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如明鏡,不惹塵埃

世間所有相遇 都是久別重逢 作者:白落梅 著


第一卷 春秋一夢

心如明鏡,不惹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唐·慧能

一直以來都認為,紅塵與佛界,只隔著一道門檻,檻內(nèi)是云水禪心,檻外是滔滔濁浪。佛家信緣,所以這道門檻,離人很遠,如前世和今生的距離;也離人很近,只在一呼一吸間。許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抵達般若之門。許多人,一個低眉,一個回眸,就了悟禪意。六祖慧能,屬于后者,一株菩提,一方明鏡,注定了他一生禪宗的傳奇。

印象中的六祖慧能,像一枝端坐在云臺的青蓮,明心見性,自在圓融。在此之前,他和蕓蕓眾生一樣,是一粒飄浮于凡塵的微小塵埃。父親早亡,與母相依,砍柴度日,生命平凡如草芥,卑微似螻蟻。命運早有安排,只給了他一場短暫的紅塵游歷,就揮手訣別。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佛性和慧根,在一次賣柴歸家的途中,邂逅了《金剛經(jīng)》,便與佛結(jié)下不解之緣。他深知,自己只是人間萍客,塵世風云萬象,不過是看了便忘的風景。他說別離,舍棄人生百味,從此五蘊皆空,六塵非有。

他的離去,本無緣由,可后來我讀《金剛經(jīng)》,又隱約有些明白,一切來去,終有因果?!督饎偨?jīng)》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币磺蟹ㄏ?,皆非實相本身,不偏執(zhí),不貪念,以空靈自在之心,應對一切,是為從容。經(jīng)書卷末有四句偈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贝朔馕?,更見佛性。

佛度有緣人,不是所有的人,手捧經(jīng)卷,耳聽梵音,食髓知味,性空了悟。每個人,在滾滾紅塵中,都是遠航的船。佛說回頭是岸,可何處是你要停泊的岸?佛一定會說,世間風塵無主,蓮臺才是眾生的歸宿。難道將船只系在人間柳岸,就是執(zhí)迷不悟?遍賞秋月春風,就是貪嗔癡欲?既是各有各的緣法,你禪坐蒲團,一盞青燈,一方木魚,幾冊經(jīng)卷,潛心修行,淡泊度日。我亦可貪戀煙火,殷實人家,幾間瓦房,四方小院,守著流年,幸福安康。

那些誓與紅塵同生共死的人,被世俗的煙火嗆得淚眼迷蒙,被風刀霜劍傷得千瘡百孔,也不禁要怨怪,人生多戲謔,世事太無常。他們感嘆現(xiàn)實太殘酷,所有的功利、情愛以及繁華,都只是鏡花水月的幻覺。自詡經(jīng)得起流光的拋擲,可以將這杯摻入了世味的濃茶一飲而盡,然而,一次離別,一點人情的涼薄,就弄得他們措手不及。倉皇之際,只有選擇逃離,在某個蓮花開合的角落,尋找慈悲。

那是一束菩提的光芒,有世人向往的澄凈與平和,可以撫慰我們單薄的靈魂。當年五祖弘忍年事已高,急于傳付衣缽,遂命弟子作偈以呈,以試他們的修行。神秀便作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被勰苈牶笠嗾b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弘忍知后,傳慧能衣缽,將其定為傳人。慧能修行年歲不及神秀,但他的偈語,更明心見性,不染塵埃??梢娦扌性谟谛?,一切源于覺性和頓悟,心中無念,煩惱皆無。不是靜坐于蒲團,斂心了空,才算是參禪。須知,在吃穿住行一切尋常事中,皆可體會禪的境界。

六祖慧能識自本心,達諸佛理。人生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皆已參透,他連自身的存在都已忘卻,達到一種舍念清凈的境界,也就是佛家所說的涅槃境界。這樣的禪定和超脫,有幾人可以做到?六祖慧能的偈語,真正了悟的,寥寥無幾。但我們可以在他的偈語中,摒除一些雜念,獲得一點清涼。幾個僧者講經(jīng),殿內(nèi)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爭論不休時,慧能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笨梢?,心動則萬物動,于是體會到世間萬般苦;心不動,則不傷,清凈自在,喜樂平常。

讀《紅樓夢》第二十二回,寶釵點了一出戲,戲中的詞《寄生草》很見禪意?!奥h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賈寶玉聽后,似有了悟,回去之后,寫了一偈語:“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無可云證,是立足境?!摈煊褡x了,在后面加了一句:“無立足境,是方干凈?!币惨虼耍鰧氣O講述六祖慧能參禪的故事,以及這首菩提偈語。后來寶玉跳出紅塵,遁入空門,是真的醒透徹悟了。他的悟,經(jīng)歷過滄海桑田,深知昨日繁華只是黃粱一夢,夢醒,自知歸去。

