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遠:參加革命

正義的夢想 作者:吳大勤 著


藍遠:參加革命

烏云壓城和天空落下的黑雨

你見到內(nèi)心的光亮

雨水淋濕的村莊點燃大火

在馬克思三月的河

今夜的暴風雨照耀星空

你窺見惲代英的浩劫悲猿鶴

和荒村絕稻麻

客家少年脫下單衣 引爆一場革命

槍炮聲和骷髏猙獰的冷光

不能在山岡上唱歌

當你以一把鋒利的刀

揮舞在邪惡的天穹

砍開地獄之門 陽光灑滿你的路程

——《革命者》

吳大勤/行草

寫了很多人物,覺得僅有的那絲才情都被耗盡了,真不知怎樣再去把一個人塑造得有血有肉。

一個老人,已是八十有七,身體尚可,但畢竟年邁,加上語言的關(guān)系,采訪得甚是吃力。

后又造訪了他的兒女,希望能找尋到更多的資料,結(jié)果卻同樣令我失望。

從那個冷冬到這個春天,我數(shù)次欲動筆又不知從何下手。這幾年的寫作盡管有著諸多阻障,均為我打通,我頭痛地以為今年的寫作一開始便有著尷尬,存疑了這一年是否是我的創(chuàng)作災年?

我窮盡回憶這位革命老人,他慈祥、平和、親切。住得簡單,住所是一幢兩層近似農(nóng)舍的陋室,我記住了這是珠海斗門區(qū)的后山西36號。穿著樸素,灰布衣裳和鞋做工粗糙、低劣,但干凈、整齊。吃得清淡,米飯和青菜是他喜歡的,常吃些大頭菜和咸蘿卜干,他的葷菜是五花肉和咸魚。他常樂呵呵地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p>

這個黑夜有雨,我蹣跚于野地,靜山的古墓似有幽幽磷光,腦間有群鬼如哭,甚是凄厲。我遙想了一個文明古國,想起了一個個被推翻和建立起來的王朝和一個朝代的王以及漸積的專制。此時節(jié),一陣暴雨驟至,電閃雷鳴里撕亮一方天空。這等哭泣疼痛的殤夜,想煮酒磨刀,抒九曲孤耿。

藍遠,我又想起這位前輩,這位讓我難以書寫的革命者。我腦間蒼茫,想的是開國建國的波瀾壯闊,一個人的沉浮顛沛和濃縮的家國巨變的青史。浪花淘盡英雄,浮世的風塵掩埋了昨日險峻的骨相,那些豪俠的面目已隨時光遠去。通過他的回憶文章,到其女兒藍寶青家與她細聊追尋。順著冥思的河,在滄海桑田里,叩問高天白云,拾起歲月的瑣碎或晶瑩。

顯然,藍遠只是一個革命者,一個平平常常的革命者。或者他夠不上一個英雄,但縱觀橫看今日那眾多招搖的偽英雄,依然無法消減我對這樣一位老人的敬仰之情。我使用革命一詞和以“參加革命”為題,覺得這是一個特別響亮而有力度的詞。我參軍時,領(lǐng)導說這是參加革命工作;我團長的父親是個領(lǐng)導干部,他填履歷時寫革命干部。革命行動是轟天動地的,毛澤東于1927年在《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 中以為,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1927年的10月,藍遠在梅州五華的潭下鎮(zhèn)柏洋村降生,這一年“八一”南昌起義的槍聲,拉開他一生革命的帷幕。

五華屬山區(qū),崇山峻嶺,重重疊疊。藍遠是個苦孩子,8歲時父親病故。體弱的母親是一個堅強的人,挑起了撫育六個小孩和照顧兩個老人的重擔??图胰酥匾暯逃?,再苦再窮也要讓一個孩子讀書。藍遠是長子,便是習俗中被送入學堂、承載了全家希望的驕兒。藍遠開始上學,家里窮呀!他發(fā)憤讀書,也知道母親和兩個弟弟的含辛茹苦。放學后,他有時下地干活,有時上山砍柴,有時還到河里抓魚。童年的時光,他知道農(nóng)業(yè),懂得田間耕耘和汗水。

