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歐陸驚變
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路德教徒還是天主教徒,是皇帝的擁護者還是德意志人,是奴隸還是自由人。
——古斯塔夫1619年對德意志新教陣營的批評
三十年戰(zhàn)爭涉及的人物較多、關系復雜,在正文開始前,筆者先將若干主要人物在此列舉,為讀者查閱提供方便。
斐迪南二世:神圣羅馬皇帝、奧地利大公、波希米亞國王(哈布斯堡皇朝)
約翰·喬治:薩克森選侯
喬治·威廉:勃蘭登堡邊區(qū)伯爵兼選侯、普魯士公爵
腓特烈五世:萊茵帕拉丁伯爵兼選侯、波希米亞對立國王
馬西米連:巴伐利亞公爵,天主教聯(lián)盟盟主,后升為選侯
克里斯蒂安四世:丹麥國王、荷爾斯坦因公爵
約翰·采克拉斯:蒂利伯爵,天主教同盟軍和帝國軍統(tǒng)帥
阿爾布萊希特·馮·瓦倫斯坦:弗里德蘭公爵,帝國軍統(tǒng)帥
拜特倫·加博爾:特蘭西瓦尼亞親王
路易十三:法國國王
黎塞留:法國首相
第一節(jié) 炙熱的土地
1618年在東西方的歷史中都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這一年,崛起于白山黑水的努爾哈赤發(fā)布了“七大恨”,起兵反明;而歐洲則爆發(fā)了它在歷史上的第一場全面混戰(zhàn)——三十年戰(zhàn)爭。這兩場戰(zhàn)爭都足以決定之后數百年的歷史走向。接下來我們要講述的,就是古斯塔夫在后一場戰(zhàn)爭中的故事。然而,當他正式參戰(zhàn)時,三十年戰(zhàn)爭已經進行了10年以上,我們不能只講他參戰(zhàn)后的那些事,從而割裂這段歷史本身的連貫性和完整性。
三十年戰(zhàn)爭,狹義上是指那場發(fā)生在1618—1648年,以神圣羅馬帝國為主戰(zhàn)場的戰(zhàn)爭。如果把視角放寬,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的時間和地域范圍都要大得多。尼德蘭獨立戰(zhàn)爭、法國與哈布斯堡的矛盾、瑞丹戰(zhàn)爭、瑞波戰(zhàn)爭、英法矛盾、英國王權與議會的矛盾、法國宗教戰(zhàn)爭、意大利局勢、匈牙利局勢、奧斯曼與歐洲的關系,雖然不能說它們都屬于三十年戰(zhàn)爭,但不可否認,這一切不僅與三十年戰(zhàn)爭密切相關,甚至在三十年戰(zhàn)爭的過程中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幾乎每個歐洲國家都有一段與三十年戰(zhàn)爭相關的故事,其中的關系實在是盤根錯節(jié)。古斯塔夫所說的“歐洲所有的戰(zhàn)爭合為一體”就是這個意思。
帝國行政區(qū)(約1512年),圖中的多數地名將在后文頻繁出現(xiàn)
