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揚的東京——嫁接在舊時代之上的現(xiàn)代東京

今日的東京宛如一場怪異的化裝舞會，既盛大又邋遢，行走在泥濘街道上的行人大多都是奇裝異服，數(shù)量之多讓我有些分不清那些被扔掉的衣服究竟是運到了比利時還是日本。不過日本人的服裝有他們自己的特殊之處，無論是樣式還是用料，都如出一轍的古怪。走在大街上，就像是誤入秀場，身著奇裝異服的模特每時每刻都能讓我捧腹，我差點兒想要爬到屋頂上向所有人大喊：“來看看吧，這種秀可不多見！”

在此之前，日本在我腦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輪廓，我只能生硬地往輪廓里面填充我的想象。因為無法對照實物，所以也不知道這些想象究竟是對是錯。踏上這片土地之后，我才真正驅(qū)散了這片迷霧，見到了真實的日本。東京的背景依舊是古舊的，但是內(nèi)里已經(jīng)長出了新芽，就像是春天的樹木一般，正在努力散發(fā)出新生的氣息。

泥濘上的化裝舞會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費了多大勁，才從自己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出這么多千奇百怪的布料，這些布料已經(jīng)很舊了，無論是圖案還是花色都很老氣，也正是這些布料，拼湊成了人們身上穿著的一件件和服，組成了這場怪異的化裝舞會。帽子也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款式，你們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帽子。

所謂的東京，對我來說就是過于泥濘的街道，給我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走在大街上，能看到許多的人力車。有兩件事情讓我十分困擾，一是完全不同的語言讓我感到恐懼；二是拉著這些車的車夫們，讓我有些痛苦，這種痛苦之中還摻雜著恐懼，畢竟，我們同為人類。

車夫們的造型十分別致，有別于一般行人。為了方便奔跑，他們穿著十分緊繃的褲子，布料牢牢地貼在腿上，又用綁腿束起來，看起來很利落。車夫們腳上只包著一種用棉布做成的東西，既能當(dāng)襪子，也能當(dāng)鞋，穿梭在如此泥濘的東京大街上，這東西不可避免地總是會被打濕。沒有生意時，車夫們站著或是坐在臺階上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來，如此度過他們的一天。車夫們仿佛腳下裝著彈簧，明明是小個子，看起來也不強壯，但是奔跑起來的時候，實在是讓人吃驚。我從前只坐過汽車，人力車別說坐了，見都很少見到。

今天早晨，一位古董店的店員向我深鞠一躬之后問道：“您好，請問您是不是杜威先生？”這個人自稱在報紙上見過我的照片，知道我到日本來的消息，因此過來推銷自己店里的古董了。他想讓我光顧他的古董店，還十分貼心地表示，也可以將古董都搬到我的房間去，不過我沒有答應(yīng)。我不希望那些古董被搬到我的房間里，因此我告訴他我常常在外面，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去他的古董店看看的。這位古董店的店員又向我鞠了一躬，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希望我要是有時間的話，一定要去他店里看看，道過早安之后，便離開了。

接踵而來的一些活動讓我已經(jīng)找不到起初的興奮，我開始有些厭倦了。

誠然，東京是日本的一座現(xiàn)代都市，但是這些街道仍然保留著老舊的樣子，就像是他們穿的衣服一樣，仿佛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我在路上見到一個孩子背著一個嬰兒，孩子穿著的和服顏色十分鮮亮，層層疊疊的和服上繡著精美的花樣，最外面一層和服卻是褐色格子的，這種花紋有些怪異。嬰兒就待在最外面的那層和服里，一路上都是搖搖晃晃的，只露出了頭皮部分，上面有著毛茸茸的黑色劉海。當(dāng)然了，這個嬰兒的鼻子從來沒有被擦過，我甚至懷疑背著這個嬰兒的孩子，在幼兒時期也從來沒有擦過鼻子。

日本人對我的好奇和我對他們的好奇是一樣的，走在大街上，一切都是新奇的。我看到這些從前很少見甚至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實在是太興奮了，這些真實的樣貌比所有的戲劇都要有意思。

不過外國人在日本有一個最大的困擾，那就是語言不通。我們就像原始森林里的猴子，誤入了人類社會，無法告訴司機我們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大街上雖然有地名，但是我們都看不懂，除非是某些用英文寫的地標(biāo)。街道長短不一，蜿蜒曲折，能夠通向任何一個地方。我們住的地方有許多外國人，一條護城河繞著城市的部分邊緣。但我總是分不清方向，總認為每一次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東京的街道探索得差不多了，也該回酒店了，我們找了一個年輕人問路。年輕人穿著一件阿爾斯特外套，肩上有條披肩，頭上戴著一頂氈帽，我不知道這頂氈帽是什么款式，有點像爵士帽，不過爵士帽要比這頂氈帽長幾英寸。我們要問的地方是帝國酒店，日語發(fā)音是：“teikoku hoteru”。年輕人聽到有人問路，便轉(zhuǎn)過身來，又向我們復(fù)述了一遍：“你們是要去帝國酒店對吧？”

我們十分肯定地點了頭，于是年輕人告訴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走，他的英語有些蹩腳：“沿著這條路往前走，有個很大的建筑，那里就是帝國酒店了?！?/p>

問過路之后，我們便接著往前走。這一路上都有人盯著我們的腳看。因為在泥濘的街道上走了太久，腳上的鞋子實在是太臟了。日本的商店跟我們家的臥室差不多大，還特意留出了一個空間穿脫鞋子，只有脫下鞋子才能進入屋里，屋里鋪著席子。很遺憾的是，今天除了外文書店，任何其他的商店我們都無法進入，就算我們真的很想進去，也沒有時間解開鞋帶。購物之前我們沒有考慮這些，穿的還是絲質(zhì)長襪，應(yīng)該準(zhǔn)備一些方便穿脫的短襪子，這樣也就不會一整天都一無所獲了。

我們住的這家帝國酒店，價格跟第五大道上的酒店差不多，但是環(huán)境卻是天壤之別，這里就像是破舊的谷倉?；氐骄频曛?，我們拿到了自己的晚飯——一點兒清湯，這一點倒是跟很多老派法式酒店一樣，所有東西都是小心翼翼，嚴(yán)格按量分配好的。每次客人到大廳的時候，領(lǐng)班都會跳出來，到客人的面前鞠躬。除了鞠躬就沒有別的了，就像是打開了玩偶盒子一樣，領(lǐng)班每次的反應(yīng)都是一樣的。