在那窮困、兵荒馬亂的年代,輟學、歇學、停學,到1948年已是21歲的藍遠才勉強讀完高中,那年月這是很高的學歷了。

藍遠的家鄉(xiāng)五華因為偏僻而免遭日本鬼子的涂炭,客家人歷史上就有著與自然和強暴作斗爭的血勇,小日本在客家地區(qū)也沒有討到更多便宜。他們在梅州處處遭到痛擊,在五華附近轉(zhuǎn)了一圈,被各個抗日團體打得暈頭轉(zhuǎn)向,終是踏不進五華半步。但日本鬼子還是派出飛機,對著當?shù)貙W校和老百姓的房子一陣狂轟濫炸,學校被炸壞了,只好停課。日本鬼子也許看到這里是不毛之地,以后便不再出現(xiàn)。五華人民也算有福,幸免了小日本的燒殺搶掠,學校停課一段時間后便趨于正常。

五華是一個革命老區(qū),革命的星星之火燎到五華,燒起熱血青年的狂熱。藍遠便很早接觸了“革命”一詞,在山里,他想象著浪漫期的革命。青年學生、知識分子在廣場上和旗幟下進行集會演講、游行示威。他的青春騷動,有著革命的反抗意緒和高漲的英雄主義。

中學的時光,藍遠接受了組織勞苦人民推翻舊社會制度的進步思想,并有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那時學校里有進步團體和地下黨,他的很多老師和同學都是地下黨員,英語老師陳瑪利很早之前就是中山大學地下黨支部書記。藍遠受身邊眾多進步師生的影響,也點起了心中的一腔火魂。1947年他加入了地下黨領(lǐng)導下的學生運動,組織布置些秘密工作,集會閱讀《華商報》、《燎原報》 等進步報刊,在同學乃至社會中宣傳革命形勢,發(fā)動群眾搞好民運工作。藍遠的母親也受到進步思想的影響,支持兒子的革命,東江游擊隊的武工隊還以藍遠家為據(jù)點,進行集會、宣傳,武工隊白天藏在藍遠母親的房間,晚上出去偷襲國民黨各個武裝據(jù)點。藍遠收集社情和敵人的有關(guān)情況,物色進步人士,通知可靠農(nóng)民開會。

這年春天,五華縣城的山花開得鮮艷,只是嶺上澗邊有一片山蘭未開先謝,藍遠拾花知蘭怨。山雨欲來,這里好像要發(fā)生些什么事。

8年抗戰(zhàn)趕走小日本后,又面臨嚴峻的內(nèi)戰(zhàn)。一夜,藍遠在教室里讀一本進步刊物,文章是關(guān)于如何砸碎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社會的,與“革命”有關(guān)。藍遠遠觀國事近看校園,國難當頭,民族危機,革命好像點燃他心中的野火,他砸爛課桌,毅然參加了所在的五華第一中學配合全國“反內(nèi)戰(zhàn),要和平;反壓迫,要民主;反饑餓,要生存”的學生運動。他與進步學生一起,向反動校長開刀,揭露、列舉校長陳培瑋壓制民主、貪污公款、實行法西斯統(tǒng)治和無理開除同學的惡行。

他參與散發(fā)革命傳單、張貼革命標語、呼喊革命口號。和進步同學一起動員全校學生集會游行、示威請愿。一次大的游行示威,有反動同學制止號兵吹集合號,藍遠和進步同學上前揪住反對派的頭目并與之理論,最后終于吹響了集合號。戰(zhàn)斗的號角吹響,全校1 000多名學生蜂擁而來。國民黨五華偽縣長魏育懷聞訊組織大批軍警,荷槍實彈,如臨大敵。他們架起機關(guān)槍封鎖路口,操起沖鋒槍瞄準主席臺。偽縣長發(fā)話不準同學們上街示威游行。1 000多名同學振臂高呼:“要民主、要和平、要自由!”堅決響應游行示威。同學們不管軍警的強力阻攔,舉著橫幅喊著口號,游行向縣城十字街縣參議會請愿,要求他們主持正義,懲辦陳培瑋。他們叫著“打倒陳培瑋,陳培瑋落臺”的口號,偽政府迫于情勢,只好讓陳培瑋下臺。

1948年藍遠高中畢業(yè),一直以來,祖國飽受軍閥混戰(zhàn)、日本侵略、國共開戰(zhàn)等人為災難和自然災害的摧殘,人民生活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藍遠的青春少年,看著國家的重疴危難,想著救國救民,他的內(nèi)心有著血流漂櫓的剛勇,他想著消滅反動派,解放全人類,他要做一個職業(yè)的革命者?!澳袃汉尾粠倾^,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边@一年,正是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他投筆從戎,改學名藍漢中為藍遠,為實現(xiàn)解放全中國的遠大志向參加了東江游擊隊,他有了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遠”。他后來寫下一首叫《革命》 的詩:“抗日戰(zhàn)爭凱歌揚,革命洪流意志昂。決心緊跟共產(chǎn)黨,投筆參軍打老蔣?!蹦菚r他的革命,有著浪漫和激情,也帶著些許文學的情趣和詩性。

