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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陽之花 作者:千里 著


上部

第一章 香蓮初嫁

蘭家喜事

黃土高原的天氣說變就變,半夜里還是風(fēng)雨交加,天地一線,第二天一早,已是晴空萬里。經(jīng)過昨夜大雨的洗禮,剛剛升起的太陽像是洗了個澡,看上去格外爽朗。晌午時分,河岸邊上的淤泥像是剛剛從籠屜里取出來的發(fā)糕一樣,冒著熱氣,宣騰騰地躺在岸邊,悠然自得地曬著太陽。

陽光鉆進(jìn)泥土中,擠出了蘊藏于其中的水汽,吐露出泥土的芬芳,叫人心曠神怡。河道順著地勢彎彎曲曲地延伸著,在這彎彎曲曲的河道邊上,坑坑洼洼遍布著被人踩過的痕跡。

腳印順著河流從上游一直排到下游,走在腳印前邊的是金亮。他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帶著純白色的帽子,但這并沒有包裹住他黝黑色的皮膚和結(jié)實的身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隱約透射出他健美的輪廓,這是勞動給予他的獎賞,真主賜予他的祝福。

他本能地向前走著,按捺住自己內(nèi)心的喜悅。他一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回頭,佇望著身后,這原本是他走路時經(jīng)常有的一個動作,在今天卻有了不同的意義。過去他回頭是為了看看自己走過的路,現(xiàn)在卻是為了看看自己身后的人。在他身后坐在毛驢上的女人叫香蓮,是后河楊家的三女兒,她是金亮用十石小麥外加八十塊錢彩禮換來的。

從今天開始這個女人就要成為他媳婦,而他也即將擁有自己的家庭,這是屬于他的日子。作為新郎,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刈咴陉犖榈淖钋懊?,雖然他極力克制自己,好讓自己能夠在這個莊嚴(yán)的時刻顯得穩(wěn)重一些、大氣一些,但還是難掩心中狂喜,燦爛的笑容像是彩色的面具,牢牢地粘在他的臉上。

楊香蓮穿著結(jié)婚的禮服,在眾人的簇?fù)碇?,?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毛驢上,顯得十分拘束。香蓮長這么大,除了爬過幾次牛背之外從來沒有騎過毛驢,沒想到這頭一遭騎毛驢,居然是她出嫁的時候。此外,身上的嫁衣也是她頭一次穿的不帶補丁的衣服,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讓她猝不及防。

說實在的,到現(xiàn)在她連面前這個男人長啥樣都還不清楚。雖然之前這個男人到她家里來過,但她羞得根本連正臉都沒敢瞅,人還沒有感覺,父母就已經(jīng)把他們的婚事定下來了。

萬一他要是個丑八怪可怎么辦呢?香蓮在毛驢背上新奇地猜想著。然而當(dāng)金亮每次回頭要看她時,又都被她敏捷地躲開了。她用眼神來遮蔽金亮的臉,實在躲閃不及就干脆把眼睛閉上。她害怕看到丈夫的臉,又對著金亮的后腦勺不停地期盼著,希望他能再轉(zhuǎn)過來。

結(jié)婚本是應(yīng)該高興的時刻,香蓮卻不知道應(yīng)該開心還是應(yīng)該哭,村里以前出嫁的那些姑娘臨走的時候總是哭得死去活來,抱著母親怎么也不肯離去;而娶進(jìn)來的媳婦又都是紅光滿面,看不到一絲憂傷。

到了她這里,卻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在眾人的歡笑聲中,變得無所適從。坐在毛驢背上,跟前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事先的一切準(zhǔn)備到現(xiàn)在都成了徒勞。自己即將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女人了,今后的時間里她要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給他生兒育女,永遠(yuǎn)告別那個生養(yǎng)過她的家,想到這里,她的胃里猛地泛起一股子酸水,眼睛里也莫名地閃動著淚花。

