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

和其他寢室一樣，才子蒙輝所在的寢室晚上也要開臥談會。

五月的一個晚上，查夜的班主任剛走，蒙輝就迫不及待地坐了起來，宣布道：“203寢室臥談會正式開始，經(jīng)全體寢室成員慎重研究，今天晚上的議題是——你喜歡的女孩子是誰，并說出喜歡她的理由。如有發(fā)現(xiàn)撒謊者，將罰做一百個俯臥撐，并且，在做俯臥撐的時候，將由胖子曾致偉騎在他背上?！?/p>

寢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壓抑的低笑，只有曾致偉抗議道：“我不就是胖了一點嗎？要是我騎上去，估計把你們吃的那點晚飯都得壓出來?！?/p>

“言歸正傳。”蒙輝清清嗓子，“從一號劉家輝開始?！?/p>

劉家輝咳嗽了一下，說道：“我喜歡張穎。原因嘛，因為她長得小巧又可愛。”

陳嘉駱打趣道：“可惜人家有男朋友啦，你也就只能想一想咯?！?/p>

劉家輝有點黯然：“我也沒說要追她呀?！?/p>

“下一個，東方成功?！?/p>

東方成功似乎有點興奮，他坐了起來，一邊摳腳一邊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然后說道：“我喜歡146班的劉微微，原因就不要我說了吧?！?/p>

“哇！”寢室里不禁爆發(fā)出一陣驚嘆聲，劉微微雖沒有登上校花的寶座，但也算得上是前十的美女了。

陳嘉駱說道：“我長這么大從沒見過癩蛤蟆，今天晚上總算見到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長什么樣了。”

蒙輝心里咯噔一下，后悔不該從一號開始，如果按倒序從八號開始，那自己就能搶先說出劉微微的名字，可惜，現(xiàn)在再怎么反悔也已經(jīng)晚了。

東方成功反駁道：“我告訴你，我明天就要開始追她！大才子，明天給我代筆寫封情書吧，以你的文采加上我的美貌，把劉微微追到手，那不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嗎？”

蒙輝漫不經(jīng)心地答應(yīng)著，其實心里比吞了一只蒼蠅還難受。

輪到三號許云文了，他羞答答地說道：“我……我……說出來，你們可不能笑話我呀?！?/p>

“絕對不笑。”其他人一致保證。

“你們都喜歡同齡女孩子，我卻喜歡班主任的老婆?！?/p>

“啊！”寢室里頓時像是燒開了的水一般沸騰起來，最猛烈的爆料已經(jīng)提前產(chǎn)生了，一陣巨大的驚嘆聲就像是龍卷風(fēng)一樣席卷了全寢室，而作為風(fēng)眼的許云文卻非常平靜，他像朗誦家一樣說道：“她的身材修長苗條；她的眼睛大大的，黑黑亮亮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我多想摘下來放在我的心里；她的皮膚是那樣的白，就像是我每天早上都吃的豆腐花一樣，我每次一吃豆腐花就會想起她，??！”

“你做夢了吧？”蒙輝終于忍不住打斷他。

許云文突然充滿了傷感：“可惜她在另外一座城市上班，每次回也匆匆，去也匆匆。你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了嗎？每次她回來的第二天，班主任就會曬被子，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什么?。?！”許云飛仿佛是在控訴班主任的罪惡行徑一般充滿了憤怒和不甘，“每次看到他曬被子，我的心，啊——就碎了?！?/p>

“又做夢了?！?/p>

就在這時，正在歡笑著的203寢室突然聽到了敲門聲，所有人立即噤聲，躺在床上，蒙輝小聲問道：“誰呀？”

門外沒有聲音。

“可能是別的寢室的人在嚇我們吧？”陳嘉駱猜測道。

“到底誰呀？”

依然沒人回答。

“不可能是班主任，如果是他，一定早就打斷我們的談話了?！标惣务樳M一步猜測道。

“那我們別理他，繼續(xù)我們的臥談會?！泵奢x又坐了起來，正要宣布會議重新開始，門外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是我?！?/p>

所有人都傻了眼，這悶悶的聲音不正是班主任的嗎？

許云文更是嚇得哆嗦了好幾下，他的腦海里只有兩個字——慘了。

劉家輝慢吞吞地去開了門，連正眼都不敢看班主任一下，就躥到了自己的床上。

由于背著光，所以大家看不清班主任的表情，但從他在地上拖著的影子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殺氣：“天氣熱起來了，你們的心也開始騷動起來了吧！許云文！”