這段時間我們有太多有趣的體驗了，這些體驗對我來說毫無疑問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也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過也因為太多了，所以我很難把它們一一記錄下來，只能挑一些出來說。

昨天早上我們出門散了步，下午有車接我們出去，對日本的印象也隨著出行而漸漸加深，不再只停留于表面。我們?nèi)チ舜髮W(xué)和東京的上野公園，還參觀了公園里日本將軍的墓。從車?yán)锵蛲馓魍?，那些墓十分壯美。夜晚時分，佇立著的石燈籠靜默地照亮著街道，這樣的景象極為古怪，猶如身臨地獄，否則怎樣才能看到這種如滿街幽靈一樣的景象呢？

日本人總說自己對國家的歷史不關(guān)心。但是不然，他們對自己的認知還不是很正確，和別的國家一樣，起碼那些受過教育的日本人是非常關(guān)心歷史的，比如茶道。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日本國民對于茶道的興趣漸漸回來了，所以他會安排我們?nèi)ヒ粋€地方，體驗一下日本的茶道文化。雖然他沒有說明是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等待我們的一定會是一場盛大的晚宴。這樣的晚宴展示性很強，除了要讓我們看到日本人的奢華以外，還會展示一些過去的日本風(fēng)情。朋友告訴我們，有位日本億萬富翁，用16萬日元買下了一個茶道專用的中國茶杯。16萬日元大概是8萬美元，能為一個茶杯豪擲上萬美元，看來茶道確實是這位富翁的興趣所在。這個價值16萬日元的茶杯由黑瓷制成，配以色澤明亮的裝飾。這位富翁家里還收藏了幾套茶具，每一套都價值上百萬美元。朋友說，他有一些很珍貴的、來自中國的茶葉，是將茶樹枝嫁接到了檸檬樹上長成的。聽了朋友的描述，我真希望能有機會品嘗一下這種茶葉的味道。

我們住的這家帝國酒店，是日本唯一的頂級酒店。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這家酒店的經(jīng)理剛從國外回來，他在紐約的地標(biāo)性酒店——沃爾多夫酒店和倫敦的酒店著重學(xué)習(xí)了一些接待客人的知識?，F(xiàn)在帝國酒店只有60多間客房，又或者比這個數(shù)字再多一些。

在日本的這段時間，事情都比較順利，從5月開始，我就要到處演講去了。5月恰恰又是日本的旅游旺季，因為工作原因，我會非常繁忙，接下來的幾周時間里應(yīng)該也與各種各樣的觀光活動無緣了。這一點愛麗絲要比我幸運得多，她肯定有更多的時間去參加這些觀光活動。其實冬天是最適合來日本的季節(jié)，因為日本的冬天并不是非常冷，遠達不到我們以往能感受到的程度。

來之前，日本在我的腦海中一直是一個很模糊的印象，是不真實的，也是完全架空的。到了日本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多么迷人，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描述，如果用實物來比喻的話，本質(zhì)上就像是書或者畫，不過真實的程度遠超兩者。只有親身到了日本，我才感受到了真實的日本。

澀澤榮一——最敏銳的大腦和最柔軟的心腸

今天無人作陪，我們第一次自行去購物。和國內(nèi)一樣，沒什么特別的，我們在商店里面閑逛著。我們所在的這家商店是日本的一家大型百貨商店，值得一提的是，這家商店非常在意客人的感受，商家給予的關(guān)切和我能夠感受到的舒適度都比國內(nèi)要強得多。還有一點我很希望國內(nèi)的商家也能夠做到。商家給了我們幾個小袋子用來套鞋，這種小玩意兒讓我覺得非常貼心。體驗過了這種服務(wù)之后，我非常希望芝加哥也能有這個，大雨滂沱、道路泥濘的時候，如果能夠套上這種小袋子，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倘若芝加哥能夠引進這種小袋子，我覺得那就是非常大的進步了。

近些天我們參加了許多社交活動，也受到了很多款待，因此今天下午我們選擇休息一會兒。這些天的社交活動簡直像是狂風(fēng)暴雨般，我們能繁忙到什么程度呢？早上八點吃過早餐后，陸陸續(xù)續(xù)就有人來拜訪我們了。緊接著，兩位紳士開車接我們?nèi)チ舜髮W(xué)，拜訪了校長。校長是舊派紳士，從他的言行來看，我猜想他是信奉儒家思想的那一類人。愛麗絲也一同去拜訪了校長，比起我，還是愛麗絲的拜訪讓校長更開心一些。

之后我們?nèi)チ四羌掖笮桶儇浬痰?。這家商店的客人很多，商品的質(zhì)量也很好。因為商品價格是固定的，倘若有人發(fā)現(xiàn)其他地方有更低的價格，告訴這家商店之后就能拿到獎勵。商品的價格和質(zhì)量，決定了其受歡迎的程度，這家商店在這兩方面都做得很好，所以來這里購物的人才會這么多。商店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對本國人來說，這是一個購物場所，能夠滿足日常生活需要，但是對于外國人來說，這個地方則是了解日本最好的渠道之一。來自日本各地的游客都會來這家商店。我們可以觀察商店里的客人，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能夠看到日本的縮影，也可以借助商店里售賣的商品來了解日本。

我們?nèi)サ臅r候，正好有一些從鄉(xiāng)下來的人也在這里。這些來自鄉(xiāng)下，到城里觀光的人被稱為“紅毛毯”，因為紅毛毯是他們身上很顯著的一個特點。冬天這些人不會穿上外套，而是披一張紅毛毯，除了在白天能夠充當(dāng)外套，在晚上也能派上用場。

盡管現(xiàn)在才2月，但是商店已經(jīng)開始出售女兒節(jié)的東西了。雖然要等到3月3日才能過上女兒節(jié)，但是這并不妨礙人們高漲的熱情。商店里展示了女兒節(jié)的傳統(tǒng)娃娃，這些娃娃是按照舊式風(fēng)俗打扮的，里面的人物有天皇和皇后，也有仆人和宮廷女子，看起來很是有趣，頗有日本特色。我看得津津有味，這樣裝扮和使用的娃娃在我們國家是見不到的。