香蓮是個漂亮的姑娘,她的皮膚并不像黃土高原一般的女孩子那樣粗糙,而是繼承了回族人細(xì)膩而白嫩的膚質(zhì)。身材遺傳了祖先的高挑纖細(xì),兩只眼睛就像天上懸掛的新月閃閃發(fā)亮,尤其是她那兩片薄薄的紅嘴唇,好比四月里掛在樹梢的櫻桃。

十八歲的女子在別處可能還是少女,在這里已經(jīng)算是大齡了,像她這樣的女子,正常的話早就是兩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因為家里窮,拿不出像樣的嫁妝,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如今終于有這么一個肯出高一些彩禮又不計較嫁妝高低的人家出現(xiàn),楊老漢也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兒打發(fā)出去了,他可不想把女兒爛在自己手上。

蘭六一是金亮的父親,村里人更習(xí)慣叫他六一。他是從陜西遷移到甘肅的千百萬回民后裔中的一個,曾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的父親一共生養(yǎng)了六個孩子,因為饑荒只活下來他一個,所以父親給他起了這么個名字。

六一老漢的年齡其實并不大,看上去五十歲,實際上也就四十多歲。他的兩個女兒已經(jīng)出嫁,外孫子早就在地上活蹦亂跳了。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就算長得再歡實,也是人家的娃?,F(xiàn)在兒子也到了結(jié)婚的時刻,他心中的喜悅自然不必多說。

想到以前,家里勞力雖然不多,他、金亮、兩個未出嫁的女兒,一天出去勞動還可以掙一些工分,日子還算過得去。現(xiàn)在家里分到了夢寐以求的土地,日子卻不如從前了,除去公糧承包費,余下的也就將將能糊口。為了籌集這筆昂貴的彩禮,六一老漢幾乎借遍了村里所有有能力的人家,雖然家家都不富裕,但在結(jié)婚這種大事上,穆斯林兄弟間始終還是團(tuán)結(jié)的,這家一塊、那家五毛還是讓六一老漢湊夠了給兒子娶媳婦的錢。

除去“昂貴的”彩禮錢,能夠用來待客的也就只剩下些洋芋蘿卜和少許粉條,加上平時積攢下來的牛油做成的燴菜。雖然如此他還是從清明村請來了整個西陽最好的廚子,把這些有限的食材做成了豐盛的八大碗。六一老漢希望他能把這無米之炊做得有滋有味,用來招待前來祝賀的賓客。大隊里的支書實在看不下去,從自己家里拿來一只公雞算作禮金,好讓新娘進(jìn)門之后能吃頓肉。

經(jīng)過大半個早上的跋涉,不到晌午,金亮就已經(jīng)將新媳婦接到了村口,六一老漢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當(dāng)下,最重要的是讓兒子盡快完成這神圣的結(jié)婚儀式,只有得到真主的認(rèn)可、親友的祝福,才算是真正了結(jié)了他的心愿。

蘭家的院子并不大,只有可憐的三孔窯洞靠山而建,其中一孔已經(jīng)塌陷不能住人,里面堆積著雜物和干活用的農(nóng)具。中間那孔相對還算結(jié)實,原來一直是老兩口居住,因為要給兒子娶媳婦,老兩口在兒子的堅決反對聲中搬進(jìn)了隔壁的小窯,這是金亮和兩個姐姐住過的窯洞,也是六一老漢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窯洞里不規(guī)則地爬滿了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裂痕,只有窯中間的那根用作頂梁的木柱算是結(jié)實。

老兩口搬出去的同時,請了村東頭的木匠人楊春娃,給窯洞打了一副新門窗,然后和金亮一起用磚砌了一道新墻,把里面的墻壁刷得潔白。完工的時候六一老婆還順帶著在窗戶玻璃上、門沿上貼上了寫著阿拉伯經(jīng)文的紅紙。

這便是老兩口給兒子準(zhǔn)備的婚房,與之配套的還有新床單、新被褥,就連窯里面的灶臺也是新的。除此之外還準(zhǔn)備了一張炕桌、一張方桌、一對靠背椅子、一口大箱,這便是兩位新人的全部家當(dāng)。