他所在的東江第二支隊,活躍于紫金、五華、龍川、河源一帶,經(jīng)常向國民黨反動勢力出擊。藍遠積極參加各個戰(zhàn)役,幾次請纓襲擊國民黨警察所,表現(xiàn)甚為悍勇。他所在的東江縱隊第二支隊武工隊,以南水區(qū)的潭下、大布坪、柏洋為基地,神出鬼沒地與敵周旋。武工隊時常以藍遠家為據(jù)點,發(fā)展知識青年、進步群眾參加革命斗爭。他們襲擊警察所,打開國民黨糧倉,救濟當?shù)刎毭?,并組織群眾打倒地主惡霸,阻撓國民黨征糧、征兵、征稅。國民黨反動派對此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部隊經(jīng)常要與敵人周旋,行軍打仗。每有困難,藍遠總是搶著攻堅;遇有戰(zhàn)事,藍遠總是沖鋒在前,體現(xiàn)了一個革命者的純粹與激情、勇敢與無畏。

1949年3月,他所在部東江第二支隊四團在潭下錫坪與五華縣自衛(wèi)總隊展開一輪激戰(zhàn)。是月1日,自衛(wèi)隊總隊長李端模率領(lǐng)100多人準備到潭下與警察大隊匯合阻止解放軍進攻五華縣城。李端模從水寨取道小都,經(jīng)錫坪往潭下。上午10時許,不可一世的自衛(wèi)隊進入了我部四團早已設好埋伏的伏擊圈。王彪團長一聲令下,頓時,手槍、步槍、機關(guān)槍齊發(fā),敵人亂了陣腳,狼狽不堪。藍遠雖是文化教員,但每次戰(zhàn)斗從不示弱,他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槍響人倒,槍法未必百步穿楊,但也一下撂翻數(shù)人。發(fā)起最后沖擊時,藍遠更如猛虎下山,刺刀閃著冷光,嚇破敵人狗膽。此役敵死傷慘重,連上校總隊長李端模也被擊斃,余部盡數(shù)被俘。

在部隊,藍遠佩有兩支槍,一支步槍是在打仗時使用,一支左輪是非戰(zhàn)時帶著,到地方后他只佩帶一支手槍。槍是他的命根,隨時隨地都伴隨著他。毛主席說,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嘛!他知道奪取政權(quán)鞏固政權(quán)就得靠槍桿子。

在進攻紫金縣一役,藍遠也表現(xiàn)了一個革命者和知識人的智慧。紫金縣城處于山高林密之地,四周有堅固的碉堡防守,地勢十分險峻,易守難攻。我方經(jīng)多輪的強攻智取,均不見效。在強攻中死傷了不少戰(zhàn)士,藍遠親手埋葬了犧牲的戰(zhàn)友,看著一張張年輕逝者的臉,他內(nèi)心翻騰著,更堅定了革命的信心。邊縱司令員兼政委尹林平發(fā)動大家群策群力、集思廣益。藍遠靈機一動,獻上一策:攻心。隨后,我軍采取了政治攻勢,宣傳解放軍的寬大政策,終使國民黨少將紫金縣長彭銳繳械投誠。

參加解放河源的戰(zhàn)斗中,藍遠鬧了個笑話。1949年9月14日,他所在的二團三營七連,在山頂上排成一條長龍,用機槍和步槍向敵人猛烈射擊。敵人的炮彈也如雨點般落在我方陣地,空中到處是手榴彈那優(yōu)美而恐怖的弧線,爆炸聲、槍炮聲更是不絕于耳。藍遠提著步槍,一面小跑一面對著前方的敵人投出手榴彈,突然覺得整個臉部疼痛難受,滾將在地。排長急叫衛(wèi)生員來搶救,藍遠站起來擺擺手,原來剛才沖鋒時碰到一個馬蜂窩,被群蜂一陣亂蜇。藍遠忍著疼痛,繼續(xù)向前沖鋒射擊。經(jīng)過數(shù)番拉鋸激戰(zhàn),四天后,196師又派出一個團增援。由于我軍強大的攻勢,國民黨無力回天,終于撤出河源縣城落荒而逃。解放軍占領(lǐng)河源,在歡迎的群眾隊伍中,藍遠遇上他的一個表哥,表哥看到他腫脹的臉,以為他病了、受傷了。藍遠哈哈大笑道:“這是馬蜂獎給我的勛章!”