六祖慧能的偈語,以及弟子集錄的《六祖壇經(jīng)》,皆為禪宗經(jīng)典。他并非主張紅塵中的你我,放下一切,選擇遁世;只希望身處世俗的我們,以清凈自持,少一些執(zhí)念,多一份禪心。這樣,就免去一點世態(tài)澆漓,在尋常平庸的日子里,也可以和禪佛共修一葉菩提。

在碌碌凡塵,我們像是被命運囚禁的夜鶯,披著華麗的羽衣,卻永遠飛不出茫茫黑夜。萬物有情,有情者皆有佛性,以平常心處世,也就無所謂殘缺,無所謂圓滿了。我們也許只是一粒飄浮的微塵,無來無往;也許只是一杯平淡的白開水,無色無味;但最后,都只是一方土丘,被長滿青苔的歲月,覆蓋了簡單的一生。

據(jù)說,六祖慧能圓寂后,其真身不壞,至今還保存在南華寺,供奉在靈照塔中。他的偈語,被一方端硯、一支素筆,寫入經(jīng)卷,歷朝歷代流傳,呈現(xiàn)在宣紙上的字,依舊黑白分明。他端坐蒲團,當頭棒喝,心如明鏡,不惹塵埃。我們身居紅塵,也當?shù)恍男?,清醒從容,自在安寧?/p>

茶緣,一個從容不驚的過客

尋陸鴻漸不遇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唐·皎然

這些年,總有一個奢侈的念頭,就是開家茶館,或稱作茶坊、茶莊。當然,茶館應該坐落在江南某個臨水的地方。而茶館的名字,叫云水禪心,或是茶緣過客。云水禪心,這幾個字,帶著一種大風雅、大寂寞的清凈。似乎皆與有佛性、有慧根的人相關(guān),而紅塵俗子,大都不忍心去驚擾。茶緣過客,卻帶著淡淡的煙火氣,讓路過茶館的人,停下腳步,走進去,喝一壺茶,撣去一身的灰塵。是的,我要的茶館,不僅是為自己筑一個優(yōu)雅的夢,更是為眾生建一個安寧的棲息地。

每一天,都會有許多不同的客人在此,品嘗一壺他們喜愛的茶。而茶,甘愿被客人用沸騰的水沖泡,在杯盞中開始,亦在杯盞中結(jié)束。茶館里應該有被歲月洗禮過的門窗、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茶壺,幾幅古老的字畫,幾枝被季節(jié)打理過的野花。茶館的生意也許很清淡,浮華被關(guān)在門外,只有幾束陽光、細微的塵埃,靜靜地落在窗臺上、桌上,還有茶客的衣襟上。客人喝完茶,匆匆地趕往人生的下一站,無論前方是寬闊的大道,還是狹窄的小巷,都風雨無阻。而我則不必趕路,這茶館,就是我的棲身之所,安穩(wěn)地待在里面,靜守流年。

夜落下帷幕,世事歸入風塵,茶館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妝。而我,也可以用真實的容顏,與它們相看茶館的光陰。恍然間,才深刻地明白,茶有茶的宿命,壺有壺的因果,過客有過客的約定,世間萬物,都有著各自的信仰和使命。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昨日的萍散,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尋找最后的歸宿。品茶,就是為了品一盞純粹、一盞美好、一盞慈悲,我們就在茶的安靜與濕潤里,寵辱不驚地老去……

喝茶,自然會想起陸羽,他是茶藝之祖,被世人稱為茶圣,著有《茶經(jīng)》,其中涵蓋了太多的茶文化以及壺文化。千百年來,歲月的爐火一直燃燒著,青翠的茶葉在山泉水里綻放著經(jīng)年的故事。多少舊物新人更迭,品茶的心境卻始終不曾更改。想起陸羽,亦會想起一位與他可堪伯仲的人,一位被稱為詩僧、茶僧的佛學高僧,皎然。他的名氣顯然不及陸羽,但他與陸羽是生死相依的至交,正是在他的提攜與幫助下,陸羽才完成了茶學巨著《茶經(jīng)》。這世間,有許多無名高人,他們愿意被歲月的青苔遮掩,靜守著自己的一寸光陰。

