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獵時族的人,卻能看到未來,我回味著阮寧遠的話,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比起從前在外面的生活,家里的早飯顯得豐盛得多。只是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現(xiàn)在精神恍惚地坐在飯桌前,看著面前的食物,沒有一點胃口,提不起興趣。
“茉茉,在學校里怎么樣?交到朋友了嗎?”媽媽挪過椅子坐到我旁邊,見我陰沉著臉不吭聲,她原本微笑的臉也暗淡了下來,“不開心嗎?還是想念以前的朋友?”
“不是。新學校很好,我交到朋友了,而且和我一樣都是獵時族?!蔽疫B忙笑了起來,雙眼瞇成了彎彎的月牙,“他也是拒絕獵時的人哦!所以我很高興呢。”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很開心能夠遇到葉笙,但是媽媽仍舊不放心地看著我,擔心我只是為了安慰她而說謊。
“茉茉,有心事一定要告訴媽媽啊。媽媽知道你不愿意回來,但是獵時季很快就要到了。茉茉你已經(jīng)十五歲了,媽媽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如果突然……突然……”
如果突然支持不住了,就會一個人寂寞地死去。
我知道媽媽沒有說出來的話,對于獵時者來說,擁有的生命越來越少,到了我這一代,如果不獵時,估計活不過十七歲。
“你命中注定會在二月祭魂奠后死去。但是這種命運可以改變,不想死的話,就記住我的忠告,不要多管閑事?!?/p>
阮寧遠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我忍不住抓住了媽媽的手:“媽媽,如果我說,我遇到了一個可以預(yù)知未來的人,而對方總是說些讓我很困惑的話,我該怎么辦呢?”
“預(yù)知未來?”
媽媽一愣,思索了許久,才幽幽地答道:“也許,你應(yīng)該和他做朋友吧?”
“做朋友?”
不是避開或者無視他嗎?
媽媽的答案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看向一旁聽著我們聊天的爸爸,爸爸卻贊同地點點頭。
“對啊,他應(yīng)該很寂寞吧?不管是好是壞,他都看得到,但是很多事,他也不能改變,不是嗎?”
嗯……這么說似乎有點道理。
如果就是媽媽所說的那個意思,那么阮寧遠和我們之間的疏離只是為了不被看到的未來所困嗎?
這樣,很寂寞?
就像從前的我一樣,總是找不到同伴,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在說什么,他和我是一樣的寂寞嗎?
爸爸走到了我的身邊,大手落在我的腦袋上,胡亂地揉著我梳好的頭發(fā):“干脆這樣好了。茉茉,今天晚上把你的朋友請到家里來吧。大家坐在一起吃飯也能促進感情!”
邀請葉笙當然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剛把話說到一半,對方就相當激動地答應(yīng)了,他笑瞇瞇地坐在我的身旁,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讓我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曖昧感覺。而對方卻絲毫不覺得,繼續(xù)散播著這樣的氣息,我總覺得似乎能看到在他身后搖擺著的尾巴。
四周的同學都下意識地挪開了桌椅,在他們的座位和我們的座位之間形成了一條很明顯的分界線。
嗯……葉笙這家伙……
“不就是吃飯嘛,你那么高興干什么!”
“這可是代表了你已經(jīng)把我當成你的親密朋友了,不,是同伴了!”葉笙越說越激動,手掌啪啪地拍著我的后背,仿佛我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弟。
這樣讓我越發(fā)覺得丟人。
為什么臉長得不錯,腦袋的構(gòu)造卻那么異于常人……
拜托,不要當著大家的面把“同伴”二字念得那么響嘛,那感覺就和熱血漫畫一樣,爛俗得很!
我快速地整理好桌上的書本,胡亂塞到了書包里,然后迅速地離開了教室,去尋找阮寧遠的身影。
他是在哪個班級呢?糟糕,上次忘記問老師了,我和他應(yīng)該是在同一個年級吧?
一個一個班級找過去?