在從東江游擊隊到解放軍粵贛湘邊縱隊第二支隊,后到第四支隊連隊負責政治文化工作期間,藍遠參與了解放紫金、五華、河源等多次戰(zhàn)斗。1949年9月26日藍遠所在部四支隊奉命由博羅東渡紫金古竹,10月2日參加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大會后,司令員作了解放廣州戰(zhàn)斗動員令。10月3日,揮師從古竹直抵廣州,配合左、右路軍共同殲滅防守廣州之敵。之前,國民黨196師、312師、保安第三師、第五師殘部逃往珠江三角洲沿海一帶進行垂死掙扎。四支隊奉命追擊國民黨殘部,從東莞虎門乘船渡海經(jīng)伶仃洋并于11月1日抵達中山。船到石岐張溪河面時,有國民黨飛機在船的上空盤旋,對我官兵掃射轟炸,部隊迅速隱蔽并予以炮擊。至月底,逃竄到橫琴島的國民黨殘部糾集珠江艦隊10余艘艦艇、1 000人襲擊唐家灣對面的淇澳島。藍遠所在四支隊一團對敵海戰(zhàn),經(jīng)過兩晝夜的激戰(zhàn),敵人負隅抵抗。后在兩廣縱隊炮團的增援下,直搗黃龍,萬炮齊轟敵艦,殺得國民黨殘部片甲不留,最后大獲全勝。

解放戰(zhàn)爭結(jié)束后,1951年,藍遠脫下軍裝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先后在佛山、珠海、中山與斗門的公安機關(guān)和法院工作,繼續(xù)他的另一種“革命”。

50年代,藍遠先在佛山、后到珠海工作。藍遠在珠??h擔任公安局副局長兼萬山區(qū)委書記,珠海縣成立于1953年4月13日,當時的主要任務就是鎮(zhèn)壓反革命,清剿土匪,與漁霸斗爭并進行漁改。1954年6月,藍遠接到有一股海匪在海上搶劫漁船的消息,便迅速帶領(lǐng)干警乘船追捕,雙方經(jīng)一陣槍火交戰(zhàn)后,海匪被當場捉獲。藍遠親自進行了審問,發(fā)現(xiàn)他們是一群悍匪,長期搶劫殺人。在弄清犯罪事實后,報上級批準,在唐家灣海邊的沙灘刑場執(zhí)行槍決。那時槍斃人是要先用繩子將犯人綁住,犯人被打死后再把繩索解下。在唐家派出所押送犯人到刑場的途中,一名海匪偷偷將繩索松開,在行刑時,該匪應聲倒地,趁人不注意,松綁猛逃,被派出所一名女民警發(fā)現(xiàn)。她馬上高呼其他干警將其擒拿,并將之擊斃。

藍遠帶領(lǐng)萬山群島的漁民發(fā)展?jié)O業(yè)生產(chǎn),成立互助組、合作社,引導漁民互助合作,共同富裕。五十年代萬山群島漁村,漁民貧苦,生產(chǎn)工具落后。多是風帆小船,搖櫓舢板,破舊網(wǎng)具。他們在夜間出海捕魚,白天回港休息。村里沒有一間磚瓦房,全部是一家大小住在狹窄的小艇上,冬寒夏熱,衛(wèi)生條件很差,生活十分艱苦。

就是這樣的環(huán)境,藍遠經(jīng)常住在漁村中,與他們同生產(chǎn)同生活,也常與他們一同出海捕魚。1957年,萬山群島6個鄉(xiāng)成立合作社10個,為了發(fā)展?jié)O業(yè)生產(chǎn),買大船、裝機船。藍遠發(fā)動大家捐獻投資,把家中的黃金、首飾、港幣捐出來,裝起了兩艘40匹馬力的大船,然后到深海捕魚。藍遠生于山區(qū),長于山里,行軍打仗都在山地,登山爬坡如履平地,但到了水里便成了“旱鴨子”。盡管不諳水性,但他克服各種困難,與漁民一道出海打魚,搖櫓拉網(wǎng)。為了徹底改變漁民的生活,藍遠經(jīng)常到海上第一線指揮生產(chǎn)。有一次他和副縣長容文達帶領(lǐng)漁民隨漁船過港作業(yè),船到汕尾時,被當?shù)毓簿忠幻窬瘮r住船只,并要他們馬上離開,不準在汕尾捕魚。藍遠與之理論,說明從珠海萬山群島經(jīng)香港外海、惠陽、惠東,幾天幾夜才來到這里。那民警不聽解釋,藍遠生氣了,便要上岸找他們的領(lǐng)導。后經(jīng)一番周折,才得以在汕尾漁場進行作業(yè)生產(chǎn)。還有一回,藍遠指揮組織漁船過港到廣西北部灣捕魚,由于遇到狂風暴雨,漁船被吹到了越南北方的海島,被越南邊檢人員扣下,后經(jīng)廣西東興縣相關(guān)部門與越方溝通才得以放行。這一年,全區(qū)完成捕魚任務548 300擔。萬山群島漁場墨魚也取得大豐收,成群的墨魚游弋于海面上,蔚為壯觀,一網(wǎng)撒下便可收幾百至上千斤的墨魚。

