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一個文叢的起源往往是一段無意識的文本聚集的歷史。
在寫作的漫長漂泊中,過去和未來的文本,已被時間的洪流所席卷,散布于浩瀚書海的各個角落。總有人徜徉于這書海的兩岸,拾撿思想的殘片,或揚帆遠航,追趕寫作之余波。這些閱讀者、評論者、闡釋者,或有某種收藏的癖好,在心中秘密地繪制寶物的地圖,以便進行一場無止無盡的文本打撈工作。就這樣,他們的冒險再次成為了一部作品,一本回憶錄,一座博物館。那里的每一張紙頁,都是被遺忘之物的神秘面容。斷片、圖譜、蒙太奇、檔案……如此之多名字命名的只是同一門古老的藝術。然而,比這記憶的藝術更為古老,且在書物的終結之后繼續(xù)存在的東西,乃是構成星座的無形之線,造就地貌的深層力量,世代相傳的隱秘譜系。或許,正是這些東西在被挖掘的文本發(fā)出召喚之前,讓它們以一種若即若離的方式,發(fā)生了聚集。而今天所謂的“文叢”的使命,不過是探索那一次次聚集的未知的邊界罷了。
在這個意義上,文叢代表了邊界的生產(chǎn)和開拓:不僅是劃界的行為,更是極限的運動。它要求從界限的一邊越向另一邊,從此岸到達彼岸。
卡戎就誕生于兩個世界之間的這場越渡。
但卡戎是誰?擺渡者。擺渡什么?來自別處的理論,陌異的思想。為什么擺渡?因為總有一個聲音持續(xù)而急切地要求著它:“帶我過這急流”(Fahr mich durch die Schnellen)??蛇@聲音屬于誰?屬于語言本身。它是什么樣的?或許是最詭異的;無疑是最為切心的私語,一個難以言說的秘密,同時又被他者所持有,飄于杳不可知的外部;總在夜里悄悄地襲來,如同一個亡魂。亡魂?是的,擺渡發(fā)生在一個被詛咒了的邊界,它所攜帶的正是靈薄的語言,第三類語言。這里難免會有危險?是的,會有迷津和船難,但請相信卡戎,相信其眼中之火會照亮前頭??蓻]有赫拉克勒斯的神力,又如何擺渡呢?一槳一棹,一筆一劃,唯有漫漫的勞作,這是書的命運。
誠然,一個時代總有它的讀物??ㄈ种畷鶓延械挠?,絕不只是被這個健忘的時代閱讀。這不是說書以某種超越時間的方式謀求永生(永生的幻覺由來已久,但火焰見證了它的破滅),相反,書總必須準備好面對它的缺席,把自身化為蹤跡的速朽。然而,蹤跡的消失里仍有一絲不可抹除的剩余,速朽的記憶里或有一個飄蕩的回音,那恰恰是書留下的問題。在根本上,每一本書都是名副其實的問題之書??ㄈ种畷貙y著問題到來,通過一次次的擺渡,發(fā)起對邊界的追問,而如此的追問,乃是思的虔誠。
白輕
201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