午飯是在商店解決的，盡管只是很簡單的日式午飯，但是味道很好。下午兩點，一位朋友帶我們拜訪了澀澤榮一子爵，這樣出名的日本人我相信很少有外國人是不知道的。鮮為人知的是，澀澤榮一已經(jīng)近80歲了，盡管如此年邁，但是他的皮膚還是像嬰兒一樣好。最令人敬佩的就是他敏銳的頭腦，無論何時都能展現(xiàn)出其最精明能干的一面?，F(xiàn)在很少有人知道，澀澤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了商界，開始專注于慈善和人道主義活動，這在我看來是無法想象的，起碼許多美國富豪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而澀澤先生對這些活動投入的不只是金錢，也耗費了很多精力。

澀澤榮一對于這項事業(yè)有自己的理解，為了幫助我們了解他的目的，他花了至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來向我們解釋。他沒有崇拜宗教，他尊崇的是儒家思想，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基于他的儒家思想觀念，雖然這在很多人看來可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澀澤先生告訴我們，儒家的許多規(guī)范雖然古老，但并不過時，仍舊能夠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社會狀況，他希望這一部分能夠保存下來。對于現(xiàn)代的雇傭制度，他沒有太大的意見，但是他認為如果雇主對待被雇傭者能夠采取一種屬于儒家的溫和態(tài)度的話，便能有效地阻止階級斗爭了。

澀澤榮一的想法既保守又溫和，這無疑會受到日本激進派的嘲諷。如果是在美國，澀澤榮一也一定會被嘲諷。不過我對此倒是有不一樣的看法，全世界似乎只有一種社會進化論，那就是馬克思主義的進化論，這是主流的，也是大眾認為最有意義的。如果澀澤榮一能夠創(chuàng)造出一種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進化論，那么他這些金錢和精力的投入便不是浪費。

戰(zhàn)爭不斷爆發(fā)，接連帶來的巨大財富與重大革新，使世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一過程中，工人階級不斷壯大，這帶來了改變，同時也引發(fā)了一些問題。不過在日本，雇傭雙方的問題還不是很多。到目前為止，日本還沒有批準(zhǔn)成立工會制度，政府的態(tài)度比較模糊，雖然對工會的成立并不鼓勵，但也不會禁止。

摩登外表下的舊時之心

有位朋友邀請我們?nèi)サ蹏鴦隹磻?，這幢建筑十分巨大，又異常精美，頗具歐式風(fēng)格，連座位也是歐式的，不遜于任何一個國家的首都劇場。這是一種極具平衡感的精美，紐約很多劇場的裝潢都過于繁復(fù)了。下午四點，帝國劇場開始有演出，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十點，中間會留出半個小時的時間吃晚餐。一般日本劇場都是這樣的時間安排，因為時間很緊湊，所以只能自己帶飯。其他很多劇場是沒有座位的，觀眾要跪坐在自己的腿上，這一點帝國劇場還是比較進步的，起碼有歐式的座位。

其中最有趣的一出戲取材自古典戲劇，講的是一匹忠貞的馬，還有一些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的故事，不過已經(jīng)是幾個世紀(jì)以前的故事了。最無趣的當(dāng)屬問題劇，雖然貼近現(xiàn)代，用詞也是當(dāng)下流行的，但是內(nèi)容幾乎都是格言警句或者讓民眾表達自我，抑或是探討藝術(shù)家的權(quán)利，這種內(nèi)容無疑是不會受到普通日本民眾喜歡的。如果觀眾換成巴黎的知識分子，或許這樣的戲劇就不會被厭煩了。戲劇表演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其中的道德與情感，這種東西往往是更深層次的?？上绹挠^眾更在意流于藝術(shù)層面上的東西，比如高超的藝術(shù)表演技巧，又或者是戲劇性的故事發(fā)展，很難注意到道德或情感。

劇場里很少有舊式的歷史劇。歷史劇雖然老舊，但是比現(xiàn)代劇要好看多了，它更有戲劇性，讓觀眾在觀看過程中更加激動。很多日本人也表示，這種半歐式劇場里的演員，遠遠比不上那些舊式劇場里的演員。我想半歐式劇場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政府的支持，所以現(xiàn)在還能有表演，不然按照日本人的喜好，這樣的劇場應(yīng)該早就被淘汰了。

帝國劇場中的票價是按座位所在區(qū)域決定的，靠近舞臺的座位是1.5美元，這樣的座位在一整天都有演出的劇場里價格要更高一些。這里沒有給演員鼓掌、喝彩的習(xí)慣，只在落幕的時候有一兩次拍手，并且都是很輕的。日本劇場的換幕方式通常是旋轉(zhuǎn)舞臺，它工作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座鐵軌轉(zhuǎn)盤，劇場落幕，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我們原本想邀請兩位紳士用晚餐，去詢問朋友的意見時，朋友告訴我們，在日本如果要邀請某個人，需要提前打電話通知，客人會在第二天來拜訪。反之也是一樣，要拜訪某個人也要提前打電話。這是日本一種很好的禮節(jié)，給主客都留了一段緩沖的時間，這樣也好有所準(zhǔn)備，不至于太過匆忙混亂。我們這樣做了，很可惜的是，兩位紳士來不了，所以急忙在今天來電話告知我們無法前往，這實在是很遺憾的事情。

與前些天相比，今天要平靜許多，只有兩位美國客人和兩位日本客人前來拜訪。兩位日本客人，一位在東京女子大學(xué)當(dāng)校監(jiān)，另一位則是這所大學(xué)的老師。這位老師是個年輕的女孩，家庭富裕，身份尊貴。不過依我看來，這個女孩實在是過于摩登，這似乎與她高貴的家庭并不相稱，畢竟日本人大部分還是較為保守的，尤其是一些身份尊貴的世家。

在日本，我感觸最多的就是日本人的禮貌。我和我的家人們將來遇到日本人的時候，一定會向他鞠一躬，并且詢問一下有什么事情能夠幫助到他，不然我不知道該怎樣回報這些天來我在日本獲得的善意和禮貌的對待，或許余生我都會記住這段日子。