許云文又哆嗦了一下。

“你很有朗誦家的天賦嘛！下個星期學(xué)校要組織一場朗誦會，我們班的代表就是你了，以你剛才的表現(xiàn)，想不拿個冠軍都難呀?！?/p>

其他人憋不住，吃吃地笑了，像在大庭廣眾之下遮遮掩掩放的連環(huán)屁。

“你們也別笑，明天早上，去操場跑一萬米。反正你們精力旺盛，一萬米肯定沒問題?！?/p>

陳嘉駱心想橫豎都得受罰，于是大聲回答道：“Yes，Sir。”

這時，隔壁兩個寢室的人都笑了，他們?nèi)荚趥?cè)耳傾聽。

班主任摔上門，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了，203寢室的成員不禁又嘻嘻地笑了起來。

少年不知愁滋味。

第二天跑完一萬米之后回到教室的203全體寢室成員，個個都像是剛出籠的包子，散發(fā)著帶點汗臭的熱氣。

東方成功剛一坐下，就扭過頭來對坐在他后面的蒙輝說道：“大才子，情書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一個小時沒問題吧？”

蒙輝有點不情愿：“都什么年代了，還寫情書，想別的方法吧，比如弄到她的QQ號碼？”

東方成功搖頭否定：“這個辦法我用過了，但她根本就不加我，我連跟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p>

蒙輝想不到其他推脫的辦法，只好無奈地答應(yīng)了。

東方成功滿臉堆笑地遞過一本帶著薰衣草香味的信紙來：“特意去買的，聽說她最喜歡薰衣草的味道，而且，我聽說她很喜歡文學(xué)，只要你把你的全部才華都發(fā)揮出來，一定會吸引住她的，接下來的事情，我自然能搞定。”

蒙輝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有點不舒服，心想，就憑你，怎么可能追到她！可他又擔(dān)心自己的情書真的會吸引住劉微微，幫助情敵奪走自己的暗戀，這樣滑稽的事情怎么就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了呢？

蒙輝思前想后，遲遲沒有動筆，東方成功不時地回頭來看，見他一直沒寫，于是急了：“大才子，你怎么了，狀態(tài)不好？”

蒙輝不耐煩地說道：“你別打擾我，我正在構(gòu)思?！?/p>

東方成功乖乖地縮回了頭。

蒙輝知道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硬著頭皮寫了起來，開始還有點保留，后來他把自己對劉微微的暗戀之情借東方成功之名毫無保留地寫了出來，居然整整寫了四張信紙。整篇情書既有幽怨的相思，又充滿了熱烈奔放的大膽表達，直叫人血脈僨張、心跳不止。

蒙輝在落款時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寫上了東方成功的名字，他覺得“東方成功”這四個字分外的刺眼。

蒙輝把情書遞給東方成功，東方成功一邊看一邊贊嘆：“寫得真好！真不愧是大才子的手筆！”

蒙輝聽了，臉上堆積的笑比哭還難看。

東方成功最后說道：“大才子，你的文采雖好，但要說到書法，就得看我們書法家許云文的了?！彼亚闀o同桌的許云文，“大書法家，幫個忙，再謄寫一遍。”

蒙輝聽了，舊恨加新仇，氣得差點揍他一頓，最后選擇踢了他兩下屁股了事。

雖然東方成功在146班有朋友，但他還是趁中午放學(xué)時親自把情書交給了劉微微，還厚顏無恥地說了一句：“我們擁有共同的愛好，那就是文學(xué)，如果你想和我探討文學(xué)，我隨時恭候。”

劉微微開始有點受驚，但共同的愛好無疑很快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她抿嘴一笑，收下信，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劉微微的笑無疑是一個善意的信號，東方成功自信地甩了一下頭發(fā)，走開了。

