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文為人,亦師亦友──夏明宇新作《我和我的學友們》序
當夏明宇先生(為行文方便,以下簡稱老夏)把他新的一部書稿《我和我的學友們》發(fā)與我分享,并希望我能夠寫上幾句話作為序言時,我既深為感慨,又略感惶恐。
感慨之情,一方面源于老夏筆耕不輟的精神。不知不覺間,他已堅持寫作40年,出版著述19本——這可不是一個輕飄飄的數(shù)字,更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另一方面我深深感動于老夏誨人不倦的育人情懷,沒有想到他曾對那么多的學生給予過那么細致的關懷與用心的指導。
之所以說惶恐,是因為和老夏交往這么多年來,我為他寫的文字實在太少,而他總是那么賞識我,對我那么客氣,這既讓我沒有推脫的理由,又擔心寫得不好辜負了老夏的一片信任。
一氣讀完《我和我的學友們》,我將全書的總體印象概括為:“筆下有文,筆下有人,筆下有情”。
一
“筆下有文”是指該書文體有新變、書中有文章、文風有味道。
按老夏所言,這是一本回憶錄,回憶了自己近40年辦報育人、教書育人等人事經(jīng)歷。他也覺察到,這本書的體例“有些特別”,既有貫穿始終的敘述,又巧妙關聯(lián)了諸多的學生作品。
是的,較之于老夏之前所著的18本書籍,《我和我的學友們》在文體形式上有了新變,是老夏創(chuàng)作的又一次探索。本書以寫人、敘事為基礎,同時勾連了消息、通訊、評論、散文、詩詞等眾多文學品類,賦予回憶錄這種體式新的樣態(tài)。
我們知道,回憶錄的寫作在東西方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尤其到了近現(xiàn)代的中國,越來越多的文化學者積極倡導自寫人生經(jīng)歷,通過回憶錄將自己那一代人的生活經(jīng)歷記錄下來。因此,回憶錄不僅是一個人的記憶,更是一個群體的記憶,是一種文化的積累與沉淀。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和我的學友們》是老夏與學友們的群體記憶,也是一種傳統(tǒng)文化的隱形積淀。在書中,老夏以第一人稱的視角,采用質樸平實的語言,線條般勾勒自己指導過的每一屆學生,回憶生活中溫暖的點滴細節(jié)。
或許,在老夏看來,這是“自言自語”式的半生回憶,但在讀者特別是書中所關涉的學友看來,這里有歷史,包括學校的發(fā)展變遷、高等教育的改革變化,還有渝西這片土地上幾近半個世紀高校學子的生活軌跡。這一份記錄,是客觀真實的,是自然流暢的,是溫馨可人的,是對校友情懷的別樣抒發(fā),是對學校校史的有益補充。
就文體形式而言,本書在回憶錄的基礎之上,既摘錄了每位學友的代表作品,又在作品之后進行了簡短的點評,還在附錄中收錄了學友們回憶性的文章。這是一種文體上的大膽創(chuàng)新,也是老夏為文幾十年的一次跨越。老夏把內心深處珍藏著的彌足珍貴的陳年舊事,通過平視的視角,把一個個人物和故事串聯(lián)起來,進而串聯(lián)起他一生的編輯出版及教學生涯,更是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教育變遷。他筆下流淌的文字,溫暖而真誠,尤其是書中的一些細節(jié),更是彰顯出他作為一位資深的編輯、作家、高校教師對他所經(jīng)歷的人事的深情駐足。
二
“筆下有人”是指該書既寫活了眾多校友,又寫出了老夏自己的個性。
老夏心中有記憶,筆下有形象?!段液臀业膶W友們》寫到了60余名歷屆學友,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啟,一直延續(xù)到當下,已達40余載,記錄下所歷時代的變化特征。例如,知青下鄉(xiāng),《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護法》頒布,全國批判《河殤》,大學畢業(yè)生援藏,等等。每一個時代的變遷,雖說不上全面、系統(tǒng),但多多少少有所涉及。時代是個極其龐大的概念,于國家、于社會,都有著深沉的影響,具體到高校,這種影響也慢慢沉淀在了莘莘學子之中。這些,老夏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落筆成文,隱隱中便帶上了每個時代的變遷氣息。
書中所寫的諸多學友,多為主動拜入老夏門下的學生,也有個別為他人推薦而來,當然也有老夏自己登門招攬的。后者實為古時先生之風,殊為難得。
這些一屆接一屆的學生,每一屆都帶著那個時代的鮮明特征——20世紀80年代的淳樸與勤奮、90年代的激情與熱血,新世紀以來的銳氣與創(chuàng)新。這些冥冥中的變化,都流淌在老夏的筆下,讓人追憶,讓人留戀。