換一種心情,讀皎然的詩,那縷清新的自然之風,從唐朝緩緩拂來,讓人心動不已?;h笆小院,三徑秋菊,幾聲犬吠,山深日暮,此中意境,猶如清風明月一般溫潤。像是品嘗一壺秋日剛落時的茶,唇齒間縈繞著白菊香、茉莉香、桂花香。而浮現(xiàn)在我們腦中的畫面是,一位眉目如畫、風骨清俊的高僧,伴著夕陽走在山徑上,行至山腳下一個簡樸的籬笆院前,叩門,卻無人應答;幾束未開的菊花,在淡淡的秋風中,低訴搖曳的心事。

這位高僧就是皎然,唐代詩僧、茶僧,俗姓謝,是南朝山水詩創(chuàng)始人謝靈運的十世孫。他要訪尋的人是陸鴻漸,即陸羽。兩人因茶邂逅、相識。陸羽自小被父母遺棄,后被龍蓋寺的和尚積公禪師在西湖邊拾得,帶回寺廟收養(yǎng)。陸羽十二歲時,因過不慣寺中日月,逃離龍蓋寺,到了一個戲班,做了優(yōu)伶。后機緣巧合,結(jié)識了杼山妙喜寺住持皎然大師,陸羽才有幸結(jié)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活,得以潛心研究茶道。

皎然比陸羽年長十多歲,游歷過廬山、泰山、嵩山、嶗山等許多名山,世間風物盡入眼底。他對名山古剎里的僧侶飲茶頗有心得,所謂茶禪一味,茶在寺院里早已成了一種習俗和文化,與僧侶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純凈的茶湯、清香的茶味,給修佛者洗去塵慮,蕩滌心情。一壺香茗,一輪皓月,一縷清風,幾卷經(jīng)書,陪伴他們度過無數(shù)寂寞的歲月。而茶,在他們的杯盞中,有了靈性,有了禪意。皎然將他所悟的茶理、茶道與陸羽交流,使得陸羽的《茶經(jīng)》在盛世茶文化中,抵達至高之境。

飲酒是自醉、自欺,品茶則是自醒、自解。世間之人,多半戀酒,認為一切煩惱,可以一碗喝下,卻不知醉后愁悶更甚。而飲茶則可清神,幾盞淡茶,似玉液瓊漿,品后煩惱自消。真正的好茶,來自深山,沒有塵埃,只浸染云霧和清露。真正的好壺,卻是由久埋的塵泥和水調(diào)制而成,被時光之火炙烤,再經(jīng)過歲月的打磨。品茶的人,則是深邃純凈之人,在一杯清澈的水中,禁得起世間的誘惑。任憑世間風煙彌漫,只在一盞茶的柔情里,細數(shù)光陰的淡定。

人生要耐得住寂寞。世間總是有太多的繁華,撩撥我們本就不平和的心境。倘若浮躁或是疲憊了,必定會有一個雅靜的茶館,將你我收留。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天氣,不同的心情,喝出來的茶,會有不同的味道。也許我們不懂陸羽《茶經(jīng)》里那許多的茶文化,不懂得各式品種的茶所隱藏的玄妙,也不懂壺中的日月,但在茶館里只需要品一盞適合自己口味的茶,不為風雅,只為清心。捧讀皎然的詩,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其中的詩韻,但是一定可以感受到,那份平實簡樸的意境。世人都以為禪意高深莫測,其實禪就是野徑的桑麻,是籬院的菊花,是一聲犬吠,幾戶農(nóng)家。

轉(zhuǎn)眼又是清秋時節(jié),荷褪盡了霓裳,只余殘葉瘦梗鋪陳在荷塘,守候未了的心事。無人的時候,還有幾枝秋菊,幾樹桂子,在陽光下孤芳自賞。如果你自天涯而來,恰好經(jīng)過一家叫茶緣過客的茶館,請你記得,那里有一盞茶,屬于你。

山水,那段宿命的前因

廬山東林雜詩

崇巖吐清氣,幽岫棲神跡。

希聲奏群籟,響出山溜滴。

有客獨冥游,徑然忘所適。

揮手撫云門,靈關(guān)安足辟。

流心叩玄扃,感至理弗隔。

孰是騰九霄?不奮沖天翮。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東晉·慧遠

對于山水,我有著深深的眷念。多年前,去過廬山,在云海松濤的仙境里,假裝許下誓言。這一生,只要了卻塵事,一定還會來這里,找個屋子,住下來,安靜端然于歲月的一隅??呻S著時光的流逝,我把自己拋擲在荒蕪的日子中,曾經(jīng)的誓言隨風散去,已然無憑。后來又去了廬山腳下的東林寺,與山水相同,我對古剎亦有著難解的情緣。悠遠寧靜的東林寺,成了我此生澄凈的牽掛。

