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與老兵同在——尋找婺城抗戰(zhàn)記憶

以少勝多，瑯峰山大捷振奮人心——尋訪目睹日軍侵略罪行和中國士兵英勇抗戰(zhàn)的幾名老人

周二上午，天朗氣清。經(jīng)過前一天的大雨清洗，瑯琊鎮(zhèn)瑯峰山的空氣更加清新，青翠欲滴的樹木挺拔迎客，拂過耳邊的微風讓人心曠神怡。拾級而上，記者看到了并排而立的兩塊紀念碑：革命烈士紀念碑和抗日陣亡戰(zhàn)士紀念碑，碑前擺放著花圈。抗日陣亡戰(zhàn)士紀念碑是1993年瑯琊鎮(zhèn)政府立的，碑的背面介紹了這次戰(zhàn)斗的概況。

在這悠悠瑯峰山上，中國士兵曾經(jīng)拋頭顱、灑熱血，以少勝多，擊退了日軍的進攻，書寫了瑯峰山大捷的光榮一頁。當天，記者找到了當年目睹日軍侵略罪行和中國士兵英勇抗戰(zhàn)的幾名老人，他們雖然都已到耋耄之年，但仍可以將日本鬼子的罪行清楚地道來。

以少勝多，“瑯峰山九壯士”都是無名英雄

今年85歲的離休干部徐康有退休之后致力于瑯峰山風景區(qū)的開發(fā)，收集了大量詳實的歷史資料。據(jù)他收集整理：1943年3月7日，駐扎在長山鄉(xiāng)石門村的日軍七九三四部隊出動了200余人，向瑯琊徐村以西進犯。當他們經(jīng)過白沙溪時，在瑯峰山山頂，中國守軍二十六師一個班的9名戰(zhàn)士居高臨下，勇敢地向日軍發(fā)起猛烈進攻。經(jīng)過慘烈的戰(zhàn)斗，他們共擊斃了包括日軍中隊長在內(nèi)的21人，戰(zhàn)馬1匹。日軍指揮官新田大佐因戰(zhàn)馬被擊斃摔倒在地。隨后，日軍掉頭向瑯峰山包抄，從當天上午10時至下午3時，一共發(fā)起3次進攻，我方守軍在6人犧牲、2人受傷的劣勢之下，依然堅守陣地，頑強抵抗。后來，在我方一個加強排的支援下，日軍無法占領瑯峰山高地，只得在泉口村抓了幾十名村民，抬著尸體狼狽撤回了石門村。那一仗打得振奮人心，第二天上午，瑯琊徐村的村民們奔走相告，大家主動捐錢，買了兩頭大肥豬、四只羊、好幾擔米酒，送到徐村營部駐地，慰勞抗日部隊。

當時，湯溪縣政府得到這一喜訊之后，馬上派人來戰(zhàn)地采訪，還把被擊斃的戰(zhàn)馬豎起來拍照。翌日，在《湯溪縣簡報》上刊登了《瑯峰山之役》的文章?，樼疰?zhèn)浩仁村92歲高齡的滕維松當時在瑯琊徐村，親眼看到張貼在墻上的簡報。“我記得那張簡報大概有半張報紙那么大，標題是大紅色的，非常醒目，內(nèi)容就是表彰戰(zhàn)士們的英勇事跡?！被貞浤嵌螝v史，滕維松老人思路清晰。不過，“瑯峰山九壯士”都是無名英雄，人們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傳下來的只有他們的不朽戰(zhàn)績。

而第一個給中國軍隊通報日軍情報的長山鄉(xiāng)公所總干事方伯英，事后被日軍殘忍殺害。

方伯英原籍福建仙游，幼時隨父親遷居長山村，當過5年兵。1942年5月日軍侵占金華后，7月，日軍一個大隊又占據(jù)了石門村。日偽軍對老百姓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在這危難之際，方伯英挺身而出，受命于中國軍隊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部，任聯(lián)絡參謀，接任長山鄉(xiāng)公所總干事之職。他一方面虛以應付日偽軍，另一方面在金華天妃宮福建會館安裝電臺，向中國軍隊提供軍事情報。1943年，方伯英得到情報，日軍200余人，要經(jīng)過瑯峰山下進犯駐扎在徐村的中國軍隊二十六師，就把這個情報告訴了長山村的朱鳳陽。朱鳳陽連夜冒著生命危險把情報送到了徐村。

去年的6月，記者在長山村方伯英孫子方浩忠的家中，看到了在日本投降后， 1946年4月金華縣政府頒給方伯英的一塊“為國捐軀”匾額。方浩忠說，這是當時的縣政府頒給爺爺?shù)?，他們一直保存至今?/p>

