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好江山看誰取】
說句公道話,比起他的表叔隋煬帝,李世民的詩才明顯要遜色許多,可以說不是一個級別的。
猶記得當(dāng)初第一次讀到楊廣所寫的《春江花月夜》時的驚動:“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p>
除了張若虛那首《春江花月夜》,也就是這首《春江花月夜》給我留下的印象深。若說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一支詠嘆調(diào),恢宏而又深情,那楊廣的《春江花月夜》就宛如天人清歌一曲,驚鴻一瞥卻不能忘。
平心而論,這該是一個多么有美感的人寫的詩。讀這首詩,是在郭茂倩所編著的《樂府詩集》里,目光掠過這首詩時,那詩句就似自己有生命,從平板的書卷中綻放開來,活色生香,讓人不能移目。
似見一人,獨立于春江岸邊,靜觀晚潮。江平如錦緞,那春花開在江岸,似錦上添花。在這靜中,又可覺察那生機絢爛自在。再晚一點,月和星都升起來,隨著水波搖曳,流水剛剛將月色送走,晚潮又帶星輝歸來。
寫詩最難的,是寫這樣尋常之景,要寫得生動,有情,舉輕若重,還要收放自如,舉重若輕。稍有差池,就變成了宋人的說理詩,讀完了滿嘴道學(xué)味,漱都漱不干凈。
楊廣還有許多好詩,以后會陸續(xù)談到。撇開他的所作所為不談,他的詩真是值得欣賞,將他列為隋唐過渡時期的重要詩人并不為過??上У氖?,這個人擁有發(fā)現(xiàn)美的能力,卻缺乏對美的珍賞之心。身為帝王之尊,他對萬事萬物的予取予奪之心,霸道到失去控制。
在那個時代,他確實干成了許多大事,隋朝一度國力鼎盛。隋煬帝自視極高,他曾對大臣說:“天下人都說我是繼承皇位才能統(tǒng)領(lǐng)四海,但如果讓我與滿朝的士大夫們比拼才學(xué),我也應(yīng)成為天子?!?/p>
顯而易見,他的自負并沒有幫助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執(zhí)政者,反而促使他成為暴君。他剛愎自用,不聽人言,不恤民力。在他眼中,臣子只是執(zhí)行命令干活的人。這與后來唐太宗廣開言路、從諫如流是絕不相同的。
在隋煬帝治下,君臣不以真心相見,大臣們多阿諛奉承。綱紀(jì)敗壞,動亂四起。即使他才能出眾,即使隋文帝開創(chuàng)了大好局面,他也未能守得住。
隋煬帝的故事告訴我們,對才能甚高,自律甚差的人,最好的制約是不要給他至高的權(quán)力。
作為一代明君典范,李世民在歷史上的風(fēng)評要好于楊廣?!澳茏鞔蟮邸彼鍩劢?jīng)?!安恍摇钡爻蔀榉疵娼滩?,被“英明神武”的唐太宗比得一無是處。隋煬帝像個坑爹敗家的紈绔子弟,李世民像個品學(xué)兼優(yōu)、舉止得體的好孩子。
實質(zhì)上,這兩個人都是富二代,他們的相似之處,還真不是一般地多。
楊廣二十歲平定陳朝,李世民十八歲隨父自晉陽起兵。兩人都是少年英才,弱冠之年就統(tǒng)領(lǐng)兵馬,南征北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再者,兩人都不是儲君,楊廣趁父病重時矯詔登基,逼兄自裁,李世民弒兄屠弟,逼父禪位,都不是正途即位。
如果說,貞觀年間的君正臣賢,如春風(fēng)沉醉,百花齊放,那么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的“玄武門之變”就是一場被輕輕抹去的腥風(fēng)血雨。“玄武門之變”后,李世民鏟草除根的狠辣手段,實不遜于楊廣。
我不會很道學(xué)地指責(zé)李世民的不義,當(dāng)時的形勢也容不得他猶豫不決,心慈手軟?;饰恢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腸太軟的人是不適合參與競爭的?!叭柿x”這塊金字招牌,是勝券在握后才好拿在手里招搖過市,收買人心的。
鐵血江山,皇皇霸業(yè)。成王敗寇,理所當(dāng)然。既生在帝王家,既心向九五之位,就不要說不得已。上天很公平,它給你多大的機會,就需要你承擔(dān)多大的風(fēng)險。它給你多少尊榮,就取走你多少自由。
再比如,作為皇帝,他們都熱愛開疆辟土。楊廣勞民傷財而無近效,李世民實屬好命,他在楊廣奮斗的基礎(chǔ)上,再接再厲,成就霸業(yè)英名。
其實都算繼承了不錯的“家業(yè)”,然而兩人即位后的表現(xiàn)截然不同。
許多在楊廣手上沒有完成的事,在李世民治下得以延續(xù)完善——比如對后世影響甚巨的科舉制度,在隋煬帝時期時開時停,在太宗朝卻成了常制。此舉吸納了大量庶族出身的子弟和寒士文人進入官僚系統(tǒng),參與帝國的管理和統(tǒng)治,效果非常長遠,正如后世文人感慨的“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從長遠的意義上來說,科舉制度打破了魏晉以來,門閥世族對文化的壟斷,客觀上促進了社會結(jié)構(gòu)的優(yōu)化。“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魏晉南北朝以來,門第決定一切的社會風(fēng)氣開始轉(zhuǎn)向,庶族寒門的子弟有了相對公平的晉身之階,憑借真才實學(xué),第一次有了叫板公卿的底氣。
再如三?。ㄖ袝㈤T下、尚書)制,有制約君權(quán)的作用,同樣是形成于隋,但正式成為制度,還是在太宗朝。因此,盡管有這么多表面上的相似之處,他們還是不同的。與楊廣相比,李世民最大的不同是,懂得克制,以及對民力、民心有敬畏之心。
居高位者,以知人曉事二者為職。為君者并不靠個人才華,有沒有詩才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人善任,有克制欲望的能力和廣博的胸襟。
用“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來形容唐代隋正好,歷史總是潮汐往復(fù)。大唐盛世初開,風(fēng)流人物輩出,正如這繁星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