下午，劉微微托東方成功的朋友轉(zhuǎn)交給他一封信，上有寥寥幾字，并約定晚飯后各帶自己的好友一起去學(xué)校的后山探討文學(xué)。

東方成功喜不自勝，抓住蒙輝的手就是一陣狂搖，連聲說道：“大才子果然不同凡響，一封情書就敲開了大美女緊閉的心門。你等著吧，我很快就會走進這扇門的?！?/p>

蒙輝假笑著，心里卻懊惱萬分，責(zé)怪自己不該把情書寫得那么出色，可是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吃過晚飯，東方成功帶著許云文在操場上和劉微微會合，她帶了一個個子不高、名叫路潞的女孩子。

四人一邊閑聊一邊往后山走去，東方成功使了個眼色，許云文只好去跟路潞搭訕。路潞心知肚明，朝前緊走幾步，丟下東方成功和劉微微兩人在后面。

劉微微說：“你很喜歡文學(xué)嗎？”

“特別喜歡，可惜看的書不多，要是有機會看到更多的書，我想我的水平會更高的?！睎|方成功能編善扯，他馬上想起曾經(jīng)在某雜志上看到的某個關(guān)于借書的小段子，于是照搬了過來，“我記得小時候為了借書看，曾經(jīng)跑到鄰村的一個屠戶家，他有一個很愛看書的女兒，所以家里藏書很多。每次我都可以借到三四本，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喜笑顏開、手舞足蹈，就跟抽風(fēng)一樣，高興得不得了。屠戶的兒子非常不喜歡讀書，有一次屠戶將兒子和他綁在一起，跳入河中，打算同歸于盡，后來被其他人救起。由于兩人體重加起來接近四百斤，所以救他們的人在水中不堪重負，差點全部抽筋，上岸后全都心有余悸。”

劉微微聽了這段有趣的小故事，不禁笑了起來，問：“是真的嗎？”

東方成功說：“當(dāng)然是真的，這是我親眼所見的。當(dāng)時他們跳進河里的時候，水花濺起來有兩三丈高，像花兒綻放一樣?！?/p>

劉微微說：“你也太夸張了吧？”

“不夸張，我覺得那比喻恰到好處?！?/p>

許云文和路潞已經(jīng)坐在水庫旁的草坡上休息，夕陽斜照，水面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一只漂亮的翠鳥立在一根斜刺的茅草上，忽然像箭一般掠過水面，銜著一條小魚貼著水面飛去，只剩下點點的漣漪未了，像是其他魚兒的驚魂。

劉微微忽然問道：“你給雜志投過稿嗎？”

東方成功猶豫了一下說道：“投過，但是，都沒回音。”他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什么破綻。

“你是用什么方式投的呀，信件還是郵件？”

“信件，”東方成功回答道，“我哪有什么機會上網(wǎng)呀！”

“那當(dāng)然不會有回音啦?！眲⑽⑽⒖戳艘谎壅谕婺g(shù)小游戲的許云文兩人說道，“我有個表哥在一家雜志社工作，他說現(xiàn)在凡是信件投稿都不會錄用的。”

“為什么？”

“因為寫信的人太多了，根本看不過來，而且，即使你寫得好，編輯還得對照文章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到電腦上，人家才沒那個閑工夫?！?/p>

“這樣呀，看來我以后得改變投稿方式了?！?/p>

“好呀，你要是寫了新作品，一定要給我看，我給你打到電腦上去。”

東方成功有點心虛地笑了笑，然后迅速轉(zhuǎn)移了話題。

四人一直玩到快要晚自習(xí)才返回教室，東方成功目送劉微微的背影遠去，得意揚揚地打了個響指。

一切進行得比預(yù)想中還要順利，他感覺自己的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劉微微的心門里面了。

當(dāng)東方成功第三次和劉微微去后山散步的時候，劉微微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她問：“情書真的是你自己寫的嗎？”

東方成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他還是嘴硬：“是的，我自己寫的，不過我請別人謄寫的?！?/p>

“真的嗎？”劉微微問道，“你給什么雜志投過稿呀？”

東方成功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讀……讀者》?！?/p>

“那投稿地址你還記得嗎？”

東方成功當(dāng)然不知道，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文學(xué)，也沒有給任何雜志投過稿，于是他說：“北京?！蓖炅诉€加了一句，“我只記得是北京了，具體地址記不大清了。”

“你去買本《讀者》看看投稿地址吧，我最討厭欺騙我的人?！眲⑽⑽⑥D(zhuǎn)身就走，丟下莫名其妙的東方成功傻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這是怎么回事呢？事情突然來了一個這么大的轉(zhuǎn)折，這讓東方成功很是郁悶，難道她知道情書不是他寫的了？誰會告訴她呢？

