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屈原與楚辭

偉大的屈原和他的《楚辭》，是中國詩歌的不朽的靈魂。他所開創(chuàng)的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影響后世極為深遠。

一、楚辭產生的社會文化背景

楚辭作為一種詩體，又稱為“騷體”，因楚辭體的詩以屈原的《離騷》最有名、最具代表性。楚辭在漢代又稱作“賦”。

絢麗豐贍的楚文化，是楚辭產生的母體。楚國民歌和地方音樂是“楚辭”產生的直接源頭。

早在周初，江、漢、汝水之間的民歌如《詩經》中的《漢廣》（周南）、《江有汜》（召南）等都產生于楚國，其他一些文獻也保留了不少楚國的民歌，如《論語·微子》中的“接輿歌”和《孟子·離婁上》的“滄浪歌”。還有一首著名的《越人歌》。根據(jù)西漢劉向《說苑·善說》莊辛口述，《越人歌》是一位懂得楚語的越人給子皙翻譯成楚語的越歌，可謂是我國歷史上現(xiàn)存的第一首譯詩，纏綿悱惻，一如楚辭。

春秋時期，樂歌已有“南風”、“北風”之稱。戰(zhàn)國時，楚國地方音樂仍極發(fā)達?！冻o》不必全能歌唱，但其中許多篇章中存在有屬樂曲組成部分的“亂”、“倡”和“少歌”，這說明《楚辭》與楚地音樂關系十分親近。

楚辭還受到楚國民間巫風的影響。戰(zhàn)國時代的楚國盛行巫風，“信巫鬼，重淫祀”，這使得楚文化和楚辭作品深深印上了“巫跡”。《楚辭》中的《九歌》，就是根據(jù)楚國各地民間祭神的歌曲加工創(chuàng)作的。

二、屈原的生平、作品

屈原（約前340—約前278），戰(zhàn)國時楚國政治家、詩人。名平，字原，又名正則，字靈均。屈原是與楚王同姓（羋姓）的貴族。屈原的先人屈瑕是楚武王（熊通）的兒子，封于屈地，因以為氏。

據(jù)《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起初，楚懷王曾讓屈原起草憲令，上官大夫探聽憲令內容未遂，便進讒懷王，懷王降左徒屈原為三閭大夫，從此疏遠屈原，不加重用。楚懷王聽從其懷王幼弟的主意而不聽屈原的勸告，于三十年（前299）至秦，一入武關，秦伏兵便絕其后，將其扣留。三年，死于秦。懷王長子熊橫繼位，即頃襄王。頃襄王上臺后，任子蘭為令尹。子蘭是楚保守派貴族的代表，他十分嫉恨屈原，昏庸的頃襄王聽信其讒言，將屈原流放江南。屈原被放逐后，眼見國勢已經一蹶不振，迫近危亡，他憂心如焚，最后滿懷悲憤，懷石投汨羅江自殺（今湖南湘陰境內）。

屈原先后有兩次去郢都飄蕩在外的經歷，一次是在漢北，當楚懷王疏遠之時，另一次是在江南，乃被楚頃襄王放逐之地。屈原的一生，是堅貞不屈的悲劇性的一生。

王逸把劉向編的《楚辭》作了注，叫《楚辭章句》，是現(xiàn)存最早的編集屈原作品的本子。收入《離騷》、《九歌》、《天問》、《九章》、《橘頌》、《遠游》、《卜居》、《漁父》共25篇?，F(xiàn)在可以肯定的是，《大招》、《漁父》皆非屈原所作?！哆h游》有濃重的求仙色彩，作者問題爭議較大。其他如《卜居》、《九章》中的《惜往日》、《悲回風》顯然是后人偽作，但尚需拿出過硬的證據(jù)。

三、《離騷》

《離騷》是屈原的代表作，是我國古代文學史上第一首由詩人自覺創(chuàng)作、獨立完成的帶有自傳性質的長篇抒情詩，也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長的一篇抒情詩。全詩370多句，近2500字。

“離騷”二字，歷來有不同解釋。班固《離騷贊序》：“離，猶遭也；騷，憂也，謂已遭憂作辭也?！保ò?，離同罹。）這個解釋比較切合該詩的內容。近世學者有推論《離騷》本為楚國古樂曲名。

《離騷》的寫作時間，至今爭論紛紜。兩漢諸家多認為在屈原壯年時期，即楚懷王時期。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劉向《新序·節(jié)士》、班固《離騷贊序》、王逸《楚辭章句》、宋洪興祖均持此說。但具體年代也有不同說法，一般認為是作于屈原離開郢都往漢北之時。