呃……我猛地回頭看向身后,葉笙依舊以一種很肉麻的表情看著我,完全沉浸在另一種狀態(tài)中,我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帶著這個家伙,不管站在哪里,都感覺很丟人!
“喂,胡濼茉你在找什么呢?已經(jīng)放學了,我們走吧?!?/p>
“你別煩我。我在找阮寧遠呢。”
我朝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開口了。
“阮寧遠?他在左邊的三班啦,你往右邊看什么?”葉笙腦袋里豐富的資料再次起了作用,只是在聽到阮寧遠的名字后,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少了一大半。他鼓著腮幫子憤憤地揮了揮拳頭,“你找他干什么?是想在放學前揍他一頓嗎?哈哈,正合我意。毆打他絕對是最開胃的飯前活動了?!?/p>
“你才見過他一次,就對他恨到這種程度了啊?!蔽疫B忙掉頭往三班的方向走,身后的葉笙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對阮寧遠的不滿。
葉笙的性格比較古怪,動不動地就跩得不得了,要么就是自以為是,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一路上他的嘴巴就好像在念經(jīng)一樣,語速快得有些話我還沒捕捉到,他就又扯到了另一話題。
“抱歉,我就是這樣的人。”我還沒有踏進三班的門,阮寧遠就像早埋伏在門口一般突然走了出來。他還是高傲地抬著頭,用眼角的余光蔑視著我身后的葉笙,嘴角揚起了我再熟悉不過的嘲笑。
“既然知道就快點站好讓我賞你兩拳!”葉笙看到阮寧遠,表情變得很憤怒,一個箭步?jīng)_到了阮寧遠的面前,他那挑釁的樣子把我嚇了一跳,只能用盡全力拉住他。
“你們只見過一次面,不要弄得跟多年的仇人似的好不好?!蔽以谀X海里回憶著昨天發(fā)生的事,除了阮寧遠的態(tài)度欠佳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會讓葉笙這么討厭他。
但如果只是這一個原因,也不至于讓葉笙那么火大吧?
看來不只我和阮寧遠需要好好相處,葉笙和他也很有必要。
我清了清嗓子,向阮寧遠說明了來意:“抱歉,我們不是來惹麻煩的。我叫胡濼茉,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了。他叫葉笙,和我是朋友。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到我家吃晚飯?!?/p>
我的話音落下,混亂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葉笙和阮寧遠都瞪著我,誰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在說什么。
“你……請我去你家?”
“老天,你一定是搞錯了吧?喂,阮寧遠,你千萬別當真啊,她是說著玩的?!?/p>
我捂住了葉笙的嘴巴,用力地點了點頭:“沒錯,我邀請你去我家,可以嗎?”
“嗯嗯嗯……”
葉笙拼命地掙扎著,但是我死活都不肯放手,如果讓他開口講話那還了得!
阮寧遠沉思了幾秒,然后輕笑了一聲。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們在玩什么花樣?!?/p>
哦……本來很好的一件事,從葉笙和阮寧遠這兩個家伙的嘴里說出來就都變了味,一下子就讓人無比郁悶了。
然而,如果邀請阮寧遠還算容易,那么讓葉笙和他好好地坐在飯桌前吃飯,那絕對非常難,就像讓貓和狗好好相處一般,這是愁死我也無法完成的任務(wù)。
看著葉笙又是搶阮寧遠的菜,又是和我爸爸媽媽套近乎,讓阮寧遠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著,那種尷尬的景象連我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我將椅子往阮寧遠旁邊挪了挪,想要夾菜給他,可菜還沒有落到他的飯碗里,就被他用筷子打開了,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我能感覺到那只藏在劉海兒下的紅眼正緊緊地盯著我。
他不會真的以為我們在耍他吧?
