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善于把無價值的事做得有聲有色,在玻璃魚缸里游泳,也有乘風破浪的氣魄?!?/p>
——王朔
1
夏末,太陽出來得早,鳥兒振翅群飛。
6點整,起床號憋足了勁兒地吹起,激昂起伏的聲調(diào)讓新生們頭痛欲裂。
男生們睡眼惺忪地去洗漱間:外間的一排排水龍頭前擠滿了洗漱的人,里間一排排小便斗和蹲坑前排滿了隊,蔚為壯觀。
6點10分,教官在文化廣場前點名。
點到陳晨時無人應答。
潘東抬起頭,聲調(diào)上挑:“陳晨來了嗎?”他雙眼被警帽帽檐遮在陰影里,看起來很是嚴肅。
“報告!”一名女生披頭散發(fā)地沖進“坑里”來,慌慌張張地跑到隊伍前,一手按著小腹嬌喘,另外一只手在自己臉前扇著風。
“你是陳晨?”
“是……是的啊……師兄!”陳晨順了順頭發(fā),直起了腰,心里嘀咕:“咱們認識的啊!”
“你怎么第一天就遲到?!還有你的頭發(fā)!報到通知書上不是規(guī)定入校前女生必須頭發(fā)不能過耳垂嗎?”
“我……我……昨晚蚊子特別多,宿舍沒有空調(diào)……剛才找不到我的軍用水壺了……”陳晨語無倫次的辯解引起一陣哄笑。
盛大雷也笑了,昨天就發(fā)現(xiàn)這個漂亮的女同學嘰嘰喳喳說話時的表情和動作都很可愛。
“不是理由!先說你的頭發(fā),怎么回事?!”
“忘記剪了……”陳晨的聲音像蚊子哼哼,正在扇風的手怯怯地垂了下來。
“歸隊!今天必須剪短!回頭再說怎么處理你!”潘東正色道,“413寢室的其他人也有責任,缺乏集體意識,沒有團隊觀念。所有新同學從現(xiàn)在起牢記——一人做錯,集體受罰!”
早餐后,大家回寢室打掃內(nèi)務。
7點半,樓下再次集合,剛剛告別高中生活的少男少女們聲嘶力竭的番號聲此起彼伏,震徹了京城這一小小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黑色長隊在草木油綠的園子里魚貫而行,如同整齊列隊的蟻群。
遼闊的訓練場中間是標準塑膠足球場,特警訓練使用的攀登塔位于東側,亞洲最大的警察圖書館位于南側,主席臺在西側,警務技能戰(zhàn)訓館和體能訓練館在北側比肩而立。
先是宗瀚海講話,大多數(shù)新生還不完全理解警校的“隊長”是個什么概念,但是看到自己師兄教官畢恭畢敬的神情,自然也顧不得多想地啪啪鼓起掌來。
太陽漸漸大起來,給宗瀚海的身形罩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宗瀚海博聞強記,文采斐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上至五千年前下至2046年,從霍去病出征到木蘭替父從軍,說得大家一腦門子熱血充盈,恨不得立刻雄赳赳氣昂昂大義凜然地在雄壯的誓言中簽下賣身契。
同學們眼眸中燃起了熊熊的理想之火,鄧樂天心里卻犯嘀咕:“稍稍煽動便開始激動,還自以為那就是一往情深了呢!”嘴角隨之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此時的大家不會想到四年后,再次站在這里面對宗瀚海鼓掌時,會流下不舍的熱淚。
涉外警務專業(yè)的兩個新生區(qū)隊在軍訓期間合為一個方隊,都為了軍訓匯報演練走分列式做準備。第一個科目是站軍姿。
“站好軍姿,動作要領得牢記:昂首挺胸收下顎,目視前方臂并攏,雙腿夾緊身前傾,力量用在腳尖兒上!”教官嘴上反復強調(diào)要點,來回巡查糾正動作。
汗水從帽檐的縫隙向下流淌,流到眉角眼眶時會澀得眼睛生疼,后背的衣衫先濕透,貼在脊梁上癢癢的,屁股酸痛,膝蓋先麻然后直接失去感覺,腳踝和腳底板僵硬,好像赤腳站在雪地里凍僵了一般。
教官們按照排面,一個個糾正動作,10分鐘,20分鐘……
陳晨用自己想象中最英姿颯爽的姿態(tài)玉立,潘東走到她面前,沉默了幾秒鐘,說:“嗯,不錯,站得挺好!”
陳晨甜甜地笑著,沐浴在潘東端詳?shù)哪抗庀?,真是身心愉悅?/p>
她正要謙虛幾句,卻突然聽到潘東說:“陳晨同學!《公安機關人民警察內(nèi)務條令》規(guī)定女警禁止染指甲……”她還沒有完全綻放的甜美笑容僵在了臉上!
2
烈日曝曬,大汗淋漓,汗水從帽子里滲出、滴落,跌落到地面,須臾便蒸發(fā)得沒有了一丁點兒印跡。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里,教官們一絲不茍地甚至近于苛刻地要求著每個人的動作必須做到盡善盡美。
盛大雷是大排頭,首當其沖,不敢有任何馬虎。他兩眼怒視前方,仿佛要把一身的痛苦都發(fā)泄給那些隱藏在空氣中的敵人。
潘東從盛大雷面前走過,大聲鼓勵道:“是爺們兒就得挺??!你要記住,隊伍的大排頭就是隊伍的旗幟!”
潘東用力拉了拉盛大雷的雙臂,夾得緊,沒拉動,贊許道:“盛大雷,不錯!”
方子凝遠遠地聽到潘東的話,不禁皺皺眉頭:他似乎特別把自己當回事兒,可以居高臨下地否定和肯定任何人。
盛大雷豪氣萬丈地吼道:“到!”