紙面上的敘述遠遠遜色于真實感受，要是能夠親自到日本來，一定比閱讀這些記錄要有意思多了。但是對于我而言，這些記錄除了是向親朋好友們展示之外，還是我的一份總結(jié)和珍貴的記憶。當(dāng)我老去，當(dāng)我像奧德修斯一樣結(jié)束旅程返回家鄉(xiāng)，因剩下的時間漫長而無聊，想要追憶往昔的時候，這些記錄帶給我的溫暖，應(yīng)該是別的東西比不上的。所以，即便我知道這些記錄無法復(fù)述那種無與倫比的真實感，我仍然選擇記錄下來。在享受著家鄉(xiāng)帶給我的溫馨與喜悅的同時，看著這些記錄，我會覺得又回到了那個奇異的國度，那個讓我感覺到處都是魔法的國度。

如果不是親自到日本來，我不會知道這兒的人們有多快樂，只有親自踏上這片土地，才能感受到這種奇妙的氛圍。這是一個古老的國家，佛教和宿命論根植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但并不意味著這種信仰是束縛，更多的是一種快樂，整個國家在這種良好的氛圍中蓬勃地發(fā)展著。從前我認為日本是一個全新的國家，它為了緊跟世界潮流，做出了許多改變，不過骨子里它還是一個保守又傳統(tǒng)的國家。有人說，要看古跡，就必須去一趟中國或者印度，但是來到日本之后，這樣的話我不再相信了。

許多國家都有著悠久的歷史，更新是一個過程，但并不意味著過去的舊時代死去了，新世界和舊世界并不總是對立的，很多時候，它們都是緊緊地貼在一起。

歡聲笑語能夠消融語言之壁

抵達日本后，我們在帝國酒店住了一周，之后去了東京女子大學(xué)的公館就住，我的老朋友在這里擔(dān)任校長。這有一座美麗的庭園，庭園里，樹上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膨脹著。不遠處還有李子樹、山茶樹，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要開花了。向遠處眺望，能夠看見富士山，景色十分優(yōu)美。這里還有個小山岡，山岡腳下有一條水道，沿岸種滿了櫻桃樹?？上У氖?，這樣美麗的景色毀于幾年前的一場風(fēng)暴。自然贈予的美景，到最后也理所當(dāng)然地由自然收回了。

我們的住所很漂亮，整墻都是玻璃窗，很輕易地就能看到窗外的美景。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到地上，帶來彩虹一樣的色彩。此刻我坐在書房中，享受著從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暖洋洋的，驅(qū)散了早春的最后一點寒意。雖然房里提供了取暖工具，比如炭盆，還有放有木炭的盒子，這些工具可以暖腳，也能烘干頭發(fā)，不過這遠遠不夠，我還是很需要陽光的，自然的溫暖有時候能夠帶給人更大的滿足。現(xiàn)在的我就是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暖腳、烘頭發(fā)，十分愜意。書房里的書種類非常豐富，關(guān)于日本的書籍都是現(xiàn)代知識的產(chǎn)物，數(shù)量之多讓我總也看不完，所以只能是一刻不停地閱讀。

這里的房子非常多，山頂都被蓋滿了，每間房子之間有回廊相通。回廊盡頭的房子是X先生的，他的書非常多，所以書房占用了許多空間。這間書房還有別的用處，就是可以充當(dāng)茶室，在里面進行茶道活動。之前我提到過一位花費上百萬美元購買茶具的富翁，不要誤會，這次的茶道活動他并沒有來，來的是一個新晉的暴發(fā)戶。很顯然，這個暴發(fā)戶和那位富翁的價值觀念相悖，他覺得這件事很好笑。茶室里有幾樣物件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有一張上了金漆的桌子，金光燦燦，猶如一塊被凝固住的陽光，散發(fā)著動人的光彩，還有幾件這個家族代代相傳的舊茶具，放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算是無價之寶了。

我們吃早餐的時候還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在那個時候看見我們，一定會被我們逗笑的。我們在灑滿陽光的客廳里吃早餐，有兩張方便移動的小桌子供我們使用，無論是菜肴還是服務(wù)都是按照我們的喜好來的，舊式的廣東菜和一些日式食物也做得很合我們的胃口。指派給我們的早餐女仆名叫O-Tei，她給我們烤了吐司，她將吐司用兩根細長的鐵簽穿著，然后用火盆里的燒炭烘烤吐司。我們也沒閑著，互相向?qū)Ψ綄W(xué)習(xí)語言，她教我們?nèi)照Z，我們則教她英語，雖然我們說的那些英語她都已經(jīng)會了，但是每次聽到時，她還是會咯咯地笑，看起來很開心。吐司烤好了，O-Tei就退下了。靠墻的桌子上有咖啡壺，但是沒有杯子，擔(dān)心破壞這里的禮節(jié)，我們小心翼翼地找了一會兒，最終也沒有找到，最后發(fā)現(xiàn)是O-Tei忘了給我們拿杯子了。不過還好，她想起了杯子這件事，等O-Tei把杯子拿來，我們便開始享用咖啡。她笑著用鐵簽叉著熱乎乎的吐司給我們，還說了一些話，聲音聽起來很是柔和，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我跟她說，即使吐司掉在地上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地上實在是太干凈了。聽到這樣的話，她顯然很開心，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早餐時發(fā)生的一切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出極為可愛的戲，那些關(guān)于效率、時間和節(jié)省人力的理念沒有打擾到我，我更不會因此而被掃了興致。之后有兩位女仆幫我們整理房間，主要是整理床鋪，以及清掃地板。她們兩個人一個將沙發(fā)挪開，另一個用掃帚打掃這一片地板。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她們總是笑，好像有意思的事情一直徘徊在她們的腦海中。見到我們的時候，她們便鞠躬，態(tài)度很親切，仿佛是在對待她們最親近的朋友。

女管家隨后進來了，她的禮儀十分到位，對著我們鞠了很多躬，可能是因為英語并不是非常流利，所以她用非常慢的語速對我說，她可以陪著我一起去城里逛逛，順便給我解釋一下我不清楚的地方，而我也能在這段路程中教她英語，好讓她下次說話的語速能快一些。我詢問她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教堂，女管家說她不是一名基督徒。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女管家是X先生的秘書，她本人又是一個新建的基督大學(xué)的學(xué)生，而湊巧的是，X先生是這所大學(xué)的校長，但她卻并沒有要信仰基督教的意愿。

