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盡管到最后,你還是成為你自己:與華萊士的公路之旅 作者:[美] 大衛(wèi)·利普斯基 著,林曉筱 譯


前言

寫作若有一種標志,或許該是一只錨、一把陷入流沙的安樂椅,但自我與大衛(wèi)握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忙得停不下來。我們踏入他上課的班級,隨后開始上演一部包含著一把把車鑰匙、一杯杯蘇打飲料、一個個陌生人、一間間酒店房間的公路電影。還有一座座機場、一輛輛出租車,以及清晨和午后身處不同城市的詭異感受。

這篇前言是 “評論聲軌”——在愛上這部DVD之前,沒人會來觀看這條聲軌。所以,我建議還是快速切回 “主菜單”,按下 “播放影片”鍵為好。這趟旅程始于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的《無盡的玩笑》巡回宣傳的最后一站,當時,我以記者的身份向他提問,他將此生的故事講給我聽。大衛(wèi)身上具有一種咖啡因般的社交天賦:他令人著迷,活力四射,極度清醒——他會如飲下一大口咖啡般對別人產(chǎn)生影響——所以,那是幾近無眠的五天,我從未與別人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最后一天,我們坐飛機越過三個州,隨后又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一百四十英里,我當時覺得時間還是午夜時分。“你手表上是這個時間嗎?”大衛(wèi)輕蔑地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2點20分了,呆瓜。”)隨后,旅程結(jié)束,我們又逗留了一會兒,心懷感傷,難舍難分。你們將會看到,我胡編了一些報道工作,就是為了能多留一會兒。

這趟旅程具有一種公路漫談風俗畫的感覺。夜已深,周圍只剩一輛車,行駛在清晨冰冷的路上,朝別的司機大聲喊叫。這趟旅程伴隨著沿途的節(jié)奏——易怒的脾氣,將就的飯菜,突如其來的前座交流;列舉電影中最為精彩的部分,適宜的歌曲,將廣播納入聲軌的獨到見解以及一番讓你豁然開朗、猛然意識到另一個人像你一樣生活的陳述——這些就是你踏上旅途所尋求的東西。

若往前快進,你就會了解到,那是1996年3月5日的午后時分。暴風雨即將來臨,天空灰蒙蒙的,擦拭過的黑板般的天氣越繃越緊。大衛(wèi)正好從他那棟一層樓的磚瓦小房里走出來。他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他養(yǎng)的兩條狗興奮地跑過來迎候、巡視。他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鏡片后面的神情顯露出依稀可辨的幾個字:總算來了。我對自己的情感風度頗為自信。我傾向于認為這副神情復雜、堅毅、敏銳,且善解人意,極具個人風格。其內(nèi)涵顯而易見:請將我銘記于心。在我們倆首次展開漫談之際——我們吃的第一頓美味大餐:芝加哥風味比薩,上面鋪滿了芝士,餡料像山崩一樣散落四處——他告訴我,他想寫一篇有關(guān)一名記者的報道,這個記者已經(jīng)采集到了他的信息,正在寫一篇有關(guān)他的報道?!斑@樣做我就可以奪回一些主動權(quán),”他說,“因為,如果你想要——我想說,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編造這篇報道。而這讓我極其厭煩?!辈稍L本該是他的拿手好戲,屬于一種翔實的內(nèi)部調(diào)查——未經(jīng)校正的鏡頭,在敞篷車里的導演面前擺放著的標記剪輯點和備選場記的提示。這出頭腦中的喜劇,場景盛大,布置精細,架構(gòu)精良,但因為是局限在頭腦里的,所以一再受到羈絆。這就是本書想要呈現(xiàn)的樣貌。這是我對他的單向度書寫,我覺得大衛(wèi)不會厭惡我所寫的。

午后2點。我把行李丟在他起居室的地毯上,那里雜亂不堪,但這種雜亂給人一種醫(yī)院角落里囤放、歸置醫(yī)療用品的感覺。(無論房子里的擺設(shè)給予了他怎樣的安慰和鼓舞,它們都將被貼上標簽,加以整理,因為它們將得到公開解釋。)我們談起了他放在柜子上的兩本女性雜志。(大衛(wèi)是《大都會》雜志的訂閱者,他說在一年里花大量時間來閱讀 “我撒了謊,要講實話嗎?”,能讓神經(jīng)系統(tǒng)得到根本性的緩解。)我還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塊印著 “巴尼”圖案——一只紫色的恐龍,孩子們的恩人——的浴巾,它被當作簾子掛在臥室里。我還看到墻上掛著一幅歌手艾拉妮絲·莫莉塞特的巨幅海報。我將一盤 “麥克賽爾”牌的磁帶拆封,裝入錄音機。這一刻對記者來說總是愜意和理所應(yīng)當?shù)模鹤訌椛咸牛プ硬亮?,報告就位。今天早上,我于紐約時間5點起床,叫了出租車,那時整座城市還飄浮在睡夢中,街道上下翻滾著,蒸汽從檢修孔中蒸騰起來。隨后,我坐了兩個小時的飛機到達芝加哥,簽署租車協(xié)議,又開了兩小時的車來到這里:如果你把我們放入一本漫畫書,就可以從我的身上畫出一條條運動軌跡來。大衛(wèi)的頭上或許會出現(xiàn)一團黑色的氣泡。他已經(jīng)出門旅行兩周了,其間不停地朗讀作品、簽名、宣傳。他越過旅途記憶中未經(jīng)整理的枝節(jié)和藤蔓向我走來,站在某個不知怎么就出了名的人的防風籬笆后面向我示意。

我三十歲,他三十四歲。我們倆都留著一頭長發(fā)。我剛把錄音機放在他那摞雜志上,他就提了一個請求。整趟旅程中,他一直在提請求,每當他遇到令他感到尷尬或者討厭的事物時,他就會行使這一權(quán)利。(他會說上一百件真誠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私事。他一直對詩歌創(chuàng)作有些苛刻,這會令他臨陣退縮。他認為,當詩歌的話題聚焦到朝九晚五的工作或者同床共枕的夫妻時,讀者會更容易產(chǎn)生共鳴。他使用的動詞的內(nèi)涵耐人尋味。)此外,這本書自我按下錄音機的那一刻開始,歷經(jīng)了由那一頓頓晚飯、一場場爭論、一條條超車道、幾個友人、一場閱讀分享會、一座遙遠的商場,以及他養(yǎng)的狗所組成的五天時間,直到大衛(wèi)對我說出最后一個詞為止。這是一個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含義復雜的詞語。他去世之后,我又重溫了這一周。當我發(fā)現(xiàn)他曾在講述一場舞會的語境中使用過這個詞時,我感到驚訝與感動——這非常像他給人帶來的感受。

  1. 1英里≈1.609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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