所謂院子不過是被半旯土坯墻和半堆玉米桿堆起的方圈,院中間用兩根木頭拴著兩片木板就是大門。上面的油漆已經(jīng)褪色,連在門板中間的是一根已經(jīng)失去了本來顏色的鐵棒,上面規(guī)則地打著幾個小孔,在鐵棒的邊緣掛著一把烏黑透亮的大鎖頭。

打開這扇門,院子里擺滿了桌子,大概有三十來桌。每桌不多不少剛坐八人,按規(guī)矩依次要上滿八碗風(fēng)味不同的菜肴,回民稱之“八大碗”。一碗完立馬接第二碗,每一碗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碗都有足夠的分量,如果不夠,主人根據(jù)情況可以適量地增加。

宴席還沒有開始,院子里卻早已坐滿了前來參加婚禮的男女老少,男的統(tǒng)一戴著白帽子,女的則是白紗巾,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莊重。

在中間的窯門口,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前面坐著文書陳金平,他是村上唯一念過初中的人,在這個村上不管誰家的紅白事一定少不了他的出現(xiàn),他的一筆好字讓他成了村里的紅人。今天,他的職責(zé)是幫助蘭家收禮,并且把行禮的人的名字記在本上。不管一毛還是兩毛,他都認(rèn)真地記好,以便主家查閱,好在日后還禮。

在中間的大窯里也支著兩張桌子,上邊坐著寺里的阿訇、滿拉、村上的支書、主任、還有各隊的隊長,他們都是村里有身份的人,作為貴賓坐在這里也是合情合理的。蘭家里里外外都被一種喜慶的氣氛覆蓋,在窯背上站滿了小孩,他們爭著要看新娘子美麗的面紗。在不遠(yuǎn)處的地里,隔壁村里的老漢人,也三五成群地坐在路畔上看著這些老回回娶媳婦,順便打發(fā)這無聊的時間。

蘭家婆婆

當(dāng)蘭家這扇破舊的大門、帶著咯吱咯吱的聲響緩緩打開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人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新娘子的身上。

在場的人無不由衷地感嘆金亮這小子有福氣,娶了這么漂亮的媳婦。這種突如其來的寧靜讓香蓮很不適應(yīng),她低著頭下意識地用僵硬的脖頸帶動著她那滿月一般透亮的雙眼,輕柔地掃掠了一下眼前這熙攘的院落。

作為焦點的她被小孩子成群結(jié)隊地包圍著討要紅包、被同村的青年男女艷羨著前呼后擁。幾個沒娶媳婦的老單身漢,正聚到一塊對著她指指點點。未經(jīng)世事的她,突然間經(jīng)歷如此大的場面,讓本來就羞澀的她更加嬌羞。潔白的面頰瞬間變得通紅,這種白里透紅的變化,只能讓香蓮更加嫵媚動人。

按照鄉(xiāng)俗新郎抱著新娘先進(jìn)洞房,之后才出來接受眾人的祝福。金亮抱著香蓮,每前進(jìn)一步都被男子羨慕的目光包圍著,被女子嫉妒的神情籠罩著。他活像一只驕傲的大公雞,昂首挺胸接受著來自周圍的檢閱。

誰都知道楊香蓮就要成為他蘭金亮的媳婦了,他濃情地看著自己的愛妻,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齒。躺在他懷里的香蓮像一只還在哺乳期的乳鴿,閉上眼睛緊緊地貼在金亮的懷抱里,一動不動。

人們一直目送著金亮把香蓮抱送到窯里,直到阿訇的“尼卡哈”響起,才回過神來。大家在阿訇的帶領(lǐng)之下,把手放于胸前在心里默默而虔誠地祈禱著。真心祝福這個女人能夠得到真主的恩賜,這個家庭也會因為這個女人的到來更加幸福美滿。

