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菜肴

“這副打扮，看來已經(jīng)十分專業(yè)了吧?！?/p>

聽到尼古拉斯這句話，漢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茶色卷發(fā)大大眼睛的漢斯辭去衛(wèi)兵隊的工作后，便來到“居酒屋阿信”幫廚。雖然只有短短幾天時間，他身穿店內(nèi)工作服時的模樣便已架勢十足，真是令人意外。

“還合適嗎？”

“比你穿鎧甲時更合適。”

尼古拉斯是在馬夫宿舍大街入口處與身著“居酒屋阿信”藍色工作服的漢斯偶遇的。冬季寒空中的兩輪明月浮于夜空之上，好似相互依偎般貼靠在一起。

宣告冬季來臨的大市已經(jīng)結(jié)束，各種喧囂已經(jīng)散盡。在新年到來之前，整個古都都會處在一年中最為安靜的時期。天氣如此寒冷，即便平日混跡街面的盜賊與流氓都不見蹤跡。衛(wèi)兵隊也處于“開店休業(yè)”狀態(tài)，所以尼古拉斯才能在較早的時段去“阿信”家喝酒。

古都物流在這一時期幾乎停止。各家各戶都以此前囤積的糧食制作食物，等待早春的到來。不過日復一日重復食用這些保存食品也令人頗為厭倦。

那些烤得硬邦邦的面包、肉干，還有腌卷心菜自然無法滿足古都居民的需要。對心懷不滿、饑腸轆轆的人們來說，居酒屋的燈火無異于照亮黑夜的燭光。

冬日買賣稀少的商人與提早結(jié)束工作的匠人們?yōu)榱嗣朗趁谰疲嗫啻┧笥诠哦冀窒镏?。馬夫宿舍大街的往來行人之中，總會有幾人被“居酒屋阿信”格子門中透出的暖暖光芒所吸引，走入其中。

“尼古拉斯你是要去‘阿信’嗎？”

“當然了。也不知是哪位老先生犯了錯，今天的訓練量是平日的好幾倍。我現(xiàn)在真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p>

雖然他說話的語氣很像開玩笑，不過肚子餓可是真的。

嚴苛的訓練是最好的調(diào)味料。在如此訓練之后若是能在“阿信”中品盡美食，真是幸福無限。

一起走向店鋪的兩人，步調(diào)在自然狀態(tài)下便趨于一致，到底是共同訓練多年的親密戰(zhàn)友啊。可現(xiàn)在卻一邊是客人一邊是工作人員，人生真是不可思議。

不多時，空氣中那股誘人食欲的香氣便鉆入鼻腔，那正是“居酒屋阿信”店中燉菜的香氣。

“歡迎光臨！”

“……歡迎?！?/p>

兩人在小忍與艾琺的歡迎聲中進入店內(nèi)。

“居酒屋阿信”此時早已高朋滿座，店內(nèi)如尋常那樣活力滿滿。幸運的是，幾乎滿座的酒館內(nèi)居然在柜臺前還空著兩個座位。

“休息完畢，現(xiàn)在進入工作狀態(tài)。”

“回來了，漢斯?！?/p>

剛才還與自己一道行走的漢斯，進入店鋪后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這位前衛(wèi)兵此刻的表情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尼古拉斯麻利地在柜臺前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任憑燉菜香氣鉆入鼻孔。

他用熱毛巾擦拭著雙手。從指尖開始，幾乎被凜凜寒氣凍僵的雙手開始慢慢融通血流。在古都的寒夜能體會到這份溫暖真是種無以言表的愜意。

今天吃點什么呢？尼古拉斯搜尋著貼在墻壁上的菜單，口中浮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味道。

到底是先從“先來一杯生啤”開始呢？還是先享受一下燙酒？酒的種類將決定著隨后搭配的菜肴會有所不同，真是令人難以取舍……不過……

“小忍，今天也要‘先來一杯生啤’?！?/p>

“好的，生啤一杯?！?/p>

迷戀于順喉而下的清爽感，尼古拉斯最終還是點了生啤。

不久前，尼古拉斯還將溫葡萄酒作為自己冬季晚酌的固定項目。不過即便在天氣寒冷之時，“先來一杯生啤”那種冰涼涼的過喉感也真是棒極了。店內(nèi)的熟客第一杯飲用的往往都是“先來一杯生啤”。