東方成功懊惱地蹲了下來，多么完美的開局呀，本來已經(jīng)敲開她的門了，甚至有一只腳都已經(jīng)跨進去了，可門卻迅速地關(guān)上了，留給他一堵冰冷的墻壁，上面寫著幾個大字，隔著很遠都能看得很清楚——你再也沒機會打開這扇門了。

蒙輝遠遠地看著東方成功，心里充滿了快感：東方成功，恭喜你成了東方失敗。

當(dāng)然，揭穿這個秘密的就是蒙輝，因為他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痛苦的煎熬，他害怕就這樣失去劉微微，他不甘心，他要絕地反擊，于是他出賣了東方成功。

晚上照例要開臥談會。

東方成功無比失落地宣布追求劉微微落敗的消息，然后其他成員紛紛發(fā)言總結(jié)，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在沒有練就高超的騙術(shù)之前，請不要輕易追求女孩子，要不然只會令自己受傷。

這使蒙輝心中一動，他決定完善追求劉微微的計劃。

臥談會的第二個議題是關(guān)于許云文參加朗誦大賽的事情。班主任結(jié)合他的特點，給他選的是郭沫若的《天狗》，這首詩的好處就是可以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但問題也出在這里，許云文在寢室里唱起搖滾來可以地動山搖，但要他站在一千多人面前朗誦這首詩，他卻沒有了唱搖滾的氣概。

“你先給我們朗誦一下試試?！?/p>

許云文清清嗓子，然后自顧自地笑了：“我……我說不出來。”

“那你就等著到了那天丟人現(xiàn)眼？”蒙輝故意激他。

許云文受到刺激，于是長吸了一口氣，念道：“我是一條天狗呀……”聲音細若游絲。

“你快斷氣了吧？”陳嘉駱挖苦道。

許云文泄了氣，說：“我、我真的吼不出來，明天我去找班主任，換個作品。”

其他人覺得沒什么味，于是臥談會就這樣草草地結(jié)束了。

蒙輝一直在構(gòu)思他的追求計劃，有了東方成功的前車之鑒，他務(wù)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蒙輝第二天悄悄地跑到了鎮(zhèn)上，把所有的書店和報刊亭都仔仔細細地調(diào)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他曾經(jīng)投過稿的《火花》雜志后，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學(xué)校。

對他來說，鎮(zhèn)上沒有《火花》這本雜志，對他來說是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huán)。

在學(xué)校的郵筒里，他塞了一封信進去，這封信也是他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huán)。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心急追不了女孩子，他聽有經(jīng)驗的人說過，追求女孩子必須像狼一樣，既要有色狼的眼光，又要像頭狼一樣的狡猾，還得有餓狼捕食前的忍耐，等待最佳時機。

許云文中午吃了飯就去了班主任家里，開門的是班主任的老婆，她身上的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鉆。他不敢正眼看她，低著頭小聲地說明了來意。

她冷淡地說道：“那你進來吧?！?/p>

許云文扭捏著走進了屋子，在沙發(fā)上不安地坐下。

她沒有再理許云文，只是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過了一會兒，班主任從洗手間里走了出來，他問：“什么事？”

許云文說：“我想換一篇朗誦大賽的作品?！?/p>

“那怎么可能？”班主任說道，“已經(jīng)報上去了，換不了了，你趕快抓緊時間多練習(xí)吧?！?/p>

許云文只好無奈地告辭，在走廊上他聽到她很不耐煩地說道：“把他坐的那地方擦干凈，以后別再讓你的學(xué)生來家里找你……”

許云文帶著屈辱默默地走開了，那一刻，她的形象在他心里完全崩潰了，她的眼睛也不再像是天上美麗的星星，而是他經(jīng)常踩到的如黑色小丸一般的山羊的便便。

很多天以后的某個課間休息時間，班主任突然找到在走廊上談笑的蒙輝，把一張匯款單遞到他手里，說道：“蒙輝，不錯嘛，居然還能在《火花》雜志上發(fā)表文章，那可是有名的刊物，我們班的大才子果然名不虛傳?！?/p>

走廊上的所有人全都一片歡騰，為蒙輝發(fā)表文章而興奮喝彩，惹得其他班的人也湊過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