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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之念想

城村之畔 作者:星袁蒙沂 著


竹之念想

兩行的,三行六行的,一排排翠綠的毛竹被綁扎成一個個方形組合體,栽到路邊的花壇里。時間正處夏季,陽光,熱辣辣地炙烤著它們。依常理推測,這種環(huán)境,一個花壇能栽活三兩棵就屬萬幸了。

又是一個豆腐渣工程,看到路邊突然多了一壇壇毛竹,我在心中輕蔑地揣測。綠化苗木年年栽、年年死、年年換,這已成了一條規(guī)律。通往我老家的,是一條普通的鄉(xiāng)鎮(zhèn)公路,路邊栽過很多種花卉和景觀樹。柿樹栽過,松樹栽過,次次都是有人栽沒人管,死的永遠比活的多得多。老百姓形容這種不負責(zé)任的舉措,慣用一句“有心販(下)蛋,無心抱窩”來定調(diào)。

耐寒耐旱的松樹都栽不活的地方,能栽活竹子?炎炎夏日是栽竹子的時節(jié)?怕是哪個領(lǐng)導(dǎo)收了苗木公司的好處,大筆一揮批下的吧?竹,被很多人贊賞過。由于寓意美好,經(jīng)常被繪到迎門墻上。但栽到路邊,無花無果,觀賞價值欠佳,總是不妥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鄭燮的這首《竹石》詩,本是為畫作而題,卻比畫作更淋漓,把竹的堅韌不屈品格揮灑到了極致。能夠咬定青山、立根破巖、不懼東西南北風(fēng)的竹,我沒見過實景。鄭板橋先生的這幅畫作,雖沒見過真跡,卻在網(wǎng)絡(luò)中欣賞過了,但我不認為竹子的生命力真的如此頑強!

最初接觸竹,其實是在課本上,也不是竹子。那時的課本,少有圖片,有也是寥寥數(shù)筆的黑白簡圖。課本上的,是個乍看像根尚未剖皮的玉米棒子的竹筍。記得竹筍和白菜、卷心菜、西紅柿等蔬菜在一頁紙上,體態(tài)飽滿光潔,聽老師說是可以吃的,且味道很美。物質(zhì)貧乏的年代,估計居于北方的老師也沒嘗過,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十多歲時,日子好過些了,父母偶爾去七八里外的集市趕集。那次買回一把掃帚,是用鮮毛竹綁扎成的。圓珠筆粗的枝條一米半長,用細鐵絲捆在一起。葉子青綠泛白,有些縮水了,看上去很密實。我頭一次見到竹子的枝葉,扒拉半天沒找到竹筍,更沒弄明白竹筍究竟是從哪兒長出來的。心里的疑惑,沒敢問父母。對這種陌生的植物,他們也知之甚少。把掃帚拿在手中,掂上去分量不重,適合帶出去捕蜻蜓。

山村多蜻蜓。村里的小孩沒玩具玩,捉一兩只蜻蜓,把兩側(cè)的翅膀各掐掉半截放飛,然后一直跟在后面追,使勁發(fā)泄著童年的那份激情。沒竹子掃帚前,我們用笤帚拍打。笤帚短小,長約半米,用起來很不方便。有了竹子掃帚,舉著一米多長的大家伙追蜻蜓,幾乎一撲一個準。一開始掌握不好力道,捕捉到的蜻蜓非死即傷。慢慢找到了竅門,再發(fā)現(xiàn)成群低飛的蜻蜓,不能咬牙切齒猛撲狠打了,只需對準蜻蜓可能飛來的位置輕輕向下一撲,把掃帚虛蓋在地上,移過去扒拉開枝葉的縫隙,慢慢找尋。蜻蜓被掃帚撲到,掙扎飛闖時撞進枝葉的空隙,被卡在其中,一時逃脫不得。擠在枝葉間的蜻蜓,有空隙作緩沖,沒受到硬碰硬的撞擊,被溫柔地扒出來后,不會受重傷。

竹子掃帚,是我觸摸到的最早的竹子。用壞幾個掃帚了,始終沒發(fā)現(xiàn)長竹筍的地方。似乎聽誰說過,做掃帚的竹子是種小竹子,枝條短細,葉片窄小,不結(jié)竹筍。結(jié)竹筍的竹子是其他品種,那種竹子竹竿粗壯,葉子寬大,北方栽不活。