眾所周知,在16世紀,馬丁·路德、加爾文等人引領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宗教改革運動;我們也知道,當時的神圣羅馬帝國諸侯林立,一盤散沙。當這兩個因素結合到一起時,帝國的政治局面就更加復雜了。1555年的《奧格斯堡和約》確立了“教隨國定”的原則,調節(jié)了帝國境內新教與天主教的關系。然而,一些不和諧的火花仍然噼啪作響??坡?zhàn)爭、斯特拉斯堡主教戰(zhàn)爭、多瑙沃特事件、于利希繼承危機,這些沖突接二連三地刺激著人們的敏感神經,正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的摩洛哥危機和巴爾干戰(zhàn)爭。1608年,新教勢力成立了同盟,次年天主教聯(lián)盟亦宣告成立,與新教分庭抗禮。矛盾愈演愈烈,最終演變?yōu)橐粓鋈紵?0年的大火,留下了一堆堆斷壁頹垣。
三十年戰(zhàn)爭全過程簡圖
1618年5月23日發(fā)生在波希米亞(捷克)首都布拉格的“擲出窗外事件”點燃了三十年戰(zhàn)爭的導火線,正如薩拉熱窩的一聲槍響引爆了“一戰(zhàn)”。波希米亞是神圣羅馬帝國體系之內的一個王國。哈布斯堡皇朝的馬提亞斯既是帝國的皇帝,也是波希米亞的國王,但他日漸衰老,又膝下無子,所以繼承人的問題被擺上了臺面。1617年,斐迪南二世被定為波希米亞國王。但此人是個鐵桿的天主教徒,早就在自己的奧地利領地內不遺余力地反擊宗教改革。在當時,一個天主教的君主能和諧地統(tǒng)治一個新教國家嗎?從他上位的那一刻起,悲劇就注定了。1618年5月,斐迪南的兩名寵臣以及一名秘書被圖爾恩伯爵等激進派領袖拋出窗外。事發(fā)后,斐迪南作為強硬派的總代表,毫不留情地向皇帝指出:“自波希米亞引入異端以來,我們看到的只有暴動、反抗和叛亂。天主教和君主已經表現(xiàn)了寬容與溫和,而這些宗派(指新教)卻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暴力、越來越無禮。”
波希米亞議會向新教陣營求助。信奉路德宗的薩克森選侯約翰·喬治說,他雖同情波希米亞的事業(yè),但叛亂是件嚴重的事。有人問他該怎么做,他回答說:“去幫忙滅火。”信奉加爾文宗的萊茵帕拉丁選侯腓特烈五世對波希米亞持鼓勵態(tài)度,但暫未光明正大地出手。
很快,由布古瓦和丹皮爾指揮的帝國軍已經出發(fā),8月抵達波希米亞邊境。11月,在洛姆尼采戰(zhàn)役中,圖爾恩打敗了布古瓦;不久,被圍兩個月的天主教城市比爾森向新教陣營的名將曼斯費爾德伯爵投降。1619年3月,馬提亞斯駕崩。6月上旬,圖爾恩打到了維也納城下,斐迪南就在城內。但斐迪南即便面臨威脅,也始終堅持立場。不久,丹皮爾前來救駕,而波希米亞軍由于糧草和彈藥缺乏,最終撤退了。大約同時,曼斯費爾德在薩布拉特戰(zhàn)役中被布古瓦擊敗。
第二節(jié) 精巧的迷宮
雖然形勢有所逆轉,但叛亂仍處于擴大狀態(tài)。7月底,波希米亞及其屬地(西里西亞、盧薩蒂亞、摩拉維亞)簽訂了邦聯(lián)條約,不久又與上奧地利和下奧地利簽訂了聯(lián)盟條約。8月,邦聯(lián)宣布廢黜斐迪南國王。波希米亞決定將王位授予腓特烈五世。腓特烈雖然早就開始向叛軍提供經濟和武器支援,但王位一事非同小可,他也猶豫了許久。他才23歲,畢竟年輕,又沒有軍事經驗;雖然他有一塊領地(上帕拉?。┡c波希米亞接壤,但他很少來到這里。有人評論道:“此人從未目睹過戰(zhàn)場,連死人都沒見過……更加了解園藝而非戰(zhàn)斗?!?/p>