鄧樂天發(fā)現(xiàn)自己在教官的視線之外,偷偷地活動酸痛的腳踝。
他瞅瞅側前方的王春來的后腦勺上的汗水一直往脊梁上流,訓練衫的背部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
鄧樂天壓低聲音,嘴唇不動地說:“春春,裝裝樣子就行了,還真以為自己是黃繼光上戰(zhàn)場……”話音未落,他膝蓋后面就被人猛蹬了一腳,一下子跪倒在地。
馬萬里厲聲道:“老早就發(fā)現(xiàn)你小子不地道!這一排數(shù)你流汗最少!膝蓋根本沒用力,一碰就倒!在隊列訓練里,什么最重要?”
鄧樂天罵娘的話在肚子里囂張地怒吼:“一副男人被拉了壯丁死在前線的寡婦臉!竟敢如此羞辱朕!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嘴上卻干凈利落地答道:“紀律!”一躍而起,立正站好。
“還不糊涂!俯臥撐20個!開始!”
鄧樂天麻溜地四肢撐地擺好架勢。
“一個,兩個,三個……別撅著屁股,做不標準就重做!”馬萬里繼續(xù)數(shù)道,“三個,四個……”
“周義!”潘東喊道。
“到!”
“出列!側面朝向隊列。給大家示范!”
“是!”周義迅速跑到隊列前站好。
宗瀚海在訓練場外,遠遠地看著周義,若有所思。
訓練場上響起一陣急促的哨子聲,總教官下令各隊“原地休息15分鐘”。
“全體隊友,原地坐下!需要上廁所的列隊,其他同學可以喝水!”潘東的口令聲下過之后,新生們?nèi)缏勌旎[,如蒙大赦,委頓在地,“哎呀哎呀”叫喚著捶著酸痛的膝蓋。
幾個男生圍著馬萬里聊天。
李力從作訓褲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嗓子來,偷偷往馬萬里手心里塞,馬萬里低頭一看,笑道:“你可不要賄賂教官??!”
“噫!教官這么說就見外了!軍訓你們最辛苦,你們都是我的師兄,師弟關心師兄,這是感情!這怎么談得上賄賂呢?!”他把金嗓子喉寶硬塞在馬萬里手里說道,“咱們警大最重兄弟感情,我知道的!”
不遠處響起一陣蠻橫霸道的訓話聲,循聲望去,遠處的治安新生和教官并沒有休息,都在站軍姿,隊列前面一個一杠三警銜的人頤指氣使、陰陽怪氣地說著:“你們這些教官都是怎么當?shù)?,飯桶啊?當年我就是這么教你們的嗎?!新生軍姿都站好了嗎就休息?!甭以為考上警大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們,甭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在我徐嵩這你們只能跪著!”
涉外的新生看著這個自稱“徐嵩”的隊長,仿佛看見了魔鬼:他高高燙起的頭發(fā)覆蓋在紫青色的臉龐上,一對三角眼目露兇光,一張吹火嘴似能時刻噴出火來。
馬萬里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你們以后就知道自己在涉外有多幸福了!”
中午11點半收操,按照中隊番號順序,新生們用僅剩的氣力扯著嘹亮的口號前往食堂。
治安的新生們饑腸轆轆地在烈日下站軍姿,徐嵩依然一手掐腰,一手揮舞,罵著娘。明眼人一看,就會覺得徐嵩這個人頗有攻擊性,是那種毫無根據(jù)地自以為一貫正確的人。
進了食堂,鄧樂天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飯,旁邊的同學突然都“唰”地站起來齊聲喊:“隊長好!”
鄧樂天紋絲不動,旁邊的盛大雷拽了拽他的衣袖。警營中等級制度森嚴,鄧樂天當然知道,極不情愿地晃起來。
“啊,請坐吧,伙食大家還滿意吧?”涉外警務大隊的大隊長熊偉亮關切地問。
“特別好!”旁邊桌的李力站得筆直,回答的聲音讓周圍桌的同學側目。
“哼!這些隊長開小灶,還明知故問我們這些吃大鍋飯的!”鄧樂天心里嘀咕著,他看到李力信誓旦旦的樣子,腦海中閃現(xiàn)出兩個字——虛偽。
熊偉亮身邊的宗瀚海瞥了鄧樂天一眼,問道:“這位同學怎么臉色蒼白,貧血還是中暑了?”
盛大雷和王春來這種粗線條男生,從小摔摔打打慣了,除了伙食不如家里的合口,沒覺得軍訓多可怕;對于郭小虎和楊駿這些人來說,既談不上歡欣雀躍、摩拳擦掌,但也不至于反感到誓死不從的地步;可是對于鄧樂天這樣以書生自詡的人來說,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站個半小時就腰酸腿痛,跑個幾公里就氣喘吁吁,吃的再差點兒就快忍不住要哭天搶地,再加之腦袋里裝過些書本,更是每天要經(jīng)歷反復的思想斗爭。
餐后回寢室午休,原本充斥著口令聲、番號聲和哨子聲的校園安靜了下來。
窗外樹叢中的知了在斷斷續(xù)續(xù)地鳴叫,大家一堆堆爛泥般,攤在床上呼呼大睡,偶爾有人穿著拖鞋去洗手間,拖鞋與地面接觸時發(fā)出的聲音是那么清晰,水龍頭出水的聲音像在耳邊撥動弦子。
這種一到中午就悄然無聲的休眠狀態(tài),一直要持續(xù)四年。
宿舍門都敞開著,新生們一個個姿態(tài)萬千地躺在床上,被子都原封不動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頭,在新生宿舍區(qū)巡視的宗瀚??粗鴷牡匦α诵Γ盒律貌蝗菀装驯蛔盈B好,能不拆開就不拆開,這樣也省得下午集合前又得重新疊被了。
潘東上樓時遇到宗瀚海,敬禮的同時小聲叫了一聲:“隊長好”,宗瀚海點點頭,招招手,示意潘東跟上自己。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樓,走在樹蔭下,宗瀚海問道:“東子,你感覺這一屆的新生怎么樣?。坑柧氂惺裁磫栴}沒有???”