因為饑餓，有些村民就吃了日軍的馬肉

徐毅富在瑯琊鎮(zhèn)瑯琊徐村當了36年的村支書，今年已經(jīng)78歲。雖然日本鬼子來時他只有6歲，但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那時候為了躲避日本鬼子，村里人每天都會輪流在溪邊站崗，隨身帶著鞭炮，如果聽到動靜就點燃鞭炮，提醒大家逃跑。記得1943年的一天，正好輪到徐毅富的父親站崗。他聽到溪里有動靜，連忙點燃了鞭炮，跑回家，抱著徐毅富在墳地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父親帶著他到隔壁一個村為石磨開磨，早飯、午飯都在那兒吃。那戶地主家里有一座三層高的樓房，當時沒有那么多大樹和房屋，眼界比較開闊，站在三樓望過去，剛好可以看到瑯琊山上交戰(zhàn)的情況。那天，日本鬼子和中國軍隊打仗，一直打到下午3點多，后來徐毅富他們看到村里沒有硝煙了，也看不到日本兵，這才放心回家。那天晚上，徐毅富他們到姑媽家吃飯，姑媽高興地拿出八九斤馬肉招待他們。原來，那馬肉就是日本鬼子指揮官的戰(zhàn)馬，在當天的戰(zhàn)斗中被打死了，村民們圍上去割馬肉。“我記得那馬肉味道和牛肉有點像，就是帶了些酸味。那個年代吃飽都是奢侈，能一下子吃到這么多肉，大家都很高興。那么多馬肉，我們一直吃了兩餐才吃完。”徐毅富說。

滕維松說，當時他在湯溪簡師讀書，由于日軍的狂轟濫炸，學校被迫停課。滕維松回到家后，被迫到灣塢村妹妹家逃難。妹妹從小就送給該村一戶人家當童養(yǎng)媳。那天，滕維松得到消息，說有一匹日本鬼子的戰(zhàn)馬被中國軍隊打死，由于饑餓，有些村民就割了馬肉回來。在親家家中，滕維松也吃過馬肉，就是用咸菜和馬肉炒起來吃，那味道其實和牛肉差不多，一起吃馬肉的除了親家一家人，還有其他村的幾個人。

罄竹難書，日本鬼子干盡了壞事

華炳錢今年81歲，是瑯琊鎮(zhèn)老年大學的現(xiàn)任校長。據(jù)他回憶， 1943年，中國軍隊有一個連駐扎在瑯琊徐村，就住在他家隔壁，一個炊事班也設在那兒。具體哪個連，他也說不清楚，只記得聽到士兵們說，他們的營長姓何。當時，華炳錢只有8歲。1943年4月的一天下午，日軍突然來襲，炮彈朝著村里一棵大樟樹飛來，炮聲隆隆。村民四下逃竄，躲在家里不敢出門。過了許久，聽著外面安靜了，村民們才偷偷出門張望，確定日本人走了，才敢大膽走出來。華炳錢也跟著大家出來看，他親眼看到，一個40多歲的孕婦被日軍的炮彈炸死了，肚子里8個月的孩子還在蠕動，慘不忍睹。還有一名老人的腳被炮彈炸斷了。

當時，日本鬼子駐扎在長山鄉(xiāng)石門村，晚上他們經(jīng)常來瑯琊鎮(zhèn)掃蕩，豬、牛、羊、雞、鴨，還有糧食，看到什么搶什么，天亮前就帶著東西離開。日本鬼子燒殺搶奪，奸淫擄掠，干盡了缺德事，喪心病狂的他們竟然還往村民的米缸里拉屎。

徐毅富說，記得有一次，他親眼看到，一名婦女跪在地上朝三個日本鬼子磕頭，那些鬼子一臉嘲弄的神情，還拿著刺刀佯裝要刺，侮辱那名婦女。

滕又春說，那時候，日本鬼子每個月都要來村里搶糧食，搶豬、牛、羊等。有一次，十幾個日本鬼子帶著留聲機來到村里，放起了唱片。村民們覺得很新鮮，都圍過去看。滕又春也跟過去湊熱鬧?！靶」?，你過來?！币粋€日本鬼子把滕又春叫過去，讓他扇扇子。扇了一陣之后，日本鬼子賞給他一塊夾著番茄的面包?！八攵舅滥惆。　彪执旱膵寢屭s緊奪下偷偷地把面包扔了。滕又春繼續(xù)在村里玩，遇到另外兩個日本鬼子。當時，他們村里有一個婦女，頗有幾分姿色，丈夫被抓去當兵了。兩個日本鬼子看到之后想輕薄她，不想扒開衣服一看，她身上都是瘡，一下沒了興致。但他們沒有離開，反而想折磨她，兩個鬼子拿起生火的煤炭棒子，就往婦女的下身戳。滕又春看到，嚇得趕緊跑了。