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東林寺曾經(jīng)居住過一個叫慧遠的得道高僧。我讀過他寫的《廬山東林雜詩》,感受過詩中山水的禪意。慧遠禪師在廬山修行數(shù)十載,影不出山,跡不入谷,每送客散步,也只以廬山虎溪為界。著名的虎溪三笑,即來源于此。傳說,虎溪在廬山東林寺前,慧遠禪師居東林寺時,送客不過溪。若過溪,寺后老虎則吼鳴,因名虎溪。一日陶淵明、道士陸修靜來訪,與語甚契,相送時不覺過溪,虎輒嚎鳴,三人大笑而別,后人于此建三笑亭。

慧遠,東晉時代人,俗姓賈,出生于雁門樓煩(今山西寧武附近),世代書香之家。從小天資聰穎,敏思好學,十三歲就游學各地,精通儒學,旁通老莊。二十一歲,前往太行山聆聽道安法師講《般若經(jīng)》,于是悟徹真諦,感嘆:“儒道九流學說,皆如糠秕?!彼麤Q意舍棄紅塵,落發(fā)出家,皈依三寶,追隨道安法師修行。后來在弘法傳道的過程中,慧遠率徒眾南行至潯陽(今江西九江),被廬山秀麗的風景所吸引,就住了下來。后當?shù)卮淌窞榛圻h修建了東林寺,他在寺內(nèi)鑿池遍種白蓮,東林寺因而成了蓮花勝境。

我和東林寺有一段白蓮之緣,時光彈指,剎那芳華,已是十年之久。當年和友一同去東林寺,在法物流通之處,想要給自己買一件開光的小掛墜。一朵小小白蓮,只和我有短暫的相視,友似乎聽到我和白蓮的心靈交談。未等我說出口,她已做主買下贈予了我。她遞到我手上時,臉上的微笑,似那朵白蓮,清淡雅潔,至今記憶猶新。這朵蓮,早已不再佩戴,和往事一起塵封在一個安靜的盒子里。在這清淡人間,不只是名利,才值得重視,許多小事物,更讓人珍惜。

沿著慧遠禪師修煉的遺跡,游東林寺。這是一個奇妙的菩提世界,一花一木都成了至美的風景。層巒疊翠,林泉淙淙,竹影清風,佛塔林立,最喜山間的綠,明眼洗心。僧侶在禪房打坐誦經(jīng),或三五人相聚,煮茶品茗,共修禪理。樵夫在山崖伐薪,和一只云雀對話。隱士在云中采藥,救下一只受傷的白狐。河畔,有農(nóng)女浣紗,清脆的嗓音唱著樸素的山歌,將人引向青春不老的去處。

遠處的南山,還有幾間茅屋,那籬院里的幾叢菊花,可是當年陶淵明種下的?水邊的釣翁,可是那位一生眷愛山水的名士謝靈運?山水草木就是他的佛,春花秋月就是他的詩,他的澄明寧靜與心靈徹悟,與禪佛相生相連?;圻h是他們的良師,也是佛友,廬山是道場,他們和林間的一切生靈一起修行,不求成佛成仙,只求在永恒中,截取一段清遠的時光,夾在歲月的書卷里,給平凡的你我,留下幾頁飄逸的箋香墨痕。

一生一死,一起一滅,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多么渺小的生命,在流光的滄海中萎落成泥,一絲痕跡也不留下。不知道,塵世的暖意,是否可以穿過黃土的涼薄,傳遞給他們不死的靈魂??山K究有不會消散的,他們將一生所悟的圓融境界、奇妙的禪思,寄予萬世不改的青山綠水。我們可以在花草塵土中參禪,在飛鳥蟲獸間悟道。從此,讓自己活得更加謙卑和淡定。把繁蕪過濾掉,留下簡單;把丑陋篩選掉,留下美麗;把怨恨遺忘掉,留下善良。

最難忘的,是東林寺后山那條長長的石階,那條通向佛塔的幽徑。兩畔種有翠竹,入境則幽,那個過程,是從華麗到清涼,一幕幕往事隨風掠過,漸至淡定從容。你的腳步會不由自主地放慢,緩而輕,因為并排的翠竹,會跟你訴說東林寺里的禪佛故事。夜幕降臨,所有的過客,都各自歸入風塵,幾竿翠竹才會安靜下來,與過往的禪師,一起坐禪誦經(jīng),書寫自己的前世今生、因果宿命。