寒冷的冬日，溫暖的店鋪，冰鎮(zhèn)的生啤。

細細思考，真是奢侈的組合。

冰鎮(zhèn)啤酒很快上桌，漢斯在確認溫度之后，深深飲下一口。

咕咚、咕咚、咕咚。

自己喉嚨的鳴響之聲也是如此悅耳。由口入喉，順食道而下，直抵胃中——“先來一杯生啤”的軌跡是如此清晰。

就是這個味道，就是這種啤酒。

雖是寒氣入骨的季節(jié)，尼古拉斯的第一杯酒仍舊是這“先來一杯生啤”。

冰冷澄澈的金黃色酒液順喉而下之時，也正是一日勞頓消散于胃腑之際，“為此一杯而生”——店內(nèi)不乏有這種想法的顧客。

享用著十分入味的小菜燉雞翅，尼古拉斯又喝了一口啤酒。

一想到能喝上一杯，再嚴苛的訓練也能堅持下去。

“真是痛快的喝法?！?/p>

已經(jīng)進入工作狀態(tài)的漢斯，即便對待自己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用著敬語。

不過并沒有什么不好的感覺。正在整理食盤的漢斯身上穿的是與掌柜、小忍同樣款式的工作服。在外人看來，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要比做衛(wèi)兵時更合適。

最初尼古拉斯還擔心漢斯能否進入狀態(tài)，現(xiàn)在看來自己這位昔日戰(zhàn)友非常適應這份新工作。也許是繼承了其父洛倫茲的優(yōu)秀基因，漢斯的動作敏捷麻利，看起來比此前身著盔甲揮舞長劍時的樣子更有魅力。

無論是?？瓦€是生客，大家在接到艾琺送來的熱毛巾時都會露出舒展的神情。

看到客人們舒心的一瞬，也是客人的尼古拉斯都不禁喜上心頭。

他一面看著自己那位前同僚工作的樣子，一面又飲了一口啤酒。

第一杯“先來一杯生啤”令人身心舒暢，而腹中饞蟲又如僵蛇蘇醒。

要點些什么？尼古拉斯環(huán)視了一下墻壁上的菜單，隨后將目光投向漢斯。

“對了，漢斯。今天的推薦菜肴是什么？”

“今天是小鍋燉菜……不，魚燉蘿卜做得也不錯。”

魚燉蘿卜，名字無所謂，不過里面一定加了蘿卜吧。

“那就點你說的那個吧，然后再來份燙酒。你有什么推薦的牌子嗎？”

“魚燉蘿卜配燙酒。小忍小姐，請上一份你推薦的燙酒。”

尼古拉斯剛點完，漢斯便傳達給了小忍。雖然料理方面多少有些把握，不過若是推薦酒水，對漢斯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最近的“阿信”非常流行“推薦”這件事。

雖然有如包稅人葛諾特這樣每次都只點同一道菜的頑固派，但也有很多客人喜歡嘗試一下不同美酒與菜肴的組合。

根據(jù)季節(jié)、天氣甚至是當日采購食材的不同，“居酒屋阿信”推薦菜肴的變化異常豐富。這件事現(xiàn)在在古都已無人不知。

“燙酒嗎？什么牌子好呢？”

招牌女服務(wù)生小忍用食指抵住下頜思考著。

不僅要與魚燉蘿卜相匹配，更要符合尼古拉斯對酒的口味——小忍此刻一定正在考慮這些吧。有傳言說小忍記得自開店以來的所有點單，而她推薦的酒食很少有令客人不滿意的。

“黑牛牌的怎么樣？”

提議的是萊昂蒂娜。

即便是在麻利地收拾空桌時，這位前女傭兵也時刻注意著店內(nèi)客人們的對話。

本是女嬌娥，卻以男兒郎多從事的傭兵為業(yè)。在發(fā)生了許許多多事情之后萊昂蒂娜最終決定留在“阿信”工作。

雖然性格中有豪邁的一面，不過原本出身騎士階層的她在服務(wù)客人時張弛有度，現(xiàn)在更是已經(jīng)成為這里的另一位招牌服務(wù)生。

“黑牛嗎？聽起來不錯。”

