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也許是從畫電影漫畫開始,小丁學會了用漫畫的方式表達思想。一旦某種習慣得到確立,人總是會用更多的時間去重復這一行為。世間的諸般本來都富含著某種與之共存的幽默性,抑或可以美其名曰荒誕性,嚴肅一點去看待的話,完全可以大大地諷刺一番,并在諷刺中提醒他人用理智盡可能地了結這樣的荒誕,這是漫畫以及相聲等幽默藝術形式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真正的漫畫家應該是發(fā)現(xiàn)了生活中無法用直陳的文字表述的抽象之物,也明白自己能夠以漫畫的形式揭去這一類事物的隱形衣的人。誠然,小丁就用自己的能力證明了這一點。在他早期繪制的大量眾生相漫畫中,閱讀者在實際生活中的切身體驗都可以被畫中的一筆一畫所喚醒,因為那些場景與畫面都是那么的熟悉。
有一幅漫畫中一個女孩子買衣服,服裝店里打著燈光,映襯得試衣鏡中的女孩對自己的形象感到滿意,但她回到家里卻往往開始懷疑那鏡子像是哈哈鏡——大部分人都會有這樣的不自信,總希望自己再漂亮一點。不過,也有少數(shù)人不這樣。在小丁的另一幅漫畫中,一位身材臃腫、相貌崎嶇的中年婦女在首飾店里試戴首飾,她對柜臺前的伙計埋怨道:“你們的鏡子大多靠不住吧,怎么里頭的人影多是那么丑的呢?”讓人看了,在心里大笑三聲又馬上反觀自己,對照一番,不由莞爾!小丁的漫畫成了人心的一面鏡子。上個世紀30年代的眾生相畫面,距今已將近一個世紀,但人性的弱點沒變,一般人“當局者迷”,很難揪出這樣的值得揶揄之處,而眼光犀銳的小丁則可以下筆如神。
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逐漸發(fā)展成為中國大陸的經(jīng)濟中心,但繁華的表象擋不住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尖銳,富人與窮人之間始終橫亙著巨大的差距,窮人越來越困苦,富人卻越來越安逸。人力車夫是舊中國窮苦人家男同胞的代名詞,他們的工作是拉客人,但客人絕對不是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朋友只能是別的人力車夫。每天,總是有一大幫黃包車夫在接客的空當中相互吐苦水,抱怨命運。在一幅反映人力車夫悲苦生活的文章插圖中,丁聰畫了兩個衣衫襤褸、憔悴不堪的車夫在風雨中的對話。一個說:“我們的生活太苦了?!绷硪粋€說:“即使我們大聲喊,誰又聽得見呢?”一方面作者表達了自己善良的心地和憐憫的感情,想要通過吶喊來震動社會,企盼有人來關注勞苦大眾的生活,另一方面丁聰也真的不知道有誰可以來關注和解決車夫的溫飽問題,表現(xiàn)出了他作為畫家的困惑和迷惘。這些初起萌動的同情、憤怒與無奈,是后來丁聰在20世紀40年代創(chuàng)作抨擊黑暗社會的戰(zhàn)斗力極強的作品的起源。小丁不與他人合流的想法在這幾幅小畫中顯露無遺,也正因為他有這樣獨到的見解,才使他在以后的人生中始終不曾頹唐。他的人生都是自己做主選擇,像當初選擇漫畫一樣,他認為自助者天助!同樣,他也希望所有希望改變命運的人都能自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老板可以一邊緊攥著幾沓鈔票一邊面無表情地告訴前來催討工資的工人沒錢;校長可以忘記教育的本義而斷然拒絕只差一點學費的孩子,還道貌岸然地宣稱這是學校的章程!這樣的畫作入木三分,刺痛的絕不只是讀者的眼——摸摸胸口,那里早已流了血。畫家的咬牙切齒與批判通過線條傳遞到了讀者心中——情緒是一種力量,而恰如其分地表達情緒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
當小丁表達情緒的能力越來越強的時候,他也就越來越具備了宣傳家的力量,而他的工具就是他的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