1958年,中山、石岐、珠海三個縣市合并為中山縣,藍遠調(diào)中山政法公安部,先擔任辦公室主任,后任公安局第一副局長和縣委候補委員。那時公安局150人當中只有兩個高中生,藍遠算是這群英雄好漢里的“小秀才”。那時他也搖一搖他的筆桿子,報紙雜志上也常能看到他的名字。他還被聘請為《南方日報》 的通訊員、《珠海報》 的特約記者。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民黨不斷派遣特務到大陸對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進行破壞,殘留的土匪惡霸也時常對社會進行騷擾。不少臺灣特務潛伏到中山,不但竊取情報,也對交通要道、橋梁、水庫搞爆炸破壞。特務分子通常從澳門經(jīng)拱北海關(guān)入境,在澳門,他們有專門的特務機構(gòu);在沿海地區(qū),有著大批的特務活躍分子,暗藏槍支炸藥,隨時進行破壞活動。那時,海關(guān)檢查人員在檢查過境行李時,還要面臨被炸傷炸死的危險。一次,一特務從澳門與內(nèi)地特務里應外合,偷偷把炸彈放在我公安機關(guān)的小汽車上,并在珠海翠微引爆,造成江門公安局一名偵察副局長不幸遇難。

50年代末期,國家經(jīng)濟開始不景氣,國民黨看準我國經(jīng)濟困難的時機,派遣大批特務潛入內(nèi)地,發(fā)展秘密組織,大搞破壞活動。那兩年中山的臺灣特務甚為猖獗,他們引爆石岐工人文化宮、橫琴糧倉,火燒萬頃沙,到處竊取情報。藍遠時任公安局副局長,除了負責社會綜合治理工作外,還負責對付臺灣特務的工作。

藍遠住在孫文中路,一夜凌晨時分,正待入睡,忽聽一聲巨響,原來是其家附近的文化宮被炸。藍遠參與組織公安人員前往現(xiàn)場,文化宮門前的一根大圓柱處被炸出一個一米見方的大坑,附近商鋪的玻璃盡被炸碎,對面冰室的一名女工當場被震暈。進行了現(xiàn)場勘查后,藍遠咬了咬牙:一定要壓制敵特的囂張氣焰。

他參與組織人員展開偵查,很快便把女特務陳惠華捉拿歸案。陳惠華是經(jīng)過專門訓練的臺灣特務,受派遣潛入中山。時值冬天,身穿棉衣,把硝化炸藥夾在棉衣內(nèi)蒙混入關(guān)。在查清事實證據(jù)后,當?shù)卣畬⑵湟平恢练ㄔ翰⒂伤{遠親自審理,經(jīng)審理后,報上級法院批準判處其死刑。執(zhí)行槍決之前,仁山廣場上召開了萬人大會,由藍遠主持公開宣判。

最終執(zhí)行槍決是來年的春天,雖然那時國家困難,臨刑前卻還給犯人準備了紅燒肉,這女特務雖然在受審時顯得很頑固、寧死不屈,可要“打靶”了卻一塊肉也吃不下。生命誠可貴,人始終還是怕死的。

1960年春節(jié)過后,藍遠到中山縣法院任代院長。法院在上街里一處征來的大戶人家住宅里辦公,幾個舊乒乓球桌拼起來便是辦公桌。這里的環(huán)境有些田園況味,內(nèi)有多間屋舍,有些陰暗,有的用來辦公,有的用來住宿。還有著南方的潮霉味,天井似一個寬敞的曬谷場。后面是一個小山丘,松樹蒼翠,山花遍野。山坡下是一個大果園,種著很多香蕉、荔枝、龍眼和石榴。春天來時,整個祠堂溢滿花香,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在飛舞。

