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布衣蔬食過一生

浮生六記 作者:沈復(fù)


序 布衣蔬食過一生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這是李白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的文句?!?nbsp;人生短暫,世事無常,如夢幻泡影一般,能有幾多歡樂時光呢?

記得上中學(xué)時,在課本上讀到《童趣》,“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必細(xì)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碑?dāng)下心想,原來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特異功能呀。大到天邊瞬息萬變的云霞,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山峰,小到墻上斑駁的裂紋,屋角纏繞的蛛網(wǎng),在我的眼里,莫不能變化出萬千形狀來。也曾被大人們視為“怪小孩”, 而我卻沉迷其中,自得其樂。想到乾隆年間,年幼的小沈復(fù),也是這樣自娛自樂。

我曾多次去蘇州,每回必到滄浪亭,園亭內(nèi)回廊曲折,有時轉(zhuǎn)角處,即見一方天井,天井內(nèi)種了竹子和芭蕉,四季常青,從雕花漏窗往外看去,只覺滿眼清涼;或者在平江路的青石板路上走一走,如果能碰上下雨,就是活脫脫的煙雨江南了,聽搖船的船娘唱歌,歌聲綿綿;又或者在河邊的茶館里叫上一壺茶,聽一曲評彈,隔壁桌有客人摘了荷葉來,將清水倒入荷葉中央,讓水順著莖稈一點一點地滴入準(zhǔn)備好的器皿中,再用這水烹茶,如此就帶上荷葉的清香了。這大約是獨屬于蘇州人的閑情與風(fēng)雅。后來在《浮生六記》中讀到,“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薄朴挟惽ぶ睿幻饬钊速潎@。

像這一類心思巧妙的細(xì)節(jié)在《浮生六記》中比比皆是,沈復(fù)用大量筆墨不厭其煩地描寫了妻子蕓的蘭心蕙質(zhì),比如寫道蕓用白紙糊在墻壁上,以增室內(nèi)明亮;夏天做“活花屏”避暑,又雅致又實用;或靜室焚香,或在碗中種蓮花,或效仿草蟲技法插花,等等。生活的動蕩,并沒有使她心懷怨懟,艱難困苦的歲月中,她用一顆七竅玲瓏心,把日子過成了平實清澈的詩意人生。無怪乎林語堂評價蕓是“中國文學(xué)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

然而蕓最最珍貴的,是她的寬容與慈悲。從來“貧賤夫妻百事哀”,再深情與共也抵不過柴米油鹽。沈復(fù)的一生是顛沛流離的一生, 貧困潦倒,朝不保夕,然而蕓卻從未有過怨言。沈復(fù)愛熱鬧,喜交友,每每大興詩會,“蕓則拔釵沽酒,不動聲色,良辰美景,不放輕過?!?nbsp;不求榮華,不求富貴,只求心意相通。她洞悉一切,卻包容一切。自始至終她想要的,只不過是布衣蔬食,良人相伴,樂此終身。

我之愛《浮生六記》,是沈復(fù)與蕓夫妻二人的鶼鰈情深,是他們彼此的懂得,無言的默契。他們賞風(fēng)吟月,修籬種菊,品詩論畫,共游山水,恰如神仙眷侶。平淡日子里的相守相惜,情深意濃的相看兩不厭, 即便是后來的風(fēng)刀霜劍,生死離別,因為有了“布衣蔬食,一菜一飯” 作注腳,也足夠令人蕩氣回腸。最尋常的人間煙火里藏著最綿密的脈脈溫情。和有情人,做快樂事,這大概就是《浮生六記》最情致動人的地方吧。

翻譯完《浮生六記》,正是盛夏時節(jié),荷花又開滿了整個荷塘,在荷塘邊上走一走,香氣縈繞。想到蘇州滄浪亭畔的小橋流水,想到蕓用小紗囊將茶葉包裹起來放在荷花心,次日取出來用雨水烹煮泡茶,又想到蕓曾對沈復(fù)說: 

“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yuǎn)游計也?!?nbsp;

余音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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