據說,古斯塔夫第一封有據可查的信件就是寫給他的。當時是1602年,年少的古斯塔夫禮節(jié)性地問候了一下腓特烈。兩人的關系還不止于此。腓特烈的妻子伊麗莎白曾經是古斯塔夫的求婚對象之一,英王詹姆斯一世幾乎也同意了這樁政治聯(lián)姻。但由于詹姆斯的妻弟丹麥國王從中作梗,伊麗莎白沒能嫁給古斯塔夫。有趣的是,1632年,她和腓特烈給新生的小兒子取名為“古斯塔夫·阿道夫”,這是一種表達欽佩之情的方式。
說到這里,我們可以看到腓特烈其實也有個優(yōu)點——人脈廣泛。他的岳父是詹姆斯一世,他的舅舅是奧蘭治親王莫里斯,妹夫是喬治·威廉,姑母是卡爾九世的第一任妻子。捷克人認為這張復雜的關系網意味著足夠多的潛在盟友,連他自己也有點飄飄然了。他的妻子和安哈爾特親王都慫恿他接受王位,但他的母親、薩克森選侯、巴伐利亞公爵、詹姆斯一世都勸他不要接受這個自討苦吃的差事。在相互矛盾的建議中,腓特烈做出了一個年少輕狂的選擇——接受波希米亞王位。他的母親悲傷地說:“他正在把帕拉丁搬到波希米亞?!?/p>
萊茵帕拉丁選侯腓特烈五世
歐洲對此議論紛紛。教皇不無諷刺地說道:“他讓自己陷入了一個精巧的迷宮中?!笨坡〈笾鹘虘n心忡忡地寫道:“如果波希米亞人真的打算撇開斐迪南并選立一位敵對國王,那就準備打一場20年、30年或40年的戰(zhàn)爭吧。因為西班牙人和奧地利皇室寧可調動他們在世界上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愿放棄波希米亞?!卑头ダ麃喒赳R西米連(天主教聯(lián)盟的盟主)憤憤不平地表示:“波希米亞亂局顯然是為了消滅天主教信仰。”約翰·喬治警告腓特烈:“不要指望能戰(zhàn)勝哈布斯堡。”即便是在波希米亞,也并非所有的新教徒都支持造反。當地一位新教徒曾寫道:“我們違背了誓言,把代表國王前來的貴人拋出窗外,沒有讓他們祈禱,更別說讓他們自我辯護了?;实垴R提亞斯和國王斐迪南仍然賜予我們和平、寬容、權利、特權和法律解決的途徑,我們甚至不愿意聽從他們……無論輸贏,我們的命運都將是沉重的。如果我們贏了,曾經幫助腓特烈的人將會饑渴地尋求土地和金錢,與我們爭利;如果我們失敗了,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我們還有什么好期待的?”
皇帝斐迪南二世
維也納之圍解除后,斐迪南立刻趕往法蘭克福參加神圣羅馬皇帝的選舉,順利登上了大位。斐迪南又前往巴伐利亞,與馬西米連簽訂了《慕尼黑條約》,獲得了天主教聯(lián)盟的支持。而新教一方呢?6月,新教同盟會議決定召集軍隊,但僅限于自衛(wèi)。在11月的另一次會議上,支持腓特烈接受王位的人寥寥無幾。詹姆斯一世對女婿的冒險活動也沒有太多興趣,更愿意充當調停者。約翰·喬治雖信奉新教,但對腓特烈稱王頗有微詞,因為得到了波希米亞就等于多了一個選侯資格。一人持有兩票,未免太便宜腓特烈了。