老夏是小說家,同時又是新聞人。他以自己特有的話語方式娓娓道來,在一個又一個波瀾不驚的故事講述中,寫活了一位又一位真實的人物。這些人物,除了校報學生記者之外,另一大群體來自于校內學生社團,諸如星湖寫作社和渝西青年社。老夏不拘泥于專業(yè)門墻,他指導學生并非只限于中文系,而是遍及到全校眾多專業(yè),外語、數(shù)學、體育、生物、音樂、美術無所不包,他不愿意錯過任何一位“可造之材”。聶榮、張采兵、尹莉梅、尹道勇、李文富、吳朝平、陳政權,等等,都展現(xiàn)出了鮮明的個性、特長,也都有著深摯的感恩情懷。
寫者無心,讀者有意。讀罷其文,能見其人。從文本自然平實的敘述中,從學生深情脈脈的回顧里,一個少為人知的老夏躍然筆下。他善待學生如對待子女,既特嚴厲,又更有愛心;他關注學生的寫作進步,更注意培養(yǎng)學生的人品及做事的態(tài)度;他愛寫作,因而喜歡親近每一個喜好寫作的朋友;他工作嚴謹,誰有差池絕對逃不脫他的批評,然而他又謹守對事不對人的原則;他工作之中常常不茍言笑,但一遇知音,志趣相投,或者看到學生取得佳績,他也難免手舞足蹈,邀你吃豆花兒,喝單碗……
老夏是個有心人,他不僅堅持用實際行動栽培學生,而且注重不斷總結自己的育人心得。他提出“少、高、博、愛、嚴”五字辦報育人要訣。他認為,培養(yǎng)學生記者,數(shù)量不宜過多,貴在用心、精心培養(yǎng),確保學生記者的質量一定要高。他堅持認為,記者和編輯是“雜家”,知識面要廣博,教師傳授給學生的知識要盡可能地多。在培養(yǎng)指導過程中,不僅要關注學生的學習,更要在學生的生活上給予關愛,要為學生定下明確、嚴格的目標、任務和要求……
老夏的這一理念樸實無華、自成一家,但切實管用,確實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他踐行自己的理念,指導了一批又一批學生,不僅入乎校園之內,而且出乎校園之外,長年不斷。尤其是在專職擔任文化與傳媒學院教職之后,他帶領學生記者采寫校園新聞的機會漸少,但并未中斷培養(yǎng)學生的實踐實戰(zhàn)能力。他仍然利用周末或寒暑假帶領學生走出校門,采訪采寫成功校友,收集民間文學研究素材,編輯協(xié)會報刊雜志,延續(xù)著他的寫作情緣。
三
“筆下有情”是指全書滿載著師友之情、學友之情,飽含著教育情懷、人文情懷。
老夏是一個沉靜的敘述者,但他筆下并不缺乏深摯的人之常情和深刻的人文情懷。
從書名即可看出,老夏是真正把學生作為朋友對待的,他稱自己的學生為“學友”。他總是把學生當成朋友對待,喜他們之所喜,憂他們之所憂。他關心學生畢業(yè)后的去向,關注學生事業(yè)發(fā)展的進展。
我比聶榮年長20歲,共事時恰好是亦師亦友,盡管師徒二人都生了副倔脾氣,也難免有個碰撞或爭執(zhí),但更多的總是精誠團結和通力合作。閑暇時又都愛抿幾口老酒,前三皇后五帝的胡侃一通,他的酒量比我好,于是總揭發(fā)我猜拳賴酒——那時候就沒有什么老少之分了。
現(xiàn)在,2013級已經(jīng)畢業(yè),老實人張子艷已經(jīng)提前踏上工作崗位了,剛才還給我打電話說正在貴州遵義出差;李帥上個月報告在山東老家考公務員考了江蘇省綜合第一名的好成績;王海英則早在去年下半年就考到璧山區(qū)委宣傳部帶薪實習了——“兒孫自有兒孫?!保磥砦也槐靥珦乃麄?。因而目前想得較多的,倒是能干且甘愿默默無聞做事的“幺徒弟”陳政權,總想看能不能從實習起就給他考慮一個較好的去處……
這是從書中隨手輯錄的文字。老夏將深情掩藏于筆觸之中,不露聲色,云淡風輕,似乎只是在講述剛剛過往的人和事。
然而,透過字里行間,我們不難讀出老夏對于學生的一片真情。他在“引子”中寫道:“我落拓半生且才識淺薄,原是個沒有什么教師資質的人,卻因天幸機緣巧合,擁有過文富等眾多‘高足’,情誼恰如陳年老酒,窖藏迄今益覺甘醇?!?/p>
對于細膩而敏感、畢業(yè)后不知去向的江敏,他覺得自己關心不夠,至今心懷遺憾;對于剛直倨傲、英年早逝的董志斌,他總為自己沒有多作一些引導而心生自責;對于有文才又實干的張采兵,他既嚴加要求又給以欣賞和鼓勵;對于沉靜內斂、有文有才的陳摯,他更是欣賞有加,甚至忍不住稱“陳摯,簡直就是上帝送給我的一份禮物!”在退休之際,老夏收到2012級廣電編導專業(yè)4班學生熱情洋溢的慰問信后,更是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我何德何能,竟受學子們如此厚愛!一時間真是百感交集,以至于感動得熱淚盈眶。”
如此種種,幾十年間的大事小情,老夏可以如數(shù)家珍,信手拈來,而且筆端含情,足可見出他已經(jīng)醉心于古人所談的“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的君子情懷了。
