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骨骼里最柔軟的部分

骨骼里最柔軟的部分 作者:王保友


第一輯 內(nèi)心藏著太多的火種

骨骼里最柔軟的部分

在一張泛黃的紙張上,開列一份清單

記錄:獲嘉縣王氏族譜里,零零散散的片段。

鐵路史上,年齡最大的支線

同盟山的背影,漢武帝命名的千年古縣。


記錄:我的家族,走出的遷徙路線

放棄未知的籍貫

定居一座廢棄、破敗城池的一隅

以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方式,種植貧瘠的稻米。

祖先們匍匐的身體

印滿了覆蓋浮土的道路

不知疲倦地行走著

大車的木輪。以磨鈍了的鐵器

切割稼禾,以及稼禾繁衍的后裔。


記錄:父親、母親,他們以工人的身份

將一座新居的落成慶典,授予我卑微的乳名

在粗糲的鑄造場,用工業(yè)砂紙

打磨鋼鐵、機器,以及工廠

車間,車床旋轉(zhuǎn)的卡盤

鐵屑的材質(zhì)、成分。


記錄:我的每一個筆畫,每一行文字

都裝上透明的羽翼,在工廠的眼神里起飛。

記載的還有我,和我的兄弟姐妹

以及他們的愛人、孩子,房子

他們的腳步,咳嗽,樸素的臉龐

埋在歲月的縫隙里發(fā)酵。


記錄:我走失的頭發(fā),踉踉蹌蹌的回憶

日漸衰老的路程。

在孩子們長大成人時,敘述我們家庭的片段

追憶父親的火暴脾氣

母親的油漆手藝。


清單上面,記載的最后一筆內(nèi)容,屬于

孱弱的我作為填充,連同滇中武定的古城

匍匐的骨,骨骼里最柔軟的部分。

2014年1月30日(除夕)至正月初一凌晨2時,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苦蕎一樣散發(fā)微微的藥味芳香

兩座山中間的路面,秋千般下垂的弧線

自在舒展,自東向西蔓延

往上走,抵達的就是縣政府的圍墻以西。

再往上走,就是通向獅子山的道路

——那個皇帝出家的地方了。


武定的獅山大道上,流動著各種色彩的車

流動著彝族女子鳳肩霞帔

流動著一只只竹簍

米線,餌絲,以及羅婺的傳奇。


將武定作為隱居之地,在滇中

繼續(xù)緩慢地生長,是好多年前的想法了。

甲午年的正月初一,我依然苦蕎一樣

散發(fā)出微微的藥味芳香

2014年1月31日(正月初一)9時,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星宿的光芒

因為,他其實與我一樣

誕生于1964的年份,同樣屬龍

同樣屬于詩歌的子民。


潘維住在杭州,而我先是中原

然后無錫、常州、長沙、楚雄

間或產(chǎn)生一些似有似無的漣漪。


我用自己的話語,告訴了所有認識的人們。

因為現(xiàn)在,潘維以及他的《水的事情》

正在我的身體內(nèi)部,滋生星宿的光芒。

2014年1月30日(除夕),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沒有任何理由地定居

我更需要一條未名的溪水

流經(jīng)心臟,就像頭頂上直射的光芒

照射我遙望北方的中原腹地。


我更愿意成為那么多的植物

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沿著河的堤岸,蔥郁地生長。


我將是河面上的流水

從遠方蜿蜒而來,穿過古老的河床

以綿延的流速,抵達夢的中央。


讓一朵朵盛開的黃花,成為婚禮上羞澀的嫁娘

每一片水光都能蔓延,都能幻化

葵花一樣的舒張,柔水一樣質(zhì)地的臉龐。


如同我從遙遠的地方走來

沒有任何理由地定居,不需要

誰來陪伴,皈依或殉葬

2014年1月31日(正月初一)10時,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是誰在敲響我獨守的屋門