這里,我們需要簡單說明一下選侯制度。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紀德意志的部族公國。1356年,皇帝查理四世的《金璽詔書》將選侯制度固定下來,規(guī)定了神圣羅馬帝國有七大選侯:美因茨大主教、科隆大主教、特里爾大主教是三位教會選侯,波希米亞(捷克)國王、萊茵帕拉丁伯爵、薩克森–維滕貝格公爵、勃蘭登堡邊區(qū)伯爵是四位世俗選侯。他們擁有選舉“羅馬人民的國王”(皇帝加冕前的過渡頭銜)的資格,在帝國政治中享有極大的話語權。七大選侯還持有古老的榮譽職位,分別是德意志大司寇、意大利大司寇、阿爾勒(勃艮第)大司寇、大司酒、大司徒、大司儀、大司庫。
腓特烈接受波希米亞時,形勢恰好有所好轉,這也許更讓腓特烈相信自己是神的寵兒。11月,信奉加爾文派的特蘭西瓦尼亞親王拜特倫·加博爾率軍掃過匈牙利,與圖爾恩聯(lián)手,再次圍攻維也納。12月,奧斯曼土耳其也提供了軍事援助。
第二次維也納之圍時,西班牙大使奧尼亞特伯爵也在此處,并向國內發(fā)了急件。其實,“擲出窗外事件”后不久,西班牙就開始向皇帝提供資金,但西班牙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不援助的話,新教就有望控制神圣羅馬帝國,削弱哈布斯堡的勢力,并在地緣上威脅西班牙在意大利和尼德蘭的利益;如果援助的話,又可能陷入一場與西荷戰(zhàn)爭同樣曠日持久的沖突。但是,維也納第二次被圍攻的消息傳來后,西班牙開始考慮進攻萊茵帕拉?。ㄒ簿褪请杼亓业睦霞遥?,這有助于解除維也納的燃眉之急,并防止前去打擊波希米亞的帝國軍遭到帕拉丁的背后襲擊。最后,西班牙決定派遣由斯皮諾拉率領的2萬士兵,自尼德蘭南下帕拉丁。這是三十年戰(zhàn)爭從地區(qū)戰(zhàn)爭轉變?yōu)槿珰W戰(zhàn)爭的一個關鍵步驟。
有趣的是,由于信息傳播的滯后,當這個決定做出時,維也納之圍已解。11月底,拜特倫·加博爾得知波蘭進軍匈牙利,切斷了他與特蘭西瓦尼亞的聯(lián)系,不得不及早撤軍,隨后圖爾恩也回到波希米亞。加博爾的遠征如同無源之水,因為他缺乏供養(yǎng)軍隊的經濟基礎。大約同時,波蘭與土耳其之間爆發(fā)沖突,導致后者也難以插手多瑙河以北的事務。
12月5日,斐迪南在一封寫給薩克森選侯的信中描述了奧地利遭遇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
“最近幾周,拜特倫·加博爾和圖爾恩伯爵率騎步兵開往首都維也納……犯下了世所罕見的彌天大惡與反基督的暴行。數日前敵軍已撤退,但此前匈牙利人已經毀壞、劫掠、焚燒了駐扎之處的一切,據說把人們搶得精光,殺死他們,把一大批人擄為俘虜,為了尋找錢財而讓他們承受聞所未聞的折磨,抓走了無數12至16歲的小伙子,折磨孕婦和其他女性,一路上死尸遍地……通過這種手段,依靠這種盟友,圖爾恩認為他能夠拯救新教的自由。”
在斐迪南看來,拜特倫簡直就是個野蠻人。不過拜特倫自己認為:“高貴的匈牙利——我樂于為之犧牲的祖國遭到了冠冕堂皇的國王和主教的百般凌辱,這就是一切原因之所在?!辈还馨萏貍惖哪康娜绾?,他的活動在歐洲始終只有局部影響力。
第三節(jié) 白山槍炮震天響