“阮寧遠同學,你不喜歡吃這個菜嗎?那你喜歡吃什么,我來幫你夾……”
“獵時者啊……”他莫名其妙地感慨了一句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眸看向桌對面的我的爸爸媽媽,揚起了帶著不屑和輕蔑的笑容,“如果不考慮后果,真的可以活很久呢?!?/p>
完全是不友好的口吻。
爸爸媽媽的表情僵硬了,茫然地盯著阮寧遠。
大家凝重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如果是我一定會覺得渾身不舒服,然而阮寧遠依舊是一副隨意的樣子,仿佛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狀況。
“不是嗎?雖然今年不會參與獵時季的活動,但是明年、后年,總有一天會變成怕死的老妖怪。嘴上說有多討厭這個身份,可最后還是多虧了它,活得比誰都要長久?!?/p>
他在說什么啊……
爸爸媽媽才不是老妖怪,我們才沒有想要借助這個身份去活很久啊……
我們只是想和正常的人一樣,正常地活著罷了。
啪!
“喂,阮寧遠你又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葉笙的雙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他跳了起來怒視著阮寧遠。如果不是桌子阻隔著,我真的懷疑葉笙會直接一拳打在阮寧遠的臉上,“你對我不爽就跟我單挑,在胡濼茉家里亂說什么!”
“不爽?對你?呵……你也太抬舉自己了。”阮寧遠也站了起來,他輕蔑地哼了一聲,掉頭就往大門的方向走,“我只不過是在陳述我所看到的事實罷了?!?/p>
“那是你看到的未來?不可能!你瞎說,爸爸媽媽才不會那樣,他們……”
“茉茉!”爸爸厲聲叫住了我,他微皺起了眉頭,看向已經(jīng)在門口換鞋的阮寧遠,表情相當嚴肅,“同學,我想你或許是誤會了。我們是不會為了不死而這么一直獵時下去,我們只是想活得跟正常人一樣長罷了?!?/p>
“哦?”阮寧遠驀地回頭,藏匿在劉海兒下的左眼在黑暗處露了出來,如同鮮血一般的顏色,他沉默地看著爸爸媽媽,幾秒后,才見他再度勾起了嘴角,然后自顧自地推開了門,“改變了嘛……”
改變了……什么?。?/p>
未來嗎?阮寧遠看到的未來改變了?
因為什么?
他的話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以我的智商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所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這家伙,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葉笙氣呼呼地繞過桌子,在空氣中揮舞著拳頭,但撒氣的話還沒說出幾句,就聽到了他得意的大笑,“哎喲,阮同學,你怎么蹲在地上了?做人太失敗了所以被絆倒了嗎?”
葉笙這么一喊,我才注意到阮寧遠蹲在地上,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他的雙手緊緊地貼在腦袋兩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緊繃而突出得特別明顯。他背對著我們,所以我們根本無法看見他的神情,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能隱約感覺得到一種很痛苦的掙扎,他怎么了?
葉笙愉快地走上前拉住阮寧遠的衣服,而對方輕哼了一聲,用力地甩開了葉笙的手。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葉笙又險些被他推倒,氣不打一處來,只是阮寧遠現(xiàn)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手使勁地按著腦袋,不再是那種坦然的神色,痛苦掙扎的表情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我討厭阮寧遠那種對什么都不在意,甚至是不屑的神情。
但是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臉上那掙扎的神色,我卻完全不知所措了。
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臉色一下子變得超級難看,不等我們多問就慌忙地跑了出去,無論葉笙在他身后如何亂喊,他都不理會。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吧?”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忙拉住不滿的葉笙,“我們跟在他后面,如果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也好幫忙!”
“幫他?我看我還是毒死他吧!”
葉笙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最后還是和我一起跟在了阮寧遠身后。
我想阮寧遠是知道我們就在他身后的,但他還是一路疾奔,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等我們的意思。就這么一路跟著他,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起來。
學校?
阮寧遠在往學校跑?
豆腐干大小的學校根本沒有住宿樓,這個時候那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他卻往哪里跑,難道是……
“‘吸血鬼’!阮寧遠一定看到了!”
