的時候,一路上受到了人民的擁戴。田納西州的陸軍退伍軍人——他曾指揮過的第一支軍隊——要在芝加哥設(shè)宴款待他。事前準備工作的重要性都趕得上宴會了。負責祝詞的人給我發(fā)電報,要我參加這次盛會,并向宴會上的女士們說一些祝福的話。我回電說向女士們致祝詞,這一點早就過時了。因為在宴會上凡是能對女士說的,過去都已經(jīng)說過了,倒是有一個群體在這樣的場合卻往往被忽略掉了,要是他們同意的話,我想向他們致祝詞——嬰兒。他們很贊同,我也就準備好祝詞,動身前往芝加哥。
這次盛會還包括一次大規(guī)模的游行,他們?yōu)榇藢iT在帕爾瑪酒店二樓的陽臺上修建了一個檢閱臺,鋪上地毯,插上旗幟之類的東西,很有排場。到時候,格蘭特將軍會在這個檢閱臺上觀看游行。
觀看游行的最佳地點當然要屬檢閱臺了,所以我趁著檢閱臺上還沒人的時候,逛了過去,希望人家能允許我坐在那兒。這個地方的視野的確很好,向下望去,人山人海,群眾的目光都注視著這里。不一會兒,從酒店通往檢閱臺的玻璃門那兒,出現(xiàn)了兩位紳士,正向前走過來。下面的人群里立馬發(fā)出潮水般的歡呼聲。我認出其中一位是格蘭特將軍,另一位是芝加哥市長卡特·哈里森。市長卡特·哈里森,我也是認得的,他一看見我,就大步朝我這邊走過來,問我要不要認識認識將軍。我說好的。然后他就跟我一起走過去說:“將軍,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克萊門斯先生?!笨偨y(tǒng)和我握了握手,照例冷場了片刻,然后將軍說道:“我現(xiàn)在不覺得尷尬了,你呢?”
這表明他不僅對大事記性好,對小事也一樣。
在我所參加過的宴會中,這次是最出名的。有600人出席了此次宴會,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田納西州的退伍軍人,光這一點,我就覺得這是我所參加過的最出名的一次宴會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人讓這次宴會增色不少。謝爾曼[4]將軍和格蘭特將軍坐在桌子的正中央,邊上坐著的幾乎都是在戰(zhàn)爭中存活下來的將軍。
威廉·特庫姆塞·謝爾曼
致詞的人要么是知名人士,要么是才能出眾之人。
那晚,我第一次聽到一句俚語。雖然這句俚語在那時已經(jīng)很流行,但在那之前,我從未親耳聽人家說過。
約晚上10點開始致詞,我起身離桌,走到大廳的正前方。在那里,我一眼就能把全場看得清清楚楚。除我們這些人外,維拉斯上校也要致詞,還有能言善辯的異教徒英格索爾上校,他是在伊利諾伊州起家的,在當?shù)胤浅J軞g迎。維拉斯上校是威斯康辛州人,是個著名的演說家。他為此次致詞,做了精心準備。
為這次宴會致詞的人一共有15位,維拉斯排在了第一位,鮑勃·英格索爾排第九。
我在軍樂隊前面的臺階上找了個位置,這樣能站得高,看得更清楚。不久,我注意到旁邊有一個樣子樸實的年輕人,身著軍裝,佩戴著田納西軍隊的肩章,靠著墻。他似乎正因什么事而感到局促不安。又過了一會兒,到第二個人致詞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問我:“你認識維拉斯上校嗎?”我跟他說有人介紹我們倆認識過。他坐著沉默了片刻后說:“我聽人家說啊,一旦讓他張口,就會一發(fā)不可收拾。”
我說:“怎么個不可收拾法?什么意思?”
“演講!就是演講。人家說他就像閃電一樣。”
“嗯,”我說,“我聽說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演說家?!?/p>
這個年輕人扭來扭去,有些坐立不安,然后他又問道:“你覺得他會比鮑勃·英格索爾講得好嗎?”
我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們又不說話了。每當一個演講者起身演講時,我和他都會鼓掌歡迎,但他似乎只是在無意識地鼓掌。
過了一會兒,他說:“在這里,在伊利諾伊州,我們覺得鮑勃·英格索爾是最棒的,誰都趕不上他?!?/p>
我說:“是嗎?”