原本并不豐盛的宴席,因為香蓮的到來讓人覺得別有滋味。美好的東西總是能給人特別好的享受,這是物質(zhì)難以逾越的高度。

蘭家在整個前梁村算不得大戶,相比于楊家、陳家這樣的家門來說他們只能算是散戶。他們所在的前梁村位于西陽鄉(xiāng)東南部,是整個鄉(xiāng)的北大門,西陽鄉(xiāng)地處涼城北部的干旱山區(qū),是涼城市唯一一個純回民鄉(xiāng)。

回族人的婚禮簡單而不失隆重,不會因為家庭的貧富、個人地位的高低而降低它的莊重。在穆斯林看來婚姻是神圣的,是真主給予前世的人最高的禮物。無論男女雙方家境如何,只要彼此相愛,父母雙方不反對便可以結(jié)為夫妻。

在中國,回族的婚姻受漢族影響很大,但又不失伊斯蘭教的傳統(tǒng)。在百余年的演變過程中,顯示了其獨一無二的特色?;槎Y當(dāng)中任何一個微小的環(huán)節(jié),都顯得無一例外的莊嚴(yán)。這莊嚴(yán)里包裹著對未來的希望、對主上的感恩、對生活的熱愛?;槎Y中嚴(yán)禁抽煙、喝酒、賭博等娛樂活動,所以在穆斯林的婚禮上不可能看到煙酒,看到的只有最神圣的儀式和最真摯的祝福。

夜幕悄悄降臨,賓客親朋們都已悉數(shù)離去,院子里只剩一些親戚幫忙收拾桌椅,刷洗碗筷,坊上的社頭在一邊仔細(xì)地清點著數(shù)量,準(zhǔn)備把桌椅餐具悉數(shù)歸還給寺里。掛在天上的月亮也躲到了黑云背后,院子里襲來陣陣?yán)滹L(fēng),六一老漢并不在乎這陣陣寒意,因為他心里是火熱的。他完成了一個父親對兒子最后的義務(wù),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了。

待幫忙的人離去,他一一感謝之后,這才關(guān)上院門緩緩地向房里走去??粗鴥鹤拥姆块g燭火通明,再看看自己的房子只有一盞油燈微微閃爍,不禁回想起三十年前,他也是這樣開始了他的婚姻,他的父親可能也是這樣默默地走進(jìn)隔壁的寒窯。現(xiàn)在,住在里面的人換成了自己,但他并沒有感到一丁點悲涼。

回到窯里老婆還沒有睡,還在等他一起禱告,他們結(jié)婚三十年了,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在這樣的儀式之后,睡得才踏實。只不過今天這個儀式因為兒子的婚禮,顯得十分特別。祈禱結(jié)束之后,老兩口相視而笑。

六一老漢頭挨著枕頭,用腳把蓋得有些嚴(yán)實的被子踹低到自己感覺舒服的位置,然后把身體翻過來,頭對著窗跟臺邊的老婆說:“哎!今個可把老漢我累死咧,不過這累也值著尼,咱們家金亮總算是把媳婦娶進(jìn)門咧!咱倆這任務(wù)總算是完成咧。”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靜靜地等著老婆的回復(fù)。

六一老漢的老婆姓余名叫排昌,是這個村里出了名的悍婦。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自己的老漢治得服服帖帖,在這個男人說了算的村子里她算是頭一個。家中的事情無論大小都由她來決定,家雖然是個窮家,主事的就她一人。

她今天和老伴一樣高興,不同的是她有女人的務(wù)實,她并不急著睡覺。她這會兒正盤著腿坐在炕上,借著窗臺上煤油燈的光補襪子呢,她低著頭一手拿著針線,另一只拿著襪子。

六一老漢的話音剛落,她頭不抬眼不睜地說:“先不要高興得早,她是個撒裘東西,咱還都不清楚呢?今天看著好得很,誰知道這女子今后咋樣呢?”