“這個家伙。”
葉笙咬牙切齒地說著,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我不知道此刻讓他變成這樣的人是誰,或許是阮寧遠,或許是“吸血鬼”。
晚風颼颼地吹著,吹過皮膚,汗水變得冰涼。我討厭在冬天奔跑,喉嚨漸漸地開始有些充血,干澀得讓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啊啊啊——”
還未來得及趕到學校,凄厲的尖叫聲先響徹在了耳邊,雖不如女生那么尖細,但男子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里一聲一聲地回蕩,在北風的作祟下變得越發(fā)詭異。
路邊的樹枝搖曳,一如鬼魅般正得意張狂地笑著。
循著聲音我們找到了阮寧遠,他像木樁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在他的面前躺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而他的臉,我和葉笙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是我們的班主任,那個在第一天將我?guī)нM學校的人。
而他現(xiàn)在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即使睡著,臉上緊張的神情還在,眉宇間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用手指怎么撫都無法撫平。
“他……”
他怎么會在這里呢?
雖然我并不怎么喜歡他,對他也沒有太多的印象,但是……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對這樣的他會無動于衷……
我……
“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十二月吧……明明時間還沒到啊,他怎么……”
就算獵時者的原則規(guī)定,無論做什么事都會被允許,那也是在一月啊……
現(xiàn)在還只是十二月,根本不應(yīng)該這么做啊。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個“吸血鬼”是我的敵人,是違反獵時者原則、肆意制造恐慌、獵取他人時間的叛徒,只是,盡管知道,但真的看到時那種情感上的落差……還是那么大。
“喂,老師起來了,不要學睡美人啦。”我想,比起我,對于這個男人的感情,葉笙一定會多那么一些。他蹲在了男人面前凝視了很久,身體微微地顫抖著,睜大的眼睛里有什么在一點一點地凝聚。原本就特別明亮的琥珀色眸子盈著光,更加讓人無法無視了。
葉笙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沒有回頭去看阮寧遠,只是那么背對著,雙手已經(jīng)握成了拳頭,繃得青筋暴突。
“渾蛋,你做了什么!‘吸血鬼’呢?”
“他失去了太多的時間,身體機能迅速老化,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巨變所以意識陷入了昏迷?!睕]有了那份閑適,沒有了冷笑,阮寧遠的臉被陰影遮住了,分不清是風的原因,還是我的錯覺,我竟然覺得他的聲音也在顫抖,他在努力地克制著什么。
“你不是可以看到未來嗎!既然能夠看到,為什么還要讓它發(fā)生!”
“我……”
“你根本就是在看戲吧!急匆匆地趕來,就是為了看戲吧!”
把葉笙和阮寧遠放在一起,一定會惹出事端,尤其是在葉笙情緒激動的時候,他說出的話就會很難聽。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阮寧遠的反應(yīng),想要讓葉笙不要再說下去了,只是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后,阮寧遠緩緩地抬起了頭,清冷的月光照在那只猩紅的左眼上,卻絲毫不見昨日的光彩,暗淡得如同黑夜一般。
“那么,若我說我看到你們都會死去,你們就會為了改變這個未來,去獵時嗎?”
我和葉笙都怔住了。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獵時?
對啊……我們都是拒絕獵時的人,那么不管過程如何、是否真的會掙扎,但最后的結(jié)果都是不會改變的。既然阮寧遠可以看到未來,他也肯定知道了這一切。
“我只能改變……可以被改變的未來?!?/p>
他幽幽地說著,閉上了雙眼,看不到那只緋紅的眸子,阮寧遠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任何的差別,那種感覺就像我曾經(jīng)一次次地站在鏡子前,對自己說著——我或許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感覺。
蒼白的膚色讓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或許風再大一點,他就會被吹散,就會在漆黑的夜幕下消失,可是現(xiàn)在他仍舊筆直地站立著,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也許他的那份高傲并不是刻意表現(xiàn)在臉上的,而是從內(nèi)心最深處流露出的東西。
而這些,才是真正掩蓋住他滿臉疲憊的東西。
“可是,明知道改變不了,還是跑了過來,還是想要試著盡力去改變,不是嗎?”
我悄悄地走到阮寧遠的面前,也許心的距離還是很遠,可是此刻,在我對他的了解之中,似乎有什么變得更加接近了。
昨天他會出現(xiàn)在舊校,就是為了阻止“吸血鬼”獵時吧。那么今天飯桌上的話,是不是也是為了改變那些他認為錯誤的結(jié)局呢?