所有的故事都都是輕的

從中原腹地,抵達滇中彝族發(fā)祥故里。

肩上的行囊,沒有多少的重量

最有手感的,是幾本伴我漂泊已久,卷邊的詩集。


羅婺故里,雄獅古城,將我一天天消化著

除了相濡以沫的妻子,以及浸潤故土的豫北方言

腳下的路細得多了,家也瘦了。


除夕的鞭炮響起來

中原的年,與豬肉韭菜餡的餃子一起

端上餐桌,那是除夕,另外一種版本。


新春的腳步,愈發(fā)清晰地走來

零時的鐘聲,撞擊著心壁

一行柔軟的淚水,也是一個寬闊的世界。

哐當一聲,誰在敲響我獨守的屋門

2014年1月30日(除夕),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在彩云之南廝守細細眼睛的女人

收起飛翔的翅膀,落下來就屬于了滇池的俘虜

融入彝族少女歡跳左腳舞的隊伍

那些藏了許多年的欲望

被我重新翻檢出來一一地晾曬

連綿的蒼山,隨處可見的幾叢灌木和雨水

足可將我沒有痕跡地掩埋

飛了那么漫長的行程,隱遁只是借口

讓許多相識的人,找不到我的影蹤

已經(jīng)很戲劇化了,我將再一次置身石林的心臟

關(guān)緊身后一道道門扉

廝守著,我愛著的細細眼睛的女人

讓她一次次地受孕

我受雇于洱海,情歌將她每一寸肌膚洗濯

2014年2月21日夜,零時,寫于云南省楚雄州武定縣

早就厭倦了候鳥的遷徙

我想守著青山綠水 四季如春的滇中縣城

伴著獅子山上 古寺廟的晨鐘暮鼓慢慢變老


多想在獅子山的牡丹園里 俘獲一個前世的仙子

研墨吟哦 共同完成一部《武定詩志》


多想伴著蘆笙跳起左腳舞 結(jié)一場鳳冠霞帔的婚禮

臥眠于彝族兄弟釀造的小鍋酒酒香里 一醉不起


早就厭倦了候鳥的遷徙

但我再一次遭遇到這樣的境遇

2014年4月1日,于云南省武定

只是一個孤寂的過客

我平靜地收拾行囊,離開云嶺之南

離開滇中楚雄。命中,我只是一個過客

偶然的時間里,造訪了

東方三十七蠻部之一的彝族

羅婺部落。雄獅依然蹲伏,俯瞰

山下的楚雄州武定縣城。


而我決計,重演明惠帝

朱允炆,八千里芒鞋徒步的一幕幕

場景。但我不會像他那樣,在獅子山

手植牡丹、蘭花

在正續(xù)禪寺的煙火里,為僧


行走。在我夢境中的

西雙版納,曼閣佛寺,原始森林,吉諾山,野象谷

打洛江邊。小鍋酒,以及

彝族兄弟的殺豬飯,還有天空中的那些白云

都會留取我身上隨便的一些細胞


作為永久的紀念。雖然還有些

戀戀不舍,但我還是決定

讓老天哭得一塌糊涂,一路跟在我的身后

跟著我沿著瀾滄江的走向

繼續(xù)著精神和肉體的漂流

2014年4月16日,于武定

豐滿的葉子花

不經(jīng)意中,豐滿的葉子花

簇擁起彩云之南曼妙的春天

從樹葉開始,漸次演變

從碧綠的樹葉蛻變?yōu)?/p>

紅色葉子組成的花朵

——有人叫作三角梅


樹葉從綠色變成了紅色

也就罷了

三瓣紅色的樹葉花,圍起的閨房里

偏偏又要生出三枝

嫩嫩的黃花

——小指甲蓋大小的形狀


這就熱鬧多了

——云南滇中的所有城池和鄉(xiāng)村

陶醉了的四月的春天

2014年4月17日,于武定

睡在普洱的第二個夜晚

此刻已是子夜

我的居室朝向大街的窗戶外面

還是夜市的人聲

不斷滾過的車輛行駛的聲音

高高的棕櫚樹垂下來并不蔥綠的葉子

同樣不能進入我的夢境