潘東憨笑道:“挺好!請隊長放心!”
宗瀚海放慢腳步,誠懇道:“東子,你也知道!帶訓練是我工作的短板。”
潘東靦腆地笑道:“隊長,我懂!您放心就好,作為您的第一屆學生,我們肯定竭盡全力,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宗瀚海一陣感動,感動于潘東這樣的學生能跟自己將心比心,這種情義在某種程度上勝過師生關系。
潘東已經(jīng)有些青年的樣子,宗瀚海眼前恍若浮現(xiàn)出當年潘東剛入學時青澀單純的模樣。
兩年多的時間里,潘東融入集體、適應學校生活很快,作風踏實穩(wěn)健,取得了老師和同學們的信任。每個人都會有另外一面,宗瀚海時常能捕捉到潘東眼神中一些不易察覺的憂郁,這種憂郁在這個年紀的人身上很少見。
宗瀚海了解到潘東的家庭經(jīng)濟情況不好,學費都是申請的國家助學貸款。除此以外,宗瀚海并沒有主動問過潘東更多的細節(jié),不是不關心,而是更體貼的關心與尊重。
3
鄧樂天蒙蒙眬眬中覺得有人推搡自己,繼而耳根清凈,無風也無雨了。待到美美地睜開眼時,恍惚間都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直到發(fā)現(xiàn)寢室里的其他人都杳無蹤影后,他心里才陡然一陣慌張,手忙腳亂地穿鞋戴帽,奪門而出。
鄧樂天邊跑邊自言自語:“完了,完了,朕大勢已去,前路兇險??!”他踉踉蹌蹌地跑到訓練場邊上,只見一片黑色的海洋,一個個整整齊齊的四方塊在雄壯的口號聲中嚴謹有序地操練著。
鄧樂天找到自己隊伍的方位,兩手做軟綿綿狗刨狀向隊伍最后面跑去。
“站??!”潘東的一聲吆喝對于鄧樂天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是我教你這么跑的嗎?”
鄧樂天趕緊縮回兩手,握拳放于腰側,挺胸抬頭,“威武”地跑過去。
“哈哈哈……”大家爆笑。
鄧樂天納悶了:“這又怎么了?!朕的姿勢應該很標準吧?”
馬萬里恨其不爭,怒斥:“混賬,我教你的出左拳時出左腿嗎?”
“媽的!朕被嚇得都順拐了!”鄧樂天心里暗呼。
“你是今天遲到的第二個!下午訓練結束后,罰跑五公里,陳晨罰跑兩公里!兩個寢室其他人員一起跑!”潘東不容置疑地宣判。
軍訓幾天來,從學校領導到各個學院院長、書記,再到學生處的處長們,還有新生大隊的大隊長、中隊長不斷地來到軍訓操場為新學員鼓勁,順帶檢查訓練進展情況。
熊偉亮是內(nèi)蒙古人,個頭魁梧,他注視著訓練場上的新生隊伍道:“現(xiàn)在的孩子,從小就被家長寵壞了!家長認為只要學習成績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你看看,這些新生,佝僂著背,左右肩膀都不一樣高!”
宗瀚海贊同道:“現(xiàn)在警大的錄取分數(shù)越來越高了,學生的體質(zhì)卻沒有明顯提升?!?/p>
“國家喊了這么多年的素質(zhì)教育、全面發(fā)展,但是體能素質(zhì)、挫折教育都欠缺太多。”熊偉亮感慨道,“我們學校還有嚴格的體檢、體能測試和面試,其他學校的情況估計更糟!”
路過治安方隊時,治安的中隊長徐嵩正在批評兩個表現(xiàn)不好的男生,兩個男生在哭天抹淚地告饒。
遠遠地跟徐嵩點點頭,熊偉亮不易察覺地嘆了一口氣。宗瀚海明白,熊偉亮跟自己對一些人和事的看法一樣。
“宗隊長,我有事跟你說!”徐嵩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大聲道,“咱們兩隊的女生混寢,你有空多去轉(zhuǎn)轉(zhuǎn),涉外女生內(nèi)務水平我管不著,但若拖了我們治安的后腿,我可不干!這兩天處長還要陪校領導來檢查,有些問題咱們說不清!”
宗瀚海很尷尬,臉上紅白交替,熊偉亮道:“小徐莫急嘛!有問題,咱們解決問題,感謝幫助和提醒??!以后發(fā)現(xiàn)涉外學生的問題,該管就管,咱們是兄弟大隊,齊抓共管!”
“有您這句話,我就算是背上尚方寶劍了!若有不周之處,多包涵?。 毙灬院俸僖恍?,瞥了宗瀚海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4
一整天的訓練結束,繁星已滿天。
解散后的新生,三三兩兩地往寢室樓走,宗瀚海叫周義跟自己去辦公室。
宗瀚海的辦公室面積不過十幾平米,陳設簡單,中間是一張辦公桌,一側靠墻擺放著大書架,上面堆著滿滿的書,一側靠墻的是兩個型號相同的文件柜。辦公桌后面雪白的墻壁上掛著兩幅字:“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薄扒Ю嵇L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甭淇疃际亲阱1救恕?/p>
宗瀚海給周義倒了一杯水,寒暄了一會兒家長里短,最后道:“你在軍隊不到一年就當上了班長,有過硬的軍事素養(yǎng),但文化底子差了些,平日要多加努力?!?/p>
“是!請隊長放心!”