三年級時,我們那個教室南面,有個兩米多長一米多寬的花壇,里面栽過幾棵毛竹。突然發(fā)現(xiàn)毛竹冒出幾株新苗時,我偷偷興奮了小半天。心想,等放了學(xué)抽人看不見拔一棵回家栽,讓它長竹筍吃。還有個更美的想法,反正別人不知道,一旦發(fā)現(xiàn)竹枝上長出竹筍,就悄悄掰回家,讓母親給我炒著吃。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盼,盼著嫩竹快長粗,快快結(jié)出竹筍。竹子發(fā)芽那些天,我每天都很積極,早去晚回??上?,在那家學(xué)校上了三年學(xué),沒等來一個竹筍,也沒敢拔一棵回家。竹子天天在長,總是不見粗。當時我心里也犯嘀咕,都傳這種毛竹不結(jié)竹筍,八成是真的。

此后沒幾年,母親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棵竹子,葉子半干了,根和竹竿還蒼翠鮮亮。我如獲至寶,趕緊刨坑栽上,澆水松土鼓搗了兩個多星期,期待它能發(fā)出新芽來。那棵竹子的竹竿和葉子,從栽上那天開始,一直沒變樣。懷疑它死了,我拔出來檢查,埋在土里的根節(jié)濕潤鮮翠,芽子油光閃閃,好像還活著,接著再埋上。拔了幾次,栽上幾次,直到下雪結(jié)冰了仍沒見它發(fā)芽,才徹底死心。

攀登過幾次蒙山。在蒙山腳下,有幾處竹叢。說是竹叢,是因為那些竹子雖然一大片一大片長勢很旺,卻凈是些小時候見到過的那種手指粗細的竹子,不太像能長出竹筍的樣子。遠遠瞧見,有隔離網(wǎng)圍著不能靠近,只是看看罷了。

拍婚紗照時,外景有兩個地方可選,蒙山腳下和日照海邊。山和海,都是親近自然之地,熟悉蒙山,向往海邊,本無法抉擇。時間不太充裕,蒙山離我們近,去蒙山吧!

攝影師引我們通過一大片毛竹叢,繞來繞去,進入一個新建的八角亭。在八角亭拍了兩張照片,繼續(xù)深入。經(jīng)過一個石刻拱橋,便是一片竹林。

竹子直徑十幾二十厘米,四五米到十多米高,一米左右一棵。竹林太密,竹葉茂盛,里面甚是幽暗。夕陽被枝葉撕碎了,弱弱地斜進幾道,只能算得上小小一點點綴。在竹林里拍了幾張照片,尋找竹筍的念頭再一次在我心里萌生。這種竹子足夠粗壯,按理說是可以長出竹筍的,或許是節(jié)令不對,竟沒有一個竹筍冒出來。

十幾歲時,幾經(jīng)坎坷,我家栽活過一次毛竹。聽人說竹筍就是新出的竹芽,我拔過三四個短小的嫩芽,每根七八厘米長,央求母親給我炒了吃。母親將嫩芽切片切絲,用花生油炒了。炒干的竹芽,嚼起來就像是在吃干枯的蔥白外皮——香咸干皺,絕非美味。那是我唯一一次得以品嘗新鮮的“竹筍”。

近年來,我從超市買過幾次腌制的竹筍。一包包的,粗的像豬崽子的尾巴,二十多厘米長,一節(jié)節(jié)由粗漸細。細點的只有三四指長,細如筷子。大部分竹筍泡在鹽水里賣,吃起來咸咸的,不脆不香,沒啥滋味。而課本中的那種玉米棒子樣的竹筍,我從未遇見過,味道應(yīng)該比腌制的小筍強很多。

和腌制竹筍的到來幾乎同步,村鎮(zhèn)上也已有毛竹栽植了。我老家那邊,村里栽有幾處毛竹,單位靠公路樓下的花壇里,也栽了幾片。我發(fā)現(xiàn),第一年栽植的毛竹,和小時候用過的掃帚上的毛竹一樣。第二年長出的竹子,比上一年的粗。第三年長出來的竹竿,比第二年的再粗一些。如此幾年下去,毛竹應(yīng)該是可以長壯和結(jié)筍的。

讓我詫異的,是大路邊那些夏天栽植原本已枯黃過半的竹子,一到秋雨多了的時節(jié),竟齊刷刷返綠。這些本來沒抱希望的植物,成排成行,綠成了一塊塊棱角分明的長方體。規(guī)規(guī)矩矩的綠色枝葉,整齊有序地擺在道路兩旁,像飽蘸了生機的海綿塊,無花無筍,別具一格。

(原載2014年12月5日香港《文匯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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