讀了雷平陽的《出云南記》

朱零的《回云南記》

以及《云南 背包客的天空》

依然還是失眠

我用一支筆 記錄眠在普洱的第二個夜晚

120急救中心的燈光 突然亮了

像是天上的星星眨了一下眼睛

2014年4月26日,于云南省普洱市

界碑那邊的克欽邦

打仗,打仗,打仗。一場場

蔓延數(shù)十年的明火執(zhí)仗。

說漢話,寫漢字,把界碑的北方

當成祖國的那群人,不愿意種植仇恨

陷入的卻是持久的廝殺。

2014年4月30日,于云南省武定

抗浪魚

玉溪撫仙湖里20多種魚類

(例如青魚、鯉魚、鲇魚)

都是你的姐妹兄弟。唯有你最獨特

個頭不大(五六寸長)

就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公主

一個苗條美麗的少女。

除了你們家鄉(xiāng)撫仙湖之外

全世界任何的海洋湖泊里,都沒有你們居住和定居

你們被康熙帝賜名鱇浪白魚。

風浪起時,必定成群結(jié)隊,迎風浪蕩。

魚種來自天宮瑤池,只適應(yīng)撫仙湖的水質(zhì)。


小精靈活蹦亂跳,被放進銅鍋的冷水

以三塊石頭做灶,再把銅鍋架在石頭上

舀清冷的海水或泉水入鍋。

將活蹦亂跳的抗浪魚,放入鍋內(nèi)

加上適量的,食鹽,蔥,姜,蓋上鍋蓋。

直至你們的眼睛,變成白色凸出

就成了香氣四溢的銅鍋魚。

再配上一碗用糊辣子,老醬,薄荷,蔥,姜等

佐料炒香的蘸水,讓食客們吃到撐了還想吃。


我躲在角落,撿拾殘存的魚骨,為你們收尸。

2014年5月,于云南省玉溪市

煙草紅塔山

如果幸運,不是天天發(fā)生的偶遇

就不會成為許多人,嘴里講述的故事


如果塔的顏色,還是白的

讓人連綴起死亡的空寂


溫潤如玉的玉溪

何以憑借煙草的氣息和形狀,造就近百年的傳奇

2014年5月23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水煙筒

只是世界上,最粗最長最大的煙具,卻往往被

云滇之外的人們,視作威力巨大的炮器。抱在

懷里,嘴巴和半個臉,都埋進去,抽的是玉溪

的煙絲,延續(xù)的卻是世代傳承的動作和習俗。

有清澈溪水過濾,敢把漂浮的白云也抽進臟肺。

2014年7月16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在玉溪看云

站在玉溪城區(qū),隨便的一個時間,隨便的一處高地

仰望天空??窗咨菩?,在藍色的天空上

緩慢舞動腰肢??此齻?,靜止在一幅幅恬靜的畫面上

以云貴高原的海拔、高度,傳遞澄澈的眸光。

融化一脈山脊,一樹綠葉,一縷光的手語。

2014年7月26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百年以后

你沒有墓碑

沒有留下姓氏和任何能叫得應(yīng)的名字

沒有留下關(guān)于你的故事和傳說


你在幽暗的地下睡著了

睡了多少年都沒有挪動過地方

沒有誰為你祈禱和燒紙

透過土層 你看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不懂


如果墓穴里,沒有任何值錢的陪葬品

甚至,連盜墓賊和洛陽鏟

也不會來看你一眼


但我相信,注定該有的磷光

一定會鉆出土壤,以某種飛翔的狀態(tài)