女管家進來的時候，我們還在用早餐，她便站在一旁，跟我們一遍遍地重復(fù)英語，其實她懂的英語很多，但是大部分都太“文縐縐”的了，因此要是想要使她的口語變得更日?；?，還需要一些努力。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很希望能夠幫助她，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讓她多開口，不要總是使用日本女人愛用的那種禮貌的呢喃。

孩童之思——不被拘束的天真無邪

一天，我們?nèi)⒂^了東京女子大學(xué)，大學(xué)離我們住的地方很近，走一會兒就能到。校長成瀨先生身患癌癥，將不久于人世。我們?nèi)ヌ酵臅r候，他躺在床上，但還能夠說話。不久之前，他已經(jīng)做了演講，與自己的學(xué)生告別，也與自己的同僚們說了再見，又將系主任選為自己的繼任者。雖然系主任現(xiàn)在正在擔(dān)任他的職務(wù)，但這是必不可少的安排。所有的身后事他都做好了安排，也與自己不舍的人道別了，對于這個世界，他已經(jīng)做好了離開的準(zhǔn)備。

這所女子大學(xué)教授的是插花、劍道還有日本禮節(jié)，校監(jiān)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女性。校監(jiān)告訴我們，要是想去參觀的話，隨時都可以去，在這所大學(xué)里，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下午，我們又迎來了幾位客人，其中有兩位女性，女性訪客比較不常見。其中一位是R醫(yī)生，她是一名整骨醫(yī)生，是東道主的好朋友，已經(jīng)在這兒工作了十五年的時間；另一位則是T女士，她剛從美國回來，她在那里待了七年，最近才回來。但是我已經(jīng)久仰大名了，在斯坦福大學(xué)的時候，我聽說了很多關(guān)于她的事情。T女士在這所大學(xué)里擔(dān)任社會學(xué)的教師，由于主事者認為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她還沒有開始講社會學(xué)，只是先從教授英文開始，在教學(xué)過程中穿插一些關(guān)于社會學(xué)的知識，以此潛移默化地讓學(xué)生們對社會學(xué)感興趣。

T女士告訴我，因為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認識的朋友不多，在異鄉(xiāng)可能會有些寂寞，她可以帶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去劇場。但是不久前我們剛?cè)ミ^帝國劇場，而且昨天還在子爵訂的包間里看了戲，所以最后改成去看歌舞伎表演。對此我是非?？释炔患按叵胍タ凑嬲龑儆谌毡镜谋硌?。這場表演從上午十一點一直演到了晚上十點，通過這漫長的表演，我終于了解了歌舞伎。

昨天我們?nèi)タ吹膽蚴窃谌毡镜呐f式劇場，對于帝國劇場，我始終提不起興趣，所以我們昨天又去了一次劇場。這次是從下午一點表演到九點，日本的舊式劇場有別于那些較為現(xiàn)代化的劇場，我更喜歡這樣的劇場。這種舊式的劇場很簡單，跟中世紀(jì)的歐洲劇場差不多，但是在服飾和舞臺上卻投入了很多的精力。演員身上的服飾十分精美，看得出來花費高昂；舞臺則十分壯觀，上面站著四十個武士，穿著日本傳統(tǒng)服飾，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武士服飾，看上去沉穩(wěn)大氣，沒有廉價的閃光感。澀澤子爵給我們訂了一個包間，還給他的侄女和另一個親戚訂了包間。包間里一直都有茶水供應(yīng)，一幕戲之后，會提供一些小吃，中間還有一場非常正式的晚餐。對于像我這樣的外國人來說，想要了解日本的歷史和傳統(tǒng)，最好的方法就是來日本舊式劇場里看戲了。當(dāng)然了，要是實在不懂當(dāng)?shù)氐恼Z言，還是要找一個能為你講解的人，這樣才能更好地了解日本這個國家。

除了昨天在舊式劇場里看戲，這一周最大的事情就是訪問女子大學(xué)了。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受到了什么盛大款待，而是在女子大學(xué)里我們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那是非常有趣的。

上午我們參觀的是女子大學(xué)的附屬小學(xué)和幼兒園，孩子們身上穿的和服都非常漂亮，色彩亮麗，剪裁合身。進到房間里，就像進了花園，孩子們身上的色彩就像是花園中的花朵一般。孩子們活潑可愛，就像是一只只身披彩羽的小鳥，屋里的氣氛非常歡快。我們欣賞了孩子們的作品，童真的世界總是充滿奇思妙想，這些作品都很有意思。尤其是一些用彩色蠟筆畫的作品。

這些孩子都非常自由，沒有煩惱，也不用為了生活發(fā)愁，所以他們的作品看起來都是充滿創(chuàng)意而又生動有趣的。孩子們的想法無拘無束又獨具個性，對于這么小的孩子來說，是難能可貴的。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多有趣的孩童作品，這種多樣性讓我覺得很驚奇，美國的孩子們在繪畫質(zhì)量上是遠遠比不上這些孩子的。

在這所學(xué)校里，孩子們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很多。除了像常規(guī)的學(xué)校那樣學(xué)習(xí)手工和繪畫之外，他們還必須在六年級學(xué)會一千個漢字，而且標(biāo)準(zhǔn)十分嚴(yán)格，要能寫會讀，我能想象這些孩子該是多么努力才能做到這一點。除此之外，日本的假名也是必不可少的學(xué)習(xí)項目，都要進行相關(guān)的學(xué)習(xí)和訓(xùn)練。

參觀結(jié)束后，我們便去享用午餐了。一共有十個人參加，這次是女子大學(xué)家政學(xué)部的女孩們?yōu)槲覀兎?wù)的，午餐非常棒，女孩們的手藝都很優(yōu)秀?；蛟S是為了遷就我們，無論是食物還是服務(wù)，都是歐式風(fēng)格的，配菜相當(dāng)出色，堪比知名的倫敦麗茲酒店。

無時無刻不在展露優(yōu)雅的日本

午餐之后，才是重頭戲，我們期待的真正的表演就要開始了。

首先展示的是插花，分別是舊式和現(xiàn)代的，其次是禮節(jié)展示，主要內(nèi)容是古時上茶和點心時候的相關(guān)禮節(jié)，之后是晚輩對長輩的稱呼方式等。接下來要欣賞箏的演奏，這是一種十三弦樂器，演奏的時候放在地上。一開始是兩位女孩為我們表演，之后是她們的老師，老師是個盲人，卻是日本最優(yōu)秀的箏演奏家之一，他演奏的曲目是《唐砧》。我們這次真的很有耳福，據(jù)說這位老師很少演奏這首曲子，一年也就一次。