今年83歲的鮑友棣告訴記者，當年看到日本人時她才11歲，很多事情都忘記了，但幾件事印象深刻，她仍記憶猶新。1942年一天晚上8點多，鮑友棣和哥哥、妹妹正在床上睡覺。突然，槍聲和砸門聲響起。母親趕緊叫醒他們：“日本人來了，快起來！”兄妹三個趕緊穿衣服起床，逃到后門菜園里，抱成一團。母親急忙把后門關好，日本鬼子踹門進來：“有沒有中國兵來過！”他們樓上樓下翻箱倒柜找了一番，接著打開了后門，一把將鮑友棣抓出來。母親跪在地上求饒：“大先生行行好，我們家里從來沒有中國兵來過，這幾個只是小孩子而已?！毙置脦讉€也學母親的樣子，跪在地上喊著“大先生，大先生”。日本鬼子這才作罷，但他們沒有走，轉身把鮑友棣家的床鋪搬走，睡在他們家大廳里?！拔耶敃r還小，但依稀記得，天亮之后，聽到日本鬼子說，要去找花姑娘?！滨U友棣回憶。鬼子走后，母親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在她家的米缸和鍋里拉了屎。

鮑友棣還記得，那時候，村里的年輕姑娘們?yōu)榱颂与x日本鬼子的魔爪，都把自己扮丑，把臉涂黑。村里有一條通往山上的溝，上方有茂密的樹木籠罩著，外人完全看不出是一條溝。每當日本鬼子來村里時，姑娘們連忙順著這溝往山上跑。當時村里有一個男人留著長頭發(fā)，因為年紀大了，不方便從溝里跑，就從大路跑。日本鬼子看到他的背影，還以為是個大姑娘，連忙追著他跑。追到之后讓他把褲子脫下來，發(fā)現(xiàn)“大姑娘”竟然是個男人，鬼子發(fā)怒了，將他一頓毒打。

日軍細菌戰(zhàn)，全鎮(zhèn)80%的人患上了爛腳、痢疾、霍亂等病

83歲的滕又春是一名退休教師。1942年的農(nóng)歷四月初九，為了躲避日本鬼子，當時9歲的滕又春牽著一頭牛，從山后金村出發(fā)，和外公逃到南山。農(nóng)歷四月十二，外邊開始打仗，他的父母也挑著擔子逃到了山里。他們躲在山里一個多月，出去時發(fā)現(xiàn)山后金村已經(jīng)成了日本鬼子的據(jù)點，他們不得不繞路，翻了一座山才回到楊塘下村的家里。過了幾天，滕又春的父親到溪里抓魚，山后金村一個村民帶著一名日本兵走過來。他父親嚇了一跳，連忙對日本兵說：“我只是在這里抓魚，要不你把魚拿去?！比毡颈鴶[擺手走了過去。村里幾個在田里勞動的年輕人聽說只有一個日本兵，就想把他趕走，一群人追著他跑。楊塘下村離山后金村有5里路，日本兵就一路跑回去。大家覺得出了一口氣，心里喜滋滋的。不想，第二天山后金村日軍駐地出動了40多名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村民們趕緊躲到了松樹林里。過了一會兒，只見村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日本人放火燒屋了！有人哭著喊著跑回去救火，又被日本鬼子開槍趕回來。后來經(jīng)過統(tǒng)計，那次大火日本鬼子共燒了全村40多間房子。

鮑友棣所在的金村和日本鬼子占據(jù)的山后金村只有一里多路，所以經(jīng)常遭到日本鬼子的騷擾。村里人后來商量，每天派兩個人站崗放哨，一個在山后金村看著，另一個在離村子近點的地方守著，一看到日本鬼子出發(fā)了，放哨的村民就大喊，通知大家逃跑。等鬼子走了，村民們再回家。

據(jù)瑯琊鎮(zhèn)已故退休教師徐榮迪的調(diào)查：當年瑯琊鎮(zhèn)被日軍殺死的村民共36人，瑯琊徐、楊塘下、白沙盧三個村被燒毀房屋86間，全鎮(zhèn)百分之八十的人患有膿瘡、爛腳、痢疾、霍亂等病，當時因缺醫(yī)少藥，村里人又沒錢醫(yī)治，經(jīng)常有人病死。1943年，受日軍細菌戰(zhàn)影響，高田塍村發(fā)生瘟疫，5～15歲的兒童死亡40多人，其中有兩戶人家各死了4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為了讓人們牢記那段歷史，去年5月13日，由一批離退休老同志發(fā)起編寫的《瑯峰山大捷》一書在金華老年大學舉行首發(fā)暨贈書儀式，告訴人們勿忘國恥，珍愛和平。

（記者 章一平 楊詩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