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蔡清富
《瞿秋白與魯迅》一書付梓之際,作者許京生邀我為該書說幾句話,我想借此機會發(fā)表一點意見。
跟一般的共產黨人與黨外人士的統(tǒng)戰(zhàn)關系不同,瞿秋白與魯迅的關系不是簡單的統(tǒng)與被統(tǒng)之間的關系,而是兩個共產主義戰(zhàn)士之間相互幫助、并肩戰(zhàn)斗的關系。因為魯迅雖然沒有在組織上加入中國共產黨,但在跟瞿秋白交往時他已經是一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zhàn)士了。毛澤東在評論魯迅時說過:“他并不是共產黨組織的黨員,然而他的思想、行動、著作,都是馬克思主義化的?!惫伯a黨人與黨外人士的統(tǒng)戰(zhàn)關系,有不同的思想基礎,可以是愛國主義的,也可以是民主主義的,更可以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作為一位黨外人士,魯迅與瞿秋白之間統(tǒng)戰(zhàn)的思想基礎,可謂愛國主義、民主主義、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兼而有之,達到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思想基礎的最高層次。對魯迅、瞿秋白都很了解并且曾做過他們中間聯(lián)系人的馮雪峰,對瞿、魯之間共同戰(zhàn)斗的思想基礎做過十分正確、深刻的概括:“他們的友誼的主要根源,是他們?yōu)橹袊嗣竦慕夥藕腿祟惖墓伯a主義的勝利而奮斗的共同的思想和行動。這是決定一切的前提條件?!闭驗轸斞概c共產黨人有這樣共同的思想基礎,所以他對李大釗、瞿秋白、陳賡,特別是毛澤東等,都是赤誠相待,以引為同志而感到無比自豪的。1936年,魯迅對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表示了由衷的擁護和無限的信賴。他說:“那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為著現在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者,我得引為同志,是自以為光榮的?!彼硎驹敢庠诠伯a黨領導的革命隊伍中當一名“小兵”。與黨同心,步調一致,這是魯迅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永遠值得發(fā)揚。
瞿秋白從黨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之后,便轉移到文化戰(zhàn)線繼續(xù)為革命而工作,他與魯迅共同領導了左翼文化運動,茅盾稱他們?yōu)椤拔呐_兩領導”。瞿秋白對魯迅的幫助,主要是在文化問題上而不是在政治問題上。30年代,魯迅用以進行社會斗爭的主要武器是雜文。但對雜文這種文字樣式,不僅敵人想用種種方法壓殺它,就連進步文藝界內部也有不少人輕視它,這當然會多少削弱魯迅雜文的戰(zhàn)斗影響。就在這時,瞿秋白認真研究了魯迅的雜文,與魯迅促膝談心,編輯了《魯迅雜感選集》,還為該書撰寫了高度評價魯迅雜文思想性與藝術性的序言。馮雪峰說:“對于《魯迅雜感選集序言》這篇文章,魯迅先生是尤其看重的,而且在他心里也確實發(fā)生了對戰(zhàn)友的非常深刻的感激,因為秋白同志對于雜文給以正確的看法,對魯迅先生的雜文的戰(zhàn)斗作用和社會價值給以應有的歷史性的估價,這樣的看法和評價在中國那時還是第一次?!贝送?,在大眾語和文藝大眾化問題上,在關于翻譯問題的討論中,在對反動或錯誤文藝思想斗爭方面,魯迅都得到了瞿秋白的幫助或受其影響。比如:在跟反動的“民族主義文學”斗爭中,瞿秋白率先寫了《屠夫文學》,魯迅接著寫了《“民族主義文學”的任務和命運》;在批判“自由人”、“第三種人”的錯誤文藝思潮時,瞿秋白率先寫了《文藝的自由和文學家的不自由》,魯迅接著寫了《論“第三種人”》等。他們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結成了攻無不克的陣勢。瞿秋白對魯迅的幫助和影響,不僅是在具體問題上,更主要的是在思想和精神上。熟知內情的許廣平說:魯迅“由于得到秋白同志之助,得到黨給予的力量,精神益加奮發(fā),斗志更加昂揚地勇往直前了”。