老婆會這樣說,六一老漢心里早有準(zhǔn)備,他太知道老婆的為人了,他知道這是她的無心之言,但他還是有意為兒媳婦討點公道,爭執(zhí)道:“咱好不容易給兒子娶了個媳婦,你就少說兩句吧!你看今天兒媳婦進(jìn)門那場面,把全村人都給鎮(zhèn)住了,真是給咱們家把面子掙足了??!”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看扎哈那妖里妖氣的樣,一看就不像是撒好東西,要不是人多,你看我不好好教訓(xùn)她,真不知道你這老家伙腦子里裝的撒。”六一老婆專心地侍弄著手里的針線,不屑地說道。

“你看你這老婆子,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媳婦的,這兒媳婦才剛進(jìn)門,你咋惦著個嘴就胡說呢?要不是你拍板,這楊家的三女兒能進(jìn)咱家的門?”

六一老婆子聽到這里心里很是不悅,她放下手里的活,兩個眼睛瞪得像白熾燈一樣圓,撅起嘴對著六一老漢說:“是我定的又咋了,我要是知道是今天這么個事情,我能讓她進(jìn)門?撒事還么個哈數(shù)咧,我當(dāng)時看上的是她老實能干,可不是讓她進(jìn)來賣弄臉蛋的。嫁到咱家可不是來享福的,我可沒那閑心伺候她,信不信我讓她咋進(jìn)來的完了咋讓她滾出去?!?/p>

“你說的這是撒話嘛!費勁把活地娶個媳婦,不管咋說咱也不能虧著人家啊!”

“我又沒說要欺負(fù)她,虧不虧得看她日后對咱娃咋樣,能不能給咱金亮生兒子?!绷焕掀呸q解道。

看著老婆的臉色突變,六一老漢馬上意識到了自己語言上的失誤,他知道再犟下去,這老婆子壞脾氣一定又要上來了,為了不讓老婆子繼續(xù)叨叨下去,他話鋒一轉(zhuǎn)笑瞇瞇地說:“還能咋樣!趕明兒媳婦要是給咱生個孫子你的眼睛還能翻成這樣?”

聽到“孫子”的字眼,六一老婆的心立刻軟了下來,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她說:“那、那也得等她生了再說,這割麥子的季節(jié)快到了,我得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像他爸吹的那樣能干。”聽到這里六一老漢瞇著眼睛笑道:“呵呵!這個不重要,孫子才重要?!?/p>

話趕著話,說到這里,六一老婆似乎想起了什么,睡意全無。她利索地從床上爬起下地,向門外走去,六一老漢從被窩里探出頭小聲問:“唉!這么晚了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隔壁那兩個睡了沒?!?/p>

“你這老婆子……真是的……”

“關(guān)你屁事,有本事你也下來?!?/p>

“哼!下來就下來?!?/p>

說著六一老漢也麻溜地穿上布鞋跟著老婆向兒子的窗根走去。

洞房

此時的婚房燭火通明,鬧洞房的人都走光了,新郎新娘也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了。此時的窯洞里就剩下金亮和香蓮兩個人,面對嬌妻,一向膽大如牛的金亮突然像個小姑娘一樣拘束起來。

看著媳婦金亮居然連手往哪放、腳往哪邁都不知道了。香蓮的臉蛋在蠟燭光的炙烤下顯得更加嬌嫩,像是在剛出屜的年糕上勻勻地灑上了一點腮紅,比白天還要嫵媚動人。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還離得這么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粗矍斑@個男人,她的心像是擰緊了發(fā)條的鬧鐘一樣,怦怦直跳!面對自己的媳婦,金亮的心里自然也不平靜,眼前的這個人雖說是他的新娘,但說到底之前兩個人也就見過一面,不過這一面卻給金亮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自打那次見面之后,之前對女人從來沒有任何感覺的金亮,就開始不停地在夢里夢見與這個女人有關(guān)的事情。甚至早上起來的時候,內(nèi)褲也時常是濕的,對于這些他只是感覺羞愧,卻想不通是為啥,他有的只是恐懼。

現(xiàn)在,這個他夢里時常出現(xiàn)的人,終于來了,就在他的身邊。一切都那么真實,然而,他卻無法讓自己平時積攢的能量釋放出來,只是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看著妻子。在燭光下香蓮終于看清了金亮的模樣,臉上黝黑的皮膚閃閃發(fā)亮,眼睛里折射著一絲貪戀。

