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往
王夢澤
這個世界總是人來人往,相逢或是錯過,每天都在發(fā)生。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背著大大的雙肩包,一個人站在站臺上。汽笛聲越來越遠(yuǎn),我的心里越來越絕望。
我并不是個陰郁的人,這一點(diǎn)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可以為我證明。在他們眼里,我勤奮好學(xué),樂觀向上。
我雖不是個陰郁的人,但心里依舊充滿絕望。我實(shí)在太厭惡這種生活方式了,我每分每秒都向往著自由,我想要逃離。
光年就是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出現(xiàn)的。
我早已記不清是怎么認(rèn)識光年的,也不記得初見時打動我的,是那條紅色長裙,還是她肩上的吉他。
現(xiàn)在,這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她拯救了我。
我是林思夏,遇到光年那年,我十六歲。
她經(jīng)常在午休的時候來班上找我,然后我們會跑到音樂教室,要么聽一中午的歌,要么彈一中午的吉他。
我記得她給我聽的第一首歌,是老狼的《虎口脫險》。
那是我和她第二次見面。她依舊穿著紅色的長裙,不仔細(xì)看還以為和上次的那條一樣。敲門聲把我驚醒,她的嗓音有些沙?。骸傲炙枷摹!?/p>
那是個晴天,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但即便是這個角度,也完全不妨礙太陽炫耀溫度。云淡風(fēng)輕,天空清一色的藍(lán),不單調(diào),也不張揚(yáng)。甬路旁的柳樹在初夏就完成了由淡青向翠綠的轉(zhuǎn)換,零零碎碎地透過幾抹陽光。
她忽然停了下來:
“就這兒吧。”
說完,她直接坐到了那幾抹陽光上。見我愣住,她邊從包里拿出耳機(jī)邊招手:“坐下,聽歌?!?/p>
我順勢坐下,她翻了半天手機(jī),終于把耳機(jī)遞給我。
……說著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頭看看繁華的世界
愛你的每個瞬間
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說過不會掉下的淚水
現(xiàn)在沸騰著我的雙眼
愛你的虎口,我脫離了危險……
她對我的輕聲哼唱表現(xiàn)得很訝異,我取下耳機(jī),笑著說:“我也喜歡民謠,非常喜歡!”
那天我對她說了很多:我對生活的不滿,親人施加給我的壓力,對喜歡的事物沒辦法堅持;我也對她說了我心里的絕望,我說我想要逃離,我一定要逃離!
她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在我激動的時候輕輕地握住我的手,然后我奇跡般地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
等我說完她才開口:“你知道S市的音樂學(xué)院嗎?”
我一頭霧水:“啊?”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抬頭看我,目光堅定,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再過兩年,我?guī)闾与x!”
我懂了。
回去后我和朋友們說,她們都說我瘋了。想想也是,我和她只見了兩面。而我對她的了解只局限于高三、藝術(shù)生、喜歡民謠、吉他彈得好這幾點(diǎn)??晌揖尤幌牒退纪凰髮W(xué)!
時光的沙漏并沒有因為我們年輕就停下。轉(zhuǎn)眼已到冬季。而我,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依舊和從前一樣,朝五晚九地徘徊在家與學(xué)校之間,偶爾放假時就背著吉他去老師那補(bǔ)習(xí),一待就是一整天。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厚,我的心里也越來越絕望。
我并不知道她哪里這么吸引我,是她的神秘感,還是她略微沙啞的嗓音,抑或是其他?
很久以后我才想通,吸引我的,是她那種自由的生活方式,而那種生活方式,正是我所向往的。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們最后一次見面的場景。
依舊是敲門聲,依舊是熟悉的聲音:“林思夏!”
一抬頭正對上她的目光,我笑了。
“怎么了?”我走出去。
她沒回答我,手卻伸進(jìn)了包里,拿出了兩張電影票?!疤炷?!真是《后會無期》?”我有點(diǎn)兒吃驚。
她舔舔嘴唇,忽然笑了。
“逃課不?”
我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她:“走吧?!?/p>
已經(jīng)過去太久,電影的內(nèi)容我已記不太清楚。只記得蘇米說的那句“我們聽過無數(shù)的道理,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以及片尾的《平凡之路》。
光年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我,眼睛里亮亮的:“我說我只是為了這首歌才來看的電影,你信嗎?”