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我想的沒有錯,那么……
“阮寧遠,其實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即使刻意地和別人保持距離,即使用難聽的話拒絕別人接近他,即使他從不給誰好臉色看,裝出一副看不起對方的樣子,即使……即使他總是表現(xiàn)得跟壞人一樣……
“溫柔?哼,你傻了嗎?”
阮寧遠微皺起了眉頭,凝視著我,只是明明他在看著我,我卻完全感覺不到我們是在對視。
“胡濼茉,你在說什么啊!這個家伙嘴巴那么壞,還那么欠揍,怎么會是溫柔的人?!比~笙將昏迷的老師扶了起來,“我記得新來的校醫(yī)一直都住在醫(yī)務(wù)室,我送老師去醫(yī)務(wù)室?!?/p>
我答應(yīng)了一聲,卻遲疑著沒有跑到葉笙的身旁。我的注意力無法從阮寧遠身上離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最后還是朝葉笙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向阮寧遠追了過去。
阮寧遠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一路跑到了學校的后門,由幾個鐵欄桿組成的鐵架之外連接著的就是樹林。他動作敏捷地爬上了鐵架,在最高處坐了下來。
原本只是為了阻止樹林里的動物闖入學校而隨便搞的鐵欄桿組成的鐵架,生銹的表面讓人懷疑它的安全性,但阮寧遠卻穩(wěn)穩(wěn)地坐在最高處,仿佛一點都不擔心一不小心會摔落下來。
大概有三四米的高度,我要看到他還必須仰望。
他靜靜地看著昏暗的天空,天空中沒有星辰?jīng)]有云朵,只有一輪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稀薄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漂亮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眸子,帶著淡淡的憂郁,不再那么明亮,卻有著柔和的光芒,漂亮得讓人只是盯著,就幾乎忘記了呼吸。
阮寧遠將手指放在嘴邊,空氣中響起了一聲分不清旋律的口哨,鳥兒從光禿禿的樹枝上飛起,黑黢黢的身影撲打著翅膀,似在回應(yīng)他的哨音。
他在干什么?
和鳥兒交流感情嗎?難道他除了預(yù)知眼之外,還有和鳥兒對話的能力?
呃……或者說,是在招魂?
我茫然地想著,越想越覺得扭曲,一種被雷到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然而四周除了鳥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鳥兒在樹林中飛舞,卻沒有一只靠近阮寧遠。他還是那樣一個人坐著,任月光籠罩著他,宛如他自身就會散發(fā)這淡淡的光芒一般。
“阮寧遠,這里很危險,下來吧。”
我用雙手攏成喇叭狀對他喊道,他沒有看我,只是將食指抵在唇邊,示意我安靜。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很好奇,像個白癡一樣站在下面,也盯著他上方的天空。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我終于在天上看到了一個比黑夜還要深的黑影,它正緩緩地朝著我們這邊飛過來,然后阮寧遠伸出了左臂,黑影便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老鷹!”
天哪,我是眼花了吧?竟然看到老鷹了!而它正停在阮寧遠的手臂上!
雖然光線幽暗,我看不清它身上羽毛的花紋,但是那個龐大身軀絕對是讓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明確地辨別出來的,尤其是它那銳利的、似乎在尋找著獵物的目光。
如果現(xiàn)在是一只哈巴狗跑到阮寧遠旁邊,我還能笑著想象那是在某個夜晚,某個雨天,他在某個破爛的紙箱子里看到了只被遺棄的小狗,然后常見的情節(jié)再度發(fā)生,他的愛心頓時爆發(fā)……
咳咳,想遠了。
我輕咳了兩聲,再次看向阮寧遠和老鷹。
阮寧遠用手輕輕拍打著老鷹的腦袋,而對方也不氣惱,任憑阮寧遠做什么。有老鷹的阻擋,我看不到阮寧遠的臉,只是看到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紙,用繩子綁在了老鷹的腳上,然后拍了拍它的翅膀。
老鷹用腦袋蹭了阮寧遠一下,然后撲棱了幾下翅膀,與他無聲地對視了幾秒,才張開巨大的雙翅,滑翔于夜幕之中,漸漸地消失了。
那個,等等,先不說老鷹那么親昵的行為,那個……如果我沒有看錯,剛才阮寧遠是綁了什么在它腳上吧?