他說:“當然了,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他是無人能及的?!苯又?,又有些喪氣地說道:“但是,人們都說維拉斯很會講,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p>
后來終于輪到了維拉斯起來致詞,這位年輕人全身緊繃,非常焦躁不安。維拉斯還沒說幾句,下面就開始鼓掌了。當他說到精彩的地方時,下面的人群一起大聲喊道:“站到桌子上!站上去!站到桌子上面去!不然我們看不到你!”于是很多站在維拉斯周圍的人把他推了上去,讓他站在桌子上,這樣全場的觀眾都能聽得清楚,看得明白。維拉斯站到桌子上后,繼續(xù)他的演講。我旁邊的年輕人也跟著鼓掌,但他嘴里一直都在嘀嘀咕咕,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沒多久,不知道維拉斯說了些什么精彩的話語,全場掌聲雷動,這時這個年輕人有點兒絕望地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鮑勃·英格索爾不可能爬到桌子上去!”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他一直靠著墻,精神恍惚,顯然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后來,當他所崇拜的英格索爾爬上餐桌時,他也只不過直起身子,專心地聽著,并沒有對英格索爾表現(xiàn)出多大的期望。
英格索爾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皮膚又白又亮,的確是個美男子。
他要對“志愿軍”致祝詞,前兩句話就顯示出了他的能耐。第三句話剛出口,下面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我旁邊的這位年輕人,這位士兵一下就活過來了,第一次有了希望的神情。不過可能是由于他之前太過擔心,以至于都忘了鼓掌。不久,英格索爾講到志愿軍流過鮮血,冒過生命危險,為的就是不讓祖國母親失去自己的孩子。不管他當時是怎么說的(我記不太清了),但他措辭得當,講得非常好,廣大人群如同一人般地站了起來,呼喊著,使勁地跺著腳,還拿著餐巾揮舞著,全場看起來就像是在刮暴風雪。這種壯觀的場面持續(xù)了一兩分鐘,英格索爾則站在那里等著人們平息下來。這時,我恰好注意到我的那位士兵,正跺著腳、拍著手、喊叫著,就像真瘋了一般。后來,再一次安靜下來時,他滿含淚水地望著我說:
“謝天謝地!他沒有被打??!”
我非常榮幸地被安排在最后一個致祝詞,要到清晨兩點鐘才輪得到我。最后一名是無上榮耀的,但也許從來就沒有人追求過。起身致詞時,我知道對我來說,無論如何有一點兒是有利的,因為我的致詞內(nèi)容一定能博得全場十分之九的男人的同情,以及擠在門口每一位未婚或已婚婦女的同情。
志愿軍墓地,那一排排整齊的墓碑,仿佛在訴說著昨日的悲壯
我希望一切都順利,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在祝詞里,我抓住謝里登將軍家里剛出生不久的雙胞胎和其他的一些事情大做文章。其中有一句話讓我很擔心,但我還是不會省略這句話,即便這句話會帶來什么不幸的后果。
祝詞的最后一句話。
我描繪了50年后的美國,人口達到2億。在即將到來的偉大時代里,未來的總統(tǒng)、海軍將領(lǐng)等重要人物如今正躺在搖籃里,分散在美國遼闊的土地上。然后,我接著說:“就在此時此刻,在美國境內(nèi)的一個搖籃里正躺著未來杰出的美軍總司令,而他現(xiàn)在想的并不是怎么樹立威信,履行職責,而是將整顆用來運籌帷幄的心,都用在想如何才能把他的大腳趾頭放進嘴里——這并不是說不尊敬在座的各位貴賓,而是說在五六十年前,他的注意力就是在這上面。”
菲利普·亨利·謝里登
說到這里,正如預料中的那樣,笑聲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可怕的安靜,因為我這樣說確實有些過頭了。
我等了一會兒,等這份安靜都深入人心,然后轉(zhuǎn)過頭對著將軍,補充道:
“如果說,兒童是成人的父親,那么沒有人會懷疑他能否成功。”
這句話頓時讓全場的氣氛活躍起來,因為他們看見將軍笑得前仰后合,他們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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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尤里西斯·辛普森·格蘭特(1822~1885年):美國軍事家、陸軍上將,美國第18任總統(tǒng),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從西點軍校畢業(yè)的總統(tǒng)。
[2] 菲利普·亨利·謝里登(1831~1888年):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聯(lián)邦軍驍將,著名騎兵將領(lǐng),戰(zhàn)后為四星上將。
[3] 美國著名的大眾化報紙,是美國第一家全國性報紙。
[4] 威廉·特庫姆塞·謝爾曼(1820~1891年):美國南北戰(zhàn)爭中的聯(lián)邦軍(北軍)將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