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要介紹這么一本不尋常的書信集,實非易事。在父與子的往來書信中,年邁的那位要照顧一大家子,還要承受因抱負未酬而生的苦惱,因此疲憊不堪;年輕的那位正踏在光輝燦爛的筆墨生涯的門檻上,為二十世紀最好、最有生命力的小說之一《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積累原始素材。然而,這些書信同時也昭示了西帕薩德作為一名作家的成就,這不僅僅體現(xiàn)在他唯一出版的小說《古魯?shù)峦叩拿半U》的起源和演變上,或許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這些書信展現(xiàn)了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的潛心奉獻。對于西帕薩德(爸爸)而言,精神生活——作家的生活——即一切:用一雙敏銳、幽默、仁慈的眼睛記錄男人和女人的生活方式,并且?guī)в凶约旱莫殑?chuàng)性,這就是高貴的生活。他在長子維迪亞身上發(fā)現(xiàn),這種信仰得到了不可思議的共鳴——說不可思議,是因為兒子并非刻意要跟隨父親的腳步,父親也不曾力勸兒子這么做。這兩個人步調一致,完全沒有因分屬兩代人而難以溝通——寫下本書中第一封信的時候,維迪亞才十七歲。年齡的差距、西帕薩德的英年早逝讓維迪亞認識到了他對父親的虧欠,于是他抓住一切機會,用不同的方式在自己的作品中表達這份歉意。讀者會在這些書信中讀出兒子以一種微妙的、不經(jīng)意的方式彌補著對父親的虧欠。爸爸對維迪亞的關愛對這個聰慧、敏感的年輕人來說是一份慷慨的、從不讓人失望的禮物。
維迪亞同家人書信往來較頻繁的時段不過三年多一點。他獲得特立尼達政府獎學金,于一九五〇年第一次離開特立尼達赴牛津大學學院,大體上從那時起到西帕薩德一九五三年突然離世,隨后維迪亞從大學畢業(yè)為止。
這是至關重要的幾年……這種政府獎學金名額很少,是逃離狹小落后的島國社會的局限的一個絕佳機會,因此競爭異常激烈。“回顧過去,”一九五〇年十二月,維迪亞在第一個學期結束后寫道,“我意識到自己完成了多么艱巨的任務?!蓖瑯悠D巨的還有從特立尼達那個大家庭遠赴戰(zhàn)后英國(宗主國)和牛津大學的旅程,這所大學(莫里斯汽車公司的故鄉(xiāng))主要從英國的公學招生。
在《尋找中心》(1984)一書中——本書的讀者應該會注意到西帕薩德經(jīng)常囑咐兒子要“保持你的中心”——在那篇標題為《自傳之前言》的文章中,維迪亞是這樣描寫他的父親和他的家庭情況的:
他大半輩子都在從事記者工作。對他那一輩特立尼達印度人來說,記者是一項很不尋常的職業(yè)。我的父親生于一九〇六年。那個時候,特立尼達的印度人自成一個圈子,主要說印地語,居住在鄉(xiāng)下,集中在特立尼達中部和南部的甘蔗產(chǎn)區(qū)。一九〇六年出生的很多印度人都出生在印度,然后以五年契約勞工的身份來到特立尼達。
一九二九年,我父親開始間或在《特立尼達衛(wèi)報》上發(fā)表印度題材的文章。到一九三二年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衛(wèi)報》駐小集鎮(zhèn)查瓜納斯的通訊記者了。查瓜納斯位于甘蔗產(chǎn)區(qū)的中心,也是特立尼達印度人聚居區(qū)的中心。我母親的娘家就落戶在那兒。他們是大地主,遠非契約勞工所能及。
我出生后兩年左右,父親離開了《衛(wèi)報》。隨后幾年,他四處打零工,有時依附我母親娘家,有時到他姨父那兒干活。他姨父很有錢,是島上最大的公交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和股東之一。父親自身很窮,近親都還是農(nóng)民,他一生都在這兩個有勢力的家族之間搖擺,過著半依賴他人、半自尊的生活。