演奏開始了，你能聽見音符像是水面濺起的漣漪一般，從空中掉落，又擊打在石頭上，又有女子的歌聲應(yīng)和著，輕紗一般柔軟朦朧。在美國的曲子里，我感受不到這么多，也許我的耳朵天生是適合日本音樂的，在這首曲子里，我仿佛感受到了春天，如此美妙。

演奏結(jié)束之后，我們到茶室品茶，觀賞了一番日本茶道。與愛麗絲相比，我的坐姿顯得粗魯許多。我隨意拿了把椅子就坐下了，愛麗絲則像日本人一樣，用腳后跟支撐著身體，優(yōu)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然后我們?nèi)ンw育館觀賞了日本的古武術(shù)，以及武術(shù)世家女兒的劍和槍的表演。這里的老師是一位75歲的老婦人，盡管年事已高，但是她的身體依舊像貓一樣，柔軟又敏捷，身姿比任何少女都要優(yōu)雅。來日本這段時間，我對日本古時的禮節(jié)和一些儀式都充滿了敬畏感。這是日本一種關(guān)于身體的文化，是很獨特的，既傳統(tǒng)又神秘。要想做好每一個動作，就必須全神貫注，精神無法集中的話，是不可能做好的。參觀了體育館之后，我發(fā)覺，與我看到的武術(shù)表演相比，孩子們進行的現(xiàn)代體育鍛煉實在是太簡單了。

我們又去參觀了宿舍，這像是一個花園，簡易的日式木屋很像我們印象中的谷倉，屋內(nèi)非常干凈，干凈到可以在地板上吃東西。屋子的南面都是玻璃窗，陽光照射進來，整間屋子都暖洋洋的。屋子里的擺設(shè)非常簡單，并沒有床和椅子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張大約長半米的桌子，女孩們都坐在地上，趴在這張桌子上學(xué)習(xí)。參觀完宿舍之后，便又回到食堂進晚餐了。這次提供的食物是一頓日式佛教齋飯，非常精美，里面大都是蔬菜，一個盤子里有很多種，每樣都可以品嘗一點兒。除了蔬菜之外，還有一些點心，有五六種，每一種都制作得非常用心，精美無比。

在這個國家，禮節(jié)是一種必備的東西，以至于我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后，也耳濡目染學(xué)了一些。等到我回國的時候，我的朋友或許會非常驚訝，因為我現(xiàn)在變得非常禮貌，這都要歸功于我見到的日本人。又或者回到我的祖國之后，會覺得很憤怒，因為周圍沒有一個人可以稱得上是有禮貌的。無論是前一種情況還是后一種情況，我的朋友大概都會覺得不認識我了。

我們乘X先生的車回到住所大廳時，五位女仆都出來迎接了，她們向我們鞠躬，并微笑著把拖鞋遞給我們，又將我們的大衣和帽子掛好。我一直都覺得很驚奇，她們在進進出出為我們服務(wù)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仿佛不是去工作，而是去野餐一樣開心。觀察了這么多天，我認為，這些女仆在工作的時候一定是在享受這段時光，她們并不認為這段時光是辛苦的，她們臉上的微笑都是真實的。不過我也考慮過，如果這樣的笑容是假裝出來敷衍我們的，那我也真的被愚弄了。

我實在是太忙了，每一天都安排得非常緊湊，根本沒有時間細想一些哲學(xué)上的問題。或者等到我去中國的時候，關(guān)于日本的哲學(xué)思考就會冒出來了，這需要一些時間，至少現(xiàn)在我想不出太多的東西。內(nèi)務(wù)大臣給了我一張日本鐵路一等座的月票，并且是可以進行更新的。這東西對我們來說真的很有用，所以我希望他也能送一張給愛麗絲，但是內(nèi)務(wù)大臣拒絕了，他很抱歉地對我說，這樣的特權(quán)是不能用在女人身上的。就這樣，我成了唯一的受惠者，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機會用一下這張月票。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用一下，去感受一下日本的鐵路。

這段時間我們除了街景，很少有機會能看看別的風(fēng)景，就算是出門跑步鍛煉身體，也有人陪著我們，他們經(jīng)常帶我們?nèi)バ碌牡胤?。昨晚，我們在晚飯后出去散步，去了附近一條很熱鬧的街道。關(guān)于日本的樣子，這種熱鬧的街道或許詮釋得最徹底。整條街道都很擁擠，賣書的小販把自己的貨物都擺了出來，大部分在人行道上，還有一部分都已經(jīng)擺到了街道上；無論是商店還是大街，都擠滿了人；藝伎小步的快速經(jīng)過，向前跑去，而她們的女仆則拿著三弦琴緊跟在后面。我們走在這樣熱鬧的街道上，對什么都感興趣。之后我們?nèi)チ艘患译娪霸?，美國的電影情?jié)較為簡單，節(jié)奏也快，日本的電影在節(jié)奏上則比較慢，但是情節(jié)的復(fù)雜程度是遠遠勝過美國的。電影幕布旁邊有一個小隔間，里面有一男一女在為電影配音，演員動一下嘴唇，配音者便馬上說一遍臺詞，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好的學(xué)習(xí)機會，能夠跟著配音者練習(xí)口語。不過對于外國人來說，即使有劇情簡介，我們也沒能看懂電影的內(nèi)容，這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場單純的娛樂活動罷了。

我們還去了一家餐館，這是一家面店——他們對于飲食的分類很細致，吃東西的地方都是專門的。我們品嘗了三種面，一種是蕎麥面配上炸蝦，一種湯里有麥子，還有一種是涼面，配菜是海藻。我們只有兩個人，這么多面對我們來說還是過于豐盛了，價格也非常實惠，總共只花了27美分。

這家面店給我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家店，但是收拾得很干凈，這一點比美國大部分餐館都好，我甚至覺得，美國那些最好的餐館在干凈程度上都比不過這家面店。