《離騷》的前半部分（從篇首到“豈余心之可懲”）用自傳體形式敘述自己的身世，接著敘述自己的才能、德行、抱負和不幸遭遇，充分表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與楚國黑暗現(xiàn)實的沖突。

《離騷》的后半部分（從“女媭之嬋媛兮”到篇末）寫主人公遭讒被疏之后，繼續(xù)求索和內心的沖突，以及最后的抉擇，穿插了女媭勸告、南華陳辭、上叩天閽、追求上女、追求下女、靈氛占卜、巫咸降神、遠游西海8個敘事性故事情節(jié)，把詩人長期的斗爭經歷和復雜的心靈歷程及強烈的感情波瀾表達得淋漓盡致。

《離騷》的主旨是愛國和忠君。即使被疏遠、流放，也始終不渝地“眷顧楚國，系心懷王”，表達詩人熱愛祖國眷戀故土的深厚感情。在這里，忠君與愛國是統(tǒng)一的。支持著屈原奮斗終生并以死為殉的是他的美政思想。其一生的全部政治活動是為了實現(xiàn)美政思想，而《離騷》則是美政思想的投射。

《離騷》取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

其一，塑造了高潔堅貞的人格形象。

在《離騷》中，詩人以自我為原型，塑造了一位光彩照人的抒情主人公的高大形象。主人公還具有獨立不遷的峻潔人格和超群意識，在楚國貴族集團圍攻下，更加堅持其精神的高貴、思想的超群，“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其二，宏偉結構的設置和思想感情線索的貫穿。

以思想感情發(fā)展變化為線索，使《離騷》的結構設置顯得復雜、層深，卻章法井然，波瀾起伏。在行文的過程中抒情與敘事緊密結合，以情感線索貫串故事情節(jié)，把詩人長期的斗爭經歷和復雜的心靈歷程及強烈的感情波瀾表達得淋漓盡致。

其三，創(chuàng)作方法的突破：浪漫主義特色。

《離騷》的現(xiàn)實主義基調，表現(xiàn)在真實而深刻地揭示了戰(zhàn)國后期楚國社會的黑暗和混濁，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其浪漫主義文學成就。特別在詩的后半部分，把現(xiàn)實跟曲折奇麗的神話境界和神話人物融為一體，構成恍惚迷離、變幻多姿的畫面以及宏偉壯觀的場景，表現(xiàn)了詩人的內心世界和理想追求。

其四，繼承、發(fā)展了《詩經》的比興手法，形成了“香草美人”的文學傳統(tǒng)。

繼《詩經》之后，《離騷》中大量地運用多種多樣的比喻象征手法，來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对娊洝分械谋扰d，主要是以彼喻此、借彼詠此，且多為詩中片斷，大都比較單純。而《離騷》中的比興運用有較大變化、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了富有象征意味的具有審美價值的藝術形象。

美人和香草意象系列是屈原的首創(chuàng)。美人的意象或是比喻君王，或是自喻。香草意象一方面指品德和人格的高潔，另一方面和惡草相對，象征著政治斗爭的雙方。香草美人意象構成了一個復雜而巧妙的象征比喻系統(tǒng)，司馬遷評云：“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史記·屈原列傳》）屈原的這種比興手法，在文學史上形成了綿延不絕、影響深遠的以香草美人寄情言志、托物以諷的傳統(tǒng)。

其五，形式和語言的突破創(chuàng)新。

《離騷》打破了《詩經》的四言格式，吸收楚地民歌的營養(yǎng)，創(chuàng)造了一種句法參差、韻散結合的新形式，后人稱之為“騷體”。這種新詩體，句式自由靈活，聲律宛轉活脫，形成了容量較大的思想感情的載體，對后世詩歌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影響深遠。

總之，《離騷》是屈原的代表作，是我國古典文學中最長的浪漫主義政治抒情詩，是文學史上光照千秋的偉大作品。

四、《九歌》、《九章》、《橘頌》、《天問》等

屈原的《九歌》是襲用這一古樂曲名而根據(jù)楚地民間神話，利用民間祭歌的形式經加工、潤色、提高而寫成的一組風格清新優(yōu)美的抒情詩?！毒鸥琛肥俏准牢幕漠a物。

《九歌》的“九”非實指，乃表多數(shù)，所謂“九歌”即指由多篇樂章組成的歌。是一組祭神的樂歌，共11篇，分別為《東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大司命》、《少司命》、《東君》、《國殤》、《禮魂》。從《九歌》內容看，11篇不可能作于一時一地，是屈原長期搜集，最后寫定應在晚年放逐江南沅、湘之時。