站在和云霞一樣的高處,俯瞰人間煙火,發(fā)覺那里的一溪一河、一瓦一檐都讓人眷念。終于明白,自己不過是卸下了紅塵的濃妝,將喧囂暫時關(guān)在門外,來到山寺,和內(nèi)心靜坐對視。捧著一本經(jīng)書,假裝認真地讀著,書里的墨香讓心沉醉,卻無法真正悟透它的深意。盡管那些禪理,那么無言又深刻地想要度化你我。不知道是它無法征服我們,還是我們不能征服它,或許無關(guān)征服,只是緣分淺了些。這里注定不是歸宿,往下還有匆匆的旅程——盡管我們不想趕路,只愿守著這里的清凈,讓心如蓮花一樣,靜靜開放。

有些禪理,有些人只需一剎那就可以悟透,有些人卻一輩子都悟不到?;圻h禪師屬于前者,蕓蕓眾生屬于后者。暮鼓聲里,游客慢慢朝山下走去,不知是誰,將千盞蓮燈點燃,為了留住一些人,也為了送走一些人。我注定是被送走的那一個,這么多年,尋訪過無數(shù)深山古剎,都是蜻蜓點水般來去匆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愛得懦弱,恨得憋屈,哭得遮掩,笑得虛偽?我欽佩那些為愛低首,為愛不顧一切的人。只有他們,敢于將潮濕的內(nèi)心暴露到太陽底下,狠狠地晾曬。

我終究是清淡的,應該在一個誰也不認識誰的地方,和一個眼睛清澈的男子,安靜地過日子。在有生之年,用情感的磚瓦,壘砌一個幸福的小巢。不要生生世世,只這一生便夠了,因為我許諾過佛,來世要做他身邊的草木或塵埃。都說一笑泯恩仇,相逢和相離,也只是佛祖的拈花一笑。

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

題中岳山·在京南

孤峰絕頂萬余,

策杖攀蘿漸漸登。

行到月邊天上寺,

白云相伴兩三僧。

——唐·玄奘

我是一個習慣在夜幕中獨自寂寞的人。寂寞并不是一種頹廢,只是給喧鬧的白日尋找一個沉靜的借口。友發(fā)來短信問我:在做什么?我回:在看月亮,聽古曲,想一些陳年往事。往事知多少?往事就是這樣,你回首的時候,發(fā)覺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你想要忘記的時候,卻一直在心頭縈繞,讓人心緒難安。往事太多,不是所有的過去都值得你去懷想。許多記憶的碎片在夜色里發(fā)出凌厲的光,會將我們傷得體無完膚。在模糊的印象里,我們又何須在意遺忘或是憶起?

看到明月,總是會不經(jīng)意想起《西游記》插曲“人間事常難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其實這句話我在文中多次提起,甚至有些不厭其煩。因為喜歡,銘刻在心間,才會如此。想起了唐僧,一個誓死要將此生交付給佛祖的和尚,卻在女兒國動了凡心,唯一的一次,讓看客不能忘懷。這其實只是唐僧的一場情劫。他被女兒國國王請去,夜賞國寶,孫悟空說了一句話:“那就要看師父的道行了?!边@里的道行,說的也是唐僧的定力,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子,面對一位如花似玉的紅粉佳人,確實需要非凡的定力,才可以坐懷不亂。

唐代著名高僧玄奘就是《西游記》里唐僧的原型。明代吳承恩是根據(jù)玄奘西行印度求法取經(jīng)等事跡,演繹出的一部文學名著。歷史中的玄奘與小說中的唐三藏有很大的區(qū)別,但都不畏艱險,從長安出發(fā),一路西行。唐三藏得觀音大師點化,收了四位高徒,一路歷盡艱辛,卻也有許多溫暖的情義。當時唐朝國力尚不強大,與西北突厥時有爭斗,官方禁止百姓私自出關(guān)。玄奘在夜間偷渡,孤身一人,騎著一匹瘦馬,走過戈壁險灘,雪峰荒原,多少次來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地方。他只能默念《心經(jīng)》,似乎佛祖就在前方對他招手,抬頭就可以看到蓮花盛開,靈臺清澈。

玄奘下定了西行的決心:不到印度,終不東歸,縱然客死于半道,也決不悔恨。所以這一路,無論經(jīng)歷多少磨難,他都當作是佛祖對他的考驗。最后往返耗費了十六年,行程近十萬里,于貞觀十九年正月還抵長安,受到唐太宗及文武百官的盛情迎接。他給中土大唐帶來了佛像、佛舍利以及大量的佛經(jīng)梵文原典。一部《大唐西域記》囊括了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風土文化、宗教信仰,可謂包羅萬象。這部書由唐太宗欽定,玄奘親述,弟子辯機整理而成。內(nèi)容翔實生動,文采飛揚,堪稱佛學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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