“好,快回去休息吧,今后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記得要跟我說?!?/p>
“是!隊長再見!”周義霍地起身,一個標準的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時輕輕把門關上了。
周義沿著路燈盞盞的校園小道走著,路過校墻邊樹林時,找到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雙手伸展搭在椅背上,仰頭看著茂密的樹葉間懸掛著的恒星。
他報到時已捕捉到宗瀚海關注自己的眼神了,他知道是因為什么。
他的爸爸原是云南大理的一名禁毒警察,一年前在一次執(zhí)行緝毒任務中遇到武力抗法,壯烈犧牲,后被追認為烈士。公安局政治部找到當時在蘭州當兵不到一年的周義,問他是否愿意被保送到警大讀書。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年輕人,滿含熱淚,毫不遲疑地表態(tài)要子承父業(yè),立志做一名好警察。周義想起遠在天國的爸爸:對得起自己的職業(yè),對得起自己的警徽,對得起自己的國家,可是對于家庭……
周義甩甩頭,起身回寢室。
進了宿舍門,鄧樂天躺在床上“哎呀噢哎呀”地叫喚著揉腫起來的腳踝。
“樂天,你以后別遲到了,今天咱們宿舍可陪著你跑了五公里??!”周義提醒道。
鄧樂天嘀咕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連坐!怎么不誅我九族??!”
對于今天下午的罰跑,盛大雷可沒有任何怨言,他一直在陳晨身邊陪跑,就是有兩次轉(zhuǎn)彎時不小心踩到了陳晨的腳,讓陳晨白了兩眼。
盛大雷很喜歡那兩個白眼,憑空就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好像在兩個人之間建立了某種單線關系。
盛大雷想著想著,笑起來,睡了過去。
王春來關上宿舍門,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站在盛大雷床前,皺著眉頭慢慢地說:“大雷的腳太臭了,真的。”
大家叫了幾聲,盛大雷也沒反應。
鄧樂天翻過身來說道:“算了,別叫他了。腳臭也好,今晚不用點蚊香了,明早必然蚊子尸體遍地……”
熄燈號吹響后,鄧樂天終究還是忍不住發(fā)起牢騷,試圖引起其他幾個被共同處罰長跑的舍友的共鳴,最后還埋怨郭小虎不仗義,午睡后不叫醒他害得他遲到被罰。
郭小虎冤屈地說:“我怎么沒叫你?!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和義哥推你來著,義哥還被你反手扇了一巴掌呢!”
郭小虎沒趣地翻身起床,雙腳踮地摸索著拖鞋,拉起半夢半醒的王春來說:“走,春來,尿尿去!”
“我剛才已經(jīng)尿過了?。 ?/p>
“再尿一次,以防你晚上尿床!”
5
那晚,陳晨從學校的理發(fā)室出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好不容易堅持到踏進寢室門,剛要撲到床上痛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被子不知被誰扯開了。
“哎,不好意思,今天殃及池魚連累你了??!”劉璐璐話里有話。
蒼靜解釋:“剛才咱們訓練結束前,她們徐隊來檢查咱們內(nèi)務,捎帶著把你的被子也扯了!”
“憑什么扯我被?。∥沂巧嫱獾?,又不是治安的!我找宗隊說理去!”
“你還是別去了,今天你遲到的事估計宗隊也知道了……”方子凝勸道。
“天啊!這日子咋過??!遲到被罰,被子被扯!還有我的頭發(fā)??!”陳晨嗚嗚哭。
蒼靜遞給陳晨一張面巾紙,安慰道:“你不知道吧,都說一個職業(yè)干久了會有職業(yè)病,在警大待久了也會有怪癖的。就好比咱們這些教官來警大前看到女生留長發(fā)覺得美,來警大久了看到長發(fā)女生就會恨不得抄起剪子給剪成平頭!”
陳晨擤擤鼻涕,慢慢坐起身來,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銼子一邊擦指甲油,一邊狠狠道:“我不是恨警大的規(guī)定,我也不恨隊長變態(tài),我是恨他不懂得欣賞,居然用那么冷冰冰的語氣對我這個老鄉(xiāng)師妹說話……”
李娜疑惑道:“你說的是誰???”
蒼靜幸災樂禍地壞笑:“你不知道我們涉外的潘東師兄也是青島人嗎?”
“你們涉外的教官多認真啊!不像我們治安的教官油嘴滑舌的,沒個正形!”王欣道。
“也別這么說,我覺得咱們治安的趙峰教官就挺酷!就是咱們那個隊長徐嵩總在旁邊罵罵咧咧的!禽獸不如??!”李娜不滿道。
“聽咱們教官說,徐隊可是以‘變態(tài)’著稱,咱們四年可有得受了!”王欣嘆氣道。
“嗯,我們教官今天可是罰我們仨跑了兩公里呢!我們也沒舒服到哪里去!”蒼靜無奈地把手中的蘋果轉(zhuǎn)了半圈,啃起另外一面。
“還說呢!那個盛大雷花癡一樣,跟我嘮嘮叨叨的,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就知道傻笑,還踩了我兩腳!天啊,這都是什么事兒?。 标惓靠尢鞊尩?。
方子凝對于潘東罰自己和蒼靜陪陳晨跑兩公里沒什么怨言,但看到潘東站在操場邊上,冷冷地看著大家罰跑,她心里不舒服,那種高人一等的行事風格真是令人格外厭惡。
她原先對熱衷于做學生干部的人就無太多好感,從小見多了那種庸俗的少年老成,難免心生不悅,人多大年齡就該有與多大年齡相匹配的言行嘛!何必裝逼?!