“剛才試吃過的魚燉蘿卜應該與溫溫的黑牛很合適?！?/p>

尼古拉斯從漢斯處得知，萊昂蒂娜也是好酒之人，她會在每日閉店后品嘗各式美酒。

“若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家店內(nèi)酒類的味道，那不是太荒唐了嗎？”萊昂蒂娜笑著說道。

對她而言，品酒是種享受與利益兼顧的訓練。也多虧了這種訓練，她所掌握的酒類知識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增長。

漢斯卻顯現(xiàn)出些許落寞的表情，可能是感覺自己與萊昂蒂娜差距拉大的緣故吧……

漢斯與萊昂蒂娜幾乎是同時來到“阿信”工作的。

明明是同時入職，可現(xiàn)在自己卻被甩在了身后，在旁人看來，漢斯的這種心思表露無遺。

在赫爾米娜因懷孕而休假后，萊昂蒂娜迅速補上了空缺。

如果說赫爾米娜的服務(wù)是安靜而優(yōu)雅的，那萊昂蒂娜德的服務(wù)則是熱情且活潑的?？蛇@份熱情并不會使客人感到不適，到底是有著騎士的底蘊。

漢斯是個遇事認真的人，他一定覺得萊昂蒂娜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對于在漢斯衛(wèi)兵時代便與其朝夕相處的尼古拉斯來說，這位昔日戰(zhàn)友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

不過漢斯現(xiàn)在做得已經(jīng)很好了。

若是自己的話，將寶劍換成菜刀后也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便可進入廚房。這也算是要求甚高的掌柜對漢斯的一種認可吧。

“那，尼古拉斯先生，溫黑牛清酒可以嗎？”

“萊昂蒂娜推薦的牌子一定是非常有趣的組合。那就拜托了?！?/p>

“好的！”

小忍的推薦精準無誤，萊昂蒂娜的推薦新奇有趣。兩者都會令食客滿意而歸，所以常客們也會隨著當日的心情決定由誰推薦。

如果在兩人的推薦之間猶豫不定，也可以問問艾琺的意見。

艾琺雖然年齡不大，但對客人的事情知之甚詳。若是委托她進行選擇，那么根據(jù)當時心情做出的決定便會既兼顧二人的顏面，又符合進餐的常識。

端上來的素雅食盤中盛放著魚燉蘿卜，一道端來的還有一個酒壺。尼古拉斯帶著一種久別重逢的神情搓揉著雙手。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這是漢斯你做的？”

“我只是負責裝盤而已?！?/p>

“這個，是漢斯你裝的盤？”

感覺自己被愚弄的漢斯將臉扭了過去。

“別誤會啊，我是說這個裝盤真的很好。你剛進廚房沒多久吧。”

“是這樣啊……那個……還算可以吧……”

尼古拉斯微微一笑，用筷子將蘿卜分成四塊。

“掌柜對料理要求如此之高，而他又將客人入口的食物交給你處理，真是對你非常信任啊。你要對自己有信心?！?/p>

正在一旁用菜刀切割“小鍋燉菜”用魚的掌柜笑了一下，并未插話。不過這也表明他確實認可漢斯了吧。

尼古拉斯將分割成塊的蘿卜送入口中。

煮熟的蘿卜已經(jīng)充分入味，入口后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周身被幸福感所包裹，令人舒服得不禁發(fā)出感嘆。

“真美味啊……”