魯迅不僅受到瞿秋白的影響,而且還影響著瞿秋白。在對中國社會和歷史的觀察與分析上,魯迅要比瞿秋白深刻一些。關于這點,魯迅的文章和魯迅跟瞿秋白的交談,都對瞿秋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瞿秋白多次對馮雪峰說過:“魯迅看問題實在深刻。”1933年春天,瞿秋白夫婦避難居住在魯迅家里。這期間,瞿秋白通過跟魯迅交換意見,寫了《王道詩話》、《伸冤》等十多篇文情并茂的雜感,這些文章由瞿秋白執(zhí)筆,以魯迅筆名發(fā)表,在文壇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遏斞溉泛汀饿那锇孜募贩謩e收錄了這些文章,這的確是他們合作戰(zhàn)斗的結晶。至于煌煌宏文《魯迅雜感選集序言》之產生,更是瞿秋白學習、研究魯迅雜文的結果,也是二人徹夜不眠、傾心交談的結果。
瞿秋白與魯迅相交的另一個特點,便是瞿秋白不擺黨的領導者的架子,魯迅不擺文壇領袖的架子,他們平等相待、彼此尊重、互相學習、肝膽相照。瞿秋白是一位學識淵博的革命家,魯迅對他十分敬重,魯迅稱贊瞿秋白“真有才華”,說“何苦(瞿秋白筆名——引者)的文章,明白暢曉,是真可佩服的!”“這問題,何苦是這樣看法的……我以為他的看法是對的?!彼€贊揚瞿秋白的翻譯“信而且達,并世無兩”。在瞿秋白英勇就義后,魯迅“捏著一團火”,以“諸夏懷霜社”的名義,編印了亡友的譯作《海上述林》,制作非??季?。魯迅說:“我把他的作品出版,是一個紀念、也是一個抗議、一個示威……人給殺掉了,作品是不能給殺掉的!”瞿秋白對魯迅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他們未見面之前,瞿秋白就在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五日寫給魯迅談翻譯的一封信中說過:“我們是這樣親密的人,沒有見面的時候就這樣親密的人。這種感覺,使我對于你說話的時候,和對自己說話一樣,和自己商量一樣?!庇捎谒麄兯枷牖A一致,所以彼此才能這樣親密無間,成為知己。與魯迅接觸之后,瞿秋白更感到魯迅看問題深刻,認為魯迅在做著共產黨人應該做的革命工作。瞿秋白常對人說:“這個問題,魯迅是這樣看的”,“魯迅做了這些我們必須做的工作”。只有為共同事業(yè)而奮斗的人,才能做到思想相通、心心相印。關于魯迅與瞿秋白親密相處的情形,許廣平在回憶里曾有生動地描繪:“魯迅對這一位稀客,款待之如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的老朋友,又如毫無隔閡的親人(白區(qū)對黨內的人都認是親人看待)骨肉一樣,真是至親相見,不須拘禮的樣子??傊姓l看到過從外面攜回幾尾魚兒,忽然放到水池中見了水的洋洋得意之狀的嗎?那情形就仿佛相似。”魯迅曾以清人何瓦琴的聯(lián)句書贈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宾那锇装阳斞傅念}簽高掛室內,視之為最珍貴的禮物。魯迅書寫的這幅何瓦琴聯(lián)句,確實道出了瞿秋白與魯迅相交知己、肝膽相照的共同心聲。
瞿秋白與魯迅交往的時間不算長,但他們留給人們的精神財富是豐盛而深刻的?!饿那锇着c魯迅》一書,以翔實的材料、生動的筆觸,對瞿、魯二人的交往以及他們的高風亮節(jié),做了具體而富有感染力地描述。讀者閱讀此書,定有所獲。革命先驅留給后人的精神遺產十分寶貴,它對于當今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對于弘揚中國共產黨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光榮傳統(tǒng),均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我們應當學習之、體行之。
1998年3月于北京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