6
不知不覺,到了軍訓中期,訓練場周圍扯滿了勵志標語與橫幅。
有憶苦思甜的:“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輩”;有朗朗上口催人淚下的:“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有積極向上格律整齊的:“團結進取,奮力拼搏,齊心協(xié)力,共鑄輝煌。”……
正步走是軍訓的一個分水嶺,就像紅軍長征翻雪山一樣,能翻過去就可以成功會師東山再起,過不去的就徹底完蛋。
正步走的一步一動被新生們公認為是最惡毒的訓練:踢出一條腿,繃直懸空靜止,踢腿高度有要求,還得繃緊腳尖,上身保持軍姿不變,大家一起數(shù)“一……二……三……”,一直數(shù)到“六十”,收回僵硬酸痛的腿,踢出另外一條腿,長此往復,殘忍循環(huán)。
作為大排頭的盛大雷責任重大,馬萬里也很疲憊,脾氣難免急躁,一個動作做不好都能跟盛大雷急紅了眼。
晚上訓練結束后,潘東來到519寢室,看其他5個人都在,便問:“盛大雷哪兒去了?”白天他發(fā)現(xiàn)盛大雷的狀態(tài)不好,似有難言之隱。
鄧樂天跳著腳站起來說:“報告師兄!大雷尿尿去了!”
潘東說:“都坐下吧!”他順便看了看大家的被子,表揚道:“你們519寢室的內(nèi)務一直都是區(qū)隊里最好的,尤其是被子水平高!”
鄧樂天羞紅了臉,謙虛道:“哪里哪里,師兄過獎了!”
“其實都是周義……”王春來老實巴交,眼看要說出實情,被鄧樂天把話接了過去:“就是就是!都是周義教導有方啊,教官你真是沒看走眼!”
這時,盛大雷扭扭捏捏地挪進來,兩條粗壯的腿緊緊并在一起,臉色難看。
潘東問道:“大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總是覺得你這兩天很不對勁兒???”
盛大雷臉紅了,扭扭捏捏地趴在潘東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鄧樂天抻長了脖子,卻啥也沒聽到。
潘東眉頭一皺,附在盛大雷耳邊說了幾句。
盛大雷一副乖乖仔的表情,連連點頭。
潘東拍拍盛大雷的后腦勺,親切道:“以后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要不就是信不過我這個師兄!”
“嗯,我記住了,師兄!”盛大雷故作誠懇狀,可憐巴巴道,“那,師兄,以后我沒錢吃不上飯了也去找你,有什么困難都去找你……”
“哼哼,”潘東笑道,“擦屁股別找我就行!”
盛大雷立刻彎下腰,撅起屁股,扭頭做個鬼臉,說:“師兄,幫忙擦擦屁股嘛!”
“都多大人了!”潘東打了盛大雷屁股一巴掌,轉(zhuǎn)身走了。
鄧樂天湊上前,好奇地問:“你到底怎么了?跟師兄搞什么曖昧啊?”
“天機不可泄露!”盛大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揉著肚子。
“你尿血了吧?”周義冷不丁地蹦出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盛大雷一屁股坐起來。
“尿血?”王春來吃驚地瞪大眼睛。
“我當年剛入伍那會新兵訓練時,好多戰(zhàn)友因為隊列訓練尿血,我也尿過?!?/p>
王春來探頭看著盛大雷,同情道:“明天我陪你找校醫(yī)看看吧!”
“我不去,校醫(yī)都是女的……”盛大雷極不情愿。
“注意休息,再說你動作已經(jīng)練得很到位了,只要保持水平就好。”周義的口吻像是教官。
“啊!不會再練下去我也尿血吧?”鄧樂天擔憂道。
“全隊都尿血了,你也不會!”郭小虎放下剛發(fā)完短信的手機,看著心事重重的鄧樂天道,“你是什么人??!多會偷懶啊,絕對不會糟踐自己到這個地步的!”
“郭公子,這次我就當你是表揚我了!哪有你這么埋汰人的啊!”鄧樂天仿佛蒙受了不白之冤。
7
軍訓的最后一個科目——警體拳,這也是軍訓匯報演出時的重頭戲。
學校警體拳訓練部的教師和各個軍訓教官組成的六十人隊伍,正在軍訓操場主席臺前為新生們進行一場表演。
陳晨激動地看著臺上第二排打頭的那個英俊青年,他的存在感真是太強,讓人很難在人群中不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是讓她引以為豪的老鄉(xiāng),讓她不禁仰視的師兄,讓她又喜歡又憤恨的教官!
他上身的迷彩汗衫勾勒出結實的胸膛,警用皮帶束著他強健有力的腰,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就能散發(fā)出英雄的氣質(zhì)與光彩!
認真的男人最帥氣,陳晨一直這樣認為。
當他開始虎虎生威地前踢后揮時,陳晨感覺暈眩,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好像在注視著他,又好像僅僅是漫無目的地看著臺上整個警體拳表演隊列。
某一個剎那,潘東確信他的目光和她的對接在一起了,就像兩顆流浪在茫茫宇宙中的流星,偶然地、無法預料地碰撞在了一起……
他的臉倏地一熱,后背一僵,從來沒有在誰的目光下這么緊張過,他的腦海中居然出現(xiàn)了一個詞:“一箭穿心”。還來不及細細體會那復雜的感受,口令已響起,潘東條件反射地果斷拉開架勢:“直拳橫踢,嗬!”