1620年1月29日,斐迪南頒布公告,宣布腓特烈的當選非法無效。在公告中,斐迪南花了大量篇幅表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并譴責波希米亞的叛亂行動。值得一提的是,公告也在刻意激發(fā)全體諸侯的危機感:“朕對來自所有諸侯的全力擁護和支援滿懷信心,因為他們也都受到了這種可惡案例的威脅,由臣民發(fā)起的同樣的背叛也可能發(fā)生在他們身上?!膘车夏洗_實抓住了諸侯想維護自身統(tǒng)治的心理。
斐迪南巧舌如簧。對法國國王,他說戰(zhàn)爭是宗教性而非世俗性的,因為此時的法國也受到了新教徒(雨格諾派)的困擾;對薩克森選侯,他說戰(zhàn)爭是世俗性而非宗教性的,因為他考慮到后者擔心新教徒會遭到反攻倒算。西班牙、教廷、熱那亞、托斯卡納都提供了不同形式的援助。3月,在米爾豪森會議上,薩克森的利益得到了保證,約翰·喬治就這樣加入了皇帝一方。
天主教陣營需要留意的是英格蘭與荷蘭。這兩國確實對腓特烈提供過支持,但它們國內尚有問題需要應對,過多地卷入一場遠方的戰(zhàn)爭是不明智的。一位荷蘭使者曾對德意志新教代表說:“相信我,波希米亞戰(zhàn)爭將決定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但主要是你們的命運,因為你們是捷克人的鄰居。我們暫且尋找各種途徑幫助你們,不過我們已經遇到了很多困難?!庇鴩鯇ε霰3种环N若即若離、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9月25日,腓特烈的妻子伊麗莎白·斯圖亞特對父王的態(tài)度非常不滿,只好寫信給弟弟查理(就是未來在英國革命中被處決的國王查理)訴苦:“我親愛的弟弟,相信你已聽說斯皮諾拉在下帕拉丁奪取了一些城鎮(zhèn)。我寫這封信打擾你,真誠地請求你說動陛下來支持我們。實話對你講,他的不支持導致了同盟的諸侯同樣不支持,后者的軍隊無所作為。父王曾說過不會讓帕拉丁被奪走,而現(xiàn)在就是前所未有的危急時刻?!?/p>
1620年,從奧地利到盧薩蒂亞,從萊茵帕拉丁到波希米亞,局勢對于新教而言都不容樂觀。不爭氣的腓特烈眼睜睜地看著狂風暴雨而手足無措。布拉格人哼起小曲,嘲諷腓特烈飲酒作樂和調戲婦女的能力高于領兵打仗。腓特烈還實行了一些不得人心的措施:他的親加爾文派政策傷害了其他新教徒的感情;重用他所信任的安哈爾特親王和霍恩洛厄伯爵,引起了圖爾恩和曼斯費爾德的腹誹;曼斯費爾德的雇傭軍劫掠成性,引發(fā)了農民的反抗。還有一則軼事說:有一次腓特烈叫波希米亞貴族召開晨會,結果貴族認為睡不成懶覺觸犯了他們的特權!
馬西米連揮師波希米亞,并與布古瓦會師,攻城略地。11月5日,位于拉科尼茨的帝國軍開始拔營,下午一兩點時被波希米亞軍察覺。腓特烈召集了主要指揮官,并問安哈爾特親王兼上帕拉丁總督克里斯蒂安如何應對。后者建議向布拉格進發(fā),因為無論對于哪一方而言,這都是最重要的軍事目標。此時圖爾恩伯爵插話了,他打賭說敵人無意進入戒備十足的布拉格,而是會先打下周邊村落,再逼迫布拉格投降。然而,夜幕降臨后,波軍已經摸清了敵人的意圖。他們決定讓圖爾恩父子趁夜趕往布拉格,而腓特烈亦將于次晨率軍前去。盡管路途長而艱辛,波軍仍先于敵人半日到達離布拉格2里格的一座村莊,此時是11月7日。正午時分,腓特烈到達此處。
