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虎

《白老虎》
還是印度作家,當下是印度人在拯救日漸凋敝的文學。讀阿拉文德·阿迪加的《白老虎》,他沒覺得像某些評論說的那么“完美”和“震撼”,不過這部獲得曼布克獎的小說確是寫得很聰明,故事里有著犯傻、裝傻和博傻的三重隱喻。
主人公巴爾拉姆,外號叫“白老虎”,原是企業(yè)家阿肖克的司機,三年前在新德里殺了自己的老板,攜款逃亡班加羅爾開了一家出租汽車公司?,F(xiàn)在,聽說中國總理溫家寶要來印度訪問,巴爾拉姆在一周內不斷地給總理閣下寫信,講述自己怎樣從一個自幼輟學的打工仔成為企業(yè)家的人生經歷。故事開篇剛要轉入正題就扯出了那樁謀殺案,不過具體作案情形要到很晚才交代,因為話題不斷岔開去——總是迫不及待地道出一些花花絮絮:從貧寒的家境到粗鄙的鄉(xiāng)村生活,從服侍主人的各種細節(jié)到自己眼中的社會萬象。對了,這是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如今巴爾拉姆咸魚翻身,由仆人搖身一變?yōu)橹魅?,幾乎是壓抑不住那種成功人士的自鳴得意——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房地產了,然后是辦教育……然后,大概是要并購中石油或是哈藥集團了。
對于“發(fā)展”這個話題巴爾拉姆自有獨到見解,這家伙以自己的話語方式闡釋一種如何出人頭地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其稱“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印度人都被困在雞籠里”,乃以奴性十足的“忠誠”維系著社會發(fā)展,書里扯到了許多這方面的事例,足以讓讀者更深切地認識印度國情。他覺得,這“雞籠”的說法很妙,跟魯迅所說的“鐵屋子”似有異曲同工之趣。當然,巴爾拉姆不同于籠中的蕓蕓眾生,這個“鄉(xiāng)下老鼠”已是醒來的“老虎”,必然要掙脫宿命的牢籠。不言而喻,巴爾拉姆奉行的是一種變異的叢林法則: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弱者要改變自己命運只能吃定比自己要傻的強者,趁人家還沒醒過神兒先把自己變成一頭猛獸。這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博弈,在這里,強/弱,主/仆,獸性/奴性,虔誠/狡詐……一切都可能發(fā)生逆轉。
這部書信體小說敘述了一個令人恐懼的主題,不過另一方面卻充滿了詼諧與自嘲的筆調,從頭至尾讀來相當輕松。用巴爾拉姆自己的話來說,他的講述不妨稱之《一個印度半吊子的自傳》。不僅他本人是“半吊子”,整個印度社會都是“半生不熟”狀態(tài),既然大家都沿循著一種犯傻——裝傻——博傻的邏輯,所以悖謬的笑料俯拾皆是。主人公饒舌的敘說恰與內在的嚴肅話語形成巨大張力,其間無疑深埋著一種憂思。
有一個問題他不太明白:為什么巴爾拉姆要給中國總理寫信?他參悟不透這番“套瓷”有何實際意圖。此人只是一個擁有二十六輛豐田Qualis的出租車公司小老板,絕非舉足輕重的班加羅爾IT業(yè)巨頭,中印政治經貿格局中怎么說也不會有他的位置。再則,信中如此陳述自己的犯罪事實,難道不怕中國人把他的事情抖落給印度警方?看來這家伙嚴重犯傻。他不知道這樣來討論一部小說是不是也有些犯傻,不過他注意到,主人公的自述通篇都是那副自信滿滿的口吻,完全不像是一個應該受譴責的角色。巴爾拉姆很驕傲地對收信人說:“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把自己看成是您的同類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