“當(dāng)然信。”
樸樹還在拼命地唱,電影院里的人已經(jī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退場了。我們倆誰都沒動,都想聽他唱完這首歌:
我曾經(jīng)毀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遠(yuǎn)地離開
我曾經(jīng)墮入無邊黑暗
想掙扎無法自拔
我曾經(jīng)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絕望著也渴望著也哭也笑平凡著……
和光年接觸久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
她喜歡的民謠歌手都是屬于第一代的鼻祖人物:樸樹、老狼、葉蓓。再近一點(diǎn)兒的比如李志、萬曉利、謝天笑,還有萬能青年旅店。而我喜歡的都是民謠音樂的新鮮血液:陳粒、堯十三、花粥、邵夷貝,好妹妹樂隊。
雖說有些分歧,但我們都很樂意和對方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我給她聽《莉莉安》,她很喜歡,說這像是個精神分裂患者的喃喃自語;她給我聽《十萬嬉皮》,我也很喜歡,說這歌說的就是我這種一肚子理想沒辦法實(shí)現(xiàn)的人。
放了寒假,我有了更多的時間。于是我每天都窩在吉他教室。老師很喜歡郁冬,幾乎每天都會放一首郁冬的歌給我們聽。直到有一天,他放了《在劫難逃》。
老師說,郁冬的詞曲,加上老狼的嗓音,絕對是這個世紀(jì)的經(jīng)典。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初夏,紅裙子的女生遞給我一只耳機(jī),我們聽了一中午的《虎口脫險》。那首歌,也是郁冬的詞曲。
光年,你到底在哪兒?
接近年關(guān),我停了吉他課,在家里幫著家人準(zhǔn)備過年用的東西。不知怎么,我心里有種預(yù)感:光年會找我,就這幾天。
果然,過年那天傍晚,她打來了電話。
“新年快樂!”她說。
“新年快樂,你……”沒等我說完,她就打斷了我,“帶著吉他,下樓!我在你家樓下?!闭f完直接掛了電話。
我想到這么久沒聯(lián)系上她,倒是憋了一肚子火,氣沖沖地把吉他裝好。到衣柜前我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拿出了一件紅色的大衣?lián)Q上。
走到樓下,一抬頭我就看到了她。她背著吉他,側(cè)身靠在路燈下。橙色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高了,也瘦了,頭發(fā)也長長了。她這次穿了一件過膝的羽絨服,當(dāng)然,還是紅色的。
“你就那么喜歡紅色?”我大聲喊。
她被我的喊聲嚇了一跳,抬頭看到了我,笑了:
“你不也穿了紅色嗎?”
我剛要問她為什么要我背著吉他,她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走過來拉著我的手:“帶你去個地方?!?/p>
華燈初上,街上的人都在三三兩兩地放著煙花。我被她拉著,心里那點(diǎn)怒火早已煙消云散。她要是想說,自己就會說的,不用我問。我這么想著。
走到一個鄰近鬧市的十字路口,她停了下來,四處看了看。
“就這兒吧。”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把吉他從包里取出來,見我愣住,她倒笑了:
“哎!來唱歌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我,沒再說什么,自己低頭調(diào)弦。
“我之前,去了外地。集訓(xùn)了半學(xué)期?!彼{(diào)好了弦,把吉他背上,轉(zhuǎn)過身來看我。
“然后就是藝考,我拿到了那所學(xué)校的合格證了?!?/p>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倒是我激動得不行。
“真的?”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嗓音清亮:“真的!”
我興奮地放下琴包,把吉他從包里拎了出來。她瞥了我一眼:“輕點(diǎn)兒。”
“哎!沒事!我高興!你說,咱們唱什么?”
那天晚上,我倆從樸樹唱到老狼,從陳粒唱到宋冬野。很多陌生的面孔都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我們。這些陌生的面孔在這樣一個夜晚發(fā)著光。我第一次為了青春這件事兒熱淚盈眶。我覺得這個晚上大概是我整個青春里最美好的回憶,就像是樸樹、老狼歌里那些粗糙的、坦白的意蘊(yùn),又像是陳粒、宋冬野歌里那些詩意的、不成熟的感情。而它們最后通通匯聚到一起,流進(jìn)那條叫時光的長河里,像青春那樣一去不復(fù)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