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入城記:康赫的巨著《人類學(xué)》
對于很多人來說,康赫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對于喜歡漢語實驗小說的人來說,康赫則是一個值得敬佩的、響當當?shù)男≌f家。他過去曾經(jīng)出版過一本向詹姆斯·喬伊斯致敬的長篇小說《斯巴達》,我也更喜歡這本書原先的名字——《南方生活樣本》。在那本書中,康赫已經(jīng)顯示了他卓越的才華,就是將結(jié)構(gòu)、語言、想象力和藝術(shù)家的個人邊緣生活完美結(jié)合的能力。此外,他還寫過幾出戲劇作品,在一些小劇場也有演出,在不大的范圍里流傳,康赫給我們的就是一個邊緣和孤絕的印象。
然后,就是這個月,這個遲來的春天里,我拿到了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他寫作多年的,我也非常期待的長篇小說《人類學(xué)》。沒錯,是的,是一部長篇小說叫做《人類學(xué)》,而不是一本真正的人類學(xué)學(xué)術(shù)著作。但是,難道一部長篇小說不可以叫做《人類學(xué)》嗎?當然可以。根據(jù)我的記憶,過去還從來沒有一本小說叫做《人類學(xué)》。我見過一本小說叫做《元素周期表》,還有《羅馬字母》,或者《植物學(xué)》、《宇宙奇趣》,以及《耶路撒冷》和《莫斯科》,可長篇小說《人類學(xué)》,則是康赫對自己嘔心瀝血的新長篇的最佳命名。
我知道,這本書最開始還叫做《入城記》。小說寫的就是一個人的入城。入哪個城?當然是北京了?!度祟悓W(xué)》這本長篇小說,康赫寫了很多年,全文共分九章,一共133萬字——這個篇幅是相當宏大了,任何人拿在手里,都會覺得這本書比一塊磚頭還要重。假如當年陳忠實說過“要寫一本給自己當枕頭的書”,那么,康赫顯然是完成了這個夢想——這本書不僅能當枕頭,還能當磚頭,去砸那些對現(xiàn)代漢語小說輕視和怠慢的人——現(xiàn)在還是有向著偉大夢想前進的小說家存在的,起碼,康赫就是一個。
這本書寫的是什么呢?怎么形容這本書以及康赫這個人呢?在這篇篇幅短小的書評里,我只能給大家提供一個小小的入口。康赫,浙江人,常年在北京生活,也時不時回到浙江的一座小城市,他的故鄉(xiāng),但他在寫作上,像一些一生都在與一座城市死磕的大作家那樣,非常具有雄心,他選擇了北京作為對象,他以不斷入城的方式,以復(fù)原記憶、零距離生活、實在記錄和想象空間的方式,不斷地出城、入城,入城、出城,和北京死磕,寫下了一個人和一個時代、一群人和這整個時代,寫下了他對北京這座偉大城市的出出入入的所有的感覺,和一個個的人,他們面目或者清晰或者模糊地聚集在敘事者的周圍。而這些人物、故事、感覺是被組織起來的。小說有著嚴密的結(jié)構(gòu):九個章節(jié),每一章都在15萬字左右,都是一本小書了。每一章,都有一個主題,如同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的每一章都對應(yīng)著神話中的情節(jié)一樣,康赫的《人類學(xué)》每一章,也有一個主題。每一章,寫作形式上也有巨大的變化,比如,有的章節(jié)十多萬字沒有標點符號,但是你讀著非常有語調(diào);比如,第四章是陰郁的,寫的是“惡”的主題;再比如,有的章節(jié)完全是方言寫作,而且,康赫厲害之處在于他能寫浙江方言,也能寫北京方言;他能寫陜西方言,也能寫四川方言。多種方言的書寫交織在他那消化一切的漢語書面語中,使這部小說在語言上就成為一個奇觀。小說的每一章又分為很多帶有小標題的小節(jié),我覺得它有很多入口,從任何一處讀起來,你都能找到閱讀的樂趣。
我真的不知道現(xiàn)在誰還在這么干。作為一個職業(yè)編輯,一個在當代文學(xué)的生產(chǎn)現(xiàn)場的人,我很少看到康赫這樣的作家。他是決絕的,因為,在他的心里有著偉大小說的標準,這標準由難度、長度和語言的復(fù)雜度構(gòu)成,像恢宏或者怪異的大廈??岛盏摹度祟悓W(xué)》的確是不能忽視的,假如你裝作對他視而不見,那只能是你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