該法院舊址,改革開放后已拆建為高層住宅。

那時法院有60多人,法官、書記員大多是剛從戰(zhàn)場走出的軍轉(zhuǎn)干部戰(zhàn)士,且大都為男性,只有寥寥幾個女同胞。下面鄉(xiāng)鎮(zhèn),也設有不少法庭,人數(shù)很少,數(shù)石岐法庭人數(shù)較多,由副院長兼任法庭庭長。中山當時是有著140萬人口的大縣,社情復雜,階級斗爭和階級矛盾尖銳。民事糾紛、土地糾紛、山林糾紛時有發(fā)生,一年能接到幾百個案子。藍遠還兼任縣里的三反辦公室主任,要參與社會治安和反敵特工作。他對工作充滿著激情和狂熱,有著使不完的勁。他總是身先士卒,親自辦案、審案、定案。各庭審判員辦好的案件,都要由其審批。遇到重大案件,還要經(jīng)縣委領(lǐng)導與公安、檢察機關(guān)共同討論決定量刑。當時沒有刑法、民法,只是根據(jù)上級規(guī)定的有關(guān)政策視案情量刑判決,啥罪都要冠以反革命的罪名。每當有什么案件,藍遠是手槍一挎,騎上單車便趕到現(xiàn)場,南朗、小欖、三鄉(xiāng)、坦洲哪里有情況,便往哪里鉆。當時都是黃泥路,暑天塵土飛揚,下雨了一片泥丸。坦洲、神灣更屬于偏壤之地,要坐船才能到達。藍遠經(jīng)常是一身泥塵一把汗,儼然戰(zhàn)爭年代的一名戰(zhàn)士。他剛擔任院長就遇上一宗土地糾紛,板芙和大涌因為土地起爭執(zhí),雙方都準備了土槍土炮、刀棍纓槍,準備以械斗解決。藍遠親自深入村中了解情況并進行調(diào)解,制止了事件的發(fā)生,也使得土地問題得以解決。

20世紀60年代初期,臺灣特務反攻大陸之心不死,派出多股特務潛入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1960年9月,一股30人的特務先由臺灣到香港,再從澳門乘船到神灣。其計劃攻打我神灣公社,捉我公社領(lǐng)導干部,然后再從海邊逃跑。藍遠和時任縣委副書記兼公安局長胡立本帶領(lǐng)干警與當?shù)睾\娕浜洗驌籼貏?,并獲得成功。當武裝特務抵達澳門,轉(zhuǎn)乘漁船到海外三杯酒附近海面時,欲換乘小艇行駛,而海軍急于消滅敵人,率先向敵開炮,一陣狂轟把敵特打得亂成一團,一部分慌不擇路逃回了澳門,剩下的全部被干警擒獲。此役虜敵7人,繳獲槍彈一批。

至是年“十一”國慶,又一股武裝特務企圖從中山、新會、臺山一帶偷襲我政府機關(guān)。藍遠受縣委指派,與新會公安形成合力,帶領(lǐng)斗門派出所干警和五山民兵在崖門口堵截防守。武裝特務剛靠近臺山以東的海面,還未進入崖門口,藍遠一聲令下,干警和民兵一陣掃射,數(shù)名武裝特務頓時命喪大海。

那幾年,臺灣特務武裝襲擾頻繁,破壞行動不斷,我百姓人心惶惶,聞特務而色變。我國政府對這些極具毀滅性的敵特也甚為痛絕,對之懲處絕不手軟。對那些罪大惡極的,當斬便斬,格殺勿論。各公社經(jīng)常召開宣判大會,張貼告示,處決了一批特務分子。那時候的布告,總是有紅筆打叉的,布告后是院長藍遠的大名。每次執(zhí)行槍決,藍遠總是親力親為。他帶著干警去靶場踩點、熟悉地形、察看路線,或山腳下,或河岸邊,或面對山坡,以保證射出的子彈不會誤傷行人;確認哪里可能會出現(xiàn)混亂或鬧事,哪個路口要拉上警戒線,派出干警把守。每次行動,他都會舉一反三,周密部署,以確保萬無一失。

審判臺上,高音喇叭哇哇叫,相關(guān)領(lǐng)導講話后,便是法院院長藍遠宣布對犯人立即執(zhí)行死刑。藍遠如是判官,他的聲音在喇叭里顯得肅穆威嚴,犯人被干警拎著要筆直地站著,宣判后犯人大多面無血色,有的當場癱倒,有的會嚇得尿褲子。推犯人去行刑也是一個困難的過程,因為犯人已經(jīng)不會走了,幾乎是要提著去的。

對著魂飛魄散的犯人,一般要求只打一槍,必要時才打兩槍,確保犯人斃命。之后還要把犯人翻過來,確認犯人死了之后,才能離開,如果沒死,還要用手槍補射。藍遠總是全線跟進,生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

1965年后藍遠被調(diào)到斗門工作,此時正值“文革”,號召“砸爛公檢法”。有人舉報藍遠,說他是“反革命”,緣由是他與國民黨有合照,這嚇了藍遠一大跳。原來那是他中學時的一張合照,里面有一同學后來加入了國民黨。藍遠摸了摸腦袋:革了一輩子的命,自己竟成了反革命!

