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輕的終身教授
錢學森由于在空氣動力學、火箭飛行領(lǐng)域取得的優(yōu)異成果,使他剛滿三十六歲便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
1946年暑假期間,馮·卡門教授因與加州理工學院有分歧而辭職。作為馮·卡門的學生,錢學森也隨即離開加州理工學院,回到他剛來美國時就讀的麻省理工學院,擔任副教授。
師生分別之前,馮·卡門為錢學森餞行。馮·卡門的妹妹特意為哥哥的得意門生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這是一頓地道的西餐。熱情的主人,施展了她的拿手絕活,烹飪了幾道匈牙利菜肴,一一端上桌來。其中有辣子雞球、羌菜鴨片、紅燒牛肉、蝦餃鑲雪耳、油泡蝦仁、碧綠魚卷、脆皮蝦雞、蜜醬火腿等。這些菜肴大多油少而清淡,量小而精致,色香味形俱佳。錢學森不由得連聲為熱情好客的女主人喝彩。
為了答謝女主人的熱情款待,錢學森破例連喝了三杯紅葡萄酒。馮·卡門與他的妹妹興致極好,連連舉杯,開懷暢飲。
晚餐結(jié)束后,女主人還趁酒興,打開鋼琴,為錢學森彈奏了一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馮·卡門也與他最要好的學生一起,認真聆聽著這首膾炙人口的名曲。強而有力的三連音叩擊著他們的心田,那是命運的抗爭,那是不屈的吶喊。它使人振奮,使人鼓舞,具有極強的感召力。
曲罷,他們還沉浸在樂曲營造的亢奮情緒里。馮·卡門深情地說:“人的一生就如同這一首樂曲。命運總是在與你抗爭著,只有戰(zhàn)勝各種艱難險阻,才能獲得新生。否則,就會被死神扼住咽喉?!?/p>
錢學森會意地點點頭。
這頓晚餐、這首樂曲和恩師的這句言簡意賅的話語,深深留在錢學森的腦海里,終生難忘。
為了答謝馮·卡門教授的餞行晚餐,錢學森在告別加州理工學院之前,舉辦了一次小宴。
宴會開始,錢學森首先致辭。他深情地說道:“我在尊敬的老師馮·卡門先生身旁度過了一段最愉快的時光,也是對我一生事業(yè)具有關(guān)鍵意義的時光。我尊敬的老師馮·卡門先生,待人的謙遜熱情,對事業(yè)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以及嚴謹?shù)闹螌W精神,給我以很大的影響。我尊敬的老師給予我的是世界一流的火箭飛行理論及其構(gòu)想,他所給予我的科學技術(shù)知識,代表了當代世界上最先進科學技術(shù)水平的研究成果。這一切對我來說,將會是一生受用不盡······
“我到美國十多年來,能夠在這樣良好的研究環(huán)境里,盡我所能,應(yīng)該歸功于我尊敬的老師馮·卡門先生。眾所周知,是馮·卡門先生發(fā)現(xiàn)了我,接納了我。所以,我非常感激他。我建議大家舉杯,為馮·卡門先生的健康干杯!”
這時,只見馮·卡門教授舉著酒杯站立起來。他面帶笑容幽默地說道:
“朋友們,我要把剛才錢先生的話更正一下。人們都這樣說,似乎是我發(fā)現(xiàn)了錢學森,其實,是錢學森發(fā)現(xiàn)了我。是他從麻省理工學院千里迢迢找到加州理工學院,后來是他教我如何辨認和培養(yǎng)才華。所以,我非常感激他。”
一句話,把所有出席宴會的朋友,逗得哈哈大笑。這一對被世人稱之為“最佳組合”的師生,在這次宴會上的致辭和答辭在加州理工學院一時傳為佳話。
由于錢學森在空氣動力學、火箭飛行理論、數(shù)學領(lǐng)域的優(yōu)異成就,1947年2月,剛滿三十六歲的他便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
早春2月,美麗的查爾斯河畔,春寒料峭。名師薈萃的麻省理工學院航空系大樓,人頭攢動——原來,剛剛升任終身教授的錢學森,將在這一天作題為《飛向太空》的演說。
這天下午6時,院長在航空系大廳接待各方來賓。他們之中有美國國內(nèi)著名的火箭飛行專家,也有專程從加州理工學院、哈佛大學等著名學府趕來的知名學者、同行,還有錢學森的同學、同事以及中國老鄉(xiāng),更為特殊的是,還有來自華盛頓五角大樓的軍界代表。這么多的學者、專家特別是軍界要人趕來參加錢學森的學術(shù)演講會,使人們感到一種隆重的氣氛。的確,對于錢學森來說,這是他一生中非常重大的事情。
晚7時整,來賓們步入演講大廳。有趣的是,在每一位來賓的桌面上都擺放著一張卡片。在卡片上面印著這樣一行字:
請你猜猜看:由本院培養(yǎng)出的碩士生中,哪一位榮獲了本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的桂冠?
由于人們并不知道錢學森升任終身教授一事,所以都紛紛議論著,猜想著。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最年輕的終身教授就是來自中國的、將要為大家作主題演講的錢學森。因為,錢學森在麻省理工學院只當了一年副教授。
當謎底揭出來后,來賓們都被麻省理工學院大膽破例的舉動驚呆了。
人們還在嘖嘖贊嘆之時,麻省理工學院的院長和該院航空系的主任陪同錢學森走向主席臺。來賓們報以熱烈的掌聲,表達他們的祝賀之情。
院長、系主任、錢學森都向來賓頻頻頷首,他們神采奕奕,精神煥發(fā),笑容滿面。
院長第一個走向講臺。他莊嚴宣讀:“錢學森教授,男,1911年12月11日生,1934年于中國上海交通大學畢業(yè);1936年,在麻省理工學院以優(yōu)異成績獲得了碩士學位;1939年,在加州理工學院以同樣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博士學位。
“今天,我們年輕的錢學森教授要把我們帶到太空去,那就請大家盡情地暢游一番吧!我要特別提醒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講座結(jié)束后,大家共進晚餐。祝大家聚會愉快。謝謝!”