金亮看香蓮的眼神,讓她十分緊張,她不知道金亮?xí)λ鍪裁础O氲竭@里,她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自打她生下來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和一個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對面坐著,相互試探地瞅著對方,一言不發(fā)。

在出嫁前媽媽對她說:“女人早晚都得過這一關(guān)?!钡@一關(guān)如何來過,怎么過卻成了她目前最大的困境。

就這樣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注視了約莫十分鐘,終于還是金亮先開口了:“你長得真漂亮,能把你娶進(jìn)門真是我的福氣。”

香蓮嬌羞地說:“看你說的,我爸成天罵我們姐妹幾個是賠錢貨,現(xiàn)在能嫁到你家里,總算是不用挨罵了,只要你真心實意對我好,我就知足了。”

“放心吧!你是我蘭金亮的媳婦,我保證不會有人欺負(fù)你,說實話第一眼我就打心眼里喜歡你,想對你好?!?/p>

聽到這里香蓮感覺到一股暖風(fēng)吹進(jìn)了自己的心里,好像是有一爐炭火慢慢地煎烤著自己,渾身麻酥酥地起滿了疙瘩。她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自打懂事開始她就給家里干活,學(xué)習(xí)各種女人應(yīng)該掌握的生活技能。

她沒讀過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她需要的只是一種安定的生活,一個對她好的人。眼前的這個男人對她說著如此貼己的話,讓她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這些言語都是之前沒人對她講過的。

她的身體下意識慢慢地向金亮靠攏,她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安穩(wěn)的枕頭,結(jié)實地躺下去。金亮也順勢迎合過來,本能地將她攬入懷中,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種溫暖包圍,這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她被一種強大的氣息所融化,她想使出全身的氣力往里鉆,可就是得不到滿足。

香蓮的依靠好像是給金亮的身體敷上了一條細(xì)軟的冰袋,他感覺到胳膊肘子后面的肌肉已經(jīng)開始痙攣了。整個后脊梁骨像是吹著冷風(fēng)涼颼颼的,他的身上如同被千萬只毒蟲撕咬。他無法忍受這種煎熬,只有眼前的這個女人才能讓他得到解脫。

他一把拉起香蓮,抱緊她一頭扎進(jìn)香蓮的身體里,對著香蓮的脖子就是一頓亂親。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他體內(nèi)的能量釋放,他能感覺到香蓮的身體和他一樣的痙攣。

這一夜,這兩個初嘗禁果的年輕人,直到深夜才相擁而眠。

當(dāng)清晨第一縷陽光打開金亮眼睛的時候,他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一樣,看著屋里的一片狼藉,回想起昨夜的瘋狂,一種莫名的罪惡感涌上了他的心頭。當(dāng)他看著香蓮心滿意得的睡相,他這才慢慢地放下心來,開始甜蜜地回憶著昨夜的歡樂,看著香蓮安和的睡相,他開始美滋滋地憧憬著他們的未來,他第一次感覺到做一個男人的幸福,而給他這些的正是他身邊睡著的女人。

他在心里暗暗地發(fā)誓他不會讓自己的新娘受苦,他想輕輕地放開香蓮的手,卻發(fā)現(xiàn)這只胳膊像是爬山虎的枝葉一樣死纏著他。他盡量輕輕地移動著想掙脫這種束縛,去給媳婦弄點吃的,卻還是把香蓮弄醒了。

他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就像是張開的花骨朵一樣睜開了眼睛,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香蓮看著金亮已經(jīng)從自己身邊爬起,金亮那結(jié)實的肌肉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亮。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臉上泛起點點紅暈,她情色迷離地看著金亮的身體,暗示他再來一次。

男女間這層隔膜一旦打破,就會像馳騁在草原上的烈馬一樣,一發(fā)而不可收拾,盡管蘭家的家境并沒有根本上的轉(zhuǎn)變,但是在困苦面前兩顆心最緊密的依戀總可以遮蓋所有對于未來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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