把屬于你的暗夜,悄悄地點亮

2014年9月8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以火光的憂傷

淚水溢出我的眼眶,是因為

第一次置身彩云之南的天空

俯瞰腳下一片紅色的土壤


起伏的山嶺以及明凈的湖泊

錦緞一樣,亙古綿遠的山脈

使我目不暇接地搜索和張望


原始森林的神秘馬幫

馱來的鈴聲,留在了

他們所走過的每一條道路


八月的云南,云南的茶馬古道

分明是在用普洱的茶香

為我的來生,準備了一塊盛大而奢華的墳場


所有愛過的人兒,必將

以火光的憂傷,照亮我的每一處遺址

以及所居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

2014年9月18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內(nèi)心藏著太多的火種

我的內(nèi)心藏著太多的火種,我的血液

被烈焰燒得沸騰。溫度似水銀一樣

迅疾地,沿著毫米汞柱上升。


我的心里,裝著數(shù)以千計的太陽

它們,在我的腹腔里,排列著,閃爍著

告訴你們,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我早已將許多卷經(jīng)文,遺棄

在走過的路上。

帶著肉體,回到遙遠天庭。


一切,都是冰冷的。在冰冷中

我領(lǐng)受和傾聽,每株樹

生長的聲音,樹葉從綠漸黃的過程。


沒有誰,可以將我?guī)щx這個世界。

因為,我與腹腔里的火種一樣

不會輕易地熄滅。

2014年9月21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我知道神的手不可違背

我知道神的手,不可違背和改變

因此,在眾多的隱喻里,我必須逃遁

在唯一的路徑上。


奔突,喘息,咳嗽,匍匐,疲憊地行走

我知道,前面的路也許很黑

而且沒有里程碑,為我導(dǎo)引

沒有一座驛站,愿意將我收留。


這個世界,我能夠改變的,只是自己的

光譜或波長,哪怕身上只留下

最后一根白色的蠟燭。


愈來愈遠的場景,記錄下拉長的單薄身影

愈發(fā)變得模糊了。

而我,必須找尋一條最為適合的道路

哪怕,盡頭是懸崖,峽谷

也要一路走到黑暗的盡頭。


一概不予承認,神的手,能夠撕裂天空

垂下來的幕布,一概否認,塵埃和慢下來的步履

淹沒于奔涌的河流

2014年9月21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致云嶺

掙脫索繩和囚禁,逃出藩籬。

一腳深,一腳淺,一路咳血

踉踉蹌蹌,落魄于云嶺深處。


感謝有你,遣出氣勢磅礴的哀牢山

以及壯美的哈尼族元陽梯田

將我接納。授予我,云嶺的孩子

紅土的子民——如此蔚然、親昵的身份。


你甚至愿意,饋贈給我連綿的丘陵

連同白云升騰的村莊,木樓錯落的鄉(xiāng)鎮(zhèn)

甚至沒有柵欄的縣份。讓我能夠

在藍天下游牧,白云里飄蕩。如此愜意


那么多的——芭蕉花、枸杞尖、核桃花

金雀花、蕨菜、棠梨花、花椒葉、秋葵

草芽、車前草、苦刺花,也有你的眷顧

牽起我的雙臂,野性地綿延

整個的紅河南岸。秉承你的旨意


在吃過建水的汽鍋雞之后

仍然有蒙自的過橋米線,挑起味蕾。

紅河的梯田魚、昆蟲宴,連起彝家燈火

就一同進入,敢在石頭里點燈的時辰。


有白云為伍,有溪水做伴

不再黯然,神傷。不再顛沛,流離。

從此,遠離所有的憂傷,暗夜的驚悸。

在紅河的臂彎里,搭起一座安家的茅屋。


我與雅淡的,繞舌尖的草芽,拜過天地。

升起自在繚繞的炊煙

“在哀牢山中放牧,生養(yǎng)一群孩子”