還有人舉報,藍遠家是大地主,理由是那時節(jié)人們飯都吃不上,他能讀高中。那是個有理也說不清的年代,藍遠不容分說地就是反革命。他晚年寫有一首詩《坎坷》,可以從中窺見那時的歷史和他的經(jīng)歷。詩云:“文化革命關(guān)牛欄,下放干校兩年長。插田割禾艱苦干,還到五山農(nóng)民當?!彼仁堑睫r(nóng)村參加兩個月生產(chǎn)勞動,后和公安、檢察院領(lǐng)導四人被拉到斗門公社一個叫毓秀村的村子接受斗爭。批斗了七天之后,送去干校勞動改造。

當時的干校設在白蕉六圍尾,藍遠分在三連九班,住在水閘的一個石屋里。這石屋陰暗潮濕,靠近牛棚,住的都是有重大問題的特殊人物,被專人監(jiān)管著,基本失去自由。他們白天勞動,晚上學習,接受各種審查。有一名學員不堪其辱上吊自殺,一名學員投河自盡。有更多的學員得了精神病,神經(jīng)錯亂。

藍遠在干校負責看一頭大耕牛。少在鄉(xiāng)間時,他便對牛有著特別的感情。上學時,他就學會犁田、耙田等農(nóng)事,因此,連隊的稻田被他耕得平平整整。藍遠在山上放牛,那是苦悶而孤獨的日子,他與牛為友,對牛傾訴。為了打發(fā)那苦難的年月,他買了一本萬山草藥書,通過學習實踐,居然認識了一百多種草藥,對其性能藥效、防病治病的方法有著心得體會。干校里到處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不知有沒有讓疲憊不堪的藍院長懷有如鄭板橋的高潔之昭,他覺得這竹林讓他得到了潔凈、寧靜,他堅信自己是一個干凈的人,他學會了用竹篾編織簸箕、魚簍等生活用具,其工甚巧甚細。勞動,慰藉他的心靈;學習,靈動著他的思想,他在苦難里找尋到樂趣。

他還懂得自己找樂,和幾個同蹲牛棚的棚友一邊放牛一邊到河里捉魚撈蝦,或煮或烤來吃,別有一番滋味?!懊魅諗囝^又如何?”他有了豁達和放曠。

干校畢竟是改造的地方,自然有著它的苦難性。藍遠也經(jīng)常要參加一些重體力的勞動,如抬電線桿,那電線桿有2 000多斤,要十幾二十人才抬得動,由于人多用力不均,重心有時會落到一個點上,人很容易被壓傷。藍遠就在一次抬電線桿時不小心腳打滑,左手被壓傷造成骨折。那種鉆心的疼啊,藍遠的額上沁出了汗,干校的頭兒居然不讓看醫(yī)生。好在遇到一位懂跌打的鄉(xiāng)親,用草藥為他療好了傷。

他依稀記得1969年元旦這一天,北風呼嘯,冷雨綿綿。其他學員都放假休息,他們住石屋的幾十個特殊分子要到只有六七攝氏度的河里挖淤泥,冷水漫過大腿,褲頭被浸透。一股寒意從腳底鉆到心,嘴唇紫了,雙手麻了,他們清除了一個上午的河泥,下午還要繼續(xù)?!案咛鞚L滾寒流急”,呵呵,他笑得有些苦澀、無奈。

說到這些,老人總試圖避開,不愿去過多回憶這段傷痛。王光美從來不回憶那三洞七孔的年月,她無法跳過這種重創(chuàng)。人們更多地愿意埋葬過去,如我的父輩,肋骨都被打斷了卻從來不曾說起。于我以為,歷史的真相不可能還原,罪惡也難以清算。那些投機的獲利者欺天瞞人地妄談什么寬恕感恩,荒唐又可恥。淡仇如負義,忘情即寡恩,虛情的罪惡者是沒有恥感可言的。面對一個是非顛倒和整體歪曲的世界,我見過喋血尋仇,并以為快意恩仇也是革命者的正業(yè)。但我仍贊同知道但不說出或失憶這種人生的哲學。何況,這世界誰對,誰錯?