院長簡潔而風趣的“開場白”,使得會場的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當錢學森正式開始演講的時候,大廳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錢學森用極其簡練的語言對人類探索宇宙的遠景作了描述之后,懸掛在講臺正中央的白色屏幕被照亮了,聽講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這幅屏幕上。隨著錢學森的講演,屏幕上的彩色畫面在變化著——
一枚巨大的三級火箭的圖形矗立在一個高大的模擬發(fā)射架上;火箭點火了,濃煙滾滾,火箭拔地而起,直射藍天;火箭在飛行中,一級火箭燃燒完燃料后,自行脫落;然后是二級火箭點火、噴射和自行脫落;
只見第三級火箭噴吐著烈焰,將一只飛船模型射入太空。
飛船擺脫了地球的引力,開始了太空之行······錢學森的演講和模擬表演,內(nèi)容新穎生動,引人入勝。
會場鴉雀無聲。
尖端科技的未來,將聽講人帶進了太空時代。他們的心田,充滿了遨游太空的暢想和激情。
錢學森的演講結(jié)束了。會場的燈光大放光明,大廳里再度爆發(fā)出熱烈的、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院長興奮地走向前去,熱烈擁抱錢學森,祝賀他演講成功。
晚8時許,錢學森陪著他的眾多同學、同事、同行和老鄉(xiāng),一起走進麻省理工學院的大餐廳,共進晚餐。
當年,在麻省理工學院,每個系只有二至三名終身教授,所有晉升為終身教授的人必定是科研成果非常顯著,而且擔任副教授不少于三年時間的人。
正因為如此,晉升為終身教授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每當有此榮耀,學院總要以這種方式,表示隆重的祝賀。
錢學森作為第一個走進麻省理工學院終身教授行列的中國人,第一個在這種場合里作演講的中國人,心中充滿了作為一個中國人的驕傲和自豪。
1947年的初夏季節(jié)。錢學森收到了父親寄自上海的一封家信。一聲晴天霹靂從信中傳出:他的母親已經(jīng)故去?,F(xiàn)在,家中只剩下老父親一人獨居。
父親在信中說,他幾乎是夜夜在夢中呼喚著遠方的兒子。
這是一個使他撕心裂肺的噩耗!信未讀完,淚水已經(jīng)遮住了視線。錢學森恨不得為故去的母親大哭一場,但是,這里畢竟不是自己的國家,他想到,不應(yīng)把淚水和哭泣留在異地。強烈的悲痛使他無法在室內(nèi)安靜,他踉踉蹌蹌地奔向室外的草坪,奔向附近的樹林,奔向查爾斯河畔······他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視而不見,腦際里唯有家鄉(xiāng),心里只有母親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覺,他已走進坎布里奇市車水馬龍的街道。
“尊敬的先生,請賞我一枚硬幣吧!”一個老人坐在橋頭,手里拿了一只殘舊的搪瓷杯,朝錢學森央求著。
凄涼的呼叫聲,使錢學森從茫然中驚醒過來。他停住腳步,看了看這位乞討的老人,不禁又想到了死去的母親。他憶起了兒時在北京跟隨母親上街,每逢遇到乞討之人,母親總是解囊相助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陣酸楚······他朝那個老人走去,從衣袋里掏出一疊美鈔,恭恭敬敬地遞到那位殘疾老人手里。那老人看著手中的一疊美鈔,驚愕萬分,連聲說道:“謝謝你,好心腸的先生,愿上帝保佑你!”
錢學森趕忙說:“老人家,趕快回家吧。這些錢足夠你一個月的花用了。”
那老人搖搖頭,兩行熱淚從昏花的眼睛中涌出:“好心的先生,波士頓沒有我的家?。 ?/p>
錢學森用憐憫的眼神凝視了老人良久,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向前走去。
“先生,請等一等!”背后又傳來了那位殘疾老人的呼喚聲。
“老人家,有什么事嗎?”錢學森回過頭來問道。
“我是想知道,尊敬的東方先生,你是否來自那個古老的中國?”
錢學森點了點頭,臉上出現(xiàn)一絲詫異。
“這樣就對了,人們常說東方人狡詐,只有中國人心地善良??磥恚@話沒有錯??!”老人誠懇地說,手在胸前連連畫著十字。
老人的話,使錢學森感到一種慰藉。他得到的回報竟是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稱贊,這是他始料不及的。由此,他又想到了母親那無聲的教誨。
回到住所,錢學森伏在案頭,鋪紙?zhí)岷?,飽蘸心血,勾勒出一幅母親的肖像,一幅他心中的肖像。她慈祥、俊秀,一雙慧目在期望著他,關(guān)照著他······
他把這畫像掛在案頭,以便時時仰望母親的笑容,溫習母親的教誨。
他忽然想到,在他的藤條箱中,還珍藏著母親為他刺繡的兩塊手帕。便急匆匆取了出來,工工整整地鋪放在桌案上——一塊絲巾上繡制的是火紅的楓葉,另一塊上繡制的是亭亭玉立的荷花。睹物思親,一時,他又陷入了悲痛的回憶之中。他想起了,北京舊居那口特大的雕花水缸里養(yǎng)育的那蓬蓮花;他想起了,母親在觀察蓮花時,吟誦的北宋哲學家周敦頤的名作《愛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