2014年9月21日,寫于云南玉溪

云貴高原的中秋

這是,我在云貴高原

俘獲的第一個中秋

我暫時獲得的圓月

掛在一座座有些模模糊糊的山頭之上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

沿著腳下的河流傳來

——兒啊,聽說你去了云南一個什么地方


那么遙遠,看不到家,看不到咱們家族的墓場

莫要分心,莫要丟魂,莫要思鄉(xiāng)

2014年9月中秋次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墓志銘或紀念碑

所有的故事都是歷史

所有的歷史都是曾經(jīng)發(fā)過的故事

所有的片段組合起來就是一段的歷程和史詩

有天空,苦澀,流淚,心酸的記憶

也有甜蜜,幸福,苦蕎一樣的滋味

這些的所有場景都以墓碑的矗立

告訴墓主和他的后裔

告訴帝王以及他的子民

都將成為一抔黃土

骨殖和肉體最終腐朽為泥

索性不要什么墓志銘或者紀念碑

只需要選擇一塊自己看得上的田野

坐下來終止呼吸

管他身后將是閃電雷鳴

還是和風細雨撒骨成塵

2014年9月23日,于云南省玉溪市

一棵孤單的樹

一棵孤單的樹也是有根須的

也不會拒絕陽光,水分和扎根的土地

它的葉子也是綠色的

并不比誰缺少一天天生長的日子


一棵孤單的樹也是要結(jié)果的

也能成為一個幸福的母親繁衍自己的子孫

也要向天空喊出自己的聲音

也要把身體上脫落的葉子

贈予腳下的土地


不覺得身份有什么卑微

更不會覺得歲月忽略了自己

2014年9月23日,寫于云南省玉溪市

你的天空掠過我的飛鳥

你的天空掠過我的飛鳥

擦亮天空的是我的潔白羽毛


你在祈禱中為我打開地獄的大門

我以尖銳的翅膀為天堂療傷


你總是在期待我以死亡的名義敲響喪鐘

我穿起夜色的衣裳將死神的面龐平靜地打量

2014年9月23日,寫于云南省玉溪市

玉溪的天空

始終流向遠方的溪水,以水命名的城市。

——玉溪的天空,就是白云的家

就是淡藍的幕布上,描繪的最美圖畫。

肺葉舒暢地呼吸,清新的空氣,透過鼻翼

鉆進腹腔,洗滌我們的心臟,直至空空蕩蕩。

2014年9月23日,寫于云南省玉溪市

鋼鐵的怒吼被鏗鏘地唱響

是的,聶耳故居,略顯陳舊的建筑。

是的,聶耳溺水時,僅僅23歲。

我卻分明聽到,他的撫琴,演奏,作曲。

他的那首義勇軍進行曲,激越,昂揚,鏗鏘

傳遞著鋼鐵的聲音,金屬的質(zhì)地

數(shù)以億計的人們——嘹亮唱響的旋律

讓所有的靈魂銘記:戰(zhàn)爭的魔爪

將時刻踐踏你的家園,土地,軀體。

2014年9月,寫于云南省玉溪市

秋葉:用飛翔演繹

那么多的兄弟,都逃離枝頭,

在用飛翔演繹最后的死亡


那么多的朝夕相處的姐妹,都毫無例外地

臣服于自然的規(guī)律和旨意


與腐爛一起扭動腰肢,進入調(diào)情的前戲


只有你。還在與冬季抗衡、對峙

始終不肯就范的,肉身薄薄

掛在寒冷的高處


喊出高亢的聲音

——橫豎都是死亡


哪怕,多上幾秒鐘的固執(zhí)、堅持

2014年11月13日,寫于云南省玉溪市

緬甸與祖國接壤的邊境

這一天,我們搬家了。

從水草肥美的西雙版納,搬到荒無人煙的大甸。