父親于一九三八年再次進入《衛(wèi)報》工作,這次成了一名城市記者。我們——父親、母親、他們的五個孩子,即我母親那邊那個大家族中的我們這個小家庭——搬到了西班牙港,住在我外婆名下的房子里。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了解我父親。
一九四五年,第六個孩子,即維迪亞唯一的弟弟希萬出生。一九五二年,在牛津念書的維迪亞獲悉第七個孩子,即第五個女孩娜里妮即將降臨人世。這個消息是他的姐姐卡姆拉寫信(本書收錄)告訴他的。維迪亞的母親德拉帕蒂·卡皮迪歐(媽媽)也是家中第七個孩子,但她是九個女兒中的第七個。在從西班牙港寄到牛津的航空信件中,龐大的卡皮迪歐家族——尤其是媽媽的兩個弟弟辛伯胡納特(卡珀S)和樓陀羅納特(卡珀R)——扮演著形象生動的配角,總是不太友善。不過,大部分信件內(nèi)容還是關于小家庭的。就個人而言,是爸爸對于筆墨生涯的專注;就家庭而言,是爸爸為不在身邊的兩個大孩子卡姆拉(在貝拿勒斯)和在牛津的維迪亞過得是否幸福,以及他和媽媽的幾個性格各異、都到了青春期的女兒薩蒂、米拉、薩薇的成長牽腸掛肚。
卡姆拉在本書中占據(jù)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地位。她年長維迪亞兩歲,第一個離家赴貝拿勒斯印度大學求學。她在那兒的生活并非一帆風順,由于爸爸的心臟病,她的日子愈發(fā)難熬,于一九五三年返回家中。姐弟倆關系很親密。本書也收錄了一些他們倆之間的信件,在這些信件中,兩人總是責備對方?jīng)]有及時回信,而爸爸則一視同仁地責備他們倆。在本書所收錄的信件中,父子之間的交流平和收斂,而維迪亞和姐姐之間就比較無拘無束,直截了當。
就維迪亞的信件而言,這并非一本關于牛津的書。信中講到了大學生活,以及維迪亞在其中的角色,但是牛津對他而言并非那么重要。他學習刻苦,身體不好,生活拮據(jù),經(jīng)常焦慮沮喪。他結交朋友,體驗到快樂,盡管緊張,也漸漸樹立起自信。有兩件事是真正重要的:一是家人,特別是爸爸和卡姆拉,還有媽媽(外加所有姓卡皮迪歐的親戚們)和姐妹們,以及日漸長大的希萬;二是,當然,越來越誘人的當一名優(yōu)秀作家的憧憬……
維迪亞離開特立尼達赴牛津的時候,希萬才五歲。這兩兄弟直到六年之后才再次相見。在希萬死后出版的《未完成的旅程》(1986)一書中,他在《兄弟》這篇散文中回憶了維迪亞寄到家中的信件以及他回特立尼達時的情景:
有時,郵遞員會帶來藍色的航空信件,全家因此激動萬分。偶爾,我會驚訝地聽著這個抽象的人物——我的哥哥——在收音機里念短篇小說。大概在我十一歲的時候,這位神秘人物突然降臨我們身邊。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出現(xiàn)。不過,這仍然是個神奇的插曲,我非常激動。我會走到他的臥室前,站在門口,好奇地看著他躺在床上,從綠色的錫盒中拿出香煙來抽。這樣的畫面讓我回想起逐漸淡去的父親的形象。他也會在溫暖安靜的午后,躺在同一張床上,邊看書邊抽煙。
這個令人難忘的形象很好地抓住了本書的精神,它是如此意味深長,充滿生命和故事;閱讀這些書信,看著一個好人和他的兒子的關系逐漸變化,微妙地發(fā)展,看著他們自然地傳承,是一種令人感動的體驗。
特別感謝俄克拉荷馬州塔爾薩大學的麥克法林圖書館,這些書信的原件即藏在該圖書館的奈保爾檔案館。感謝《紐約客》的威廉·布福德先生,他的主動支持和干勁對本書的出版至關重要;感謝艾瑪·帕里對本書初版的編輯給予的獨具判斷力的協(xié)助。最重要的,我要對卡姆拉表示謝意,感謝她允許我們出版她寫給維迪亞的信,也要感謝維迪亞本人,感謝他無條件地同意出版本書。想到這是一本他永遠都不會讀的書,我心情頗為愉快。
吉倫·艾特肯
一九九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