《九歌》與屈原其他作品的幽憤風格不同，清新凄艷，幽渺情深，具有纏綿哀婉的風格。

其一，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詩人根據(jù)對自然環(huán)境的細致觀察，借助豐富奇特的想象，把人的生活與理想中神的特點相結合，通過對神的思想感情及其性格的刻畫，表達了自己的理想愿望。

其二，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意境和心理描寫。在《九歌》中，屈原善于把景物的描繪、環(huán)境的烘托、氣氛的渲染和抒情主人公的情感有機地融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優(yōu)美的意境，產生感人的藝術魅力。如《湘夫人》的開頭：“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惫录爬渎涞陌г怪楹推嗝陨n茫的悲涼之景互相融合，格調清麗，形成了優(yōu)美的意境?！毒鸥琛愤€善于用景物來襯托人物心理狀態(tài)，描寫人物心理細膩深入。其典型者有《山鬼》、《湘君》、《湘夫人》，寫盡了戀愛中的男女的心理。

其三，語言單純自然、優(yōu)美含蓄而情味悠長。

其四，對唱的形式與戲曲的因素。從《九歌》的內容和形式看，可謂已具雛形的賽神歌舞劇?！毒鸥琛肪哂泻軓姷谋硌菪裕紫仁歉?、樂、舞合一，詩中有不少對舞的場面；其次是既有獨唱，又有對唱和合唱；最后是巫覡與神分角色演唱，已具有一定的戲曲因素，是后世戲曲藝術的萌芽。

《九章》是屈原所作的一組抒情詩歌的總稱，據(jù)王逸《楚辭章句》中排列的次序，依次是《惜誦》、《涉江》、《哀郢》、《抽思》、《懷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頌》、《悲回風》。朱熹《楚辭集注》說：“后人輯之，得其九章，合為一卷，非必出于一時之言也?！?/p>

《九章》大都是屈原被疏遠或流放在外時創(chuàng)作的，在思想內容上與《離騷》大體相近。《九章》不像《離騷》是抒情主人公靈均生平和心路歷程的完整反映，而是側重于對某一方面的片段抒寫，多直抒胸臆，文筆比較樸素，想象夸飾成分極少。

《橘頌》是一首托物詠志的詠物詩，其風格比較特殊，學術界多認為它是詩人早期的作品。通過贊美橘樹表達自己的人生理想，充滿了樂觀向上的情調。形式上基本是四言，“兮”字置于字末，當為詩人早期進行藝術實踐的產物。

《天問》是屈原的第2首長詩，是楚辭中一首奇特的詩歌。所謂“天問”就是列舉出歷史和自然界一系列不可理解的現(xiàn)象，對天發(fā)問，探討宇宙萬事萬物變化發(fā)展的道理。詩中共提出了172個問題?！短靻枴返钠嫣刂幵谟谒居伤淖志錁嫵?，間以少量的五言、六言、七言；四句為一組，每組一韻，也有幾少數(shù)兩句一韻。全詩顯得整齊而不呆板，參差錯落，奇崛生動。

《天問》對當時一些關于自然現(xiàn)象的臆說提出了懷疑，也對于一些古史傳說中的問題提出懷疑，與當時的普遍思想觀念不同。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寫道：“懷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瑣末，放言無憚，為前人所不敢言?！?/p>

近人大都認為《招魂》是屈原招楚懷王之魂。詩人采用民間招魂的形式，極力描寫天地四方的陰森恐怖，描繪故鄉(xiāng)居室、飲食、音樂之美，以此來招懷王的亡魂。詩中顯示了豐富的想象力采取了鋪陳的手法，辭藻繽紛富麗，頗有漢代大賦的氣象。

五、屈原和楚辭的影響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鞭o指楚辭。賦，主要由楚辭發(fā)展而來。屈原之后的辭賦作者作品多佚，僅有宋玉的作品傳世。

《九辯》是宋玉的代表作?！毒呸q》的內容主旨，王逸認為是“閔師”之作，是同情老師屈原遭遇所寫。全詩將個人身世之悲和對國家命運的關懷聯(lián)系在一起，具有悲憤深沉的風格特征。對秋景的描繪和情感的抒發(fā)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為后世樹立了“悲秋”的主題。

屈原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偉大詩人。他和他的作品的出現(xiàn)，開創(chuàng)了我國詩歌從集體歌唱到個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新時代。屈原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詩歌樣式楚辭體，擴充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

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說屈原作品“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其影響于后世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與《詩經》相比，楚辭在藝術上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對中國文學史產生了極其深遠而廣泛的影響。后世文人無不對屈原推崇備至，正如劉勰所說：“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保ā段男牡颀垺け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