虎虎生威地施展拳腳,嘴中大聲吼出招數(shù)的名稱:“抱腿頂摔,嗬!勾擺連擊,嗬!抱臂背摔,嗬!側踹勾拳,嗬!拉肘別臂!嗬!掀腿壓頸,嗬!側踹橫踢……”
烈日炎炎下,第一遍分解動作下來,他汗?jié)竦囊律蕾N在身上,第二遍連貫動作時肌肉的曲線隨著動作起伏鼓凸,尤其是彎身時,肌肉的曲線會隨著拉伸動作延展出完美的弧度,簡直是力與美的完美結合體!陳晨感覺烈日直射自己的心房,有中暑的跡象。很多年以后,陳晨想起這個夏天,總是最先想起這個場景。
表演結束后,全場安靜了幾秒鐘,緊接著響起熱烈的掌聲。
與前面幾個單調(diào)重復的訓練科目不同的是,警體拳有一定的趣味性與觀賞性,一千多人在訓練場上一起“嗬嗬”地呼喊著揮拳踢腿時,氣勢撼人。
如果真的有靈魂出竅這回事,人們一定會看到有一千多個警大新生的靈魂聚集在訓練場上,無比欣賞與崇拜地看著下方那些威武逼人、英氣十足的江湖兒女。
8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鄧樂天一手搖著折扇,一手捧著一本詩集,滿腹深情地抑揚頓挫道,“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話音未落,忽聽盛大雷站在陽臺上跺著腳大呼:“我靠!看見了!看見了!”
鄧樂天把詩集朝床頭一拋,一個箭步跨到陽臺上,扒在盛大雷的肩膀上,伸直了脖子,腦袋向?qū)γ娴呐鷮嬍覙?80度地擺動著掃射,不迭地問道:“哪兒呢?哪兒呢?裸女在哪兒呢?”
“滾!道貌岸然的斯文禽獸!我以與你這種思想下流的色狼住一窩而深感不幸!”盛大雷痛心疾首。
“裸女到底在哪里???住男生樓旁邊的女生還是很謹慎的啊……”鄧樂天歪頭看著盛大雷,納悶道。
“陳晨!我看見她剛才在陽臺上晾衣服呢!”盛大雷很興奮,還有幾分羞澀。
鄧樂天失望道:“大雷,我看你厚道的模樣,以為你是柳下惠呢,沒想到你是會下流!你沒聽師兄們說過嗎?!自古紅顏多薄命,警大女生萬萬歲!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說完,搖著頭回屋,繼續(xù)捧起詩集,滿含深情地誦讀,“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盛大雷無精打采地回屋,嘀咕著:“她怎么也不多洗幾件衣服??!”
這段時間他一掃往日賴床的習慣,睜眼就一躍而起,先奔到陽臺朝著斜對面張望,時而如獲至寶般歡呼,時而唉聲嘆氣地回屋端盆洗漱。
盛大雷思前想后,想到自己帶來過一把吉他。
晚上訓練結束后,回到宿舍,拖鞋都來不及換,從衣櫥里抱出吉他,盛大雷一屁股坐在陽臺上,聲情并茂地自彈自唱,跟打了雞血一樣,雖感情充沛卻總有些不著調(diào),惹得左鄰右里怨聲載道。
陳晨又聽到對面男生宿舍樓的吉他聲響起,不等歌手開口,飛奔過去把陽臺的門緊緊拉上,不滿道:“如此缺乏音樂素養(yǎng),還天天引吭高歌日夜不??!”
蒼靜開始還說:“有追求就好!唱不好才需要練習嘛!”后來覺得自己的耳朵實在也受不了這種折磨,無奈地端盆洗衣去了。
9
警大女生即使不是平常意義上的漂亮,經(jīng)過警校生活的磨礪后,身上會帶有一種英氣。
在警大,無論美丑,每位女生四年里公開的愛慕者與追求者一般都是雙位數(shù),據(jù)說也有達到三位數(shù)的。如果相貌真的出眾,那暗戀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
平心而論,警大的女生基數(shù)不大,美女還是有的,尤其是涉外警務專業(yè)一直以盛產(chǎn)美女著稱。這就跟絕大多數(shù)學校外語系出美女是類似的情況,涉外警務的學生比其他專業(yè)的學生普遍外語成績都要高,而且多少都有些心高。
當然,警大也有部分女生模樣將將及格,因物以稀為貴的常理而錯誤地給自己的外形打了接近滿分的高分,時常流露出傲嬌與任性,她們自詡為“警花”,也依然阻擋不住有諸多男生想在女生寢室樓下掛一塊“侏羅紀公園”匾牌的沖動。
隨著軍訓最后一周的來臨,新生們大多也都與師兄教官們混熟了,甚至已經(jīng)在私下稱兄道弟了。而這些男教官也是女生晚上聊天的話題。
“這幾天凈聽你們說那個潘東師兄了!那可是咱們學校的名人,品學兼優(yōu)的警大模范啊。我覺得教官就該對新生嚴格要求,不能像我們中隊的那些個男教官每天就知道圍在璐璐跟前噓寒問暖,肉麻得讓人受不了!”王欣站在寢室中間,指尖轉(zhuǎn)著籃球,接著道,“警校的軍訓就是這個樣子。咱們總說男女要平等,總說巾幗不讓須眉,可是別人真的以同樣標準要求自己了吧,又牢騷滿腹。”
劉璐璐一手舉著小鏡子,另外一只手輕輕拍打著貼在臉上的面膜,眼前的粉紅色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用兩根手指拈起手機,看了看,等了一會兒,然后摁了接聽鍵,嬌柔道:“喂,師兄好……不了,我不想吃,謝謝你了……”她仰起臉,怕咯咯的笑震松了面膜。
王欣說道:“我說什么來著?你看看我們中隊的這些教官,就知道泡師妹,哪有像你們潘東師兄那樣公私分明的實在人??!”