似乎是字條……在字條里會寫著什么呢?
在科技發(fā)達、交通便捷的現(xiàn)代社會,這種由鳥傳信的行為似乎也……太復古了!
就算阮寧遠總是不和別人接近,那也不至于連和別人交談都用這種別扭的方式吧。
“你要看到什么時候?”
終于,阮寧遠理睬我了,他一手撐在鐵欄桿上,很瀟灑地從高架上跳了下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地。而我此時的思維已經(jīng)完全跟不上了,竟然還很白癡地給他鼓掌。
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唾棄自己很白癡。而阮寧遠根本就不再理會我,自顧自地離開了。
“啊,你等等。我……”
我想要叫住他,這次卻沒追著他跑。
“我過來是有話要跟你說的!”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緒,把腦袋里想的東西全部說了出來,“雖然‘吸血鬼’是我的同族人,但是我不能眼看著他繼續(xù)傷害大家,所以,我們合作……啊不,我們做朋友吧!做同一戰(zhàn)線的戰(zhàn)友吧!”
用你看到的未來,告訴我們該怎么做,然后……我們?nèi)ジ淖兾磥戆伞?/p>
我在心里補充著。而他一如既往地往前走著,似乎誰都無法叫住他,他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一樣。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那么孤獨,慢慢變成了孤獨的一點。
“既然你不否決,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我用盡全力對他喊道,然后笑嘻嘻地轉(zhuǎn)過身看向天空。
“朋友?戰(zhàn)友?那個……你是在說阮寧遠那個渾蛋嗎?”
葉笙用鄙夷的目光緊盯著我,臉上仿佛掛了無數(shù)條黑線。
“對啊,很奇怪嗎?”
“不是很奇怪,是非常奇怪!不,是超級詭異。”葉笙一邊說著,一邊還夸張地使勁搓著手臂,做出一副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樣子,“你覺得那個家伙看上去跟我們是一路的嗎?千萬別對我點頭,我怕晦氣!”
“其實也沒有那么奇怪啦,其實阮寧遠他人挺好的,昨天如果不是我們慢一步,班主任也不會……”
“噓——”
我的話來不及說完,葉笙就急忙捂住了我的嘴巴,緊張地看了看周圍,神神道道地壓低了聲音說:“班主任的事大家還不知道呢,我們先別說出去?!?/p>
可是大家早晚都會知道的吧?早點知道,也可以在午間去醫(yī)務(wù)室看看班主任啊。
我在心里說道,但這時上課鈴聲響了,我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原本應(yīng)該是班主任的課,今天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老師。他將懷中的書重重地往講臺上一放,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上了一個名字,然后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地看向大家:“你們班原來的班主任因為一些私事,學校批準他休假,所以從今天起由我來接任你們班班主任的職務(wù),黑板上是我的名字,我姓夏,你們叫我夏老師就可以了,有問題也可以在下課后來問我?!?/p>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不給大家多一分鐘喧鬧的空閑,就拿起了書本開始上課。
他講課的聲音不絕于耳,可我根本沒有辦法把心思放到書本上。
因為一些私事,學校批準他休假?
才不是啊……班主任他是因為被“吸血鬼”攻擊,所以昏迷不醒才對啊,這根本就不是私人的事情,而是學校的事??!
“看來被我猜對了?!比~笙一手托著腮,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猜對了什么?葉笙,為什么那個夏老師要對大家說謊啊,原來的班主任他明明是……”
葉笙悄悄地將手指抵在了唇邊,讓我別再接著說下去,然后他看了一眼講臺上正沉浸在講課中的夏老師,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是想犧牲個人,封鎖消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