不僅如此,老夏還對時代具有感激之情,對母校滿懷感恩之情,對編輯工作充滿不舍之情。他評價聶榮“既可看出他的本性善良,也含有他對母校師長的一份深情厚誼”。他發(fā)自肺腑地認為“感情是相互給予的,理解也是相互給予的”。他感懷母校的再造之恩,念念不忘“母校給了我一個平臺和一片藍天”。他認為自己是很幸福的,干的工作是自己喜歡的,自己喜歡的工作干了一輩子……
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情感基調,老夏心無旁騖、寵辱不驚,以我手寫我心,讓一切來得那么真真切切,一切顯得那么自自然然。
四
在寫這篇小序的過程中,我總是忍不住羨慕那些熟悉的“學友”,為他們能有那么真摯的老師,為他們曾有那么可貴的經(jīng)歷。
于是,我總是忍不住在想:我到底算不算、配不配作老夏的學友呢?于是,我忍不住回憶起25年來的工作和生活經(jīng)歷。
記得剛進校到中文系任教那幾年,我也嘗試著向校報投過幾篇略顯稚嫩的小稿,隨后更是得寸進尺大著膽子向學報投了兩篇論文。雖未得到老夏的當面指點,但文章均先后順利刊出。我知道,老夏在我事業(yè)的起步階段是給了鼓勵的,對我的文章當然給以了寬容與修改。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對老夏是充滿著敬畏的,敬畏得讓我不敢走近他。后來,我到了學校黨委宣傳部工作,與老夏的接觸交流慢慢多了起來,慢慢成為知心朋友。他在我工作的低谷期給予過我最為真誠的鼓勵與支持。再到后來,我回到學院,與老夏成為一個專業(yè)的同事。從工作上的合作,到興趣間的碰撞,到事業(yè)家庭的關懷與提攜,我更加深入地得以認識到老夏敬業(yè)、真誠、嚴謹、細心的一面,得以見證老夏心底無私、富有愛心、率性本真、重情重義的文人真性情,得以成為能與老夏把酒言詩、推心置腹的朋友。
平心而論,我對老夏一直是真心敬佩并充滿感激的。及至老夏退休,我們依舊保持著較為深入的交流,老夏“用心做事,真誠為人”的原則也一直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
老夏在后記中寫道:“天意垂憐,竟賜我天福這樣的摯友和忘年之交!”這既讓我感動,又讓我汗顏。我何德何能,竟能讓老夏如此抬愛?
然而,能夠被老夏忝列為“摯友和忘年之交”,于我的確是三生有幸!
五
寫作,是一項寂寞而艱難的事業(yè),是值得人為之忙碌一輩子的事情。這句話用在老夏與寫作的關系方面,極為相稱。
老夏是活在寫作中的,寫作幾乎就是他的生活,就是他的世界。在農村的日子里,老夏不忘在艱辛的勞作生活中創(chuàng)作。工作之后,他兢兢業(yè)業(yè)奔跑在新聞寫作、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年齡的增長,并不能消弭老夏對于寫作的熱情,反倒讓他的寫作情感愈加深沉、愈加執(zhí)著。退休之后,老夏的創(chuàng)作激情更是噴薄而出,他幾乎拋棄了所有的興趣愛好,全身心投入到創(chuàng)作與研究工作之中,著述不斷涌現(xiàn),這總是讓我等后生汗顏不止。
然而,老夏不是孤獨的寫作者,他總是想著把寫作的樂趣帶給更多的人。于是,他醉心于辦報辦刊這項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職業(yè),癡迷于教人為人為文的寫作教學,并一生樂此不疲。
退休之后的老夏已不在教育一線了,但他仍然關注新時代的學生們。他笑稱自己是“才迷”,希望為有文字功底的學生帶一段路,盡可能多幫幫他們?;蛟S,很多人不能理解老夏何所圖、何所求,但我想,這或許就是老夏一生命定的寫作情緣吧。
為文者,能夠做到這個份上,誰能說不是一種境界?為師者,能夠受到這么多學生的尊敬與愛戴,能夠收獲這么多學生的友誼,誰能說不是一種幸福?
所以,我是真心羨慕老夏,也是真誠祝福老夏的。祝福他身體更棒,筆頭更健,寫出更多的著述,帶出更多的學友!
李天福
2017年秋于重慶文理學院人和居
- 李天福(1969—),男,教授,碩士生導師,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院長,兼有重慶市寫作學會副會長、重慶市永川區(qū)作家協(xié)會、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等社會職務;已發(fā)表文學評論多篇,出版有《多維視域下的沈從文研究》等著作數(sh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