——隱在緬甸佛塔的背影里

濯洗流向祖國的大水,妻子的嘴開始嘮叨。

我的頭上,瘋長思念家鄉(xiāng)的青草。


在幾近原始的叢林里,我做著手中粗糙的活計。

與邊境線接壤的地方,妻子想著女人的心事。


但凡憶起少時攀緣的太行,我就打擺,染上瘧疾。

只要夢中看到九曲黃河,妻子就會不言不語。

2014年11月28日,寫于緬甸

滇池上空的紅嘴鷗

滇池上空,驚起的紅嘴鷗

——風行的精靈。


它們,盤旋著,滑動沒有聲息的空氣。

它們,自西伯利亞來昆明過冬,選擇了

離人群很遠的地方收翅。


降落在滇池。它們,不想聽歌,不想跳舞

不想講,曾經(jīng)的傳說,長途飛翔中的遭遇。

它們,最辛苦的勞動,就是

梳理羽毛,找食,尋覓交配的伙伴。

也拍動翅膀,呼喚同類

也練習,我們聽不明白的鳥語。


它們,突然拍響了翅膀

像射向天空的箭弩,布滿了滇池的天空。

它們迅疾,也驚恐,預(yù)感到災(zāi)難

驟然降臨,甚至來不及收攏

采集而來的米粒,禾籽,草種和

我詩中的某個句子。

2014年11月29日,于山東青島

云嶺深處幽靜山坡上的紫花地丁

身披蘆葦灘里種植百年的荷葉

頭頂荷塘里經(jīng)年不曾衰敗的蘆花


一路暮鼓晨鐘 一路嗓音嘶啞

一路跌跌倒倒 一路赤腳南下


云嶺深處幽靜的山坡上面尋覓你的芳蹤

喚醒你的芳名——紫花地丁


在你的花影里借著月色數(shù)著你的花瓣

幻化為一只不肯停歇的蜜蜂


掬來彩云之南撫仙湖畔的晨露

澆灌你纖弱的細莖


調(diào)遣閃動春天的光芒

你與崖畔的葵花一道于滿目羞怯中頻頻受孕

2014年12月3日,于山東青島

被滿架奢華的紫藤俘虜

我被你滿架奢華

青紫色的蝶形花冠俘虜

你用柔軟的腰身

與我對話


我被你瀑布飛瀉而下

高貴的姿容囚禁

你用滿架的清雅

與我對話


我隱藏于你串串花序

懸掛于綠葉藤蔓之間

你用瘦長的莢果迎風搖曳

與我對話


虔誠地跪拜在你的裙下

王子一樣親吻你的額面

把你居住的圣潔宮殿

連同所有的嫁妝盡數(shù)置下

2009年,寫于江蘇省江陰市

2014年12月3日,改于云南省玉溪市

走在沒有盡頭的柿子林里

我聽到了你們,熟透后跌落

在地,頭顱或身體破碎的聲音。

我被你們,紅紅的柿子醬,涂抹和淹沒。


我,走在沒有盡頭的柿子林里,

耳中灌滿了冬季的寒意。

為什么,要咸咸地哭?為什么,要放縱

止不住的淚水?我不愿,給出他人想要的結(jié)論。


但我允許,許多嘴巴發(fā)出驚詫的疑問。

隱遁邊疆,已經(jīng)進入第九個年頭。

目睹柿子樹上的柿果,自高處墜落

同樣也是我的曾經(jīng),我的軌跡和結(jié)局。


但我,從來沒有覺得死亡有多么殘酷

從來沒有覺得星寒,天冷。更加不會相信

暗夜會將蒼穹徹底地吞沒。

2014年11月29日,寫于山東青島

起身,不告訴任何的人

不告訴任何的人。我從一段懸崖的邊上

沿著陡峭的石壁滑下,藏匿于你們的視線之外。

讓你們一覺醒來,四處打探我的莫測行蹤

難以確認的或真或假的消息。


我,究竟去了哪里?我不想告訴你們

最有價值的信息。我在某個

“擇日不如撞日的日子”,選擇悄然起身