“你們治安的那個趙峰師兄人不錯,英氣勃發(fā)的,還很低調(diào)?!鄙n靜說道。
劉璐璐輕車熟路地把打電話來獻殷勤的師兄敷衍了事,這對她而言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掛了電話,她細聲細氣地說道:“我也聽說了,你們潘東師兄那可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據(jù)說上大學還沒談過戀愛……”
“什么?!就他還白馬王子,就看他那黑如木炭的皮膚,跟非洲難民似的,最多算是黑馬王子!”陳晨口是心非道,卻不知為何,心臟做賊心虛般地怦怦跳,好像有一匹小野馬在心房里肆意奔馳。
“你們山東男生吧,表面粗糙,內(nèi)心細膩。大男子主義點兒,但有責任心!”李娜頗有感觸。
“聽你這么說,潘東豈不成了鐵漢柔情的型男了?”陳晨信以為真道。
“呵呵,我覺得這個詞來形容他還挺貼切!”李娜點頭笑道。
方子凝對這種交談毫無興趣,戴上耳機聽音樂。
10
有人說,女人一生的時間有一半以上是在談跟男人有關的事情;反之,男人亦然。
519寢室的男生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區(qū)隊女生。
盛大雷由衷稱贊道:“跟別的中隊相比較,咱們中隊的女生正經(jīng)還算模樣端莊啊!尤其是413那個混寢!從軍訓那次跟咱們寢室一起罰跑起,我就發(fā)現(xiàn)她們身材都是一流棒!”
“你是在說方子凝嗎?四川美女的確名不虛傳啊?!蓖醮簛硗耆f不到盛大雷的心坎上。
“春春愛卿,你真純啊,還是真蠢啊???大雷說的可是那青島美眉。對吧,大雷?”鄧樂天曖昧地朝盛大雷眨了眨眼睛。
盛大雷欲蓋彌彰道:“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誰?我是說咱們中隊女生都不錯!”
“是啊,是啊,猛男配美女,英雄遇佳人??!”郭小虎慨嘆完,瞥了盛大雷一眼道,“你說都是山東人,潘東師兄多實在,再看看陳晨吧,張口就是‘我們青島’如何如何,不知道的外星人還以為青島是地球的首都呢!”
鄧樂天火上澆油:“就是!就是!受不了陳晨那種唯青島偉大的德行,什么傳承齊魯文化的精髓,耳濡目染孔孟的教化,導領五四運動的先河,沿海開放城市的老大哥……”
“哎,哎,你們這就太不厚道了!青島是個不錯的城市,誰不愛自己的家鄉(xiāng)???再說了,陳晨大眼睛,長睫毛,牙齒白,笑起來跟百合花似的……”盛大雷爭辯道。
“哎,肉麻!說起陳晨你的詞匯倒是豐富美麗了起來!你是想說肌骨瑩潤嗎?哎,陳晨多嬌氣,小姐脾氣不得了!平時有點兒腰酸背痛腿抽筋,就跟得了禽流感似的,恨不得學校趕緊把她隔離,停止軍訓,送回她們青島接受高干待遇療養(yǎng)一番。你再比比人家方子凝,啊,那叫一個堅強,身子骨是瘦弱了些,那志氣沒得說!”鄧樂天哪里是善茬,一貫嘴上必須是君王的主兒。
“是啊,是啊,陳晨嬌生慣養(yǎng),方子凝身殘志堅,所以你就對方子凝惺惺相惜了,所以沒事就噓寒問暖送春風了?!笔⒋罄撞桓时粍拥木置?。
“大雷啊,你聽哥哥一句勸:別見到喜歡的女生就孔雀開屏!”鄧樂天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
“啥孔雀開屏???”盛大雷莫名其妙地瞪著眼。
“總覺得自己活在某人的目光里,只要她目光所及的范圍,都昂首挺胸的,想象自己的舉手投足都充滿了英雄氣概!我跟你說,那種心態(tài)要不得,演出來都像喜?。 编嚇诽炷7轮⒋罄鬃呗返臉幼?,在宿舍里大搖大擺。
盛大雷被鄧樂天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王春來看了看倚在床頭翻雜志的楊駿問道:“楊駿,你覺得誰好呢?”
楊駿頭也沒抬地說:“都還行吧,沒仔細觀察過,不太了解。”
郭小虎倚在床頭,編輯著短信:“還有一周軍訓就結束了,國慶假期你打算去哪兒呢?”短信發(fā)送出去后,他抬頭對寢室的兄弟說:“我覺得你們挺無聊的,就這么幾個女同學,天天談來談去,能不能有點兒高尚的追求啊!”
鄧樂天接話道:“郭公子啊郭公子,你這就是只許州官放火烤肉,不許百姓點燈照路!每天神神秘秘地給誰發(fā)短信呢?別以為我沒看出來,想必你在外面早有相好的了吧!”其他幾個人立刻附和地蕩笑起來。
郭小虎剛要接話,來了一條新短信,點開一看:“國慶假期我在北京。你注意防暑,訓練注意安全。國慶請你吃飯犒勞你?!惫』⒛樕暇`放出燦爛的微笑,懶得搭理鄧樂天的挑釁了。
盛大雷一副知己難求的表情,枕著雙手,兩腿架在床位欄桿上,細細品味與陳晨有關的點點滴滴。從見到她的第一晚開始,他就興奮得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她。說是一見鐘情吧,盛大雷自己還不太敢肯定,但陳晨的音容笑貌總在眼前晃啊晃的,怎么趕也趕不走。這個陳晨幾次亮相都是被批評,這不僅沒有引起盛大雷的反感,反而讓他覺得她真實得可愛,尤其是陳晨沒心沒肺地說說笑笑的樣子和神神秘秘地摟著其他女生的脖子眉飛色舞地附耳說悄悄話時的表情,總是讓他也禁不住樂起來。
李力從宿舍門口伸進腦袋,向周義招呼道:“周義兄弟,借步說句話!”