我常常會去一家寺廟散步，這兒的人顯然更加有趣。在日本的寺廟，我感受到了一種很熟悉的虔誠感，在意大利的時候我也曾感受過，和那兒的鄉(xiāng)間天主教徒有一些相似之處，不過這里的人顯然更天真一些?？纯此聫R里的東西就知道了——在兒童神的神龕里能夠見到一些玩偶、紙做的風(fēng)車以及毛制的小狗，旁邊則是供奉給神的草制的拖鞋和涼鞋。有些時候，母親會將自己的頭發(fā)剪下來，掛在這里以做供奉。這兒有很多故事，有的讓人發(fā)笑，有的則讓人覺得憐惜。有些人會把自己的愿望寫在紙張上，然后團成一團兒，貼到神像上。正因為大家熱衷于在神像上貼紙團兒，現(xiàn)在都用鐵絲網(wǎng)把神像給保護起來了。

來到這里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對路線慢慢熟悉起來。街道之所以有趣，在于人們可以自由來去，看到許多有意思的事情，知道這些事是如何發(fā)生的，又是怎樣結(jié)束的。對我來說最有趣的一件事是關(guān)于一個捕鳥人的，他帶著一根很長的竿子，上面抹了石灰，這竿子的形狀很像釣魚竿，不同的是這是拿來捕鳥的，配套的工具還有一個籃子，上面有能讓鳥進入的閥門。除此之外，他還準(zhǔn)備了一些別的物件，對待捕鳥這件事情可謂費盡心思。盡管他做了如此多的準(zhǔn)備，但他還是沒有抓到一只鳥。

藏在娃娃身體里的日本影子

今天我們起了個大早，要趕到鐮倉去。鐮倉是座古城，有許多歷史遺跡，也是“鐮倉幕府”的政治中心，就在橫濱的那一邊兒。這兒最出名的就是鐮倉大佛，非常具有代表性，佛像約有15米高，蔚為壯觀。有位朋友安排我們跟一位住持對談，這位住持在日本很出名，也非常有智慧，在佛教流派中，他應(yīng)當(dāng)是屬于禪宗，這個流派是最富哲學(xué)性的。禪宗帶有一些禁欲主義色彩，崇尚簡單生活，這一流派的佛教思想在過去有很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對武士階層。昨天，我為一個教師協(xié)會做了演講。這個協(xié)會中約有500人，大部分是小學(xué)教師，女性數(shù)量很少，大概只有25位。協(xié)會中主要是以日本人為主，還有一部分美國人。這次的演講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是我注意到了一點，這個地方據(jù)說是東京唯一男女可以進行自由交流的地方，這里的社交方式是平等的，沒有阻礙的，平時他們的會面可做不到這種程度。

主席先生告訴我們，當(dāng)日本人抱著社交目的與他人進行交流的時候，那么就一定會拘謹(jǐn)?shù)赜萌照Z溝通，而且通常還伴隨著緘默不語的情況。至少在大家手持酒杯到處走動之前，情況一定是如此。為了讓自己更好地融入這個環(huán)境，很多人都會用英語來溝通，能讓他們找回在美國養(yǎng)成的感覺和習(xí)慣，不再那么拘謹(jǐn)。語言與心理學(xué)的關(guān)系還真是微妙，這次的演講對我來說也是一次心理學(xué)的觀察，非常有趣。

看到這里或許有些人會對日本感到驚訝，因為這個國家到現(xiàn)在還是不擅長裝模作樣，或許更深層次的東西我們還沒有接觸到，但是就目前我們的所見所聞，我認為是如此。日本舉國上下都在討論民主，這里有一種概念叫作社會民主，對此我們還不熟悉。民眾對于民主的理解就是政府實行代議制，他們并不想打破現(xiàn)在的政府固有形式。投票權(quán)也是民眾相當(dāng)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是否要推廣這個權(quán)利是當(dāng)下爭議最大的。選舉制卻是停滯不前，沒有顯著的進步，如果非要列舉的話，納稅大戶的加入是一個改變，但這樣的人在何處都能發(fā)揮作用，無論是什么樣的體制，他們都是政策得以形成的一部分力量。對于那些即將上任的立法者來說，當(dāng)下的轉(zhuǎn)折點主要是由兩個問題組成的，一個是上文中提到的選舉制是否應(yīng)該推廣，另一個就是大眾的特殊教育該如何推廣。

戰(zhàn)爭造就財富，在戰(zhàn)爭期間，日本已經(jīng)涌現(xiàn)出許多百萬富翁。這些富翁對教育也很關(guān)心，他們中一部分人已經(jīng)開始創(chuàng)辦新的學(xué)校，教授各種知識，滿足人們在不同職業(yè)上的需求。國家選出了440名學(xué)生留學(xué)國外，國家十分慷慨，給出的資助能夠讓這些留學(xué)生在國外生活得很好。不過我仍要說明一點，這些政策與日本女性是無緣的，任何撥款資助的都是男性，從來沒有提到過女性，甚至從不提及女性的需求。

女兒節(jié)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終于在昨天迎來了女兒節(jié)。為了迎合節(jié)日氣氛，早上我找出了一個娃娃準(zhǔn)備送給一個小女孩。這個娃娃從外表上看完全就是美式的，我給它做了一件衣服，但是手藝并不好，娃娃看起來很是可憐，不過至少看上去有些日本貴族的樣子了。要是我能多找一些布料出來，就能給這個娃娃好好打扮一番了。

我被邀請參加了女兒節(jié)的展覽。有一些娃娃是家里傳下來的，距今已有兩百年，看得出來這些娃娃很受重視。關(guān)于這個節(jié)日可寫的東西有很多，我得先找一些相關(guān)的文獻記載，要是真寫起來篇幅一定很長，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在觀賞過程中，我對日本的娃娃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與美國娃娃不同，日本娃娃并不是僵死的，而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人們對這種工藝品產(chǎn)生興趣就不足為奇了。這些娃娃的意義并不僅限于觀賞，它們還是國民生活的縮影，能在女兒節(jié)收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娃娃，對于日本的小女孩來說，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如果我早早就了解到這件事，也就不會因為該送什么禮物而苦惱了。