消失在某個沒有征兆和記錄的黃昏。


我當然知道。此后,你們驚愕,你們焦急

完全就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但是你們

更會很快地放棄,這一場沒有結(jié)果的找尋。

我知道,少了我,你們不會缺少什么。


但我更愿意,隔空傳音,聽你們讀一段

描述我生平的悼詞,咀嚼難辨真?zhèn)蔚臐h字。

我還愿意配合你們,播放哀樂

看你們?nèi)绾螖D出少許不含鹽分的眼淚。


我將在某個遙遠的日子,某個未約的時刻

悄然地降臨。突然出現(xiàn)在你們的身后。

讓你們,在驚愕中睜大眼睛

懷疑眼前的場景和事實。


讓你們驚詫,暗淡,失神。

用你們掉了魂魄的雙眼,盯緊我,發(fā)愣。

我要告訴你們。必須將原本屬于我的那些

統(tǒng)統(tǒng)歸還。包括真實的,虛幻的,精神的,物質(zhì)的


所有打上有我的標記的那些。

還有那些與過往有著密切關(guān)系的曾經(jīng),往昔。

2014年11月29日,于山東青島

疼痛伴隨我的骨骼一寸寸地生長

想象母親生我時疼痛和臨盆的喊叫,該是怎樣

回憶父親去世時,疼痛將我撞成重傷

疼痛尖銳地刺進身體刺疼每一條神經(jīng)

疼痛在心臟里張牙舞爪,讓午眠嚎叫,哭爹喊娘


一腳踩在地獄的門檻,一腳依舊留在天堂


疼痛。用鬼魅的雙眼窺視我們做下的事情

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的不僅僅只有中原泛黃的面龐


紅塵窄小,佛門寬敞

疼痛使我明白,有知覺才是美好


因此,我愿意疼痛伴隨我的骨骼一寸寸地生長

2014年11月30日,于山東青島

沒有誰,能夠像葵花這樣飽滿和豐盈

葵花,千百次出現(xiàn)在夢里。

每一次的夢游,都恰恰能夠逢上你的花期。

金黃的色彩,金黃的綽約,一株,一株,

一叢,一叢,一片,一片,點燃廣袤的原野。


沒有誰,能夠像你,這樣飽滿和豐盈。

沒有誰,像你這樣,謙遜地垂下顱頸。


我卻看到,無數(shù)把收割的鐮刀和鋤頭

正蜂擁著,吶喊著,向你奔來。

2014年12月2日,寫于山東青島

不管山谷里的風有沒有溫度

不管山谷里的風有沒有溫度,不管河谷里

有沒有漲水。不管猙獰的巖石

是否阻撓漸行漸近的腳步。


在陡峭的懸崖面前,向絕壁學習

攀登。斬斷荊棘,砍出一條彎路,給出自己

一個正確的答案或證明書。再多的艱難

都不可以澆滅,心頭燃燒的火焰。

再苦的行旅,終將抵達終點。我并不畏懼

寒夜里的獨行,不乞求誰,提供密碼,幫助我的破譯。


既然,找不到拒絕的借口,或者逃避的理由。

索性,揮動阻擋的手臂,進行頑固的防御

讓風不敢偷襲,讓猙獰的魔鬼,魂不附體。

2014年12月13日,于山東青島,南京大屠殺祭日

燈盞超過了雨水和石頭的重量

很多年前的燈盞,再一次出現(xiàn),把現(xiàn)在的房間

照得燈火輝煌。他們,身穿樸素的服飾

它們,發(fā)出照亮心尖的光芒。

它們,在桌面上跳躍,逼退黑暗和

黑暗里躲藏的恐懼以及悲愴。


燈盞的光芒,燭照著遙遠的回憶

和圣殿里的神胎泥像——圣潔的面龐

它們,在亡靈回家探望的時辰,引導(dǎo)