妻子有多少的擔憂,兒女在夜里傷懷。千年珠淚病寒死,枯木一葉愁夜深。五更寒夜,想起兒女和故鄉(xiāng),他有了更多牽掛。這時候,他隱隱覺得對不起兒女,以前為了工作,他沒有陪他們逛一次公園,也少與他們共進一餐。節(jié)假日,把他們反鎖在小屋里。兒子衛(wèi)海曾問他,著火了往哪里逃。他只瞪瞪眼睛,無言。或許他只想著工作,想著革命。

他去北京學習回來,為女兒買了一本小人書,女兒寶青對其珍愛有加。之后書被鄰居家一個姐姐借去,居然弄丟了。她氣急傷心,讓那姐姐賠了五毛錢。當夜他把女兒從夢中打醒,痛斥孩子騙人錢財,拉著女兒到鄰居家向人退錢道歉。想到此,藍遠苦笑,感到不知是不是苛刻了。藍寶青后來在行政單位從事人事工作,盡管這世界已天翻地覆,有了多少貓膩,她說想起父親,就不敢收別人一分錢要人家一絲禮。

但當看到藍天,他的心便是朗空,他相信人間正道。藍遠始終是一個懷著真善的樂觀革命者,“豺狼笑我也不哭”!

陰霾過后,他是一個從冬天醒來的孩子。他一切的莫須有得到了平反,他回到斗門擔任法院院長,之后又到勞動局、政法委等部門從事領(lǐng)導工作。一個革命者,始終有著革命的情懷,堅持原則,實事求是,不計較個人得失。

藍遠還記得兩次見到毛主席的情景。1964年他到北京中央政法干校學習,3月的某天周恩來總理訪問亞非14國歸來,他代表干校學員到機場列隊歡迎。更令他高興的是,毛澤東、劉少奇、朱德、鄧小平等國家領(lǐng)導人都親往機場迎接。有點慶幸的是,列隊時他被安排在前排,可以近距離見到這些令他無比敬仰的時代巨人。遺憾的是,前排的風很大,剛列好隊時他的帽子被風刮走,他去拾帽時風惡作劇般把帽子吹得滾雪球似的跑,直到20多米才拾回來,鬧出一個洋相。還好,雖然不能與毛主席握上手,但總算看到老人家揮手致意,看到他臉上慈祥的笑,也看到了周總理走下飛機的優(yōu)雅和風儀,他感到溫暖而幸福。

同年7月下旬,干校學習班即將結(jié)束,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和周恩來等中央領(lǐng)導人在人民大會堂接見政法干校全體學員。這次藍遠被安排在第二排,毛主席和其他國家領(lǐng)導人來到接見廳,問校長趙國威來了沒有,原來趙曾是毛主席的警衛(wèi)員。全體學員歡呼“毛主席萬歲”,在繞場一周時,毛主席與前排的學員一一握手。真遺憾,藍遠又一次無法與最高領(lǐng)袖握手。

在那個火紅的年代,總會有著一種革命的單純的情結(jié)。

1989年,藍遠離休,離開了他心愛的工作崗位。他好像是已將革命進行到底了,不,他還老驥伏櫪,壯心猶存。他同樣從事著法律工作,為政府機關(guān)做著法律顧問。閑暇時游山玩水,一覽國內(nèi)外大好河山。閑來寫些詩文,回憶過去的歲月,記錄對生活的感悟。

他數(shù)度回到他的家鄉(xiāng),回到他戰(zhàn)斗過的地方。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有著他太多的記憶和留戀,他捐款為家鄉(xiāng)修橋補路,為學校購買各種設備和圖書。他想回到那個柏洋村,那個背后是山前面有著一條河的村莊,唱一首客家山歌。他要看那里的山嶺蔥蘢,那里的稻谷高高堆起。

行文至此,我突然覺得我的眼睛失神。我多么想再與這位前輩和他的后人多聊一聊,到他的故鄉(xiāng)、到他戰(zhàn)斗過的地方走一走。

某一個黃昏,我與藍遠徜徉在一條小河旁,看殘陽如血,落霞滿天,老人悠閑豐足??催@世界無所不在的蒼白,我感覺到一種痛楚的富足,內(nèi)心被無情地灼痛,面對具體和物性,在望絕天涯的絕,天空終是空空蕩蕩,我的文字不能橫無際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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