“阿信”的關(guān)東煮也是如此，入味不多不少，火候不溫不猛。

即便是味道清淡的食材，在充分入味后也絲毫不會損壞自身在料理中的獨立感。

尼古拉斯吃一口魚肉，抿一口溫清酒。

雖然是初次嘗試黑牛清酒，不過的確是不錯的組合。由于酒味醇美，與魚燉蘿卜的味道正相匹配。

滋味滿滿的魚燉蘿卜對疲憊的尼古拉斯來說真是幸運的存在。他疲憊的身體正需要味道濃郁的食物。

還好聽從了店家的推薦。

說起來，尼古拉斯從初次光臨“居酒屋阿信”起便從未吃過魚肉料理。今天這次的“處女吃”便使他立刻淪陷，仔細想想還真是有趣。

不要說魚生，即便是燉魚之類的料理自己也從未吃過，可現(xiàn)在卻對眼前這道魚燉蘿卜如此熱衷，對于去年才與“阿信”邂逅的尼古拉斯來說，這真是種無法想象的變化。

一口肥美的魚肉，一口醇厚的溫清酒，一口蘿卜，一口清酒。

酒杯與筷子交錯不停，這種組合真是“正中靶心”。

雖然不是燙酒，不過此時的溫酒也是極好的。微溫過后，酒的醇香已經(jīng)完全被引了出來。

芳香的美酒與魚燉蘿卜濃郁的味道正相匹配，令食客體會到不同組合的絕妙之處，這正是“阿信”的料理三昧。

雖然資歷尚淺，但毫不憚于提出酒菜搭配建議的萊昂蒂娜也許很適合接待客人的工作吧。

“雖然加入了漢斯，萊昂蒂娜也代替了赫爾米娜小姐的工作，不過‘阿信’就是‘阿信’，水準仍舊很高啊?！?/p>

“尼古拉斯先生您作為?？湍苓@么說，真是非常感謝?！?/p>

掌柜擦了擦鼻子回應道。他已將為艾德溫助祭準備的小鍋燉菜處理完畢。

美食美酒，一切都與初次光顧“居酒屋阿信”時沒有絲毫改變。

“過了今年，‘阿信’就算開張一年了?！?/p>

“啊，還真是這樣?！?/p>

自打掌柜在馬夫宿舍大街開始經(jīng)營，已經(jīng)快滿一年了。

這一年來真是酸甜苦辣，一言難盡。

雖然會有某些變化，但“阿信”還是那個“阿信”。

“不過，漢斯你為何要向我推薦魚燉蘿卜，而不是小鍋燉菜？”

尼古拉斯一面依依不舍地將最后一口魚肉送入口中，一面向漢斯問道。

漢斯聽到后，停下手中動作回復道：

“因為小鍋燉菜是一個人吃的啊?！?/p>

尼古拉斯剛想問清是怎么回事，忽然格子門那邊傳來了聲響。

“那個，還有空位子嗎？”

一聽到這銀鈴般的聲音，尼古拉斯立刻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尼古拉斯先生，可以讓客人坐在您旁邊的位子嗎？”

被萊昂蒂娜問到的尼古拉斯，只得“嗯嗯”地應付了一下。

“哈哈，又見面了?！?/p>

在鄰席坐下來的是鳥姬舟歌水運公會的會長埃莉奧諾拉。

“嗯，真是幸會啊?！?/p>

不知何故，這幾天自己與埃莉奧諾拉經(jīng)常坐在一起。

尼古拉斯對此并無怨言，不過總是與高不可攀的埃莉奧諾拉并排而坐，心中還是會生出奇怪的感覺，若總說是偶然的話也太巧了。

他無意間向漢斯的方向望去，只見對方正一邊盛著小菜，一邊肩膀微微震動。

這家伙一定是在偷笑，尼古拉斯忽然明白了剛才漢斯沒有向自己推薦小鍋燉菜的原因。

這一定是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我果真是被套路了。

尼古拉斯對埃莉奧諾拉心懷好感，這件事恐怕周圍的人都看得出來?？砂祽賲s不是他的風格。

每當不善于剔魚肉的埃莉奧諾拉點魚肉料理的時候，都是尼古拉斯在一旁幫助。不可思議的是，最近埃莉奧諾拉次次都會點魚肉料理。

“尼古拉斯，今天也幫幫忙如何？”

埃莉奧諾拉身體向前一傾，與漢斯的距離近在咫尺?？嘈α艘幌拢峁爬惯€是接受了這個任務(wù)。不過，魚燉蘿卜中的魚刺并不多。

這對我到底是一種幫助？還是一種嘲弄？

雖然現(xiàn)在的尼古拉斯還無法斷言，不過這也算是“阿信”的“推薦”之一吧。

等等，有一個詞語非常適合形容目前的狀況——多管閑事！

不過這份“多管閑事”的心意，并不令人反感。

埃莉奧諾拉要是也這么想就好了。

尼古拉斯一面這樣想著，一面抿了一口溫酒。此刻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醉意。