周義應聲走了出來。李力夸張地前后左右張望了一圈,踮著腳摟著周義的肩膀,神神秘秘道:“兄弟,我看你也是一號人物!兄弟我不勝欽敬!”
周義掙脫李力的胳膊道:“過獎了!有啥事?。俊?/p>
李力眉毛一挑,說:“走,抽支煙去?”
周義擺擺手示意不抽煙,李力只好站在原地,壓低聲音,做推心置腹狀道:“兄弟,據(jù)我觀察,宗隊對你很器重,你可以爭取做個區(qū)隊長?。⌒值苡抟?,義哥你蟾宮折桂,勢在必得?。 ?/p>
“我當過兵,軍訓表現(xiàn)好很正常。再說,區(qū)隊長這事兒是隊長該考慮的事兒吧!”
“你當過兵還不懂這些門道?大丈夫相時而動!”李力痛心疾首道,“得爭取,做得好不夠,還得會包裝自己!你主動找宗隊匯報過思想沒有?要不,咱們倆一起去找宗隊一趟?就現(xiàn)在,怎么樣?”
周義搖搖頭,說:“有啥好匯報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我看宗隊也不是吃這套的人!”
“常請示,勤匯報,以后在警大才有得混!得跟隊長搞好關系!”李力有些恨其不爭。
“謝謝好意!我得洗漱了,一會兒熄燈了!”周義轉(zhuǎn)身回了宿舍。
11
自從新生開始軍訓,澡堂就超負荷運轉(zhuǎn)。
潘東和馬萬里就改在水房沖澡,圖個方便。
潘東在沖涼房里連打了三個噴嚏。
馬萬里哈哈笑道:“東子,估計又是哪個小師妹在惦記著你呢!”
水龍頭的水嘩嘩地往臉盆里灌注,潘東雙手撐著臉盆說:“你又胡扯啥呢?”
馬萬里奸笑著說:“那些美女對于咱們東子來說,還不都是康師傅方便面??!”
潘東把一盆水舉過頭頂,眼睛一閉,水傾盆而下,他皺了皺眉頭,嘴里吸了幾口氣,納悶兒道:“什么方便面不方便面的???”
“好泡!”馬萬里放聲蕩笑。
潘東笑罵了幾句,又皺著眉吸了吸氣,說:“萬里,你來看看,我這脖子后面疼!”
馬萬里湊到潘東脖子后面端詳了一番,說:“跟你說抹點兒防曬霜吧,你不聽!這都脫幾層皮了都!我看你架子上有瓶防曬霜啊,你咋不用???!”
“你說咱們帶的這個方隊,水平如何?”潘東轉(zhuǎn)變話題。
“我覺得東子你應該有信心!也就交管的那個新生方隊還能跟咱們拼兩刀,其他的方隊根本跟咱們不在一個重量級上!”馬萬里信心滿滿。
“咱們可得把這屆新生帶好,堵住其他非議咱們宗隊人的口!”潘東表情認真。
“如果我不是你的好兄弟,我也不相信有你這樣的人,居然真的把工作當作天大的事情!不了解你的人會覺得你假正經(jīng)的!”馬萬里說的是實話。
“盡力而為,問心無愧,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別人怎么評價宗隊的管理水平!”
馬萬里搖搖頭,光著屁股,搭著毛巾,晃著走了。
回到寢室,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潘東一時還睡不著覺,明天就是軍訓最后五天倒計時了,前面的訓練效果不錯,若想在軍訓匯報演出中取得優(yōu)異成績,有待提高的地方還有很多。
潘東干咳了兩聲,這二十多天帶隊訓練下來,自己的聲帶都快廢了,跟著了火一樣地痛。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仰頭時看到了書架上的一瓶防曬霜。
前兩天下午治安的女生教官羅美希陪一名新生從校醫(yī)院打鹽水回到訓練場時,看到潘東正在隊列旁邊喝水,便走過去,趁著沒人注意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塞到了潘東手中,那是一瓶防曬霜。潘東還沒來得及婉拒和言謝,羅美希已經(jīng)走回治安的新生訓練方隊去了。
羅美希跟潘東同一屆,杭州人,校警樂團團長。倆人不是同一個大隊,但是在各類學生活動中有些接觸,潘東心里也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愿意去細想。
潘東覺得在自己沒有想清楚一些問題之前,最好還是不要給自己和別人留下一些空間,人與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讓他感到安全和踏實。
12
新生們在反復排練中,有過疲憊,有過厭倦,有過牢騷,有過歡喜,有過汗水,有過眼淚,隨著未來四年的警大生活畫卷的逐步展開,他們會發(fā)現(xiàn):警大在面臨大型任務時,反復排練已成為一種傳統(tǒng)。這種反復排練雖然枯燥,但對于熟能生巧而帶來的天衣無縫的效果來說,的確行之有效。
尤其是那句“戴帽子扎腰帶樓下集合”的命令響徹走廊乃至整座宿舍樓甚至整個校園時,大家總是發(fā)著牢騷,極不情愿卻又動作迅速地完成規(guī)定動作,這幅情景在四年的大學生活里會反復出現(xiàn)。
只是大家不知道畢業(yè)離開這個學校時,會有多少次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這句話,它就像是一個咒語,讓你既愛又恨,難舍難棄,刻骨銘心。
匯報演出在9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如期舉行,一個月的軍訓讓匯報演出行云流水,精彩紛呈。
軍訓在全體新生信誓旦旦的宣誓中畫上了圓滿的句點:“我宣誓,我志愿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我保證忠于中國共產(chǎn)黨,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zhí)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愿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yè),為實現(xiàn)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