安哈爾特親王下令安頓軍隊,腓特烈決定進入布拉格城中。腓特烈一離開,敵人就出現(xiàn)了。帝國軍正迅速撲往布拉格,但驚訝地發(fā)現(xiàn)波軍已搶先一步出發(fā)。親王立刻派500名火槍兵保持一條道路的通暢。晚上8點,全軍開始夜行,凌晨1點到達了布拉格城前的白山。白山并不巍峨,也不崎嶇。山頂有一塊緩緩傾斜的平坦地帶,波軍正是在此安營扎寨,等待破曉。
11月8日,星期天,晨霧彌漫。霧散后,波軍把右側“星辰宮”與左側斜坡間的地帶選為戰(zhàn)場,占據了高地?;舳髀宥虿粝铝畈筷犃泻藐囆汀0补柼赜H王相信敵人只能從前方發(fā)起進攻。他也征求了圖爾恩的意見,因為后者對此地非常熟悉。圖爾恩也認為這是最佳防御地點,并把他兒子的部隊從布拉格召來戰(zhàn)場。
帝國軍一直在尾隨波軍,約9時,其前鋒也到達白山。由于波軍駐扎在最合理和最舒適的地帶,在四周建立了壕溝,而且布拉格可以隨時為其補充人馬,帝國軍正在努力思索應對之策。一開始,他們曾計劃把布古瓦的軍隊布置在朝向布拉格的一側,以便引蛇出洞,但當時的意見分歧非常大。這時,一個名叫拉莫特的胸甲騎兵指揮官到來了,他已探明了波軍的防御工事,發(fā)現(xiàn)并不是特別堅固(另據安哈爾特親王的回憶,當時波軍的鏟子不夠用)。一獲悉這一重要情報,帝國指揮官們一致同意立刻進攻。這天早晨,帝國軍的祈禱文中有“愷撒的歸愷撒”一語,而“愷撒”在德語中正是皇帝之意,他們認為這是神的暗示。天主教聯(lián)盟的旗幟上繪有圣母像,馬西米連遂以“圣母瑪利亞”為口號。
關于雙方的兵力,《歐洲舞臺》提供了兩個版本的數據。第一個版本是:“康斯坦丁努斯·佩雷格里努斯報告稱,帝國軍隊不超過1.2萬,因為約6000步兵和2000騎兵不在場,一些參與了瑪拉達斯和瓦倫斯坦的戰(zhàn)役,一些外出尋找補給;在波希米亞營中,不計入匈牙利人,也只有不超過2萬人作戰(zhàn)。”第二個版本是:“很多人寫道,在交戰(zhàn)之前,波希米亞軍有約3萬人;帝國軍,包括巴伐利亞人和波希米亞當地人在內,超過5萬人。”安哈爾特親王回憶稱:“我們的騎兵和步兵不超過1.5萬有效兵力,約5000人留在布拉格(多數違反了命令)。很多人于夏季和秋季在奧地利染病。其他人被遣走,或者在行軍途中掉隊?!?/p>
在帝國一方,巴伐利亞軍位于左翼,由約翰·采克拉斯指揮,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蒂利伯爵;奧地利軍位于右翼,由布古瓦指揮。蒂利把軍隊分成三大列,每列基本相同,都是騎兵、火槍兵和長矛兵的組合:每個長矛方陣的四個角都搭配著火槍兵,步兵方陣之間插入了騎兵方陣。波希米亞軍隊的布置與此類似。
12點至1點間,戰(zhàn)斗爆發(fā)了。
敵人的前鋒迅速突進,安哈爾特親王能夠看見一大股騎兵和兩營步兵(奧地利軍和巴伐利亞軍各有一營)直奔而來。他們來得太快,隊形似乎變得散亂起來,而波軍正秩序井然地堅守陣地。雖然波軍的人數不及敵軍,但后者暫未發(fā)覺這一點。同時,波軍的火炮正在側擊敵軍。親王當時頗有信心地認為自己將會獲勝。
接下來發(fā)生了不妙的狀況。據安哈爾特親王回憶,當敵人距圖爾恩的步兵有三四百步時,波軍士兵開始不顧命令地胡亂射擊,甚至開始逃跑。親王評論道:“上帝以神的智慧考量人類的活動,對我們的不虔誠和冒犯表示憤怒。一定是上帝取走了我方士兵心中的勇氣,否則難以令人相信,這么多人被突如其來的、消磨斗志的恐懼所壓倒,盡管之前我看到他們都恪盡職守?!奔幢闳绱?,親王仍然對堂兄弟索爾姆斯伯爵說:“縱然開局不吉,我仍然希望有積極的結果?!?/p>
