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談
齊澈收回了手,淡然的語氣帶著疑惑:“你怕我?”
顧連城忙又伸出頭來,眼光卻不敢落在他的面頰,支吾了一陣才答:“并非如此,我只是怕若真受了風(fēng)寒,豈不是要過給了你?”
這蹩腳的回答并未令齊澈發(fā)笑,他抬手彈滅床邊矮幾上的燈燭,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安心睡吧,我不會碰你!”
他本是有心耍她,只是忽然想到了遠(yuǎn)嫁漳國的鄭錦瑟,這些年她是否也對他日思夜想,是不是也曾像今晚的楚雙璧一樣找各種借口回避漳王的寵幸?當(dāng)年失去她就如同天塌了一般,三年多來,那種噬骨蝕心的別離之痛令他備受煎熬。即使她已成為漳王的妃子,可他還是心存期待,或許有那么一天他們能再相見,又或許……
顧連城聽他說了這么一句,同時又感覺他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心中這才暗暗地松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的好意,良久,她才澀澀地回了句:“多謝!”
其實她不知為什么要謝他,是他的善解人意,還是他的仁慈體貼?他與楚雙璧的過節(jié)她已了解了個大概,雖說楚雙璧實屬無辜,但說起來他也不過是當(dāng)年聯(lián)姻的犧牲者。他對皇帝心懷怨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用這種奪人所愛的報復(fù)方式又跟皇帝當(dāng)年拆散他與鄭錦瑟有什么區(qū)別?明明心里有好多話想跟他理論,可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楚雙璧,更怕不小心說錯了話引起他的懷疑。
偌大的雕花大床上,齊澈與顧連城各自裹了被子安睡,齊澈面朝床外,顧連城是面向床里,幽淡的月華隨著微啟的窗戶射入,照見二人之間隔了好大的距離。
“當(dāng)初你若真的逃出楚府,現(xiàn)在也不會受這種委屈了!”毫無睡意的齊澈忽然地冒出了這么一句,他心知她并未睡熟,但也沒期待她能回答。
同樣是瞪著雙眼無法入睡的顧連城聞言,最終還是憋不住多了嘴:“那當(dāng)年為何你不帶著鄭錦瑟一起逃出京城?皇帝畢竟是你的兄長,也不至于真要了你們的命吧?就算他真的狠心,若你們是真心相愛,那做一對亡命鴛鴦不也是樁美事?有些人面對不如意的命運(yùn)時總會自哀自憐,卻沒有改變命運(yùn)的勇氣,顧慮太多反而會失去自我。你是如此,我亦這般,也許皇帝也是身不由己!”
她這番話實實在在地說到了齊澈的心坎上,他雖是沉默,心內(nèi)卻對她產(chǎn)生了欽佩之情。往日只覺她不過是柔弱貌美的女子,而今看來她確非一般世俗女子。她能想常人不敢想之事,說常人不曾說之語,直爽坦蕩、文通理順,實在是令人佩服。
他靜靜地望著由窗戶傾瀉而入的淡月疏輝,腦海中漸漸閃現(xiàn)出鄭錦瑟那張愁容慘淡的面龐。他也曾想與她一起面圣求皇上賜婚,只是軟弱如她,除卻無助地掩面而泣,她再未給他任何回應(yīng)。她是那種柔弱如曇的女子,自小認(rèn)識她時,他便對她悉心呵護(hù),不曾讓她受半點(diǎn)委屈,可是最終,她卻帶著莫大的委屈遠(yuǎn)嫁他國,自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當(dāng)年若你是鄭錦瑟,你會與我一起逃嗎?沒有了錦衣玉食,沒有了親人家眷,甚至朝不保夕。”隔了許久,他又幽幽地問了一句。
“若當(dāng)年你真是個可靠之人,那么我愿意!”顧連城不假思索地接口而答,之后又覺不妥,索性又說了句:“現(xiàn)已是深夜,明日王爺還要早朝,請早些安睡吧!”
她話音落后,室內(nèi)便陷于一片沉寂,須臾,但聽枕邊傳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顧連城這才安然地睡去。她并不知齊澈因她最后那句話而徹夜未眠,并且日后一直耿耿于懷,暗嘆著他當(dāng)年定是不夠可靠,所以才使鄭錦瑟含恨遠(yuǎn)嫁。
自那夜過后,齊澈隔三差五地歇于錦華殿中,府中眾人對于這位新妃的態(tài)度也漸漸地好轉(zhuǎn),雖不至于巴結(jié)奉承,但也不再冷言相對。尤其是寶珠寶嬋,再不用整日里監(jiān)視著顧連城,更不必每日向齊澈匯報她的一舉一動,省卻了許多麻煩。與此同時,齊澈殿中的侍女雪緒,再也沒見她趾高氣昂地前來傳話,這些日子倒是老實了許多,實際上也多虧了連城相贈的木玲瓏,讓她整日里困倦乏力,無心再想其他的事情玩意兒。
這日齊澈下了朝,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直奔書房處理政事,而是直接往錦華殿去了。當(dāng)時顧連城正打發(fā)了眾人窩于室內(nèi)擺弄著她那些奇巧兒,上次被那只貓搗亂,有些東西還要重新制作,特別是一些材料,她要費(fèi)好些周折才能夠湊齊。這些都多虧了云娘,畢竟云娘也算是她的師叔,雖說她拒絕與她共謀所謂的大計,但為了振興師門,她仍很樂意幫忙。
齊澈踏入院門的時候但見四周并無一人,平常侍立于殿門的宮人也不見蹤影,他心內(nèi)疑惑,也不命身邊的小廝通報便直接推門而入。
正悶頭制作人偶的顧連城見懸于門邊的細(xì)絲顫動不止,便極為嫻熟地拉動手邊的細(xì)繩,但見方才凌亂不已矮榻的突然翻動,眨眼間便恢復(fù)了原貌。她隨手拉過榻上的薄毯蓋于身上,歪頭面向墻壁躺了。
齊澈掀了簾子悄然走入寢室,見顧連城正裹著毯子睡得正香,不由無奈一笑,暗嘆她真是嗜睡。
顧連城心知自己不擅偽裝,聽他的腳步聲漸近,故意翻了個身,睜開了迷蒙的雙眼。
“吵醒你了?”齊澈見她醒了,撩袍往榻上側(cè)身而坐問道。
“方才覺得無聊便找書來看,誰知看著看著竟睡著了!”顧連城坐起身,由身下翻出本被壓皺了的書,有些心虛地說道。
“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讓寶珠寶嬋領(lǐng)你逛逛園子,再不就讓雪緒她們陪你摸骨牌玩?!饼R澈倒也沒瞧出她的心虛,反而是語意關(guān)切地說,“正巧,再過幾日便是中秋,皇上要在玉堂殿設(shè)家宴,免不了讓你去宮中湊個熱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