遠去的靈魂,亦步亦趨地返鄉(xiāng)。


它們,超過了雨水,超過了石頭的重量。

它們,照亮神龕里,先人的畫像。

它們,臉上也掛著幸福的淚滴和

咸澀的淚水,把清明和谷雨陷進一片汪洋。

2014年12月14日,于山東青島

把那么多年的生活過濾

已經(jīng)青島了,卻還抽著云南的玉溪香煙

把那么多的河南,江蘇,湖南

這些年生活過的地方

在眼前過濾一遍

于大河、長江的南方,繼續(xù)午睡前的聯(lián)系

兩只腳放在東海,海面的波浪之上

身體和頭部擱置在金沙灘

枕著青島南部的黃島

打盹或者午眠

2014年12月14日,于山東省青島市黃島

瀾滄江

瀾滄江的江水,從我的頭顱出發(fā),流經(jīng)脖頸。

再沿著胸前——對稱的肋骨,一路浩浩蕩蕩

奔向柔軟的腹部,沖向兩條下肢的下游。


瀾滄江的江水,穿越唐古拉山脈崗果日峰的扎曲

自我的目光盡頭,成為奔流不息的源頭。

而且,召集起來許多溪水的支流。


因此。我必須穿上稼禾——金黃的外套

濕潤地,匍匐在卡瓦格博神山(梅里雪山)腳下

融合高山冰雪的融水,補給這條水量充沛的河流。

2015年5月2日,寫于山東青島

這一方佛國的天空

這一方佛國的天空,一定會為我

預(yù)留出一席深邃的安魂之地。

數(shù)不清的佛教寺院,會為我披上金縷玉衣。


此刻,我被推舉到雪峰之巔

俯瞰腳下酥松的土地。風的大手

為我拭去眼角黏稠的淚滴。


所有的一切,注定要用隱遁,給出一個歸宿的詮釋。

緬甸,佛國,佛塔,包括被佛洗禮的人們

我再也不敢直視。


我怕,眼睛會從此失明。我怕

耳朵會被掏空。我怕,嘴巴不再張開。

我怕,喉嚨不再發(fā)聲。

2015年5月14日,寫于山東青島

彝人左腳舞

左腳舞是彝族具有千年歷史的傳統(tǒng)舞蹈,早在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就有左腳舞最早的文字記載。左腳舞是目前云南彝族人聚集區(qū)流行最廣、影響最深的彝族舞種,傳承千年經(jīng)久不衰,被譽為彝族文化的活化石。

他們手拉手圍著一堆篝火在黃昏里跳舞

他們在連綿不斷的笙歌里

用左腳踏響同一支歡快的旋律

2015年10月8日,寫于安徽省阜陽市

云南武定縣某苗寨的某基督教堂

春天里的教堂,守著一堵葉子花的矮墻。

不說話,也不把十字架隨意地搬移

到任何一個需要挪腳的地方。

那一刻,我看到太陽,照在苗寨的每個角落

以及高矮不一的屋頂之上。

不規(guī)則的街巷里,散步著壯雞,白鵝,牛

以及天空里飛行的昆蟲。

許多的人走進來,坐在一排連椅上面

誦詩,念經(jīng),禱告

耶穌懸掛在十字架上。

死亡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發(fā)生

而這些紅土地上耕作的農(nóng)民

還保持著一種習慣。在午后和晚飯過后

來到基督呼吸的地方洗禮

懺悔過往做下的有違道德的事情。

我不想一一地記錄他們的行為

或者面孔。是因為,我與他們一樣

不能改變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

兩手空空而來,再兩手空空地離開。

2015年10月,改于安徽省阜陽市,草記于雷平陽詩集《出云南記》空白頁

我更愿意守著一座古舊的城堡

我更愿意廝守一座古舊的城堡

自己哭,自己笑,自己唱歌,自己嬉鬧。

把歌兒唱給愛人。麻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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