斯蒂魯姆伯爵與曼斯費爾德所部沖向“星辰宮”一側的敵軍火槍兵。斯圖本沃爾上校也領導了兩三次漂亮的沖鋒。安哈爾特親王領導奧地利人組成的騎兵發(fā)起沖鋒,他們表現(xiàn)得也不錯。他還命令西里西亞部隊進攻,他們的表現(xiàn)雖然出色,但遇到的抵抗也非常大。海因里?!ゑT·施里克的摩拉維亞團以及佩希曼中校的5個步兵連隊堅持到了最后。索爾姆斯和布卜納伯爵雖在戰(zhàn)斗,但有氣無力。戰(zhàn)斗進行了半小時,結局仍不明朗。安哈爾特親王之子率領騎兵,把敵人打退到他們布置火炮之處。他的英勇奮戰(zhàn)似乎讓敵軍開始動搖。后方的兩個帝國步兵團(布羅伊內團和提芬巴赫團)心生膽怯,開始混亂地后退,布洛伊內上校亦被俘。
見到這番情景,蒂利令克拉茨上校引500騎兵打擊親王之子,這支騎兵是由忠于哈布斯堡的波希米亞人組成的。同時進攻波軍的還有列支敦士登親王與鮑爾上校。戰(zhàn)爭至此已經開始發(fā)生轉折。親王之子的騎兵被完全擊潰,他本人被打下馬,兩度負傷,終被威廉·維爾杜哥(帝國軍的一個團長)所俘。布洛伊內上校獲釋。維爾杜哥還繳獲了一條英格蘭嘉德勛章的緞帶(原屬腓特烈),獻給了馬西米連。
帝國軍正在重整隊形。而另一邊,由于安哈爾特親王沒有騎兵增援,也由于敵人的很多部隊開始返回戰(zhàn)場,他不敢逗留,撤到通往布拉格的干道上。波軍中的匈牙利人意識到戰(zhàn)敗后,驚恐不已地跑下山去。薩克森–魏瑪公爵威廉試圖阻止,要求匈牙利籍上??茽柲崴箞允仃嚨?,科爾尼斯用拉丁語回答道:“德意志人正在逃跑?!币馑季褪悄銈兊乱庵救四芘埽覀冃傺览藨{什么不能跑。公爵也用拉丁語回復說:“他們在晚上是德意志人,但是到了白天就跟匈牙利人一樣。”這話意思是說,德意志人本來不是這樣的,正是因為白天跟你們匈牙利人一起打仗,才被你們帶壞了。但科爾尼斯一時沒搞懂這句話的意思。魏瑪公爵還對一位逃跑的軍官吼道:“不回去我就打爆你的頭!”但公爵很快就感到力不從心,因為波軍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之中,每個人都在逃命自保。同時,馬西米連公爵、布古瓦伯爵等人以極大的戰(zhàn)斗熱忱率軍沖入了波軍大營。
戰(zhàn)役持續(xù)了不超過1小時,勝負已定。巴伐利亞人繳獲了7門重炮,帝國軍繳獲了3門,圖爾恩伯爵、斯蒂魯姆伯爵、魏瑪公爵等被俘。根據《歐洲舞臺》期刊中的描述:“關于波希米亞一方的陣亡人數,書面記載多有分歧。但最可靠的說法是9000人左右,其中6000人是在實際的交戰(zhàn)過程中被殺?!敝劣谑O碌?000人,一些是在逃跑中被殺,尤其是在星辰宮內(很多人躲在此處),其他一些(多數是匈牙利人)則在河中溺亡?!稓W洲舞臺》還記載道:“在帝國和巴伐利亞一方,超過250人陣亡?!?/p>