百花怒放的日式花園

我們受邀去了一個藏品展，這個展覽稱得上是全國最優(yōu)秀的展覽之一。如果忽略掉剛開始那段不愉快的記憶，整個過程是一次很棒的體驗，因為我們這次走丟了，從酒店出發(fā)的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晚了45分鐘。藏品的歷史十分久遠，這些娃娃曾經(jīng)的主人是某位大名的女兒，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是這些娃娃依舊十分精美。展出的不僅是這些娃娃，還有家用的舊式器物，那些漆器、瓷器還有玻璃做成的器物異常精美，帶給我們的驚艷不遜于那些古老的娃娃。

我們作為客人，與主人一起坐在地上，女主人很是熱情，她和她的仆人為我們提供了一整套的服務(wù)。小點心很精致，裝在小碟子里端上來，放在桌子上。我們喝了一些清酒，清酒是用米釀造的，裝在造型精美的瓶子里。飲酒用的杯子是小小的玻璃杯，清酒的滋味很是美妙，它的芬芳猶如蜂蜜。我們舉杯敬祝主人，愿他們身體健康。吃了一些小點心后，我們?nèi)チ朔孔油饷娴幕▓@，開始享用正式的點心，有各式各樣精致的點心供我們選擇，仆人端來了茶水，茶具上有梅花，正好是梅花初綻的季節(jié)，茶具上的點綴倒是也很應(yīng)景。這里的房子造型很奇特，是仿造維多利亞時代中期的建筑風(fēng)格，雖然很難看，但是適宜居住，在這里生活還是很舒服的。

男爵又讓人端來幾種糕點，希望我們能品嘗一下，這些糕點都是特制的，非常具有日本特色。有一種糕點是粉色的，被做成葉子的形狀，外面則用去年保存下來的櫻樹葉子包裹著，櫻樹的葉子給糕點增添了香氣，同時也方便食客取食，不會出現(xiàn)糕點粘在手上的尷尬情況。還有一種是用簽子串聯(lián)起來的糕點，是棕色的，看起來很像巧克力，一共有三卷，相互粘連。所有的糕點都是豆沙餡的，用的是上乘的面粉，都很有營養(yǎng)。這些糕點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一頓飯了，讓我們吃得很飽。

我們向男爵一家告別時，男爵非?？蜌猓瑤е妹靡约叭齻€可愛的女兒送我們到門口。汽車駛離男爵家時，我看到男管家以及三位年輕女孩向我們鞠躬，十分溫柔地向我們道別。

年輕女孩身上穿的是羊毛制成的和服，和服的艷麗色彩和恰到好處的剪裁設(shè)計很符合我之前對日本的想象?；秀遍g，我看到那些色彩亮麗的和服就像是一座舊式花園，里面栽種著許多綠植，花園里百花競相開放。老實說，我很難用語言去描述這座花園。在沒有踏上日本這片土地之前我會很好奇地猜測，但是到了這里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花園沒有什么稀奇的，與現(xiàn)實中的其他花園如出一轍?；▓@的面積很大，草地上薄薄地鋪著一層松針，有些地方的草已然變黃，盡頭則是擰成弧形的一捆稻草，形狀很是優(yōu)雅。我最驚奇的就是這里對巨石的利用，布滿歷史風(fēng)霜的巨石顯得有些蒼老，上面還有灰色或者灰綠相間的陰影。有時出現(xiàn)在一叢灌木旁，只是靜靜立著，就有一種肅穆之美。這是一種很難尋到的古典之美，也許前人已經(jīng)追尋了幾個世紀(jì)，耗費了許多原始材料，它們才能夠恒久地佇立在這里。

晚餐是在M教授家里享用的，M教授家里有六個孩子，最大的已經(jīng)25歲，是個男孩，從帝國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到政府里當(dāng)了一名工廠巡視員。這個孩子很優(yōu)秀，精通八門語言，其中還有世界語，學(xué)習(xí)語言是他的愛好。還有兩位法國教授也在M教授家里做客，這兩位都是聰明風(fēng)趣的人，他們到這兒來的任務(wù)就是聊天。

晚餐讓我印象深刻，每一個餐盤都配有一張卡片，用作介紹菜品，我覺得這些卡片可能是留給外國人當(dāng)紀(jì)念品的。不過我忘記拿走屬于我的那張卡片了，所以一切也只是想象了。晚餐從湯、兩種面包還有黃油開始，接下來是魚肉餡餅、蔬菜吐司、去骨小鳥以及配了通心粉的干酪蛋糕。這種通心粉有別于美國的，是日式的通心粉。接下來我們享用了烤牛肉片，肉片很嫩，配上馬鈴薯球、豌豆還有肉湯。飲品是橘子汁，喝完之后還有紅酒。餐后甜點是布丁、蛋糕和草莓，草莓是與奶油一起端上來的，之后還有美味的西式咖啡。這里我想說說草莓，它生長在戶外，種在一排排被人工加熱過的石頭中間，被照顧得很好，四周有竹架子，那些藤蔓便無法爬到石頭上，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

享用過晚餐之后，我們到了樓上的房間，這里的空間很大，有別于會客室，這里是純?nèi)帐降娘L(fēng)格。有些人坐在了炭火盆旁，有些人則坐在了壁爐旁，幾個孩子也跟著過來了，大家聊得很愉快。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的坐姿，日本人很喜歡看外國人用他們的方式就座，這是他們的一大樂趣。我能夠坐下來，盡管樣子看起來可能有些笨拙，但是坐下來之后，我就無法彎腰了，以這種姿勢就座，我的行為受到了很多限制。星期天我們與全日本最出名的佛教住持對談時，曾經(jīng)這樣坐了兩個小時。你可以試一試，保持這種姿勢坐個幾分鐘，就只是坐在軟墊子上，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知道我們的感受了。我們無法挪動身子，腳也在這一過程中失去了知覺，能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挑戰(zhàn)。

兩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在餐后出現(xiàn)了，他們很可愛的向我們鞠了一躬，便跑去玩游戲了。這一整晚，他們都在小桌子旁邊玩一種叫作“Go”的游戲，大人們則一直在聊天，餐后依舊有源源不斷的點心和飲品被端上來。日本人家里藏酒豐富，雖然在頂級酒上他們未必比得過我們，但有一點我覺得非常好，那就是日本人除了酒之外，還會準(zhǔn)備很多沒有酒精的飲品，這讓人倍感愉快。除此之外，我們還喝了兩瓶葡萄酒，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才盡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