霍恩洛厄和圖爾恩跑進布拉格,請求腓特烈向馬西米連提出24小時的?;?。馬西米連只給了8個小時——這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夜晚,腓特烈識趣地帶著妻兒溜之大吉,隨行的還有霍恩洛厄、圖爾恩、安哈爾特親王。腓特烈在冬季加冕,在冬季逃亡,在位短短一年,得一諢號曰“冬王”。而波希米亞人這一輸,就輸了300年——直到1918年,他們才擺脫了哈布斯堡皇朝的統(tǒng)治。
奧地利軍隊的形象
第四節(jié) 孤家寡人
白山戰(zhàn)役后,蒂利順勢拿下了上帕拉丁,西班牙軍隊繼續(xù)在萊茵帕拉丁作戰(zhàn)。但腓特烈不準備認輸,總有一種能夠翻盤的錯覺。曼斯費爾德聚集散兵游勇,到處流竄;在南方,巴登–杜爾拉赫邊區(qū)伯爵喬治·腓特烈蠢蠢欲動;在北方,布倫瑞克–呂內堡公爵兼哈爾伯施塔特采邑主教區(qū)總管小克里斯蒂安躁動不安。后兩人(由于兩人頭銜較長,而且名字與其他重要人物重復,為了方便讀者閱讀,下文我們僅以“巴登邊伯”和“呂內堡公爵”稱之。)都準備加入腓特烈,遂向萊茵帕拉丁方向進發(fā)。如果人數是決定力量的唯一因素,那么1622年春就是腓特烈最強大的時候。一旦曼斯費爾德與這兩人的軍隊會師,那么蒂利即便與西班牙軍聯(lián)合,在兵力上也是相形見絀。
曼斯費爾德與巴登邊伯會師不久,腓特烈就贏得了4月27日的明戈謝姆戰(zhàn)役,這又為他帶來了不切實際的希望。然而,這對蒂利而言只算個小挫折。他退往溫普芬,與科爾多瓦率領的西班牙軍聯(lián)合。此時,曼斯費爾德與巴登邊伯各有各的作戰(zhàn)計劃,因而產生了矛盾,更何況眼下沒有足夠的補給維持這兩支軍隊,所以,曼斯費爾德與巴登邊伯決定各自為戰(zhàn)。蒂利和科爾多瓦瞅準了機會,5月6日在溫普芬打敗了獨自行動的巴登軍隊。接著,科爾多瓦前去對付曼斯費爾德,后者的軍隊饑腸轆轆,無力作戰(zhàn),被打退到阿爾薩斯。
我們有必要說一下腓特烈的立場。當時,布魯塞爾正在進行和談,他的岳父好心勸他接受?;稹S捎诖藭r溫普芬戰(zhàn)役尚未爆發(fā),腓特烈回復說:“停戰(zhàn)就會讓我徹底毀滅?!睅滋旌?,溫普芬戰(zhàn)役讓他嘗到了失敗的苦果,于是他又同意言和。5月底,他獲悉呂內堡公爵已經接近了美因河(萊茵河的一條支流),轉而又對布魯塞爾會議表示反對。腓特烈反復無常的政客作風顯露無遺,但問題是,他有相應的實力作為后盾嗎?
蒂利和科爾多瓦決定將目標轉向呂內堡公爵。6月20日,他們在赫希斯特重創(chuàng)了呂內堡軍,但未能阻止公爵率領余部渡過美因河。公爵與曼斯費爾德會師后,一同撤至阿爾薩斯。就是在這里,腓特烈決定金盆洗手,宣布與曼斯費爾德和呂內堡公爵劃清界限。隨后,腓特烈在色當呆了一小段時間,接著又流亡至海牙。
溫普芬戰(zhàn)役的場景
在布魯塞爾會議上,天主教陣營失去了談判的興趣。海德堡(萊茵帕拉丁的首府)、曼海姆接連陷落。1623年2月,斐迪南在雷根斯堡會議上將腓特烈的帕拉丁領地和選侯資格轉給巴伐利亞公爵,向世人宣告了天主教陣營的勝利。然而,皇帝此舉仿佛也在表明他有權隨意處置諸侯的領地。既然如此,這就不是宗教問題,而是嚴肅的政治權力分配問題了?;蕶嗟摹霸浇纭本鸵馕吨鴮χT侯之權的輕視和干涉,連皇帝的盟友也難免對此心生芥蒂。日后瓦倫斯坦崛起時,諸侯的這種心態(tài)就更加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